夜久星沉沒,更深月影斜。
廳內早已安靜,只有院中不知名的蟲兒,叫得聲聲清脆。
喬羽早已不勝酒力,摟著幼幼的脖子,依在美人靠上,不知夢到幾重天了。
霍三娘也摟著酒罈橫躺在織錦墊上。
「噗。」彷彿有東西落在廳外,霍三娘眼珠微微一動。
「霍管事。」來人已跪在簾後,輕聲呼喚。
霍三娘睜眼,輕手輕腳地起身,來到喬羽身旁,伸手探探喬羽頸側的脈搏,又輕輕推了推,「喬羽,喬羽?」
喬羽口中咕嚕了一聲,動了動,並未醒。
霍三娘拎起裙擺,走了出去。
來人低聲道,「已經去過縣郊,確有一戶姓周的人家、、、」
霍三娘聽完來者的稟報,略略沉吟,讓來者附耳過來,如此這般,低語了一會。
來者聞言,點點頭,低應一聲,「諾。」閃身便去。
霍三娘走到庭中,仰頭遙望星河,嘴角掛著一絲微笑,不知在盤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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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起來啦,太陽曬到屁股了!」
「嗯?」喬羽昏昏沉沉地睜開眼,撐起身子。只見霍三娘正蹲在面前衝著她直樂。
「哦!」喬羽哀叫一聲,只覺得頭痛欲裂,只想倒下去睡個天昏地暗。
「起來,起來。」霍三娘忙把她硬拉起來,把她嘴巴捏開,硬灌下一碗苦不拉嘰的湯水,然後立刻閃開。
「啊。」前一刻還是稀里糊塗的喬羽,現下像顆跳豆,捏著自己的脖子在那裡跳個不停。
跪坐在一旁伺候的幾個少年,都舉起袖子,掩著嘴兒吃吃地笑。其中一個忙倒了一碗水遞給喬羽。
「三娘,你給我喝的是什麼東西?」喬羽哀叫。
「呵呵,」霍三娘笑得人比花嬌,「醒酒湯啊。來來來,快梳洗一下,時間不早了,我讓人陪你去街上買些衣物。」
還沒等喬羽說話,那些少年便將喬羽擁到後進的房中,開始為她梳洗。
喬羽只得聽他們擺佈,只是漱口之後,還是受不了那醒酒湯的怪味,便讓少年拿水來。
片刻,那少年一路笑著進來了,說道,「那神驥從早上被灌了醒酒湯之後,到現在還在喝水呢。」
「噗。」喬羽將口中的水盡數噴了出來。
難怪霍三娘今早那般痛快,相必是將這三年受的氣悉數都還給幼幼了。
喬羽梳洗完畢,那些少年又為她準備了一些早點。
雖說在現代喬羽是吃遍了山珍海味,但是回到古代的這段日子裡,開始是終日灌湯藥,後來自己動手,但是沒有食材,也只是做些最簡單的果腹之物。
早點花樣雖不多,但是色香味具佳,喬羽吃得津津有味。
完畢,少年引喬羽到前廳,便通通退下去了。
廳中早已跪坐了一人,見喬羽進來,便向她低頭行禮。
「喬小姐,霍管事事務繁忙,特囑咐在下陪小姐出去購置些衣物。」
喬羽一笑,「不了,我身上的衣物雖然簡陋,但還算整齊。我與三娘相識剛剛一日,豈可讓她為我花費金錢。」
那人聞言有些詫異,抬頭看向喬羽。
喬羽心跳陡然漏了一拍。
朗目劍眉,猿臂蜂腰。
原來讀詩經《淇奧》時,覺得用如琢如磨如圭如璧來形容男子,太為過之,今日見他,倒覺得全拿來形容他,也還不夠。
「就知道你會這麼說。」人未現,笑先聞。霍三娘帶著一撥人風風火火地進來了。
只見那些人手裡捧著賬本,筆墨,還有各種各樣的物件。
「三娘,我?、、、」喬羽苦笑。
「什麼都不用說,若是認我這個姐姐,你今兒讓冠卿隨你出去買東西。而且只要是冠卿覺得合適的,你都不得推辭。若你只當我們是萍水相逢,過客而已,那就隨你的意。」霍三娘佯怒。
喬羽只能苦笑了,「姐姐這般周到,我還能說什麼?」。
霍三娘這才轉嗔為喜,「冠卿是個極仔細的人,入他眼的必是好東西。所以我今天特地讓他跟你去。得,我這還有若干的瑣碎事,等你回來,我們再說。」
說完便帶著那撥人一陣風似的去了。
冠卿見她哭笑不得的樣子,原本沒什麼表情的臉上,閃過一絲笑意。
「小姐,請。」
喬羽衝著他笑笑,便跟著他出去了。跟在他身後,喬羽盯著他的後腦勺,心想真高啊,她還不及他肩膀呢。
雖然只是一日之隔,走在這同一條街上,卻是兩種的別樣心情。
