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寢將軍 第七章
    趁著那些妃子在庭院裡聊天時,他甜蜜密的笑道:「大家都早啊。」

    聲音一下子靜止,每個妃子都像看到怪物一般的張大了嘴,畢竟這個男人穿得不男不女,而且還一臉喜悅的走進後官與她們打招呼,誰不是滿臉驚疑。

    「唉,你們這些小妹妹們。我叫藍齊,以後我們都是姊妹了,皇上昨夜在我那兒夜宿,雖然他特別迷戀我,但是我不會叫他冷淡妳們的。」

    他講的話越來越白目,從後面趕來的德隆聽得臉上直冒汗,他急著扯藍齊的袖子,不解藍齊為何要製造敵人,要知道這些妃子有些在朝廷是有後台的。

    「藍將軍,您胡說些什麼,這些娘娘們都是皇上未來的皇后人選,有些還替皇上生下了皇子,您別亂說話啊。」

    藍齊拂了拂自己的黑髮,風情萬種的眨著媚眼。

    「怕什麼,我又沒亂說話,她們得不得寵,自己午夜夢迴時最知道,要知道我只是不會生孩子而已,論其它方面,我可比她們強多了,皇上昨晚就說過,若我是女的,他早就立我為後了,你聽皇上對誰這麼說過呢?」

    他話一說出口,立刻滿室嘩然,就連德隆這個長年在皇上身邊服侍的大太監,也忍不住的驚駭不已。

    皇上從未對皇后位置的事情鬆口,就連朝臣推舉妃子當皇后也只會惹得皇上不悅,皇上從來都不曾說過要立誰為後。

    侍妃們也沒有人敢在皇上的面前提這一件事,她們都怕惹得皇上怒火大發,反而遭殃。

    「你是胡說的吧,瞧你這男不男、女不女的樣子,皇上只是一時興起,根本就不可能……」

    那妃子話還沒說完,藍齊就雙手腰的凶悍罵道:「妳哪一隻眼睛看到我胡說,我說你們這些娘兒們,哪個有本事讓皇上從秀女的床上滾下來,急忙到妳們寢般的啊。」

    他冷停了一聲,「沒本事迷住男人,就別在這裡把話說得這麼大聲,告訴你們,從今以後,你們得乖乖聽我的話,要不然我在床上時,在皇上耳根子旁說上些什麼,到時你們受罪了,可別怪我沒把話說在前頭。」

    他那一臉的飛揚跋扈,分明是仗著皇上的威勢在這裡狐假虎威,幾個進宮較久的妃子,早已看不順眼,與他對罵起來。

    「你是什麼東西,不過是個男寵而已,堂堂的大將軍不做,竟這般下賤去勾引皇上,我看史書上有你這種恬不知恥、以色媚君的斯文敗類一筆。」

    說這話的,是後宮讀書最多的愉貴妃。

    「說得這麼文謅謅的,我聽不懂啦,皇上就是喜歡我,妳有本事也去叫皇上封妳為後啊,孬種的小老鼠,只敢在皇上背後嘀嘀咕咕,有什麼了不起的,不過讀了些文章,就自以為厲害,我呸。」

