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木(上) 第七章
    洗去一身疲憊,聶聞達神清氣爽地去了公司。他會提前回國其實是為了處理公司的一個突發狀況,呂釗的事不過是剛巧碰上的。看到他心存感激的樣子,聶聞達故意不做任何說明,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他的誤會。

    前腳踏進公司,神出鬼沒的羅躍奇就冒了出來,同時放了一個粉紅信封在聶聞達的桌上。

    「什麼東西?」

    「喜帖。我要結婚了,下個月一號。」

    拆開信封,喜帖上新人的小張婚紗照華麗而養眼。聶聞達粗粗掃了一遍,將喜帖重新裝入信封。

    「我下周還要去陪我爸,不能參加了。」

    「聶伯伯沒事吧?」

    「還好,醫生安排下周進行手術。」

    稀鬆平常的幾句話,羅躍奇卻聽出其中冷淡的痕跡,於是抱怨道:「連句恭喜都沒有,你也太不夠意思了。」

    「恭喜什麼?恭喜你害了一個無辜的女人?」聶聞達冷笑。

    「誰害她了!是她自己求我的,我戴了綠帽子還沒……」說著說著,羅躍奇猛地收住嘴,下意識避開聶聞達的目光。

    「綠帽子?」聶聞達反問。

    「哎!」說漏嘴的羅躍奇傻傻一笑,打算矇混過去。不過聶聞達卻開始追問。

    被逼到沒辦法,羅躍奇只好無辜地說:「我去找那女人攤牌,說我只喜歡男人,結果她就告訴我她懷了別人的孩子。」

    「所以?」

    「所以我們達成共識,共同借助這個婚姻來脫難。」

    足足看了羅躍奇半分鐘,聶聞達才緩緩說了句:「恭喜你心想事成。」

    知道聶聞達是不恥他以婚姻做交易的行為,羅躍奇不由得有些喪氣,想再說話時聶聞達已經埋首於手邊的工作,他也只好識相地離開宏達公司。

    好友離去之後,聶聞達放下手頭的東西,放鬆身體靠在椅背上陷入沉思。

    羅躍奇選擇遵循異性戀的道德規範,結婚生子,遮蓋自己的本性,以假相換取貌似正常的皮囊,然後骨子裡繼續反叛。這樣做的確讓聶聞達感到不恥,卻又無法忽視其中的無奈。

    如果呂釗面臨這樣的選擇,他會怎麼做?是忠於自己的心,還是屈服於世俗的壓力?聶聞達覺得這是個需要好好解決的問題。

    ☆3000bl★3000bl☆   ☆3000bl★3000bl☆【三千陣】

    「您好,歡迎光臨。請問要點什麼?」

    「我要一份薯條,一個漢堡,中杯可樂不加冰。」

    「您好,歡迎光臨。請問要點什麼?」

    「一個三號餐。」

    ……

    呂釗埋頭掃地,雙耳不自覺聽著顧客點餐的聲音。

    從大年初一開始,快餐店內基本上是門可羅雀。大家都留在家裡歡度佳節,誰還會跑出來吃快餐?何況這兩天還變天了,白天的戶外溫度都在零下,想必許多計劃逛街的人都取消了行程。

    工作輕鬆下來就難免會覺得無聊,所以呂釗這兩天特別熱衷於打掃。手裡的活幹個不停,時間也過得快一些。

    「給我一杯咖啡,謝謝。」

    收銀台傳來一聲溫和低沉的男聲,磁性中帶著些許熟悉。呂釗抬起頭,正對上聶聞達的微笑,不禁脫口而出:「你怎麼來了?」

    不是他大驚小怪,而是實在很難想像,向來西服革履的聶聞達會跑來快餐店,喝這種幾塊錢一杯的便宜咖啡。

    「外面太冷,進來喝點熱的。」聶聞達抬手指了指快餐店門外。

    呂釗透過玻璃,看見了聶聞達那輛深色的BMW。

    「你在等人?」他問。

    聶聞達反問:「你快下班了?」

    呂釗反射性地點點頭,隨即驚訝地說:「你是在等我嗎?」

    「當然是等你。」不等呂釗再有疑問,他就往快餐店的大門走去,一邊走一邊囑咐道:「下了班就快點過來。」

    透過窗子看見聶聞達坐進車裡,呂釗生出一種被人牽著鼻子跑的感覺。不過,這還是聶聞達第一次來他工作的地方找他。

    他是怎麼知道地址的?

