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騎著竹馬來 正文 第五十三章 漠北胡虜亂如麻
    北庭失守時,守將盧一鈞戰死,連帶頭年冬天到北庭歷練的幾位武舉出身,一併殉難,只有數百軍士,在城陷之前由盧一鈞囑托,從小路突圍而出到陽寧和長安報信。

    到京城送信的人一併帶來了盧一鈞的遺書,一封是呈給季漣的,另一封則是寄給家中母親和兄弟的,對於盧一鈞其人,季漣起先瞭解並不算多。因為突厥常年來直接騷擾的大多為平城,故此朝中上下,一向視平城為對外的門戶,年年加防,生恐有失。從年前開始,季漣雖派了人至北庭加強守備,那也只是循例的事情,直到阿史那攝圖此番突然轉攻北庭,才讓季漣去重視此人。

    季漣看著兵部上呈的盧一鈞的遺書,悲慟不已,盧一鈞最初是孫思訓的下屬,在孫思訓的力薦之下,在永昌年間開始駐守北庭的,突厥剛剛開始攻打北庭的時候,季漣還曾考慮過此人多年來似乎並無什麼出色表現,在這樣緊要的關頭不知是否靠得住,只是突厥轉向的度甚快,臨陣換將乃兵家大忌,季漣才不得不懸著心思將此重擔托付與他。

    然則最後看到盧一鈞送回的遺書,季漣才不得不感歎其實上蒼實在是待他不薄的。

    盧一鈞並未讀過多少書,所有行軍策略,都是一仗一仗打出來的,到戰死殉國時已是六十三的年紀,在給季漣的最後一道折子或稱為遺書的東西裡面,沒有更多的廢話,第一是向季漣表達了北庭將士與北庭共存亡的決心,希望等戰事結束,再行對戰亡的將士優加撫恤;第二是請季漣堅持孫思訓的對突厥的抵禦策略,無論前線一時成敗如何,都要堅信阿史那攝圖並非不可戰勝的,不可因小勝小負動搖對孫思訓的信任云云。

    而給家中母親和兄弟的那一封遺書,盧一鈞要家中兄弟,但留一人在家盡孝,其餘人等,皆可到平城或陽寧投兵,只要有此決心,定不會讓突厥騎兵踏入中原一分一寸。

    季漣在二十一歲的生辰那日,下旨追諡盧一鈞為正二品鎮國大將軍,追封安北侯,並在肅陵旁開建功臣陪葬陵園,為盧一鈞建衣冠塚。

    盧一鈞戰死的消息傳來後數日,又有北庭失守之後盧一鈞放火焚城,燒盡北庭城內所有物資糧草的折子送來。北庭城內原本百姓不多,突厥人攻城半月之後,盧一鈞便開始遣散城內百姓,讓他們向陽寧方向南歸,只是城陷之日仍有部分百姓未及撤退,盡被一把大火燒死在城內。頓時整個北庭便如人間煉獄一般,先入城的突厥士兵也不及逃竄,死傷近萬人。

    大火燒了三日方停,也足足阻了阿史那攝圖三日,待他帶著剩餘的部隊進入北庭時,連糧草補給都沒有,以前突厥騎兵騷擾邊境時,都是為了打劫糧草絲茶這些物資,此時卻陷入困境,讓阿史那攝圖氣苦不已。他一向崇尚漢學,聽說中原的朝廷,處處以民生為先,是以他都打算攻下北庭之後,不再像以前那樣屠城,卻不料在這種危急關頭,竟然有人寧願玉石俱焚,也不留一粒米一滴水給他……

    這消息一傳來,烏台竟有言官上折,說盧一鈞此舉,有悖聖人愛民的法旨,縱火焚城——將城中百姓置於何地,將天子威嚴置於何地?洋洋灑灑的,恨不得把盧一鈞開棺戮屍才好——雖然盧一鈞根本就沒留下屍體可以供他們鞭笞。

    季漣終於忍無可忍,貶斥了一干從年初就開始抱著這些禮義仁孝不放的言官,誰知烏台那群人反而興致更足了,只覺得文死諫武死戰乃是臣子本分,巴不得季漣開刀殺一兩個留名青史才好……柳心瓴只好權壓下這些彈章,免得季漣動怒。

    從四月突厥圍攻平城開始,季漣便命各州府在各地開始徵兵,並將各省兵馬,陸續調往陽寧和平城,只是新兵剛到北地,不免有水土不服、軍紀不整的弊病,又要耗費兩地的守將無數功夫的調教。

    北庭失守,下一關便是陽寧。季漣想起符葵心便在陽寧,他到底只在滇藏邊境打過一(,)