喬羽跟在冠卿的身邊,悠閒地逛著。
只見滿大街的女人,都盯著冠卿,一點掩飾都沒有。
喬羽心中那個胡思亂想,按照古人那種動不動給信物的習慣,「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冠卿若是敞開來收定情信物,極有可能一夜暴富。她一邊偷笑,一邊在心中這般、那般,編排冠卿。
冠卿倒是真的仔細幫她挑選飾品,每件拿給她過目的,她都覺得不錯,所以聳聳肩,什麼意見也不表。
直到冠卿幫她挑選衣服時,她才突然反應過來。臉紅紅地,「別,別,別,這,這還是我自己選吧。」
冠卿一愣,笑了。「男人給女人買衣物是很正常的事。」
喬羽嘟囔,「你們這女人身體不值錢,可在我們那,穿短褲的男人可是滿街跑。」
「什麼?」冠卿沒聽清。
「沒事。」喬羽將剛剛她晃神時冠卿幫她挑的衣物胡亂抱起,「我進去試試看。你稍等我一會。」
冠卿看著喬羽的身影有點出神,自嘲一笑,坐了下來。就聽裡面喬羽叫喚,「出去,出去,我自己會試。」門砰的一響,更衣間裡服侍的少年已經被喬羽攆出來了。
冠卿覺得有趣,這位小姐,真的有點與眾不同啊。
喬羽砰地把門關上,捂著自己砰砰亂跳的心。
這麼大一帥鍋蓋下來,已經夠「驚喜」的了。剛剛一進更衣間,那跟兔子似的小廝,一臉嬌羞地說要服侍她更衣。nnd,瞧他那樣,也不知道到底是要更誰的衣。
看來過去她一直罵男人天性風流,真是有點錯怪了,這世界一旦顛倒過來,女人也不逞多讓啊。
喬羽正七手八腳地往身上套,忽聽旁邊一間兩個試衣的女人在說話。
「你聽說沒?」
「什麼事啊?」
「那朱富戶啊。」
「怎麼了?」
「今天一早,被人打暈了,倒掛在城門上,朱家被燒成一片灰燼。」
喬羽心一跳,將耳朵貼在牆板上。
另一個女人似乎吃了一驚,「誰幹的,真是天大的膽子。這朱家在金閭可是為高權重啊,雖然這朱富戶已是朱家的旁支末節了,可在這地方橫行這麼多年,官府也沒敢吭一聲啊。誰做的啊」
另一個女人也在說「誰知道啊」
喬羽細細地琢磨了好一會兒,望望手中的新衣,沒了試衣的慾望。褪了下來,換上原來的衣服出去了。
冠卿一楞,「不合適嗎?」
喬羽勉強笑了一下,「挺好的。我突然想起點事,先回去一趟。」
冠卿道,「好的,我們這就回去。老闆,把這幾件全包好。」
喬羽看著正在付錢的冠卿,暗歎了口氣,這個人情欠大了。
喬羽急急地趕回驛館,突然在門口停了下來。冠卿差點撞上她。
「怎麼了。」
「不急,不急。遲早的事。」喬羽仰頭衝他一樂。「啊呀,不好意思,我該幫你拿點東西。」
「不礙事。」冠卿淡淡地說。
「回來啦。」霍三娘遠遠地領著那幫人向門口走過來。眾人紛紛作揖離去。
「三娘。」喬羽無聲地歎了口氣。
「嗯?」霍三娘唇角帶笑。
「這個人情大了,你可讓我怎麼還。」
「那還不簡單。」霍三娘得意地眼角都瞇起來,「我就是要讓你這一輩子都還不清。」
「哼哼。」喬羽又好氣又好笑。
「走吧。」霍三娘拉著她的手,「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換個地方慢慢說。嗯,今兒沒買到合意的衣服嗎?怎麼還穿著原來的」
霍三娘帶著喬羽來到自己的房中,摒棄了服侍的少年,只留下了冠卿。
喬羽的目光落在正在給她們斟茶的冠卿身上,帥鍋啊,居然當下人斟茶倒水,暴殄天物啊,天打雷劈
「妹妹。」
「嗯?」喬羽回神。
「昨日雖是與妹妹初次見面,便被妹妹佔了個大便宜去,所以,想說沒緣分也不行了。加之昨晚把酒言歡,更覺妹妹是個奇人,年紀雖小,膽識過人,見解群。若只安於鄉野之間,真是太屈才了。而且如今家逢巨變,姐姐便自作主張,替妹妹出口惡氣,原是想將那姓朱的斬於刀下,圖個痛快。但是細想,妹妹必定對此人是恨之入骨,所以暫且饒她一條狗命,留給妹妹日後處置。」
喬羽端起杯來,「三娘,小妹以茶代酒,代爹娘謝過你。」抬頭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三娘如此待我,大恩不言謝,從今日起,我喬羽對霍三娘必是以真心相待。三娘有話不妨直說。」
