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月(下) 第十六章 相隨
    踏濁世 逐紅塵

    光陰荏苒 與君譜 歲月悠悠 永相隨

    ***

    相較於大殿上眾臣的錯愕與驚歎,除了當事人戎螣外,就只剩下王座左首的兩名神秘人還稱得上冷靜,仍保持著置身事外的睥睨神態。

    「哥,你們好像一點都不驚訝?」被環護在兩人之間的戎月轉頭看了看左邊的自家兄長又回頭瞅了眼右邊的靖遠大將,好奇著怎麼沒有某人所說下巴會掉下來的畫面可賞。

    「小月,你忘了那天在屋頂上某人非常好心地說文解字嗎?」

    儘管看不見臉,戎月也能想像這位沙場大將面具下的表情一定很精彩,只因那悶在面具裡的聲音聽來似有著滿腹辛酸。

    「結果害得我跟九叔在上頭從風清月明直蹲到日薄西山,雞都能孵出蛋了我們叔倆還想不出個所以然,害我最後連騎在馬上做白日夢都會夢見一尾頂上沒角的光頭龍咧著大嘴對我笑。」

    「這麼……嚴重?」忍笑咋了咋舌,戎月偷偷瞄了一眼身旁靜默的兄長,冰冷蝶面下的漆眸終於也有了絲笑意。

    「你才知道這啞謎害得我多慘,直到到了地頭有天跟魑魅老兄聊著聊著提到你對戎螣的形容我才恍然大悟,飛天神蛇、無角之龍……兩個名字字義上居然如此相似,再想想戎螣每次提起血螭那種特別的語態還有你和小雪兒的孿生關係就大概猜得八九不離十了。」

    「祁大哥,你好厲害……這一來可有人得失望了。」

    感受著四道目光投來的疑問,戎月笑揚著唇努了努嘴向下指去。

    「他啊,等著看人掉眼珠等很久了。」

    順著戎月的示意朝下頭瞥去,果然就見始作俑者正大剌剌地這邊瞅瞅那邊瞧瞧,欣賞著每副臉孔的瞬息萬變,而另頭有著一模一樣臉容的男人也不遑多讓,流光盈盈的墨瞳亦沒片刻歇停。

    察覺到戎月的注視,血螭也回頭笑臉相迎,然而在看到人兒身邊一左一右的兩尊菩薩依然不動如山時目光一轉幽怨,遙向情人訴著沒看著好戲的委屈。

    「……月兒。」兄長難得的喚語讓戎月滿臉期待地轉過了頭,誰知下句出口的卻叫他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地傻在當場。

    「跟這種吊兒郎當的傢伙一起你確定不會被氣死?考慮換人的話我可以幫你解決這麻煩,另個姓戎的一塊算上也無妨。」

    「哥……」哭笑不得地看著自家兄長一臉認真的模樣,戎月終於能夠理解為什麼血蝻茲茲在念要他幫忙說好話了。

    別說見面了,兩個人連話都不曾說上半句吧,這第一印象怎麼會落得如此糟糕?他實在想不通。

    「他對月兒很好,真的。」深怕戎雪不相信,戎月特意強調著:「他救過月兒好多次,甚至不惜以命相護。」

    「那是他份內之事,難道護衛幹假的不成?」蝶面未能盡掩的秀美眉宇州了皺,明顯地不以為然,「你跟著他就為這個?報恩?」

    「不,他還……還……」支支吾吾不知該如何道出兩人間深厚的牽絆,想起男人對他情濃到願意放下尊嚴雌伏身下,戎月就不由羞紅了整張俏顏,然而這卻叫他怎能對人言。

    「以後再說這些吧,好戲上場了。」欣賞了大半天那張雷同殘雪的臉容嬌可愛的模樣,看個過癮的靖遠大將總算省起了該適時出聲解圍,否則萬一給那頭無角之龍知道了抓起狂來,他可又麻煩大了。