    藍齊罵得愉貴妃兩頰漲紅。

    幾個與愉貴妃較好的妃子,指著藍齊尖聲道:」你這下賤的人,只會在這興風作浪,穢亂後宮,你簡直是可恥,虧你以前還為皇上立過汗馬功勞,怎知竟這般無恥。」

    「我無恥又如何,皇上就是喜歡我,更何況我只是性別生得不對,若我是生作女的,皇上早就立我為後,你們幾個還得看我臉色吃飯呢,自以為是女人就了不起嗎?」

    越說氣氛越加火爆,就連德隆也看不下去,他扯住藍齊的袖子,陪笑道:「藍將軍,那個浴香我又幫您多留了幾包,您回去泡泡浴香吧,保證您喜歡。」

    一提到浴香,似乎讓藍齊的心情變好,他順順自己的髮絲,從鼻孔嗤出不屑。

    「哼,懶得跟妳們這群笨女人說話,我得回去保養,讓皇上今晚摸我白皙的皮膚,皇上最愛對我白嫩的肌膚上下其手了。」

    他說得露骨,有幾個妃子憤怒的啐了聲:「無恥。」

    皇龍駱的妃子裡,有幾個已經產下皇子。

    其中有一位年紀稍長,在皇上還是太子時,就已經侍奉皇上好一段時間的顏貴妃出聲安撫大家。

    「算了,算了,大家別為這種小事生氣。」

    「顏姊姊,話不是這麼說,妳聽聽看,這個不像男不像女的怪物,服侍皇上也沒有妳久,就連顆蛋也生不出來,竟這般囂張的來到後宮耀武揚威,這口氣我們可忍不下去。」

    顏貴妃是最先生出皇龍駱皇子的嬪妃,她的性格柔順、待人和善,更難得的是她跟每位妃子都處得不錯,一開始皇上專寵她時,她也十分低調,與人為善是她性格忠厚的一部分。

    就因為她性子忠厚,後宮有許多沒有後台的嬪妃都希望她能夠成為皇后,掌理這個後宮,以免皇后位置被個好妒殘狠的人坐上,以後後宮只怕會血雨腥風。

    「大家都別發這麼大的火,皇上做事自然有他的用意,我相信皇上不是昏庸的人,他不會沉迷在錯誤裡過久的。」

    她說話極有份量,三兩句話就安撫後宮這邊眾妃子的火爆情緒。

    她雖沒對藍齊口出惡言,但言下之意已四兩撥千斤的把藍齊說成只是皇龍駱生命過程中的一個小小錯誤。

    德隆心裡暗讚顏貴妃處理得好。

    藍齊暴張雙眸,推了顏貴妃一把,「妳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妳以為妳當定皇后,現在就開始排除異己了嗎?」

    藍齊是個男人,手勁當然比一般女子大,又加上他又練武在身,他這一推使盡了全力,顏貴妃立刻被他推倒,滾了下去,額頭還碰到花盆,撞出血痕與瘀青,狼狽不堪。

    「哎喲,顏姊姊,妳一定撞痛了,叫御醫……去叫御醫來……」

    那傷口一定極疼,顏貴妃的眼淚流了下來,其它嬪妃手忙腳亂,也來不及對付藍齊,急忙奔走去請太醫。

    德隆這會兒是真的生氣了,他氣得跳腳道:「藍將軍,這就是您的不對了,好好的說話何必動手推人,再怎麼說,顏貴妃也是皇上的愛妃,是皇上親自冊封的,您……您不過是……不過是……」

    說到後來,似乎就要說出極為不堪的言辭,德隆強忍住一口氣,沒有說出後面的話,以免得罪人。

    但他也不再管藍齊,急著跟其它嬪妃把顏貴妃扶起,讓暈沉沉的她等著御醫過來醫治。

    對於藍齊,他不想理會,更不想服侍了。

    皇上是在乎藍將軍沒錯,這幾年他這近侍瞧在眼裡當然明白,但是藍將軍是什麼身份,難道他自個兒不明白嗎?

    他是個男人,皇上是一國之君,豈有跟男人在一起的道理,若真有那一天,豈不讓那些好事者把皇上批評得一文不值。

    說皇上有斷袖之癖,說他只愛男人,那皇室體統豈不是蕩然無存?那些為皇上辦事的臣子又怎麼瞧得起皇上呢?

    藍將軍若是對皇上有些真心,早就該消失不見,讓皇上眼不見心不煩才是,偏偏他失蹤了兩年,又讓皇上找著他。

    他相信憑藍將軍的本領,他若是真心想走,豈有走不掉的道理,他是故意要讓皇上找著他的。

    但他知不知曉,只有他遠走高飛,讓皇上永遠也找不著他,皇上才會對他斷念,也才能保住皇家的威嚴體統。

    「你究竟在幹什麼?誰准你到後宮的,誰准你說那些話的?朕從來沒有說過要立你為後,從來沒有!」

    皇龍駱已從德隆的嘴裡知道今天早上在後宮發生的事情,他正對寢宮裡坐著的藍齊大發雷霆。

    就連德隆也頭一次抗命,說他不願再服侍藍齊,可見藍齊在後宮做的事引起多大的反感。

    他才剛從顏貴妃的寢殿過來,知曉顏貴妃雖然頭部撞傷,但其實傷得不重,調養半個月就會好。

    但問題並不是顏貴妃愛的傷嚴不嚴重,而是藍齊的作法太過分、太不可理喻了,這已經不能用無法無天來形容。

    他私下對自己撤潑搗蛋,他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過去,但是在後宮鬧出這麼大的事,若是別的妃子,早已被他賜死,省得留下是禍害一個。

