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騎著竹馬來 正文 二、明輝秋
    連語,這是我們的兒子,他終於……長大了。

    他一日一日的長大,人人都誇他聰明伶俐——就連一貫不喜我的父皇,也日日把他抱在手心。

    「太子殿下可知天下事中,何者最難?」飛光如此問我。

    「以寡人看來……高祖開疆拓土,父皇靖國之難,可算是至難之事吧?」

    「開國易,守成難;守成易,立儲難。」

    從此之後,我便日日憂心,漣兒聰明太過,卻不知收斂鋒芒;激進有餘,沉穩不足……

    他的性子像父皇,我知道,他一心渴望著同先祖一樣,蕩平邊寇,名垂史冊,成為萬古仰望之明君——可是他不知道,每一個曠古明君的背後,是纍纍白骨、蜿蜒血淚。

    不止於此,他常年被父皇捧在手心長大,同孫家的姑娘一起嬉樂無狀——亦不得不令人心憂。

    「漣兒……你可知夏、商、西周,因何而亡?」

    「夏亡於桀、商亡於紂、西周亡於周幽。桀亡於妹喜,紂亡於妲己,周幽亡於褒姒。」

    「這話……對,也不對,為君者當恩及四海,雨露均施——鍾於情則傷於情……你可明白?」

    他黠然一笑:「父王,皇爺爺——他喜歡孫家小姐。」

    南薰殿的碧羅紗在秋風中飄蕩起來,已過半圓的弦月透進慘白的光,他現在的神情和當年一樣,狀似孩童,眼角還漾著笑意。

    「漣兒——你這樣,我就放心了……」

    第五十一章雙衾暖枕伴讀書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這是數千年來亙古不變的帝王之道,更何況如今這臥榻之側的人並不是酣睡,而是公然想要霸佔整個臥榻。

    在明白到這一點之後,季漣的玩性登時收斂許多,不再頻繁的召集畫師入宮作畫,先前他在長生殿批折子時常常看著看著就轉了心思,動不動就招木匠師傅或是金石類的師傅入宮指導他和玦兒做木工或是刻印,入冬後也收斂許多。

    他把永昌帝留下的手札、歷年來師太通過玦兒轉贈給他的典籍、翰林院歷年來專給他編修的帝王典範類書籍悉數搬到長生殿,日夜研讀。除去中朝內朝外,在覽竹殿議政的時辰也越來越多……

    先前他雖覺得阿史那攝圖乃北方大患,也僅止於覺得他是類似於秦後匈奴的冒頓單于那樣的人物,而入冬之後的奏報顯示他志向不僅於此,似乎更有染指中原之意,再加上阿史那攝圖在突厥內部隱然有戰神一般的地位——於是如何富國強兵逐漸過怎樣能盡快生一個兒子好廢後另立成為當前的第一要務。

    從鹽鐵水利到農桑絲綢,事無鉅細,他均要親躬,在覽竹殿議事的時間長了,回來還要看書,往往一看就看到子時,連帶著玦兒和長生殿的人都陪著坐到半夜。

    季漣看著玦兒已有睏意還強要撐著陪他的樣子,頗有些不忍心,便勸道:「你先睡了吧,我這還不知道要看到幾時呢,她們伺候也是一樣的。」

    玦兒搖搖頭,從案上的蓮瓣海棠紅茶壺中倒了一杯茶出來喝了,道:「我吃口茶醒醒神就好了」,說著又端了茶壺出去,換了一壺新茶進來,給季漣也斟上一杯。

    季漣無奈接過茶飲了,勸道:「你這樣熬壞了身子,讓我怎麼好安心看這些東西呢。」玦兒接過他飲過的茶杯捂在手裡笑道:「你自己先前說喝不慣別人沖的茶,待會兒茶涼了可沒人能換上合你心意的茶了。」

    季漣將她手中的茶杯取出放在案上,用自己的雙手捂著她的手——玦兒一到冬天就手腳冰涼,他是一向知道的,入冬後宮室裡雖有地熱,夜裡仍免不了有些涼,一面歎道:「還不都是你把我的腸胃養刁了,現下可是自討苦吃了吧,大半夜的還要跟我枯坐在這裡。」

    玦兒抽出雙手,站起來幫他揉頸捏肩,一面輕笑道:「有什麼要緊呢,反正你早上出去了我還能補個覺呢,比你沒日沒夜的看這些東西強多了,你還是擔心你自個兒多點吧。再說——我又幫不上你什麼別的忙,難道陪你坐會兒你都不許麼?」說到最後已是一絲微嗔的口氣。