    腦子裡一直想著聶聞達的事情,時間就像多加了兩條腿,瞬間跑到七點。

    老大不情願地磨蹭了好久,一直到同事過來詢問他為什麼還不下班,呂釗才不得不邁出店門。

    還沒等他走到車邊,聶聞達就先行打開車門,一副很著急的樣子。呂釗突然有些膽怯,畢竟早上聶聞達赤身裸體的樣子還在記憶猶新的狀態,即使他現在衣冠楚楚的,呂釗還是忍不住要往別的地方想。

    男人對女人做的事,聶聞達會對他做嗎?在紀饒面前雖然強調自己不會拒絕,可要是真的發生了,只怕未必會接受得那麼容易。

    要是聶聞達真的提出來,他要怎麼辦?

    就在呂釗胡思亂想的時候,聶聞達的臉突然湊了過來。

    「啊!」呂釗一聲驚叫。

    聶聞達也被嚇了一跳,停下動作,問:「幹什麼?」

    是你要幹什麼吧?呂釗咬住嘴唇,不敢吭聲。

    像是看透了呂釗的想法,聶聞達抿唇一陣輕笑,而後將身體挪回座位,提醒道:「繫好安全帶!」

    「啊?哦……」呂釗怔了怔,隨即尷尬地低下頭。

    車子發動了,卻不是往寓所的方向。呂釗想提問,卻又擔心再次出醜,於是老實地閉緊嘴巴。

    不過,這次聶聞達主動說明了目的,「先去買點東西再回家。」

    呂釗點點頭,繼續沉默。等車子到了附近最大的一家超級市場,終於忍不住問道:「你要在這裡買東西?」

    聶聞達和超級市場,又是兩個完全不搭軋的。不等呂釗適應一下,就聽聶聞達催促道:「快點,節日期間這裡八點就關門了。」

    聽到這句,呂釗立刻手忙腳亂地下了車,跟著聶聞達一路小跑衝進超市。

    牛肉、排骨、蔬菜……

    直到拎著這些東西坐回車裡,呂釗還處於半呆滯的狀態。

    住在聶聞達家裡那麼久,他還從沒見聶聞達採購過任何食材。說起來,他們還沒在一個桌上吃過飯……

    「要不是你下班時拖太久,還可以多買一點。」聶聞達一邊開車一邊小聲責怪,那口氣就像埋怨丈夫的妻子。

    呂釗甩開腦子裡可笑的想法,不太確定地問:「你要自己做東西吃?」

    「是做給你吃。」

    被聶聞達突如其來的行為弄得有點冒傻氣的呂釗,反射性地說:「我在店裡吃過了。」

    「那就再吃一遍。」不帶任何的商量餘地,聶聞達直接下了命令,不過接下來的話卻是頗為溫情,「過年到現在,你都沒好好吃東西吧?」

    「我有……」呂釗想起自己做的那些難吃的東西,說不出話來。

    過年期間他只做過一頓飯,之後就死心了。東西難吃很可憐,沒人陪更可憐,他除了待在人多的地方讓自己忘了那麼多的可憐之外,找不到拯救自己的方法。

    聶聞達就像呂釗肚子裡的蛔蟲,下一句就接著問:「有人陪你在家裡吃嗎?」

    呂釗老實地搖頭。

    「那就對了。過年要有過年的樣子,我做給你吃不好嗎?」聶聞達說得理所當然。