    「你知不知曉,朕將立顏貴妃的皇子為太子,顏貴妃教子有方,她又心地忠厚,後宮若是沒有她,豈能有這麼太平的日子。」

    藍齊默不作聲。

    而他的沉默激怒了皇龍駱,皇龍駱拍桌怒吼:「朕在跟你說話,你竟然裝啞巴,藍齊,是朕太寵你,把你寵上天去了嗎?」

    藍齊輕輕的歎一口氣,「我沒有推她推得這麼用力。」

    皇龍駱無法忍耐的拿起桌上的茶杯朝藍齊摔擲過去,怒不可遏的厲聲斥責:「你還在狡辯,難不成顏貴妃還設計讓你推倒她,她好搏得所有人的同情嗎?」

    「如果我說是,你也不會信的。」

    藍齊一偏頭,閃過皇龍駱擲來的茶杯。

    見他連悔悟都沒有,皇龍駱氣得暴跳如雷。

    這樣一個禍害,他不可能再把他留在身邊,他要他馬上走,不治他逃官重罪,就當是藍齊救他一命的恩澤。

    「你給朕馬上出宮,不管你要去哪裡都好,就是不要出現在朕面前,懂了嗎?朕不要再看到你。」

    「我不要。」

    藍齊嫣紅的嘴唇吐出這三個字,讓皇龍駱更加氣惱;他就是對藍齊太好,才會養出這樣一倜大患。

    「滾、滾!藍齊,你快給朕滾。」

    藍齊臉色凝重,沒有以往總是掛在臉上的笑意,他啞聲問:「駱,我們這幾年的感情,就這樣什麼都沒有了嗎?你的心裡到底有沒有我?」

    皇龍駱冷笑道:「朕心裡當然有你,你是我朝的第一勇將,若沒有你,朕豈能年紀輕輕就開拓版圖、治理這太平盛世。」

    藍齊臉上扭曲,頭一次露出心痛的表情,「就單單只有這樣嗎?」

    皇龍駱對他怒吼,無法自制的說出那些深深困擾他內心的事。

    「那你還要朕怎樣?你是個男人啊,要朕立你為妃、為後,讓全天下的人都嘲笑朕嗎?說朕有滿天下的女人可以選,竟然會瞎了眼的看上你這個男人。」

    他終於說出內心的實話。

    藍齊握緊手掌,微一偏頭,滿頭的青絲蓋住他臉上的表情,不讓自己的脆弱顯露在外。

    但是他發顫的語調,再也無法隱匿他內心裡長久積存的痛苦。

    他低低的說:「我從十多歲遇見你開始,在我心裡也漸漸出現了異樣,總是迫不及待的期望晚上快點來臨,讓我翻牆進入宮裡。跟你一起聊天玩樂。」

    低沉的聲音漸漸轉大,「你以為我愛當官、愛打仗嗎?那是因為我想留在你的身邊,所以我才去應考武試,才去奮勇殺敵。」

    皇龍駱僵冷著臉,不作聲。

    這些事對他們兩個人而言,都是不用言傳就能明白的事情。

    若是藍齊沒有遇見他,以藍齊的個性,根本就不可能當個事事項項都要綁手綁腳的朝廷官員。

    對藍齊那向來古靈精怪的性格而言,大將軍的名銜,從來就不是他放在眼裡的東西。

    「你每次點召新的秀女,每次冊封新的貴妃,我的心裡就一陣無法自抑的翻騰,我們都心知肚明,我對你而言是特別的,但是就是一層男人的皮肉,讓我們永遠都只能偷偷摸摸,就因為我不是女子,是個男人……」

    藍齊憤恨的舉起拳頭,往自己的心口用力的敲下,他多麼的恨自己,只是沒有辦法說出口,這股恨,讓他夜半飲泣,更讓他午夜寂寞。

    「我有時候好恨我自己還會有心痛、心碎的感覺,我恨不得自己生為女孩子家,這樣我就能正大光明得到你滿滿的注視,帝王不過是個身份,但就是這個身份,讓我永遠都得不到你的愛,永遠都因在這無窮無盡的夢魘裡,就因為我是個貨真價實的男人。」

    藍齊並不是個會哭的人,但他此刻聲淚俱下,字字句句發自肺腑,而這些真心話痛徹他的心肺。

    他嘶啞顫抖的聲音忽大忽小,就像完全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你常說我無法無天、沒大沒小,可是我若不每天瘋瘋癲癲過日,我早已經瘋了,瘋了……」