    季漣伸手環在她腰間,靠在她身上低聲道:「你已幫了我許多了,你自己不覺著呢。」說著暗暗下了決心,想著今日少看一會兒應該也不太打緊,便向書房外叫了一聲「滅燈」,一面橫摟起玦兒,走向書房裡的軟榻。

    他熟練的剝去玦兒身上的衣物,卻在準備進一步摩挲的時候,被玦兒探上封住了唇,在他耳邊軟糯糯的喚了一聲「阿季」,一面輕輕的將他按到一旁,挪上他的身子,在他身上各處播下火苗。

    季漣一時腦子便有些呆住了,平日裡玦兒在他身下婉轉承歡時雖也熱情如火,卻未曾有今夜這般主動的時候,她此刻偎在自己身上的姿勢手法,儼然便是幾個月前趙十三送給他的那本《楚宮遺照》上的樣,當時他強摟著她看,她只是害羞不肯,不想今日竟自己試了來。

    玦兒心中仍有些惴惴,頭一回照著那畫上的觀音坐蓮之勢,卻不敢十分按照那模樣嘗試,手上也還有些生疏,饒是如此,也足以讓季漣心潮澎湃,心中立時燒得跟那紅爐炭火一般。同登極樂之後,玦兒偎在他頸邊,正要從他腰間撤下雙足,卻被季漣按住,摩挲著她軟膩輕滑的後背,在她耳邊調笑道:「小妖精,從哪裡學來這樣的花樣,誰教你的,快說!」

    玦兒輕喘中有些怯怯的:「不,不就是你先前拿回來的那本畫冊麼」,先前動情之時覺著較之往常更多幾分極樂之歡,此刻卻有些忐忑,生恐季漣怪責她,「你——你不會因此,因此看輕我吧?」

    季漣夜色中聽到她怯怯猶若蚊吶的聲音,只覺著說不出的受用,心裡又起了逗弄她的心思,強忍著笑意低聲道:「正在想怎麼罰你呢。」

    玦兒聽他如此說,手卻在自己後背上摩挲不停,猜著他大概也是極歡愉的,低聲道:「我,我也是見你這些日子總沒歇好,才想找個法子……那冊子上說這樣,這樣你能少費些力……」,季漣輕笑道:「可惜你這個學生沒學好,人家是觀音坐蓮,你可變成了觀音臥蓮,就罰你學好了再來試過。」

    玦兒聞言大窘,吶吶道:「看著就覺著羞人,讓人知道了我還怎麼見人呢。」

    季漣笑道:「再羞人的事情,也只有你我二人知道,你怕什麼——再說天下夫妻,可都是這般做的,若沒有人做出來,又怎會有人繪成圖譜?」

    玦兒平日雖不喜那些賢良淑德的教條,到底覺得這些事情是說不出口的,季漣便偎在她耳邊循循善誘,哄得她應承日後將那《楚宮遺照》上的七十二幅畫一一按樣試來……

    翌日早晨,季漣醒時覺得神清氣爽許多,玦兒仍縮做一團在他懷裡安睡,想著她昨夜一番折騰必是累了,本想陪著她多睡片刻,轉頭看見書案上的奏折典籍,幾番掙扎後還是起了身,走出書房讓煙兒服侍洗漱更衣。

    待玦兒睡足醒來,現季漣早已在書案旁了,洗漱回來看他還是一動不動的姿勢對著書案上的鏤花竹節筆筒愣,便握了梳子在他身旁坐下,問道:「什麼愣呢?」

    「你猜呢?」

    「有什麼好猜的,你如今從早上到晚上,腦子裡想的都是突厥那個狼種,就差做夢時沒想了。」玦兒故意語帶微酸的說道。

    季漣側身從她手裡取過梳子,一面幫她梳一面笑道:「做夢的時候都想你去了,就沒功夫想他了。」

    玦兒看著書案上層層疊疊的:「這些事情,也不是你坐在這裡沒日沒夜的看書就能想出法子的啊,那滿朝文武都作甚麼去了?」

    季漣一手繞著玦兒垂下的墨,笑道:「我現在每日都和他們提起阿史那攝圖在北邊的動向,讓他們知道我每天都在為這樣的邊陲隱患愁,他們才會切實感到在北方邊境有這樣的威脅存在,阿史那攝圖便只有七分厲害,我也要形容的有十分一樣——更何況他本來就有十分,那我更要做的十二分一樣。北地邊關開戰最是耗費人力物力的事情,幾百年來都是如此,只有他們覺著有這樣的外敵,才會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整飭內務,你明白麼?那有些個書獃子,天天以為天朝富足,八方來朝的——他們以為八方朝賀的,真是禮儀之邦麼?」