    「你真的要做給我吃?」呂釗張大嘴,仍然感覺自己聽到的是天方夜譚。

    「下星期出國前我都沒問題,之後就隨你了。」

    「出國……」一下子聽到太多消息,呂釗完全不知道該先消化哪一個。

    「我爸的手術訂在下周,我必須過去。」

    車子轉彎進入了地下車庫,聶聞達穩穩當當地把它停進了固定車位。呂釗直到跟著他進了電梯,才折騰出一句「謝謝」。

    聶聞達沒有說話,只是笑著揉了揉呂釗的頭髮。那笑容,很溫暖。

    說到做到,聶聞達接下來的一星期果然每天都親自下廚,並與呂釗共進晚餐。

    剛開始的時候呂釗還不太好意思,可聶聞達一派自然,好像這是再普通不過的事。

    幾頓吃下來,呂釗也漸漸坦然了,偶爾還會為聶聞達打打下手,與他聊兩句家常,就像普通的房東和房客或室友之間那樣。

    到後來連呂釗自己都沒發現,趕回住所吃晚餐已經成了他生活中一件重要的事情。為了它,他連找第二份工的計劃也耽誤了下來。

    「好吃嗎?」

    「嗯。」

    吃乾淨碗裡的最後一顆飯粒,呂釗露出滿足的笑容。

    聶聞達被那笑容吸引了,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頭髮。一見到呂釗溫順乖巧的樣子,他就會情不自禁想這麼做,彷彿那細軟柔黑的髮絲具有無法抗拒的魔力,聶聞達貪戀那種如錦緞一般的觸感,愛極了呂釗發間的微溫。

    「你不吃了?」呂釗打了個嗝,不是因為吃飽,而是有些緊張。

    最近聶聞達常常揉著他的頭髮,然後開始走神,那樣子像是被人收了魂,卻又優雅如常,有些詭異。

    在呂釗的提醒下回過神來,聶聞達慢條斯禮地收回手,表情絲毫不見尷尬。

    「我吃飽了。你呢?」

    「我也吃飽了。」呂釗輕輕地點點頭,開始收拾碗筷。這種程度的「接觸」似乎不能算作是騷擾,所以他大部分時候都不會說什麼。

    吃過飯後,聶聞達一般會去書房或偶爾在客廳看看電視,而呂釗則是躲回自己的房間,非必要不出房門半步。

    呂釗向來安靜,晚上一個人躲在房間裡也不覺得悶。他用心複習學校的功課,同時一點點自學新的內容,他堅信眼下的困難只是暫時的,所以不想放棄學業。

    夜裡十一點多,聶聞達從書房出來的時候聽見大門門鎖轉動的聲音。

    羅躍奇從外面走進來,見著聶聞達自然地問了句:「還沒睡?」

    「怎麼過來了?」聶聞達動了動眉頭,暗叫不好。他這裡房子空間雖大,可房間不多,呂釗過來佔了客房,羅躍奇再來就沒地方可住了。

    羅躍奇不知道呂釗的事,只當聶聞達是隨口問問,於是回答:「他們知道我要結婚,嚷著要給我開追悼會。」

    羅躍奇口中的朋友聶聞達見過幾個,都是只愛男人不喜歡女人的同類,不過大多年紀比較小,玩得也瘋,與聶聞達不是一路人。羅躍奇不同,愛熱鬧又招人喜歡,三教九流的什麼都能湊上去。