「好。」霍三娘一拍桌,「那我便有話直說。我本姓霍,名青雲,排行第三,故人稱霍三娘。現任職金閭國右相衛沉紅府中,乃是三院管事之一。為主子照料各地的閒散生意。一來,衛相是求賢若渴之人,極力為國家推薦人才;二來,我也是極愛結交志同道合的朋友。所以,不知妹妹有沒有意願,與我同為衛相效力。」
喬羽遲疑了一下,「姐姐贈我幼幼,又助我復仇,按理說,若喬羽不答應便是不識抬舉,而且有忘恩負義之嫌。」喬羽擺手阻止霍三娘開口,「如相府有需要喬羽出力的地方,喬羽絕不敢推脫。但望姐姐答應我三件事。」
「妹妹,你說。」
「一,不入朝為官。」霍三娘和冠卿均一愣。「我知道,有衛相作保,定可青雲直上。」
喬羽在周家這段日子,翻了不少書籍,這裡女子自幼讀書,十歲便可參加國家所開設的各級考試,一旦有了功名之後,優秀者會由國家指任一定的官職,十五六歲有官職在身的人大有人在,但多數是有背景人家的女兒,而且初始幾年多是閒職,歷練了幾年之後,被官場染了色,磨了稜角,那有心出頭的自然有機會。
「但妹妹我是天生的懶人,只敢以燕雀自居,不敢妄窺鴻鵠之志。朝堂之中,激浪可摧帆折翼,暗流更是防不勝防,妹妹我沒有這個心力,只怕畫虎不成反類犬,拖累衛相。」
自古官場如戰場,她喬羽可不願讓別人當槍使。
「嗯。」霍三娘點點頭,「妹妹志不在此,姐姐明白,決不為難。第二呢?」
「二,不入府為臣。妹妹我生性不羈,向來率性而為,受不了規矩,豈不是拖累了姐姐。但姐姐放心,只要姐姐開口,喬羽必定全力而為。」
喬羽這話說得婉轉,霍三娘也聽得明白,喬羽的話說白了就是,雖然我受了你的恩惠,但我不會為了這些為相府賣命為奴,但我也不會忘恩負義,你有要幫忙的,只要我能幫,必定幫你。
「呣。這個好說。」
「三,我不希望相府知道我的存在。即便我隨你回到京城,我也會另尋居所。我既然不能為相府賣命,自然也不會去占相府的便宜。而且難得的是姐姐與我的真切的情意,只要姐姐開口,我便會當成自己的事辦,我不希望這簡單而真切的情意裡摻了其它的東西。」
喬羽說完,直視霍三娘的眼睛,絲毫不避,「小妹可說是太不識趣了,萬請姐姐諒解。」
饒是霍三娘這般千靈百巧的人物,聽了也是半天說不出話來。這番話說得軟中帶硬,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不為富貴折腰,不為權勢低頭。
霍三娘盯著喬羽半天,卻見她仍是那副自在怡然的表情,未有絲毫緊張,不由得收起最後幾分輕視之心,「妹妹,你真的只有十四歲麼?」
喬羽笑了,霍三娘也笑了,「得,這次算替衛相作了筆折本的買賣,但我自己倒賺了個好妹子。得,從今往後姐姐再也不提這番話。從今兒往後,你我便是真正的姐妹,咱們兩個人便是一個人。等回了京城之後,姐姐給你找個好居所,你可以做些自己想做的事,勿叫這些俗事折了風采。日後人說起金閭第一精彩的人,便是我妹妹,我臉上也有光。」
喬羽暗笑,三娘也是假作真時真亦假,就連說這知心話,也脫不了這外交辭令。
「待會出去,給你找兩個貼己的人服侍你,怎麼說我三娘的妹妹也不能受了委屈。再幫你找個護衛,貼身保護你,你不懂武功,這是一定必要的、、、」三娘噓噓叨叨地盤算。
喬羽一聽「服侍的人」,就想起今天在服侍店裡,那跟兔子似的小廝,一想到整日身後跟著兩個脂粉團似的男人,心中暴寒,還未等她拒絕,只聽冠卿說,「霍管事,請讓我跟隨小姐。」
「你!?」霍三娘吃了一驚,「冠卿,你?」
「請霍管事成全。」
喬羽瞪大了眼睛,有點摸不著頭腦。
「唉,也罷,三娘我這次強出這個頭了。」霍三娘,看向冠卿的眼神中多是憐憫,「但日後你可要小心照顧我妹子。」
三娘轉頭來對喬羽說,「冠卿處事十分小心周全,而且武藝出眾,在江湖上也少有敵手,有他跟著你,我也能放十個心。」
說完又笑,「大概是我上輩子欠你的,不但佔不了便宜,而且還一次賠了兩個最最值錢的給你,今晚不把你灌醉怎能消我心頭之恨。」
「啊?」喬羽想起那恐怖的醒酒湯,哀嚎「不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