    玦兒仍是疑惑不解:「要說你是裝樣子那可不像,哪有人像你這樣三更眠五更起的,也太折騰人了些。」

    季漣笑著搖頭道:「你看我這像裝樣子麼……我是真的急啊……只要想著我以前在畫畫聽曲的時候,阿史那攝圖在修習我們的兵書典籍;我在田獵的時候,阿史那攝圖在厲兵秣馬——你叫我怎麼安的下心呢……皇爺爺說,開疆闢土固然不易,固本守成卻更難。我不求別的,但求風調雨順,歲歲平安,做一個守成令主,也就心足了……」

    玦兒聽了他這樣認真的話,便握著他的手認真道:「你已經做的很好了,我相信你的。」

    季漣微微一笑:「你又怎麼知道我做得好了?」

    玦兒歪歪腦袋想了想,笑道:「我爹有時給我的信裡就會誇你啊,我雖然不懂你弄得那些什麼稅法新政什麼的,可是我爹上次的信裡說蘇浙一帶對新稅法頗有讚譽呢——皇爺爺還在的時候,就常跟說你的好,說你——」,她偏頭想了想,笑道:「堪為守成之君呢。」

    季漣心念一轉,撫著她的手問道:「若是,沒有你爹和皇爺爺這些話,你也覺著我做的好麼?」

    玦兒點點頭,季漣看著她明亮的眸子,微笑著點點頭,輕聲道:「嗯,我信你。」

    玦兒笑問:「難道別人說你好,你都不信麼?」

    季漣想了想道:「不一樣的,烏台的御史除了有事沒事找茬罵我,從來不說我好的——不止罵我,滿朝文武在他們眼裡就沒一個好人;別的臣子們要是誇我,要麼有做錯了事怕我責罰,或者是接下來要駁我別的詔令,先給我個軟墊墊著;皇爺爺說我好,是想讓你喜歡我;你爹說我好,是因為我減了他的稅。」

    他說到這裡便住了口,玦兒低頭一笑,也沒再問他自己說他好是因為什麼,抬頭時看他還用那般專注的眼神望著自己,便吶吶的岔開了話題:「那——你日日掛念的那個阿史那攝圖,真有那般厲害麼?」

    季漣微楞了一下,聽她問到這個,想了想歎道:「我見過突厥的騎兵,那都不是人……那是草原上的狼啊,祖宗傳下來的根基,無論如何也不能在我手裡丟失寸土。別的事情,現下都能有辦法解決,只是三軍易得,一將難求。阿史那攝圖在草原馳騁十六年未嘗敗績,現下他還從未正面與我軍交鋒,誰知道他一旦準備下來,我朝有誰抵擋得住啊……」

    提起這個,季漣不由得捏了捏太陽穴,大感頭痛。

    玦兒皺皺眉問道:「真有這麼可怕麼?你在金陵,不也和你五叔打過仗,不也有帶兵的人麼?嗯嗯,還有你今年不是選了武科的麼,一個都用不上?」

    季漣捏著她的臉蛋笑道:「這些事情你就不懂了,那些不過是小打小鬧,一招錯了下一招還能補回來。要是阿史那攝圖真有進吞中原的野心,那時要是一子錯,可就真是滿盤皆輸了。他在準備,我們也得準備啊。今年武科選出的人多,那是因為好些年沒什麼人來考武科所以此次傾巢而出,這些人都是家學淵源,以後就難了,有什麼法子能長期源源不斷的向朝廷輸入武將就好了。光有這些還不行,我還需要一個三軍統帥,一個運籌帷幄之中、決戰千里之外的主帥啊。」

    一說起武將和三軍統帥,季漣又是愁眉深鎖。

    「為什麼阿季你有這麼多文官,而且每三年就出來一堆新的天天愁沒有地方放,卻這麼缺武將呢?」玦兒尋思半晌,問道。

    「因為哪裡都有書院,天下的士子讀書就是為了入仕,學而優則仕嘛,這個道理你也不懂?」季漣笑著搖搖頭,突然頓住,盯著玦兒望了半晌才道:「你這個主意好。」

    玦兒仍是茫然,問道:「我什麼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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