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末婚 第七章
    氣象報告,鋒面即將來襲,氣象局發出豪雨特報,但無礙於紀飛揚跟小魚見面。連幾日酷暑,午後變天,艷陽褪色,天空灰濛濛,空氣悶熱,台北像被罩在暖爐裡,蒸著人車。

    紀飛揚在捷運站等待戚小魚。

    當列車入站,一條人龍湧現,觸目所及,凡夫俗子,芸芸眾生,每個人衣著面目都混成一片,但有一女子卓然出眾,是她了。

    他嘴角浮現笑意,小魚今天穿魚裝,白色露肩立體剪裁的連身吊帶裙,裙面繪有一尾尾藍紅兩色交錯的秋刀魚。為了襯托白裙,她把眼圈塗黑,五官顯得很立體。紅唇微抿著,神情帶點倔強。

    她走向紀飛揚,停在他面前,雙手吊兒郎當地插在門袋裡,有點頹廢地覷著他。

    「去哪?」

    「松山煙廠。」

    「我知道松山煙廠,你說的偏僻地方就是松山煙廠?」

    「在那附近。」

    出了捷運站,兩人並肩走在光復南路上。沿路聊著即將開拍的片子,後天清早要進棚,製片把一切都打點好了。他們聊完公事聊私事。

    紀飛揚問她:「你到底有幾套怪衣服?」

    「我抗議,我的衣服哪裡怪?」

    「好吧,我更正,是與眾不同。你喜歡買跟別人不一樣的衣服。」

    「我喜歡有設計感的衣服。」

    「喔。」紀飛揚望著前方,眼色溫柔,緩緩說道:「真奇怪,怪衣服讓你穿起來都很好看。」

    這……這是證美她嗎?小魚心跳快了半拍,

    「可是我媽很討厭我穿的衣服……」她聳聳肩,表示不在意。接著,她拉扯身上的吊帶裙,面色得意,像在獻寶似地說:「這件很棒吧?你看這個立體剪裁——」

    「我知道,這是Mint  designs的秋刀魚系列。」

    「你知道?!」小魚驚訝。

    什麼話,好像他很孤陋寡聞。「Mint  designs是在日本迅速崛起的潮流先聲,2001年成立的三人團隊,幕後三人是竹山佑輔,勝井北斗,八木奈央。你還想知道什麼?」紀飛揚覷著她。

    「你還知道什麼?」不簡單哪,這傢伙竟然懂款。

    「Mint  designs的解構立裁功力在日系設計師中獨步武林。」

    「沒想到你會這麼清楚……」小魚讚歎:

    「你以為導演很好當啊?什麼都要懂一點。」他得意洋洋,嘿,她有沒有發現她說的他都聽得懂?她要是夠聰明,就該知道他們是天生一對哩。

    小魚興致高昂地說:「很少人知道這個牌子,更別提這麼清楚了,包括設計師的名字,連產品系列都知道。」

    「我還知道你很喜歡穿Mint  designs的衣服。」

    「對啊!」

    「還有KOKOBUKI,你也常穿這個牌子,它們的單品不是十分簡單就是十足異端,兩種極端路線在設計師混和下,效果出奇迷人。特色是不按牌理出牌的配搭手法,看似隨興卻很高竿。」

    哇!小魚停步,打量紀飛揚。「你光看就知道我穿什麼設計師的衣服,你這麼厲害啊?」

    他才懶得管別人穿什麼,他只注意戚小魚愛穿的。

    「我只知道你的……」忽然他打住話,意識到自己洩漏心中秘密。他很糗地掉頭急急邁步走。

    他身後,戚小魚怔了怔,似也聽見弦外之音。他們都尷尬了,同時臉龐心坎熱上來。

    紀飛揚方纔的話,讓小魚想人非非。她茫然地跟著他走,思緒不集中,她昨夜沒合過眼,這是明明跟靜繪造的孽,害她昨晚一直回想這段時日跟紀飛揚相處的情形,想著他有沒有表示過什麼?他喜歡她的蛛絲馬跡。

    會注意她穿的衣服,算不算喜歡她?