    別看那傢伙在戎月面前沒個形樣一副好說話的良善模樣,那一晚邪佞若魔的狂念他可是記憶猶新,想忘都很難。

    「小雪兒。」越過戎月摟過情人的肩頭,祁滄驥權充說客替人說項:「你討厭這傢伙是因為他的那張臉吧?不過就握上次交手的感覺,這傢伙和椅子上坐的那個很不一樣,看在他對小月不錯的份上就給個機會如何?頂多以後叫他面具別拿下來。」

    眼角瞥見身旁的同胞手足聚精會神地關注著台下男人的一舉一行,蝶面男子不置可否地轉開了眼,也跟著重新注意起事態變化。

    「看夠了吧,還想問我是誰嗎?」戲謔的語聲再起,卻是冰冰冷冷地不再帶有一絲暖度,「還是想用你的手摸上一摸好確定是真是假。」

    極度震驚後是幾近崩潰的木麻,戎甄手足冰涼地轉首看著高踞王座上一派悠閒的男入。

    「你……早知道了?」

    「母后問的是哪一件呢?知道本王有個該死沒死的孿生兄長還是……知道這個兄長為什麼該死卻沒死?母后想知道的……又是哪樁?」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嗓音乾澀地幾不成聲,妍麗的臉容一片木然,戎甄不禁後悔起當初聽聞這個血衛之名時沒有細究。

    只是叫她如何往那方向想呢?她怎麼也想不到那孩子居然沒死,不但沒死而且竟還一直就隱伏在身邊?要她怎麼相信一個不滿五歲的稚兒能夠偷天換日逃得了這一切……

    是誰?究竟是誰背叛了她?!凌厲的目光霎時朝幾個當年知情的心腹宦臣巡去,然而每張臉上的驚恐卻全比她更甚,就連貼身的血嬋都抑不住微微震顫著。

    「呵……」薄唇微勾,邪佞的笑容完全和台下男人如出一轍,「母后又問錯了,從頭到尾……本王可從沒不知道的時候,還想知道什麼跟那傢伙問吧,本王今天是來看戲可不是登台上戲的。」

    「一事不煩二主,幹嘛這麼小氣。」語調慵懶地抱怨著,漆墨深瞳卻是完全兩樣地熠熠生輝,「還有什麼好說,不過就是有人太無聊一時興起管了不該管的,然後『反正不差多一口飯』地養著好叫人替他做牛做馬。」

    「嗯,怎麼聽來有人不是很滿意的樣子?做牛做馬是吧,本王后苑缺了個池正愁沒人……」

    「滿意!誰說不滿意了?」

    正所謂吃人嘴軟拿人手短,眾目睽睽下總不好刷了自己衣食父母的顏面,尤其當這位衣食父母又有著睚眥必報的不良習慣時……深諳此理的男人非常識時務地趕緊把滿腹牢騷擱回肚裡發酵。

    「不過我說主子大人,既然要咱說故事就別打岔好吧,省得天都黑了戲還落不了幕。」

    看著平素敬畏的臉容一分為二,還一搭一唱地如演雙簧,大多數朝臣又再度陷入了呆傻狀態,只有少數幾個抓住了對話的重點,隨之而來的問題卻令人人眉頭深鎖,你看我我看你地不知如何是好。

    雙生子的禁忌從先祖起就難容於宮廷,偏偏犯觸體制的一個是新王一個又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甄後,這……該怎麼收拾了的……

    「只要本王沒聽到刺耳的自然不會浪費口沫。」端起杯盞啜飲了口美酒,戎螣挑釁似地朝人舔了舔唇。

    「臭小天,就知道欺負我……」憋在嘴裡咕噥了聲,血螭轉向禍首皮笑肉不笑地一露白齒,「甄主子還有什麼不明白的,沒的話咱們該好好算算帳了。」

    「……血皇呢?」兀自強自鎮定地提問,戎甄捺下紊亂的心緒開始盤算起後路,就方才交談的片段戎螣似是沒插手的意思,只要他的人不動,自己就仍有一搏之地。

    「天知道,你不會以為我吃飽閒著連他也拉著一塊逃吧,本事夠大自然閻老兒不收,甄後何須掛懷……喔,我倒忘了少了老小子你如失一臂,擔心光憑後頭那兩個奈何不了我是嗎?」

    「你究竟想怎麼樣?當著王上的面,難不成想逼宮造反把王座還給那賤……」

    「咻!」一聲輕響,沒人看清怎麼出手的,反應過來時宮裝麗人已是髮髻一散披落下整頭雲鬢。

    「甄後出口前最好三思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我們之間可沒什麼交情。」人依舊懶懶散散地站著,語調也不高不低沒半分情緒,然而漆眸中的冷意卻是連不相干的人也感受到了顫慄。