    些小仗,面對阿史那攝圖,不知道會是什麼結果。想到去年上榜的人中,派去北庭的俱在北庭失陷時陣亡,季漣心中便有些驚恐,不得不連連自我安慰——孫思訓既已請求前線全權節度之責,斷然不會放任阿史那攝圖越過陽寧……他實在是心中不甘,前腳才擬定新稅法,剛實施一年,稅務上有些起色;武科舉中才選出三十多個武舉出身,放到邊關準備歷練,阿史那攝圖便開始南侵……

    季漣頭痛的時候,玦兒也正在愁——高嬤嬤愁眉不展已經好久了。

    午膳的時候季漣尚未回來,遣人過來說在議事,她便在用膳時問高嬤嬤究竟有什麼煩心事。磨蹭了半晌,高嬤嬤才答道:「還不是我那個兒媳婦,家裡有個弟弟游手好閒的,說想到長安來做點生意,誰知道賒了本錢,又不知去做點什麼營生。」

    高嬤嬤的兒子和季漣是同歲的,比季漣略大幾個月,在衙門裡混了一個小吏做,永宣元年便娶了妻,高嬤嬤孫子都已抱了一個了,也常常把這些事情同玦兒講起。玦兒聽了便道:「這有何難,做生意總是有賺有賠的,若是缺本錢,只管跟煙兒說便是。」

    高嬤嬤歎道:「倒不是為銀子的事,而是要替他尋個差事,或是學樣手藝也成。若說銀子,娘娘這些年賞下來的,宅院也夠買幾間了。媳婦家本就是小戶人家,要是一味的靠這些賞賜過日子可是不成——這還是我那媳婦的弟弟自己說的呢,孩子倒是個好孩子,就是剛到長安,又不熟門熟路的,這才賠了本。」

    玦兒略一思量,便道:「我家在長安,倒是有幾家綢緞莊在做著,他若是不嫌從低做起,去做個學徒,攢些銀子學些本事,以後再自己出來做些生意,這個主我倒是做得的。」

    高嬤嬤笑道:「怎麼好事事都讓娘娘費心」,又謝了半天。自高祖以來,宮闈中規矩甚是嚴厲,便是歷代的后妃,也難為家裡謀個什麼差事,更別提高嬤嬤這樣身份的了。雖是季漣的乳母,卻也不敢為家裡的事情去說情,先前她兒子念了幾年書,也沒讀出個什麼名堂,玦兒私下讓孫家在長安的人替他打點一番,才在官衙裡謀了個小職事。為著這些事,高嬤嬤更是覺著玦兒貼心,與此同時不免覺得玦兒心地過於良善,幸虧現在聖寵正隆,不然在這宮裡過日子,可是不易。

    玦兒下午便給孫家在長安的一家綢緞莊的掌櫃寫了信,囑托他給高嬤嬤兒媳的弟弟尋個學徒工做做,從嚴教起,然後把信給許公公,讓他得空出宮取信時送過去。

    寫完信沒多久,季漣回來了,臉色頗為困乏的樣子,玦兒服侍他在睡榻上小憩一陣,又去端消暑的冰鎮酸梅湯來給他飲,季漣飲了一口便遞給她:「你要不要?」

    玦兒搖手道:「剛才服了藥,太醫說不讓喝這些涼的。」她每日裡要用好幾味太醫開下的藥,苦不堪言,又不敢不用,有幾次季漣看著她喝藥,都覺得辛苦——可這實在是沒法子的事情。

    季漣聽她這樣說,便將青花碗擱在一旁,陪著她說了一會子話,煙兒又從小廚房端出一碗看不出是什麼做成的湯,玦兒接過來向季漣笑道:「來,喝了它。」

    季漣皺著眉,見那湯裡飄著幾顆大棗,又聞到一點甘草的味道,也不知道還有些什麼東西,他本來就不喜喝藥,便問道:「這棗不是補氣血的麼,我又不是女人,做什麼要喝這些?」

    玦兒只好溫言哄著他:「加了甘糖,不苦的。」季漣雖不信,可被她這樣子哄著,倒是心情舒暢,便接過來視死如歸一般的喝完了,才覺確實不苦的,問道:「這又是什麼東西?」

    玦兒喜滋滋道:「你這些日子不是一直睡不好的,又不肯讓太醫來看看,我查了好些書,尋到的方子,用浮小麥、甘草和大棗煎成的湯,專門安眠的,我這兒人人都試過了——我怕和太醫開的那些補藥方子沖了,所以我沒試,不過嬤嬤他們試過的都說很有效的。」

    季漣將湯碗擱在一旁,搖頭歎道:「你呀,就是不肯讓自己清閒點,什麼事都要操心,難怪太醫說你憂思過甚呢。」想了一想又道:「還是我讓你協理後宮這事害了你,什麼事都堆到你這裡來——母后和……那邊這幾個月沒為難你吧?我都好久沒陪你去母后那邊問安了。」