    小魚越走越慢,望著紀飛揚的背影,一切都顯得似在夢裡。行人道的左邊,是整排木棉樹,花期過去,枝頭結了果,果實開口,白棉絮就漫街飛舞。小魚就在這飄蕩的木棉絮裡,看紀飛揚越走越遠,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意識到小魚沒跟上來,紀飛揚停步,回頭說了句:「過來啊。」

    小魚跑上前去,紀飛揚眼角瞥見了什麼,忽然蹲下,拾起個東西遞給小魚。

    小魚接住,掌心裡,是個褐色橢圓狀的果子。

    「你剝開來看看。」他催促。

    小魚剝開果實,白棉花彈出來,軟綿綿蓬在雙手間。她笑了。「是木棉花的果實。」輕輕軟軟地,像愛的感覺,縹緲不定,難以捉摸。

    「你看看地上都是棉花。」

    真的耶!小魚低頭望,在他們腳下,包括那邊的草地上,鋪滿了棉絮,宛如剛下過一場雪。

    「我要帶回家當裝飾品。」小魚將它塞進口袋裡,被他制止了。

    「我幫你找乾淨一點的,那個太小了。」他蹲下,沿路在樹邊尋覓。

    這時風吹來,一片棉絮撫過小魚的臉。看紀飛揚撿拾果實,她心悸,聽見心裡有個小小聲音說——「我很喜歡他……」

    一條空蕩蕩的巷,緊挨著繁榮喧鬧的光復南路,雜草叢生,不知名的小蟲飛舞。兩排老公寓,屋牆破相,裸露裡邊的紅磚。門戶大開,窗破裂,沒人住。那邊四樓的白窗簾在半空飄,前方一樓門前堆著廢棄舊傢俱,右邊屋子有籐蔓爬出來,鐵門趴倒在地,門爛在牆邊,這條巷子被遺棄的傢俱和旺盛的草樹佔據,罕無人跡。這裡就是紀飛揚要帶小魚去的偏僻地方。

    「走吧!」紀飛揚走進死氣沉沉,荒廢的巷弄。

    「喂!」小魚揪住他,指著入口邊牆上的字。上面註明非本社區人員禁止進入。

    「沒關係,這裡已經廢掉,剩沒幾戶住在這。」紀飛揚拿出相機一邊拍照,一邊帶小魚參觀兩邊荒廢的公寓。「這裡本來是松山煙廠的宿舍,因為要興建體育館,大概年底就會拆了。」

    小魚研究公寓格局。「房子看起來好老了,可是看得出當初有經過設計,格局很不錯,不輸給外面的高樓大廈。」

    「以前這裡四面都是田,還沒有國父紀念館,什麼都沒有,只有日本人的工廠。現在整條巷子都荒廢,這裡,時間像靜止不動了。」

    紀飛揚停在某棟樓梯入口前,問小魚:「要不要上去看?」

    他身後,樓梯間黑暗暗,兩邊牆,漆斑落,磚塊外露。天花板懸著蜘蛛絲,好偏僻好荒涼好隱匿的地方哪!

    「要……要上去?你確定?」小魚想起明明說的那些話,他該不會真的想帶她去偏僻地方幹什麼吧?這一想,臉就紅透了。

    「反正都沒人住,進去看也沒關係。」他上樓,小魚只得硬著頭皮跟上去。他在前頭走得又急又快,一路上到頂樓去。小魚眼得氣喘吁吁,空氣悶熱,更熱的是她發暈的腦袋。

    頂樓風大,夕光閃耀著,水塔佈滿雜草,迎風飄搖,還開出不知名的小白花。矮牆爬著青苔,那邊還有幾處水管破裂留下來的黑暗水窪。

    「你看,這水塔不知多久沒人用了,裂成這樣……」紀飛揚研究起水塔。

    小魚上前也裝出認真研究的樣子。「真的款!」其實她心裡很緊張,這裡好空曠,這裡沒有人,紀飛揚存心把她帶到這麼偏僻的地方,如果真像明明說的,他想對她做什麼呢……會不會是要親她?完蛋了,她現在腦袋一直想著明明的話,想到心慌意亂,呼吸急促。

    「小魚……」紀飛揚匆地正色,定定地望著她。

    小魚心頭一抽,渾身繃緊。難道……真的……他要吻她嗎?

    紀飛揚的目光變得專注熱切,神情也變得異常嚴肅,他走上前,小魚直覺就往後退,退到水塔前,直至背都靠上水塔了。

    紀飛揚趨前,逼近小魚,直到兩人身子都快靠在一起了,直至她的皮膚都感受到他的體溫了……

    天啊∼∼小魚心中大驚,明明說得沒錯啊,從紀飛揚的眼中她看到一種男人渴望女人的訊息,那是熊熊燃燒的慾望,那正是情愛熱烈的證據哪!