    直到此時此刻,混沌中的眾臣才霍然確切意識到這半途冒出的男人真是王的孿生手足,不僅只那張臉,光是那份令人寒心的凜冽氣勢就叫人無法生疑。

    「……你很恨我?」任血嬋急急幫她重新釵起散發,戎甄兩眼中有著絲霧般迷茫。

    「未有情又哪來的恨,甄後也太過高抬自已了,你以為我說算帳是指從前你要代命的那一筆?那我何必等這麼久,生死債還等著利滾利不成。

    「我要算的……是你對小月的傷害,每一筆。」

    又是那賤種!迷霧霎時盡散,燃起重重恨色,戎甄緊抓著椅把滿腔怨怒。

    她就不明白那該死的母子倆究竟施了什麼孤媚咒術,她的夫,活著眼裡就只有那賤人始終沒有她,癡迷到連遙遙黃泉都一路相隨,而今她所出的骨肉竟也一個個都把這賤種掛再嘴邊?

    連生死棄捨都可以不計,卻為了一個賤種揚言跟她算帳?簡直把人侮辱到了極點,更顯她的動搖何其可笑!

    「『魂牽一系』的解藥你不想要了?我就不信你也有王上解毒的本事。」話題重回戎月,間接也提醒了戎甄一件事,一件足以扭轉目前劣勢的關鍵。

    「我是沒有不過也不需要,不勞費心。」

    「你確定?」不知何時,一瓶如脂潤白的玉瓶出現在戎甄纖指上把玩著。

    「全天下只此一瓶,配方只有我知道,而就算是我,毀了再重煉……也只趕得及讓人下輩子用了,真的不需要嗎?」拇指般大的小瓶在指間險險翻移著,戎甄惡意將手伸出了椅外,一不小心失手就只有墜地碎成千片的下場。

    「想摔就摔,廢話這麼多是想我幫忙砸嗎?」邪肆地一笑,一截艷紅徐徐蔓爬上血螭左腕,鮮明的色澤迥異於滿身土灰不染一絲塵褐。

    「小……」忍不住著急地想喊人,戎月就感到左右手分別一緊,身旁兩人極有默契地全抓著他的腕脈相探,「哥,我沒事,有事的是……」

    語聲中途倏止,戎月陡然省起習武者的耳朵都靈敏得很,卻已是來不及,有心人任誰也聽得出未竟之意。

    「原來毒轉到了你身上去,倒還真有幾分本事。」細細打量著台下男人的臉色,戎甄欣喜地發現亂髮虛掩的額角處果然有著證明毒質侵體的淡青淺痕,懸在半空的心立即放落大半。

    「滋味如何?好受嗎?是痛得想懸樑還是想投河?瞧我忘了,應該是連咬舌的力氣都沒有吧,你現在還確定不需要它?毒發可會越來越密越來越劇,每次折騰的時間也越長,就算要不了命你又忍得了多久?」

