鳴聲 第六章
    劍門山,易守難攻的劍門山,看守嚴密得即使是鳥兒飛過也能輕易察覺的劍門山,瀰漫與尋常不一樣的緊張。領著閔子倫步進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劍門裡,莫笙也不禁為如此嚴密的看守厥起了雙眉。

    閔子倫好奇地左右張望,似乎也對劍門如臨大敵似的防禦感覺迷惑。他一拍莫笙肩膀暗暗指了指巡行在各處山坳的劍門弟子笑道:「怎麼平常一團和氣的劍門今曰如此劍拔弩張,是要殺人還是防人?」

    「我也不知情。自從我回來覆命後,師傅便傳命劍門嚴防,同時準備上嵩山少林參加武林大會。這次的武林大會好像是要推選出新一任的武林盟主,以盟主為首聚合力量對付黑道上的暗湧。黑道修羅率眾攻打丐幫,難保他不會繼續攻打其它幫派,還是要未雨綢繆的好。」

    閔子倫聽後並沒有表態,他只是停下了腳,靜靜地望向這有著天險的劍門山道:「劍門難道也怕黑道來攻打?」

    「劍門當然不怕。我也覺得師傅實在是太緊張了些。只是師傅說等晚些客人到了,我們便一塊動身前往嵩山的少林寺參加武林大會,這裡再無人主持,若不嚴加看守,深怕有人趁機來襲。」

    「客人?要等他到達才一起出發的重要客人,該不會是指我吧?」閔子倫有些害羞地問道,惹得莫笙哈哈大笑。

    「你算什麼客人!你我情同兄弟,劍門便是你的家,日後若是遇上什麼麻煩,你只要找人傳句話,劍門就是你的靠山。還裝什麼客人……如今我才懂得,只有你是我的好友!從我出道到如今,會一直站在我身旁不離不棄的人唯有你。子倫,若你不嫌棄,我們不如結拜兄弟可好?以後便是有難同當,有福同享,等我成為劍門門主後,絕不會虧待你的。」

    一拍閔子倫肩膀,莫笙說得豪情滿懷,還沒等閔子倫表態,就想扯著他去插香盟誓了。

    「等等,等等……」沒料到莫笙對自己如此信任,平常處事不驚的閔子倫這回可慌忙了,急急拉住莫笙陪上笑臉:「這事不急,等先過了武林大會,情勢穩定了,我們再來結拜不晚。畢竟有龔擎跟陸慎言在,你這門主之位未必能坐得牢的。」

    「什麼意思?他們不是被唐門給抓回去了嗎?難不成唐門還會放他們?我看這唐玨對龔擎是恨之入骨的樣子啊!唐門的護短不是天下聞名的嗎?」

    「這個當然不假,但是只要龔擎跟陸慎言一日不死,便會有變數。你怎麼知道龔擎沒有同黨呢?黑道修羅如此在意他,說不定會領人去救龔擎啊?我們要先做好萬全的準備,這才能先發制人。龔擎殺得了駱幫主,手段必定高明,唐門的人會不會被他花言巧語騙了?這可是不得不防的事情。」

    分析得頭頭是道,莫笙越聽越覺得事態如此,連連點頭贊同閔子倫的說法。他沉吟了一會,一時半會也想不出有什麼好的法子向唐門示警,說得不好唐門反而會以為這是劍門對他們的挑釁!

    事情真是難辦,還以為把龔擎交給唐門處置便可安枕無憂了呢!

    為此而深深皺眉的莫笙在下一刻間,更是將眉頭揉成了一團。站在山頂的他放眼望去,只見一輛馬車遠遠駛來,一身劍門弟子打扮的馬伕駕駛著劍門用來接送貴客的馬車停在山下,然後揭開簾子讓馬車裡的人下車走上山來。來人一步步地走近,清晰地看到是自己熟悉的臉孔,輪廓雖然沒有陸慎言那麼深,但是略圓的臉上常常掛著相似的笑容,兩人靠在一起時,從沒有人懷疑他們不是兄弟。