    「紀飛揚……」小魚喘了口氣,膝蓋發軟。

    「我忍不住了。」紀飛揚低聲說,靠過來。

    「等一下——」小魚手擋在他胸前。「不可以∼∼」這不是親吻的好地方。「有蚊子有蚊子咬我……不行……」她抗拒在這骯髒的地方親吻,要吻也是要在很浪漫的地方,而不是在蚊蟲孳生的廢棄地。「我中午吃香蒜麵包不行啦∼∼」她慌慌張張,語無倫次。

    「一下就好了。」他神情詭異,苦苦哀求。

    「不可以。」

    「拜託∼∼」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

    紀飛揚情不自禁低頭封住她的唇熱吻∼∼雙手猛地緊緊擁抱住她,跟著向她大聲告白……

    以上這些全部沒有發生!紀飛揚沒有親吻她,他對她做了非常失禮的事——

    「啊、啊∼∼你幹什麼∼∼好痛∼∼」小魚慘叫。

    戚小魚癱在水塔前,臉上表情很崩潰,抬眼望著上方正用力幫她擠額頭青春痘的男人。

    他好專注地努力消滅痘痘。「好過癮!從剛才看見你額頭有痘痘,我就很想擠了,對不起,讓我擠一下,你忍耐一下喔,再一下就好了……」

    「……」小魚很想躺平,問問蒼天為何情路如此坎坷。所有浪漫的情境全變了調,她心情好複雜喔,不知道該鬆口氣,還是應該嘔氣。

    他還在白目地說:「會痛嗎?忍一下,擠出來很快就好了。」

    「只是個青春痘好嗎?」有必要這麼努力嗎?有必要擠得這麼高興嗎?真變態!

    「不擠出來,我沒辦法專心跟你講話。」

    這跟鼻毛外露的偏執,有異曲同工之妙,小魚苦笑。她是遭報應嗎?

    「好了。」擠破小魚的痘痘,紀飛揚拿出面紙擦拭傷口。然後終於鬆了門氣,感到通體舒暢,像剛完成了什麼了不起的大事,回過神,發現小魚用怪異的眼光瞪他,他尷尬了,笑了笑。

    「款,這是我的怪癖,我一看到青春痘就忍不住想要擠,你不會生氣吧?」

    「我瞭解,你最好不要鼻毛外露,我一看到鼻毛外露就想拔。」她恨恨地警土口。

    他哈哈大笑。「我會小心不讓你有這個機會。」

    稍後他們趴在頂樓女兒牆前,肩並肩欣賞著夕陽。

    「我覺得這裡現在亂亂的,反而很美……」紀飛揚閒適地笑著。

    「也對啦!」小魚壓著額頭的痘痘傷口,那兒還有些刺痛。

    紀飛揚忽然問她:「最近還有相親嗎?」

    她搖頭。「上次表現得太壞了,我媽好生氣。我真冤,那天我發高燒還去相親,還不夠配合嗎?她要我少說話,我就少說話,結果事後還罵我不夠熱情,故意都不講話,擺臉色給人家看,拜託喔,我有笑款!聽說對方家長跟介紹人嫌我,說我看起來很高傲,覺得我不會是好相處的媳婦。」

    「其實他們講得沒錯。」

    「喂!」

    「你本來就一副不是好媳婦的樣子。」

    「因為我的穿著?」小魚嘿嘿笑。「可是我那天穿芭蕾裙很可愛款!」

    他笑著說:「你不適合相親啦,你的個性讓男人很有壓力,沒人喜歡意見太多的女生,娶來當老婆根本自找麻煩。」

    包括你嗎?小魚沒問。明白他說的是實話,但小魚聽來很刺耳。聽他這樣說,她心裡很悶。她故作不在意,還撂狠話:「最好啦,最好都不喜歡我,反正我不想嫁,我要逍遙快活一個人到老。」

    「喔∼∼最近新聞有沒有看?有個高齡八十的獨居老人,因為高燒昏迷,沒人發現,最後病死家中,還被自己養的貓啃掉半邊耳朵。」他嚇小魚。

    「你在暗示什麼?」小龜瞪他。

    他很可惡地笑著。「一個人住,老了很可憐,生病都沒人照顧喔,像你上次發燒,要不是我,搞不好已經燒到變白癡了。」

    講得很樂嘛!小魚反譏:「你有資格說我?你幾歲?三十幾吧?你結婚了嗎?你交女朋友了嗎?你還不是孤家寡人,你也沒跟家裡住啊,你以後小心也老了沒人顧,生病發燒死在家裡身體長一堆蛆∼∼」

    「我會結婚。」他篤定道。

    「是嗎?」她明顯地愣了一瞬。難道他有對象?