    威脅的言詞一如毒蛇般直噬人心,完全沒有半點為人母的愧歉或不忍,麗容上只有勝利的快意。

    「你真的很囉嗦耶,難怪螣那小子老跟我抱怨。」

    「……王上……莫非你以為王上救得了你所以這般張狂?」

    入耳的話宛如黑暗中的一道曙光,戎月興奮地朝王座望去,然而還不及辨別那雙漆眸微瞇的意思,清脆的女音就馬上又把他打回了暗夜裡。

    「別妄想了,『魂牽一系』是我這些年才研製出的,就算是王上也只能不受毒害而已,他救不了你!」

    「女人哪,為什麼十有九個就喜歡廢話滿篇沒句有用的,你如果能有嬿嬤一分的聰慧,戎荃也不會離你這麼遠了。」一聲輕喟,艷彩如虹橫空劃過直奔臉色鐵青的宮裝麗人。

    柳眉橫豎,往事重提被挑起的怨忿讓戎甄想也不想就將手中瓶朝身後無人處疾摔,而同時血黥的快刀也磕上了長虹彼端的那點晶瑩。

    「叮!」「匡啷!」

    兩響聲幾乎同時傳出,劃出的虹彩迅速地又重回到血螭臂上,而那眾所矚目的小瓶連同碧色藥液也碎灑了一地,一陣霧起,玉般翠色很快轉為一灘墨黑。

    「解藥沒了。」纖指輕彈,戎甄怒極反笑地直瞪著人,「不過是你的話,應該還等得及我重煉,可惜天下沒白吃的午餐,你得替我殺了那賤種。」

    「年紀大了腦袋也糊塗了嗎?你不會以為我剛剛出手是想奪那破玩意吧,不過我還真高估了你,早知道沒了那破玩意這張嘴還是一樣碎的話我才懶得動呢。」幽幽一聲長歎,魔魅俊臉上浮起一抹憫愚的謔色。

    「還有我說過,三思後語哪。」

    餘音猶存,風切嘯聲驀然淒厲震天,兩旁朝臣霎時個個捂耳地朝樑柱後落荒而逃,繩舞漫天疾不見影,甚至還能清晰見著男人臉上那似笑非笑的揶揄神色。

    「嬋,右手!」示意著夥伴,血黥率先挺刀向男人的弱點襲去,然而尚未交鋒,一聲斷喝卻伴著一股銳勁自殿外如箭激射。

    「退下!」

    須臾間異變突生,原本掠向血螭的兩人毫無猶豫地從令朝後退去,然而卻不是重回戎甄身後,奔行的身影半途驟然全轉向另一頭的戎月。

    兩個人皆存了同般心思,不諳武藝的戎月顯見是這團亂中最弱的環節,擒下了這個前王,那狂佞的男人就算不乖乖束手就縛,也該會有所掣肘顧忌。

    氣旋交鋒狂風暴起卻又驟斂息止,剩下悶沉的叮咚聲不絕於耳,只見大殿中央的戰局暫止,血褐交雜的白衫紫袍對峙而立,眨眼間換成了上首處亂成一團。

    血黥和那個蝶面神秘人斗在了一處,叮咚聲就是從那把刀和看不清形的亮彩交擊間傳出,而不遠處,血嬋則是揚著十指毒爪和一團黑雲般的身影周旋,兩人原先的標的則好端端地讓另一個面具男子拉退了幾步讓出空間,停下腳步後那男子竟是雙手朝背後一負好整以暇地……觀戰。

    「老小子,幹嘛非急著今天找死不可?還是說你是趕著認賠那座土牢?」挑眉朝人右脅間泛渲開的深紫笑了笑,血螭斜睨了一眼右肩漸深的紅褐。

    在這點上,老小子倒與自己不分軒輊,分毫不肯吃虧哪。

    「……」無語瞪著那張和座上王者完全相同的臉在眼前嘻笑無狀,血皇還真有種虛幻不實的詭譎感受,目光不自覺地改朝上位瞟去。

    「別看啦老小子,這張臉若是假的早被上頭那傢伙撕了。」尾音一扼,血螭不動聲色地微抿了抿唇,不過呼吸前後發鬟間已是汗漓隱現,好在鑽出土窯時臉上覆著面具,否則這下泥流滿面想瞞也難。

    魂牽一系,果然霸道,得趕快解決這要命的麻煩了……

    「血皇,現在是在算我們姓戎的家務帳,你如果硬要插一腳……我只有踏著你的屍體過去找正主兒,你自己估量看看是否值得為那女人趟這渾水。」斂起唇邊的笑意,血螭認真地撂下最後警示,這回再交手勢分生死,他可不敢期待有人會幫他收拾爛攤子。