    「陸慎行?」驚訝地叫出來者名字,莫笙趕緊施展輕功跳到陸慎行面前,一手抓住陸慎行的肩膀,詫異問道:「慎行,你怎麼跑到這來了?」

    「莫笙?」陸慎行倒是鎮定地看著突然跳到自己面前來的莫笙,他笑著道:「是門主讓我過來總壇這裡幫忙的嘛!怎麼,你沒聽說嗎?我可是日夜兼程趕過來的,身子都快累垮了。有什麼好吃好喝的,你可千萬別藏私啊!我肚子真餓著呢!」

    「誰會這麼小氣,只有你們兄弟才會這樣!」笑鬧著,眼底的困惑卻是深了,陸慎行被召來總壇,這消息自己從未聽過,師傅為何瞞著自己,他想對陸慎行做些什麼。雖然陸慎言叛出劍門,但慎行總還是與自己有幾分薄情。陸慎言的罪行總不能讓慎行來擔啊?

    想到這裡,莫笙用力將陸慎行轉了半圈,讓他面對來時山路道:「慎行,這兒沒你能幫忙的事,你還是回武堂吧。你不是說明年要跟楊州分堂的堂主女兒成親麼?還不快準備?」

    「可是門主說有我哥的消息,讓我過來一同參加武林大會啊!莫笙,你不照顧我哥還趕我走,這是待客之道嗎?」仗著自己與莫笙三年的書信來往,陸慎行說話隨意得很,卻不知莫笙聽到他話後,臉色更是難看了。未待他再勸說陸慎行,熟悉的聲音便遠遠傳了過來。

    「笙兒,這是我教你的待客之道麼?陸慎行是我特地請來的客人,你快快帶他上山來,我們很快便要出發了。」

    抬頭向山上,果然看到程俊元站在山頂俯首下望,莫笙張嘴欲言,可是話還沒說出口,不遠處的閔子倫也開聲了:「莫笙,既然門主的客人來了,我們也好趕快收拾行裝,離武林大會只剩月餘,我們如今再不起程,恐怕就趕不上了啊!」

    陸慎行一聽,眼都亮了,一把抓住莫笙興奮道:「武林大會就快到了,那是不是我很快就能見著大哥了?莫笙,你可一定要帶我去啊!」

    望著陸慎行興奮的表情,莫笙只得默默垂頭,若是慎行知道他哥哥已是武林叛徒,他又會是如何的傷心。身為朋友,他無法制止陸慎言幹出那樣的傻事……實在是愧對當時在書信裡對慎行的承諾。如今,他唯有將傷害延後一些,讓慎行有個心理準備吧!

    決心一下,人便輕鬆了許多。莫笙點點頭,朝著陸慎行笑道:「好吧,那就帶你去看看武林大會的盛況,免得你一輩子都呆在那小城裡,沒見識過大場面!」

    話畢得來一聲歡呼,陸慎行得意地轉身,與莫笙一同步上台階,抬頭張望只見到那位善解人意的門主正目視著他們的靠近,嘴邊上的溫柔微笑讓人心曠神怡,能在這樣的門主手下做事,實在是人生一大幸也。

    三日內趕到劍門山,已是陸慎言的極限。

    氣急敗壞地站在劍門山下,日夜兼程的軀體已是支撐不住地直想往地上倒,只是一想到山上自己兄弟在受難,陸慎言又不由擠起了滿腔的怒氣,硬生生地立直了身子,滿眼怒氣地盯著劍門界碑。

    「來者何人!這裡是劍門重地,不得亂闖!」發覺有人持劍站在劍碑前,好幾位巡山的劍門弟子立刻衝上前,看著這個衣衫襤褸的落魄人。陸慎言也不搭話,只憑著胸口怒氣的他連回話的力氣也無,只是持著劍,就要朝著山上走去。

    「停下!你是何人,再不報上名來,可別怪我們不客氣了!」

    陸慎言充耳不聞,繼續向前走著,見狀,幾把寶劍同時向陸慎言頭上壓了下來。

    撥劍、挑刺、回劍!