    「是。」

    「你以為想結婚就能結啊。」

    「我已經找到想結婚的對象。」

    現在小魚心裡不只悶,還很酸,眼睛突然好痛,心裡像破了大洞,吹來的風好像能穿透她的胸,好難過啊,怎麼搞的,好想大哭啊∼∼小魚恍惚地望著那張英俊的面容,聽見自己言不由衷地恭喜。

    「哦∼∼恭喜你嘍!哪天喝咖啡找女朋友一起出來吧。」

    他眼色黯下。「還不是女朋友……」近在咫尺,要說出口怎麼這樣困難?

    她眼眶泛濕,嘴上倔強地說:「還不是女朋友啊?那你要加油啊,暗戀人家呴∼∼」小魚取笑他,口不對心。「要不要我教你怎麼追女孩子?」她完全沒想到自己身上去,都想到偏的地方了。在喜歡的人面前,戚小魚全忘了自己的魅力,竟看不出他眼中的苦戀。

    天空分成兩種顏色,這邊燦著橘紅色彩霞,那邊卻烏雲瀰漫。紀飛揚指給她看。「你看,暴風雨要來了,這種時候天空特別美。」

    「是啊!」

    戚小魚無心欣賞美景,她想著紀飛揚暗戀的女子不知是什麼樣子?一定很與眾不同,他也算有品味,對女友的條件一定很苛,所以那是很完美的女人嘍?該死,她怎麼了?竟覺得心裡空了一大塊?

    紀飛揚斷斷續續說著話,小魚一句也聽不進去,她恍惚,神遊太空,直想著那個神秘女孩,忙著難過……猜想著那女孩的模樣、是什麼脾性、從事什麼職業、個性又如何……直到紀飛揚大聲喊她,她才回神。

    他問:「怎麼樣?」

    「嗄?」什麼怎麼樣?

    「我的提議怎麼樣?」

    「你提議了什麼?」

    紀飛揚臉一沈,口氣變得很壞:「你沒在聽嗎?我剛剛講那麼多你都沒聽見嗎?你發什麼呆?」

    他怒不可抑,那嚴厲的表情教小魚駭住。

    旋即她臉色也變了。「沒聽見可以再講一次啊!」凶什麼凶?

    再講一次?他眼色陰鬱,定望著她,下巴繃緊,像在壓抑極大的憤怒。他氣呼呼地瞪她幾秒,氣她忽略了他的話。

    「算了,走吧。」他氣餒,掉頭就走。

    小魚跟上去,氣呼呼地問:「幹麼生氣啊,我剛剛在想事情啊,是什麼事?很重要嗎?」他提議了什麼?沒聽見啊。現在不說是怎樣?「再講一次啦,你提議什麼?喂、喂?別這麼小氣好不好?這樣就生氣,心胸狹窄喔……」他越不講她越想知道,他再不說她很難受啊。

    紀飛揚大步下樓,小魚小跑步跟隨。到了樓梯口,外邊響雷。門外閃了一瞬銀光,旋即暴雨擊落下來,在地上濺起粗暴的水花。

    紀飛揚對暴雨罵一句粗話,很懊惱地說:「走不了了……」

    「喂?你說不說啊?」小魚望著他因生氣而繃緊的側影,管什麼暴雨,她只想追根究柢。

    戲著灰濛濛的雨幕,紀飛揚雙手握拳,心浮氣躁地說:「早知道就不帶你來,浪費時間,說了也是白說!」他灰心,氣自己吃飽太撐,放著成堆工作不幹,每天帶她到處瞎晃,他無心工作教她導演學,卻把自己的事全耽誤。他這陣子推掉好幾個CASE,就為著渴望多跟她相處。教她是借口、是名目,其實心裡有鬼,想的是要親近她。結果呢?兜兜轉大半月,剛剛好不容易他露了餡,他跟她告白哪!那是他難得鼓起的勇氣啊,她竟然說沒聽見,他好氣餒。他堂堂一個大男人,難得說出心中的感情,還講得很真誠很肉麻很用心,結果呢?浙瀝瀝的大雨聲像在嘲笑他,他帶小魚來這偏僻地方,這個他自以為很浪漫的地方,跟她告白,說出了愛的提議,結果呢?枉費枉費啦!