    「……哼,你大概弄錯了一件事,本座找你跟哪個女人都無關,向來是本座自己的意思,你以為有誰指揮得了本座不成?至於誰踏誰的屍體……」嘲諷地一抿唇,血皇意有所指地朝前方戰局瞥了一眼。

    「本座倒覺得被踩在腳下的會是你,血螭。」

    「你說那兩個?」神秘地一笑,笑裡大是幸災樂禍的意思,「你別指望那兩個了,他們是不知道自己惹上了什麼,知道的話保證剛剛絕不是往這方向跑,不信?張大眼睛瞧仔細了。」

    腳步一跌,血螭踉蹌地大大搖晃了一下,臉上卻掛著毫不相符的詭譎笑容,而幾乎同時一聲熟悉的輕呼便從背後傳出。

    見不著男人臉上的表情,視線始終不離的戎月只看到那背對自己的身影搖搖欲墜彷彿傷重,忍不住就是一聲低呼,然而隨即擔心人為他分神又趕緊摀住了嘴,可惜為時已晚,身旁不遠處的銀芒突然如瀑耀閃了一下,再就是一聲人體倒地的悶響,

    「如何?這道催命符好用吧。」

    完全不覺有錯的男人笑吟吟地重新站得筆直,甚至好整以暇地揮了揮手朝身後關注的目光示意無恙,可憐血黥也算得上一把好手,就這麼死得不明不白,連究竟命喪誰手都不知道。

    「……」素來不太有情緒波動宛如精瓷般的臉容上破天荒地出現了一抹裂痕,血皇一臉古怪直瞪著人,真是用瞪的,這輩子他的眼從沒睜得這麼大過。

    借刀殺人有人這麼使的嗎?光用小人兩字都不足以形容這份……「利落」,瞪到有些發酸的眼忍不住斂合閉了閉,再張時流轉的仍是複雜莫名,泛湧而上的感覺與其說是輕蔑不屑,倒不如說完全出乎想像的驚愕還占的多得多,多到他開始檢討起自己對這傢伙的認真是否太過不值。

    「不過癮?要不要我再示範一次?」必沖沖地直瞅著人問,大感樂趣的血螭早把優先順序又倒了位,拼著氣血翻騰再難受也不想錯過那張也是七情六慾不動的臉龐變色的精彩。

    「……」撇開眼,血皇緩吐了口氣神態再次恢復漠然,他決定不再和這個思維層級顯然大有差距的傢伙打交道,再牽扯下去難保自己不會再做出什麼破格的事來。

    「沈嵐在哪兒?」

    「無定莊。」

    答案又是出乎意料外地來得乾脆,血皇忍不住再次把眼對上那雙很不想再見的墨濃漆眸,果然……裡頭閃爍的了然笑意讓他的心緒又開始起了浮躁。

    這一次,血皇的反應是直接轉身就朝殿外疾掠,頭也不回。

    「皇座?!」沒想到自己望眼欲穿盼來的幫手就這麼莫名其妙地消失在視野裡,戎甄急得簡直就想提裙追上去。

    「別喊啦,人家去會心上……」懶懶地徐轉過身,血螭撇唇才想再虧人幾句,哪知才轉正迎面就是一片白彩翩若蝶般飛撲而來。

    「小蒼!」

    「沒事沒事,什麼事都沒有,剛剛只是拐了腳脖子。」嘴上趕緊掰著理由解釋,手上的反應也不慢,血螭沒讓人一頭撞進懷裡,就怕有個萬一又得跟人討帕子,再讓這彎月牙當眾出水,血黥那傢伙的下場可難保不會是自己的。

    「拐腳脖子?」顯然沒料到會是這麼個答案,戎月什麼緊張什麼擔憂也讓錯愕給踢到一旁去,迷惑地直睜著大眼往人腳上瞅去。

    「哎呀,地不平嘛。」趕緊再塞了個借口,血螭可不敢讓人知道自己剛存的心眼,否則不必再等惹人哭,他的下場馬上就會和台階上攤成大字的老兄相同。

    「不說這個,魑魅小貓的腿怎麼還沒軟啊?」

    不說還好,話一出口玄色身影就應驗般地突然一頓,商手相搏哪容得這間隙,轉眼泛著妖異青彩的十根指尖就已到了玄影面前,而更快地是一隻修長的手如幻般出現在血嬋的兩隻纖腕上,如鷹扣抓。