    迅雷不及掩耳的動作讓陸慎言擺平路上的障礙繼續往前行,只是還沒走到一半路程,又有幾人跳出來攔路了。

    「陸慎言,你果真來了!」

    「你們放出消息,不就是讓我來麼?」

    「龔擎呢?你們不在一塊的話,你以為你有能力救出你的兄弟嗎?」武藝遠比巡山弟子要高上幾倍的劍衛團團圍住了倚在山壁上看似氣力用盡的陸慎言,數把寶劍齊出,卻是謹慎地持著,並沒有向陸慎言動武,門主曾經囑咐過,要小心陸慎言與龔擎來個前後夾擊,勢必要將他們活抓到武林大會上的。

    陸慎言笑了,聽到龔擎的名字後硬是扯開了嘴大笑起來:「我的兄弟,還需要別人來救嗎?你們有什麼本事儘管使出來,我倒要看看,劍門的總壇能教出什麼好徒弟來!」

    挑釁的言語讓同是血氣方剛的男子怒上眉梢,不再客氣,幾把寶劍便同時砍了過來,瀟湘劍利,陸慎言卻無力施展。險險憑著劍利連斷三劍,卻阻止不了第四劍,第五劍,兩把寶劍橫架頸邊,已成敗局。

    「不殺了我?」

    挑眉笑問,陸慎言半點沒有驚慌,神色的鎮定叫人起疑。立刻有幾人奔到山下察覺情況,卻沒有發現任何異狀,朝著半山腰的幾人擺手,示意無恙後,劍衛也大膽起來。

    「哼!門主要我們押你到武林大會公審,你兄弟已被門主帶到武林大會去了,要是想你兄弟無事,你還是乖乖就擒,或許還能見到你兄弟最後一面。」

    深具威脅意味的話語並未讓陸慎言驚慌失措,他反而倚在山壁坐了下來:「原來你們還不敢殺我!也對,辛苦招來我們,又豈會是如此簡單。」

    「你在嘀咕些什麼,站起來,抓了你,不愁龔擎不出現。我們就押你到武林大會上去,好讓門主寬心。」

    粗魯地扯起陸慎言,一手奪過瀟湘劍,領首的劍衛望著劍門五寶之一的瀟湘劍冷哼了一聲:「這劍配你真糟蹋了。回頭請門主將劍賜我,我就用著劍砍下你的頭顱。」

    「那也要你有本事驅使這劍才好!」

    「你!好好,我就讓你看看我有沒有本事!」說罷反手抽劍,瀟湘寒芒刺眼,劍鋒在無法反抗的陸慎言身上連刺三劍,傷口雖淺,可挑中的三處都是要害,陸慎言原本也只是靠一口氣支撐,至此已山窮水盡,眼一黑,人便暈過去了。

    兩名劍衛見此,上前一人一邊拖著陸慎言,往不知何時已停靠在山下的馬車而去。

    直到馬車飛馳而去所揚起的塵土落下,四周恢復一片靜寂,山腳叢林處突然傳出了詫異的聲響。

    「你不去救他?」

    目送著馬車離去,早已埋伏在旁邊叢林裡的唐玨調侃著,眼光卻是看向天空,那一棵棵的參天樹上,在陸慎言被抬上馬車時,樹頂傳來輕微的細響,旁人是察覺不了,可堂堂唐門下任掌門的他又豈會被瞞過。

    「看情形門主及莫笙已先行離開。遺下來的劍門劍衛也分散了部分去押解慎言上路,此刻的劍門戰力甚弱,正是一舉攻破的好時機。」頭上傳來回話,字字算計不帶任何情感,只有熟知他的唐玨明白,那人越憤怒語氣便越平靜。

    「龔擎,你要唐門幫你窩內反嗎?這可不合江湖規矩。」

    「唐門做事什麼時候要看江湖規矩了?」反問笑著,龔擎仍舊眺望著遠遠的劍門山道:「只是,若真如我們猜想,唐門早有奸細混進。我覺得此刻的我們並不宜攻打劍門。劍門有天險,只要佈置得宜,就算只是小兵也足以置我們於死地。況且他們急急送慎言離開,分明是不想踏進裡面一步,可見山上機關重重啊!」