    紀飛揚陰沈的表現教小魚氣炸了,瞧他說什麼?浪費時間?拜託∼∼她雙手插腰,瞪著紀飛揚。

    「喂,我又沒求你帶我來!你自己興沖沖約我的,有沒有搞錯?什麼叫浪費時間?你亂發什麼睥氣?」

    紀飛揚鐵青著臉,不吭聲。

    戚小魚忐忑了,罵歸罵,心裡覺得自己過分,這段時間紀飛揚總是耐心教她導演工作,給她機會參與拍片,他就算發發脾氣,她難道不能忍嗎?一定要鬧僵?可是她好嘔,只不過漏聽了他的話,他怎麼就氣成這樣?她又不是故意的。

    小魚打破沈默,難得低聲下氣。「下次……下次要說什麼重要的事,可以強調一下,我就不會漏聽了。」大步到他身前,偏頭,瞅著他盛怒的臉。接著,做出連自己都驚駭的事,她竟然很惡爛地,對他笑。撇下委屈,不敢相信地聽見自己很窩囊地開口安撫他。那諂媚的口氣,太不像自己了。她竟滔滔不絕那麼輕易地說不停,只想逗他高興。

    她說:「還氣喔?這麼點小事幹麼氣成這樣?」破天荒第一次撒嬌,她故作輕鬆地推推他的手臂,對他笑嘻嘻。「唉呦,有這麼嚴重嗎?大導演?你再說一次啦,這麼愛生氣很容易老喔,笑一個笑一個嘛……」可憐她難得裝可愛,他還是鐵青著瞼,她搖他手臂。「你是男生怎麼那麼愛生氣?還氣?擺臭臉啊?!喂∼∼快笑啦∼∼」

    紀飛揚煩死了,瞪她一眼。「你可不可以別講話?」她怎麼還笑得出來?當他這麼嘔的時候,她這樣嘻皮笑臉的,讓他覺得自己很蠢。

    小魚愣住了,他看她的臉瞬間脹紅,包括那雙亮亮的眼睛也紅了……他心頭猝地揪緊,意識到他的話有多傷人。

    戚小魚撇下他,不顧大雨,就跑出去。紀飛揚追上去,硬拉她進來。小魚掙扎,用力想甩開他的手。

    「你放開,我要回家!」她咆哮。「放手!」

    「進來。」他硬拽她進來。

    「我要回去!你神經病,你走開∼∼」

    「你聽我說聽我說——」他急了。「我剛剛在頂樓提議,既然你媽一直逼你相親,要不要乾脆讓我當你的男朋友!」

    小魚震住,這就是他的提議?

    看她這麼震驚,他尷尬了。「我是說假的……電影不是常這樣演嗎?假裝你有交往的對象,爸媽就不會一直逼你相親……」

    小魚拒絕。「我才不要假裝,我不喜歡騙人,這種事怎麼可以用騙的!」感情哪裡能假裝得來?什麼爛提議!

    「好好好……」他哄著伊人:「我是說我們可以先假裝一陣子,要是你覺得適應得不錯就真的交往。」

    「嗄?嗄?!嗄?!」小魚先是聽得一頭霧水,慢慢意會過來。

    「就這樣!這就是我剛剛提議的事。」紀飛揚很窘。這算不算史上最矬的表白?好像夠迂迴,卻漏洞百出。好像在遊戲,卻欲蓋彌彰。他的心意她這會兒全懂了嗎?