    「時間還早,你不回去?」聶聞達假意抬頭看了看時間,不太想讓羅躍奇知道呂釗住在這裡。

    羅躍奇沒能領會聶聞達的用意,只見他一下子趴在客廳的沙發上,模糊地說了句:「懶得回去了,煩。」

    聶聞達走近兩步,聞到淡淡的酒味。

    「你喝醉了?」羅躍奇喝醉酒後絕對是「狂野型」,聶聞達開始頭痛。

    「沒有啊!呃!」羅躍奇想否認,卻被一個酒嗝出賣,於是傻笑道:「喝了一點點,不至於醉啦!」

    火紅的頭髮,奇怪而華麗的嗓音,卻沒有標新立異者所慣見的違和之感。這全是得益於他出色的容貌,因為人們總是無法對美麗的東西產生厭惡。

    「去洗洗吧,今晚住我的房間。」聶聞達無奈地拍了拍羅躍奇的肩膀,打算收留這只醉貓。

    猛地撐起身體,羅躍奇反問道:「住你房間?」

    不能怪羅躍奇大驚小怪,雖然他與聶聞達的私生活同樣複雜,兩人卻十分有默契地守住好朋友之間最後的底線。因為交心,所以不越雷池,羅躍奇一直認為這也是聶聞達的想法。

    可現在他居然邀請他去房間,原諒他不純潔,這實在是……

    其實,聶聞達純粹只是因為呂釗住在客房才不得不讓出自己的房間,根本沒有羅躍奇想的那麼複雜。

    「你……」

    「什麼?」聶聞達不明白羅躍奇為什麼欲言又止。

    屏住呼吸,羅躍奇定睛看著聶聞達,然後伸出一隻手,說:「扶我一下。」

    聶聞達不疑有他,立刻伸手將羅躍奇扶起來。雙腳踏地的一瞬間,羅躍奇突然反手一拉,緊緊抱住聶聞達,將臉埋在他的肩頭,迷惘地問道:「我選擇結婚,是不是錯了?」

    突然被好友這樣擁抱,聶聞達雖然感到怪異卻沒有掙脫,只當羅躍奇是喝醉了。

    「這是你的生活,是對是錯,只有你自己明白。」聶聞達不想對別人的生活妄加評論,一如他不屑別人來干涉自己的生活。

    抬頭對上聶聞達平靜的雙眼,羅躍奇迷惑了。他需要伴侶,需要支持,聶聞達無疑是最佳人選,無關愛情,只是理智上的契合。

    聶聞達剛才的暗示給了羅躍奇嘗試的勇氣,到頭來卻弄得他一頭霧水,難道只是個錯覺?

    「我、我……」

    如此吞吞吐吐的羅躍奇聶聞達還真沒見過,不由得有些好笑。

    看到聶聞達嘴角彎出的弧度,羅躍奇情不自禁伸手觸碰,嘴唇也跟著貼了上去。唇上一寒,弧度消失了,剩下冷硬的線條。

    瞬間察覺自己做了什麼,羅躍奇連忙收回手,慌亂地掩飾道:「頭好暈,我一定是喝醉了!」

    「你的確是喝醉了。」聶聞達又笑了,可惜眼中並無笑意。

    羅躍奇狼狽地從沙發上爬了過去,邊走邊說:「我去洗手間。」

    聶聞達的視線先是跟著羅躍奇的背影,而後落在一旁的客房門口。不知何時出來的呂釗正張大嘴站在門邊,一臉驚詫,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不期而遇,呂釗猛地關上房門。

    靠在門後,呂釗努力平復胸中起伏的情緒。

    剛剛看到的一幕在他腦中不斷迴旋,讓他忍不住猜想,羅躍奇是抱著什麼樣的念頭去親吻聶聞達,是不是如同他親吻紀饒一般?同樣是得不到響應的感情,不同的是呂釗是苦於無法坦白,而羅躍奇看來則是被明確拒絕了。

    男人為什麼會喜歡男人?呂釗沒有答案。

    門外,聶聞達考慮了三十秒,便找出鑰匙打開客房的房門。

    呂釗傻傻地看著大搖大擺走入房中的聶聞達,感覺腦中的思維訊號瞬間中斷,直到聽到聶聞達反鎖房門的聲音,才反射性地退到房間一角。

    「你想……幹什麼?」羅躍奇還在門外,他不會是想亂來吧?記起紀饒之前的警告,呂釗禁不住打了個寒戰。

    聶聞達一臉嚴肅地看著呂釗,似乎對他的反應很是不滿。「你覺得我會對你幹什麼?」

    這樣的聶聞達讓呂釗感到害怕,於是他選擇了沉默。

    輕輕走近呂釗,看著他一退再退,直至被逼到死角聶聞達才停下腳步。隨後,聶聞達單手撐在呂釗身後的牆面上,利用身體的位置控制住他的活動範圍,然後居高臨下地對呂釗說:「你問過我,為什麼是你?現在還想聽答案嗎?」