    「說這麼多,你也只是想說服我一塊去武林大會,順途保護陸慎言罷了。何必兜圈子!」

    「直說怕你不肯嘛!」龔擎語中帶笑,由樹上躍下,塵土不揚。

    站定唐鈺面前,手上寒扉輕指:「走吧,這兒去嵩山路途遠得很。」

    輕車上路,十數日間已過大半路程,沿路的奔波,日夜兼程的勞累讓人疲憊。日日提心深怕半途殺出程咬金的各位劍門弟子心情越顯浮躁,一些風吹草動,足以讓他們提防個半天,日子一天天下來,人是活生生的瘦了兩圈。

    倒是被囚禁在馬車裡的陸慎言日子還好過些。打定主意不過一死的他心情慢慢地平靜下來,心思也慢慢清明了起來。

    躺臥在馬車裡,望著因馬匹奔跑而晃動的篷頂,傷口因顛簸而疼痛,卻無礙冷靜的思考。

    這是一個局!一個自己身陷其中的局!

    自己是劍門設下用來套龔擎的套?還是龔擎丟出去引劍門上鉤的餌?陸慎言真想掩臉而笑,何時,他陸慎言竟如此重要了?他何德何能!

    怨懟的心情瀰漫著整個胸口,遠勝於獲知自己弟弟遇險時的激憤。沒料到慎行會在劍門難以生存是他的錯,他怨不得別人,只是陷於這個局面的人,他又是如何看待自己的。為了維護他,自己連命也不顧了,他有苦衷,他有算計,就不能跟自己直說一聲嗎?自己即使是死,也情願啊!

    越想越是氣憤,恨那人對自己的不信任,也恨自己對那人的挖心掏肺,胸前的傷口越發疼了起來,似乎在應和自己的怒氣,在懲治自己的天真!

    帶著鎖鏈的手伸到胸前緊緊按著,五指成抓,一遍又一遍地來回撫過傷處,是在緩解痛楚還是加深痛意,連陸慎言也不知曉,直到每隔一段時間便會查看他的駕車弟子挑開簾布將他揪出,這才看到,陸慎言五指上,竟全是鮮紅的血液!

    「師兄快來,這小子的傷裂開了!」

    「什麼?不是幫他包紮好了嗎?怎麼又裂開了!」仍舊是提心四周的領頭劍衛很不耐煩地吼道,卻在見到陸慎言胸前的大片血漬時斂了聲響,猶豫片刻,他才道:「師弟看看他傷得重不重,若是不重,我們就繼續趕路,等到下一個城鎮才找大夫幫他換藥。」

    「可是師兄,他的傷不斷流血啊……」負責駕車的劍衛不死心地叫著,卻被陸慎言一手擋了下話。

    「這點傷,我不放在眼裡。省下你們的善心吧!早日送我到武林大會,我要見我兄弟!」

    不知好歹的話語惹怒了眾人,身為劍衛之首的羅剛更是氣惱,伸出手來揪住陸慎言無力的身子往馬車上一扔,便回身道:「闖江湖的流點血沒什麼要緊的,死不了人。我們不能中途停下,讓龔擎他們追上。繼續趕路吧,早日與師父們會合,也好早日交差。」主意一下,十數人又再上馬飛馳,直向下一個城鎮而去。

    被摔回車裡的陸慎言經這折騰,血氣翻湧疼痛更是難忍,還沒穩下來,馬車便突然飛馳而行,更是讓無法著力的他向後跌去,重重地撞在了車板上,差點讓他暈過去。未等他掙扎爬起,已有一隻溫暖的手輕輕撐住了他,免去了陸慎言因馬車強力的顛簸而再撞向車板的痛楚。

    放下簾布後一團漆黑的馬車裡,只聞得綿長的呼吸聲,隱隱約約,出沒在響亮散亂的馬蹄聲中,似真似幻,身子已被人擺放好,舒服地倚在一個溫暖的懷裡,熟悉得讓心跳也隨之震動的聲音響起,懾住了前一刻仍舊怨恨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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