    他轉過頭,故意研究屋外粗暴的雨。他將發球權踢到她身上,等她回應,等半天卻只聽見浙瀝瀝的雨聲。回過頭,看她還傻傻愣著。

    「怎麼樣?不行就算了!」氣氛夠僵了,他心跳怦怦,一秒像一世紀長。戚小魚的沈默也真夠折騰他了,平時伶牙俐齒很會吵架,這會兒倒像啞巴不吭聲,存心教他難堪嘛。

    紀飛揚盯著戚小魚。

    「不說話是怎樣?不喜歡?不要嗎?」

    「你要當我男朋友?」

    「是啦。」

    「你喜歡我?!」

    「嗯。」紀飛揚臉發燙,耳根子紅了,亂彆扭的。

    戚小魚這傢伙存心要他糗斃,不知道他已經夠難堪了,她也不說答不答應,一直白目地問下去:「你不是常嫌我,常看我不順眼,你是認真的嗎?」

    「問這麼多幹麼?」他不爽了喔。

    「這種事不可以開玩笑。」她怕他在瞎鬧。

    「我看起來像開玩笑?」

    小魚瞅著他看了一會兒才答:「不像。」

    「你決定怎樣?」曖昧這麼久,終於有人忍不住先告白。小魚心中大樂,卻又很忐忑。現在她必須決定要不要接受這感情了,壓力好大,她要扛起愛的責任嗎?她決心要好好跟眼前這男人談戀愛嗎?

    小魚好矛盾,機車的個性發作了,她癟著嘴很苦惱,不像很高興。

    慘,紀飛揚悶了,心想小魚不喜歡他吧……他的心一直下沈。

    他說:「好了,我知道了。你不用一副很勉強的樣子,不要癟嘴,不要皺眉頭,當我沒說,不需這樣苦著臉……」他逞強道:「就算你不接受,我們還是好朋友,沒關係,可以當我什麼都沒說∼∼」

    唉呀他會錯意了,小魚趕緊說:「不是啦,我很高興∼∼」

    「高興?高興就答應啊!」紀飛揚真會被小魚搞瘋。

    「可是,你能不能讓我考慮幾天……」

    「你不喜歡我?」

    「還……還滿喜歡的,雖然之前很討厭。」她老實道。

    「之前是因為我們瞭解不夠,現在既然滿喜歡就不用考慮了。」想這麼多幹麼?爽快點,他經不住她考慮幾天,他會失眠、吃不下飯、無心工作哪!

    但戚小魚果然是機車女,她說:「還是慎重點好,我們現在合作拍片,相處得滿開心的,大家暫時維持這樣的關係也不錯……而且很多人變成男女朋友,反而一下就鬧翻,連朋友都做不成。」

    「你要考慮多久,才能知道我們適不適合?」

    「我……我不知道,我會認真考慮……」她慌了。多久呢?多久才能確定可以愛他不變?可以一路相挺的愛到底?

    他納悶了。「有這麼難決定嗎?」是不夠喜歡他吧?才會這麼猶豫。他有些沮喪。小魚低著頭,心情好複雜。

    她的頭越來越低,聲音也越來越低。「我很想答應你……可是怕傷害你,我……我想跟你坦白一件事……」現在她聲音小得像蚊子叫了。

    坦白?這話一出,紀飛揚心頭抽緊,覺得很恐怖,難道——

    「你結婚有小孩了?」

    「不是啦!」

    「你有未婚夫在國外留學隨時回來?」

    「不是啦!」

    「你得什麼絕症嗎?」這是最恐怖的一項,幸好她搖頭。

    「也不是啦∼∼」

    紀飛揚快崩潰了,他要被這傢伙嚇死了,他吼她:「那就好,那有什麼好考慮的?隨便你坦白什麼,我都沒關係啦!」

    因為小魚一直低著頭,頭髮掩住她的臉,他看不到她的表情,但看見水珠一滴滴地落下。

    她哭了?

    「小魚?」怎麼了?有什麼事教她這樣難以啟齒,這麼傷心?

    她沈默一陣,頭聲道:「我害過人……」

    「害誰?」

    小魚抬起臉,她的面色慘白,欲言又止。

    外頭閃電一陣陣劈過天空,雷聲轟轟,聽得人膽戰心驚。

    她的雙瞳一片漆黑,淚光閃爍著,像隱忍極大的痛楚。

    紀飛揚從沒看過小魚這麼無助又脆弱,他追問:「你害過誰?」

    她開始顫抖,六月酷暑,她卻如置身二月冷斃的寒天。「有人為我自殺……在我十九歲的時候。」她說了,說出口的那一瞬,黑色眼睛失去光彩,一片死寂。

    又一道閃電劈亮樓梯間,劈亮了兩人身影。

    他問:「那個人死了嗎?」

    「死了。」這是連明明跟靜繪都不知道的秘密。這黑暗的傷口只有小魚心裡清楚,並且永遠過不去。

    因為喜歡紀飛揚,當他表白,她決定也對他坦白。

    這樣才公平,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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