    「本王的東西可不是你這雙髒手能碰的。」

    伴隨著宣判般的沉聲,一陣骨碎咯響,痛呼聲還不及發出,人就已如斷線風箏般直撞一旁紅柱,落地時再無半點氣息。

    「嘖嘖,早知道我就該早點喊,省得小貓辛苦這麼久。」

    「聽不懂……」拉拉衣擺,戎月滿臉迷惘地朝人問著,不過轉眼怎麼一下子就局勢立變,而且聽血螭的意思,似乎早就料到戎螣會出手?

    「你沒發現魑魅小貓今天一直坐在小天身上嗎?」低首貼在人兒頰畔咬耳低語,血螭故意將吐息媚惑地盡拂在秀麗粉頸上,「只要你哥繼續在那傢伙眼前晃,我看那隻小貓的腰桿大概就很難有直得起的一天。」

    頰上一陣燙熱,白皙的臉容隨即滿佈瑰麗的霞彩,燒得戎月直想拿手往臉上扇風。

    「姓戎的大白癡,你是不是忘了還有個沒收拾?」

    冷冷的語音一起曖昧盡除,戎月抬頭朝面前的男人調皮地吐舌眨了眨眼,目中大有看戲之意。

    「天哪,誰把你帶壞的?」哀呼一聲,血螭不由地大大後悔起剛剛不該把人托給上頭的那兩位,才不過盞茶功夫說沒幾句話吧,這彎月牙竟學會一旁納涼看戲了。

    「……全天下就我一個最命苦。」紅彩隨語飛出,點上戎甄氣海要穴後復重擊她右手腕關。

    「你、你竟敢這麼對我?你不想活了!」緊握著無力的右掌,戎甄又驚又怒地朝人尖聲厲吼著,不敢相信眼前人竟然毫不考慮地就破了她的內息還廢了她的手。

    「呵呵……怎麼突然轉性關心起我的生死了?想不想活是我的事,還輪不到你來管。」戲謔地一撇唇,血螭揚唇笑得冷栗無比。

    「秦相,甄後產雙生子隱匿不報,依律該如何論處?」

    「啊?該……該……該要……要……」沒想到鋒頭一轉竟轉到自己身上,位列朝臣之首的錦袍中年人結巴了許久仍說不出一句。

    朝政一夕變天,他根本還搞不清現在的狀況是什麼,遑論怎麼定自己主子的罪,正惶惶急急地不知如何是好,一句清朗的語聲從眾臣間傳出。

    「依律當奪後籍削為平民。」

    「不錯嘛,總算還有人知道該怎麼辦,朝廷發的糧餉算沒白吃。」

    「什麼!削為平民?那、那……你和螣、螣王又怎麼論罪?」從打擊中猛然回神,位居右丞的男人硬著頭皮質問著,顧不得此舉會不會得罪那個恐怖的戎螣,為了自己的權勢說不得也只好豁出去了。

    「我們兩個呀,爺爺想一想……雙生子二擇一活對吧,嗯,要我死,行,命這兒,有本事的過來拿。」朝那猥瑣的身影一露白齒,血螭不懷好意地朝另一頭比了比,「當然啦,想宰另一個也成,嗚,人在那兒,你們自己看著辦吧。」

    看著辦?怎麼辦哪……

    不光問的人啞口,就連剛剛朗聲道出律典的也無言,眾臣你看我我看你地一片無聲,這對雙生子不久前才彰顯過他們的狠戾與過人能耐,誰有那本事在他們身上執法?