    他一邊喃語一邊扶住床鋪的木柱,幾滴飽含心酸心痛的清淚落在床鋪上,那些淚珠顯得那麼沉重無奈。

    「我常常自問我這樣是在做什麼?何苦執迷不悔,天底下沒有什麼事是大不了的,雖然我拚命的這樣告訴自己,但是一見到你,我又無法控制,駱,你怎麼能瞭解我的心情?」

    「那你怎麼不去死?藍齊,只要你死了,全都一了百了。」

    皇龍駱的喉結上下滑動,他低啞的嗓音聽起來好像不是皇龍駱本人的聲音,那麼陰沈,那麼的尖刻……

    好像是他內心最黑暗的部分說出來的話,就像是對藍齊最惡毒的詛咒,令人聞之膽寒。

    藍齊苦澀的綻出一抹淒絕的笑容,似乎一點都不驚訝皇龍駱竟然當面的詛咒他,甚至叫他去死。

    「我每次從戰場回來,你都很驚訝我為什麼沒死吧,你交給我打的仗,根本都是不會贏的,你是不是希望我死在外地,永遠也別回到你身邊?」

    皇龍駱張唇欲發出聲音,卻又只發出幾聲低沉的喉音就消失不見,但他面容扭曲,臉上時而閃現恐怖的神色。

    藍齊娓娓細說自己存疑許久的疑惑,這些早就不是疑問,因為在他的心裡。早已確定這是事實,只是皇龍駱總是否認。

    「一開始我不願意這樣想,三番兩次下來,別人以為我建的是奇功,但是我內心早已隱隱約約感覺到,其實你根本就不希望我活著回到京城。」

    皇龍駱臉上恐怖的神色一閃即逝,隨即變成身為帝王慣有的威嚴,他合起雙眼,等他再張開時,他的話語滿含冷酷。

    「沒錯,朕希望你死,永遠也不要回到京城來。」

    「為什麼?」藍齊追問。

    皇龍駱勾起一抹苦笑,這笑太苦太苦,只有他自己才能明白其中令人難以忍受的苦澀。

    但他吐出來的話語既冷且冰,就像從來不後悔自己有致藍齊於死的念頭,因為只有藍齊死了,他才能回復正常,才不會對一個男人如此的迷戀。

    「只有你死了,朕對你的癡迷才會斷念,死人就影響不了朕。」

    「哈哈哈……」

    藍齊就像聽到天大的笑話般的笑起來,他一邊笑一邊流淚,腳步不穗的踉蹌了幾多,差點擰倒在地。

    他聽到了他這一生最想聽到的心聲,這些話就是皇龍駱在意他的證據。

    悠長而深遠的笑聲漸漸在哽咽中斷了,他幽幽的笑了起來,淒絕的笑靨像是徹底的絕望,又像淒涼的滿意。

    「我今日終於知道你心裡是有我的。」

    笑聲中斷,藍齊蒼白的面孔有些悲涼。他怔怔的望著雪白的被巾。

    平凡人都能愛得那般的幸福,為何他愛上了人中之龍的帝王,所得來的是情人三番兩次想要他死的佈局,一局布得比一局險惡。

    「我們兩個好蠢……好蠢,為什麼要把自己搞到這樣可悲的境地,明明都是絕頂聰明的人,卻又愛得這般悲慘,還不如市井的凡夫愚婦過得快樂。」

    深吸一口氣,皇龍駱才道出真話:「因為朕是帝王,不能隨心所欲的做事、愛人,朕的一舉一動牽動著這個國家的命脈,朕不能愛我所愛的人,只能愛應該愛的人。」

    藍齊能體會他話中的無奈。

    他伸出手抱住皇龍駱的頸子,兩人相貼夾燙的心跳是這般的火熱,就連呼吸也火熱的交纏在一起。

    但是皇龍駱在下一刻即冷淡的推開他。

    「藍齊,這些話原本朕這一輩子都不該說,這樣我們還能在一起,若是說出,我們就不該在一起,你走,走得遠遠的。」

    身為男人,卻不能擁抱自己深愛的人。

    藍齊哀傷地道:「我能走去哪裡?到哪裡,我都是想著你。」

    皇龍駱好似也不忍將目光對著藍齊,他望向窗外,那裡綠草如茵。

    「去哪裡都好,快走吧。」

    見他心意已決,藍齊也明白他是個意志堅定的人,既然把話說出口,就不可能再反悔了。

    他撐起了雙腿,腳步歪扭的離去,並沒有回頭再看皇龍駱一眼。

    皇龍駱也在同時背轉過身子,對著殿外叫喚:「德隆,擺駕。」

    德隆哈著腰,輕移步履在前頭帶路,並且小心的不抬起頭,以免望見皇上心碎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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