    穩住自己已經開始發軟的雙腿,呂釗咬牙問:「為什麼?」

    「因為是你。」

    呂釗瞪大眼睛,不明白聶聞達話裡的意思。

    「我選擇你,是因為你是你。」

    「什麼意思?」

    呂釗的疑問似乎正中聶聞達的下懷,只見他微微一笑,說:「意思就是:如果對像不是你,任何人的表白都無法打動我。你要不要試試跟我在一起?」

    終於聽到聶聞達的目的,呂釗不由得臉色發青。

    撩開呂釗眼前垂下的細軟髮絲,聶聞達將臉貼近他的眼前,「不要拘泥於性別,跟我在一起,我會給你一切。」

    離得太近,連聶聞達臉上的毛孔都看得一清二楚,呂釗覺得自己連呼吸都不會了。

    見狀,聶聞達體貼地退了些許,然後接著說:「看到羅躍奇吻我,你並不反感,對嗎?」

    呂釗下意識地搖頭,不願響應聶聞達話中的暗示,更不願面對某些事實。

    「你想逼我跟你在一起嗎?」他問。

    聶聞達輕輕一笑,說:「我會給你時間考慮我的提議,等我下次回國你再給我答案。」

    「我不喜歡男人。」呂釗大喊。

    「你看紀饒的眼神早就告訴我,我們是同類。」

    不理會呂釗眼中的震驚,聶聞達退出了客房。他知道他需要時間才能理清所有的頭緒,他願意給他時間,而且已經準備好,在他要退縮的時候給他適當的「助力」。

    無力地滑坐在地板上,呂釗被聶聞達最後一句話嚇得渾身發抖。

    同類,沒有比這個更嚴重的字眼了。恐懼籠罩在他的心頭,被人如此輕易地揭穿內心深處最隱晦的秘密,比殺了他更讓他害怕。

    看紀饒的眼神?

    呂釗飛快地跑到鏡子面前,仔細端詳自己的雙眼,欲哭無淚。

    ☆3000bl★3000bl☆☆3000bl★3000bl☆【三千陣】

    從洗手間裡出來,羅躍奇又變回了那個玩世不恭的羅躍奇。

    「我走了。」

    「不住了?」聶聞達沒有留他,只是客氣地關心了一句。

    「今天不是太晚,我還是回家算了。」

    「我送你。」

    「不用,我下樓叫車。」

    見羅躍奇堅持,聶聞達也不再勉強,只是無聲地點了點頭。

    臨出門,羅躍奇看了緊閉房門的客房一眼,說:「呂釗還是個孩子,你的遊戲別太殘酷了。」

    「能喊遊戲開始的人是他。」聶聞達露出一絲微笑。

    ☆3000bl★3000bl☆☆3000bl★3000bl☆【三千陣】

    聶聞達又走了,留下時間與空間給呂釗自由思考,呂釗知道等他下次回來就一定要給出一個答案。

    他一直不想面對的事情,終究還是要面對,無論是拒絕還是接受,他生活都將再次面臨翻天覆地的變化。

    心事重重的後果,就是在工作時頻頻出錯,好在其中兩次有人幫他背了黑鍋,才讓他逃過再次失業的命運。可是,呂釗卻寧願沒有人幫他;因為幫他的這個人就是他唯恐避之不及的紀饒。

    聶聞達離開後沒幾天,紀饒和他的同學於莉就突然跑到快餐店來打工,變成了呂釗的同事。

    「我幫你。」

    「不用。」

    「這個太沉,讓我幫你。」

    「都說不用了!」呂釗忍無可忍地提高音量,制止了紀饒的好心,而後吃力地拖著垃圾袋來到後巷。

    戶外冷風一吹,他胸中煩躁的情緒頓時平靜了許多。

    他知道紀饒是關心他,他知道紀饒特意過來打工是想為他分擔債務,可那又怎樣?他永遠不能對紀饒袒露心中的秘密,他們表面上還是好朋友,實際卻已分隔千山萬水。

    他提心吊膽,害怕其它人也像聶聞達一樣看出他對紀饒的特殊感情,他再也承受不了這樣的打擊。他不要成為一個異類,不要成了一個人人厭棄的變態。

    見呂釗無助地靠在牆邊,紀饒小心翼翼地上前,可是好半天也說不上一句話,他感覺呂釗在他們之間築起了一道透明的高牆,遠看不知,非要撞上去才能感覺到實實在在的疼痛。他不明白,他們仍是好朋友,卻不再是無話不談。