    「王,國之律法,不可輕廢,請王裁奪。」米豆大的眼珠一轉,錦服男人自以為非常聰明地轉向戎月一拜,隨即一臉得笑地等著看人如何接招。

    死老鬼,敢把燙手山芋丟到他的親親月牙兒身上?!眼瞇了瞇,正當血螭想說些什麼幫戎月擋掉這麻煩事時,就見身旁的可人兒竟是紅唇一彎笑得好不燦爛。

    呵……怎麼忘了,他的月牙兒可不是這麼好欺的。

    「右相說得極是,不過該教誰動手好呢?」狀似煩惱地皺了皺眉,戎月伸出手指頭努力算著:「宮裡頭最厲害的就是十衛了,可是血皇跑了,血朧、血嬋被戎螣殺了,血黥也倒了,喔,我忘了之前血蜻、血蝶就已經被血螭殺了,再扣掉血螭自己不能算,一二三四五六七……剩下的三個好像老早也都作古了吧。」

    看著人聽他每數一個臉色就白上一分,戎月心底偷笑著,臉上卻更努力堆滿了難色。

    「這下子怎麼辦呢?血字十衛居然一個都沒了……秦相,本王一來手無縛雞之力,二來也不忍兄弟親族相殘,既是法不可輕廢,那麼就煩請秦相替本王分憂解勞了,辦成了本王必然重重有賞。來人哪,宣旨。」

    清脆的嗓音一喊,錦袍男人已是腿軟撐不住地跌坐在地。

    「王……」

    「本王口諭,」不給插嘴的機會,戎月非常有王者架勢地轉向眾臣發話:「為維護朝綱,特令秦右相代本王執典論處,無須審議就地即可正法。

    「好了秦相,人都在那兒,可以正法了。」

    一陣騷臭傳出,只見胖碩的軀體下濕了一灘不明液體,人則早翻著兩隻白眼昏了過去。

    「……我總算見識到什麼叫王者威風了。」抿唇微哂,血螭忍不住把頭搖了又搖,他的月牙兒哪,果然青出於藍勝於藍,玲瓏心竅一點也不遜於戎嬿當年呢。

    「本王有說錯什麼嗎?」聳聳肩,靈動的大眼極為無辜地朝群臣詢去,許久不見的靜寂再次籠罩全殿,殷鑒不遠,誰也不想那道要命的旨意降在自己頭上。

    「好了,戲唱完也看完了,人家可以回去補眠了。怎麼,不想走是等著接旨嗎?」

    一個激靈,眾人紛紛如逢大赦般忙不迭地急朝殿外湧退,不到半刻大殿上就已空蕩蕩地只餘上首幾人。

    「呼∼還剩最後一樁,辦完爺爺我可以去睡個好覺了。」

    左臂半舉伸了個大懶腰,血螭慢慢地踱向戎螣身後,然後張臂像個八爪章魚般掛在人背上。

    「姓戎的,皮在癢是吧?」

    「就說了你也姓戎嘛,幹嘛老這麼喊我?」勾肩湊上頭,血螭不怕死地索性把頭擱在人的肩頭上。

    兩張一模一樣的魔魅臉孔相離不到寸許,這樣的畫面實在叫人很難不感到眩惑,站在階梯上的戎月就已看得目不轉睛只差沒張嘴流口水了,然而男人的下個動作卻叫他差點凍結了心跳。

    「借點東西。」

    語聲才落,早就定位的腦袋已是毫不客氣地張嘴朝裸露的頸肌咬下。

    「咬我?」

    森冷的語聲近在耳邊更顯戾氣,身為同穿一條褲長大的兄弟血螭哪會聽不出其中意涵,眼看某人的王爺脾氣發作在即,說不得只好先忍著渾身痛楚空出嘴解釋,否則不用毒發他就可以見閻王了。

    「放心,沒用的話小的不會浪費大人寶血的。」眼看人依舊端著張冷臉不為所動,血螭再次貼臉湊近了人,只是這回目標改換成了耳朵。

    「小天,你要想清楚喔,我如果死了,你的小貓咪可是又多了個人黏,到時候一邊是小雪兒,一邊是月牙兒,再外帶一個連體的靖遠大將,你螣王所到之處只怕永遠熱熱鬧鬧耳根子不得清靜,這樣子如果你的小貓眼裡還能只裝你一個,後苑那口池爺爺就替你挖。

    「對吧?所以囉……」狡黠地一揚唇,咬耳朵的男人得意地伸出指頭朝人勾了勾。

    「乖乖讓我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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