    玦兒笑道:「你都這樣了,還有誰敢為難我啊,再說好多事我都讓煙兒去做了,她到底比另外幾個人大一些,做事也懂分寸,倒也沒什麼讓**心的了。……現下大家都知道北邊戰事緊迫,誰會在這個時候這麼沒輕重呢?」

    季漣從睡榻上下來到書房去,玦兒照舊拖著他一起進去,他雖不想讓玦兒天天陪著他勞心,可是若不讓玦兒一起,她心裡倒不舒坦,況且他私心裡還是想讓玦兒陪著,一起說說話也不那麼煩悶。

    季漣看著折子,想起一事,向玦兒道:「柳先生最近身體小恙,等柳夫人入宮的時候,你也撫慰她幾句吧。」

    玦兒問道:「身體小恙?要不要緊,要不要叫宮裡的太醫去看看?」

    季漣歎道:「操勞過甚吧,顧輔捱到上個月還是回鄉去了,胡如誨又不管事的,許多事情一下子落到柳先生身上。現在我又只能掛心北邊的事,內務大小都是他上下打點,他也是想多給我省點銀子下來,才處處親力親為的。太醫今天回來說要好好調養就行,你讓柳夫人勸勸他,小事就讓下頭人做好了,就算缺銀子一時半會兒也急不來。」

    玦兒點點頭,事情歸根結底還是北邊戰事的緣故,「陽寧那邊現在怎麼樣了——突厥人還是攻勢兇猛麼?」

    季漣表情凝重:「先前那個盧一鈞焚盡北庭城,已經讓人頭痛不已了,雖說北庭百姓不足一萬,到底是我朝子民,盧一鈞一把火,燒出烏台無數彈劾的折子——真不知道這些人哪兒來的那麼大的勁!我現在才知道那不是盧一鈞自個兒的主意——難怪那個孫思訓先前找我要北線全權節度之權,原來也是為了這個。不止北庭一把火被盧一鈞燒了,連帶北庭到陽寧的四百里地,所有的百姓,都在這半個月被孫思訓下令南遷。我前腳接到北庭被焚的折子,後腳那四百里地就被陽寧的守將給燒了個一乾二淨……才上了折子請罪呢……都已經燒了,還請個什麼罪」,他這樣說著,只是氣苦。

    玦兒從未親眼見過戰場屠戮,只是聽師傅說起歷朝以來戰火紛飛滿城被屠的慘案時心情總是甚為沉痛,便問道:「那——北庭到陽寧的百姓,這次可全遷了出來麼?」

    季漣搖頭道:「現下還不知道呢,只知道陽寧的百姓,也被孫思訓下令遷到陽寧以南,不知道在搞些什麼名堂——北庭失守了,還有陽寧可守,難道他準備把陽寧也拱手送人麼?陽寧的守將也上了一道折子,說是誓與陽寧共存亡——共存亡有什麼用,我現在要他守住,無論花多大的代價,都要守住陽寧……」

    盧一鈞、孫思訓這幾個名字,玦兒只從季漣這裡聽到過多次,想來想去都不知道怎麼接話,最後只好問道:「那——我記得符二公子不是也在陽寧麼……」

    季漣提起符葵心又皺了眉:「不知道他在作甚麼,最近每次回京的折子都是些廢話,況且這時候,他一個人又能幫上多大的忙——可歎這種時候,朝中竟然還有人說要南遷!真不知道是什麼腦子。」

    今日內朝時,提起從北庭到陽寧的不少百姓因為南遷,已有部分民眾湧入長安,引起京城官員的一陣惶恐。然後竟然有人開始考慮一旦陽寧失守之後,是否要遷都金陵的事情,讓季漣惱怒異常,立刻將有此提議的人貶謫出京,並仗劍立誓,若有再提南遷者殺無赦,以示死守長安的決心。

    因為在北庭城陷後所受到的挫折,阿史那攻向陽寧的勢頭明顯減緩——因為他需要依靠來自本部王庭的糧草補給,從北庭到陽寧四百里地,他雖然沒有遇到任何抵抗,但是也沒有如先前所想的得到任何補給。相反地,大軍在陽寧城前駐紮起來,同時還要保障從突厥王庭到陽寧一路的糧草補給暢通,無形中延長了戰線。

    七月下旬,阿史那攝圖點齊剩餘兵馬,從平城到北庭到陽寧,他的二十萬鐵騎折損了四萬有餘,稍事修整後,突厥騎兵在陽寧北邊駐紮起來,開始攻打陽寧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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