    「是不是出什麼事了?你在生我的氣嗎?」紀饒問。

    「沒有。」呂釗搖頭。

    「呂釗……」

    「上班了,進去吧。」

    能確保秘密不被揭穿的最好辦法就是遠離紀饒,是的,他要遠離他,無論是不是答應聶聞達的要求,他都要疏遠他。

    忽略紀饒眼中的失落與受傷,呂釗平視前方,不允許自己回頭。

    沒多久,呂釗就趁紀饒不在的時候要求店長把他調回夜班,盡可能避開與紀饒接觸的機會,對此,呂釗向紀饒解釋是為了再找一份白天的工作。紀饒雖然感覺疑惑,卻也沒說什麼。

    呂釗不露痕跡地收拾心情,力求平靜地結束自己這段不可告人的單相思,卻被另一個人打亂了計劃。

    「紀饒當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你太讓他傷心了。」於莉義憤填膺的聲音,就像敲打在呂釗心頭的大錘。

    不擅長與人對峙,呂釗低下頭,想繞過眼前的女生,卻遭遇更徹底的阻擋。

    「紀饒都跟我說了,那個男人用錢逼你成為他的情人,這又不是紀饒的錯,你怎麼能怪他?」

    「你說什麼?」呂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與聶聞達的事情是個秘密,他不相信紀饒會把它輕易告訴別人。

    「你不用裝了。紀饒已經全部都告訴我了,你們的事,還有那個聶聞達的事。紀饒沒有能力幫你還錢,這又不是他的錯,你怎麼能因為這個就責怪他?」

    於莉上下翻動的嘴皮很快粉碎了呂釗的希望。他被紀饒出賣了,他的隱私,他的秘密就這麼毫無遮避地曝露在人前。

    見呂釗不語,於莉以為他默認了,不由得有些同情,於是從咄咄逼人變成了小聲的責怪:「像聶聞達那樣的人現在可多了,你自己不小心落進他的圈套,就不應該遷怒紀饒。你知道他現在多難過嗎?他真的把你當成最好的朋友。」

    「是紀饒讓你來的?」問出最想知道的問題,呂釗兩眼發黑地等待答案。

    於莉一聽,連忙搖頭,「當然不是!他要是肯直接問你,哪輪到我多事?我是看他這幾天特別沮喪才忍不住插手。你不把他當朋友,他還傻兮兮地在那裡悄悄難過,我實在是看不下去才來的。」

    聽到這裡,呂釗猛地抬起頭,正好看見於莉眼中盈滿的溫柔。他明白了,就是這個眼神透露了愛慕,他看紀饒時一定也是用的這種眼神,所以才會被聶聞達一眼看穿。

    於莉喜歡紀饒,所以她能光明正大地跳出來譴責傷害紀饒的傢伙,而他卻只能悄悄疏遠,以保存自己的秘密。多麼可笑的局面,多麼諷刺的巧合,呂釗想笑,卻怎麼也扯不開嘴角。

    「我和紀饒的事沒有必要向你解釋。你是他的朋友,不是我的。請你讓開。」生平第一次用這種冷漠到近乎刻薄的語調與別人說話,呂釗死死攥住自己的衣角,不讓堅強的面具裂開半絲縫隙。

    沒料到呂釗會說出與外表反差如此之大的話來,於莉愣了愣,旋即放軟態度,「你別誤會,我不是來向你要解釋的。

    「我是想說,如果你需要錢,我可以幫你。只要你離開那個姓聶的,你和紀饒就能恢復到以前的樣子,這樣他就不用傷心了……」

    「我跟聶先生不是紀饒想的那樣,請你不要侮辱我們。你的錢……」呂釗急促地喘了一口氣,強壓住心底對「錢」字的痛恨,說:「我不會要你的錢。你想讓紀饒開心,請另外想辦法吧。」

    「可是,紀饒不開心的原因就是你。」於莉不想放棄,仍在努力說服呂釗:「我爸爸有的是錢,一定可以幫到你。我不是聶聞達,我不會用錢逼你做任何事!」

    「你不就是想用錢逼我去討紀饒歡心嗎?」

    用盡全身力氣吼出這一句,呂釗推開於莉,發瘋似地一路狂奔。眼淚再也止不住了,決堤一般傾洩而出。

    他和紀饒的問題根本與聶聞達無關,事實上與任何人都無關。他喜歡紀饒,這才是他們繼續做朋友的唯一阻礙,永遠都無法逾越的阻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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