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君庭II 第十二章 行刺
    第二日,方清遠身子大好,便和福麟福瑛二人一起離開朵雲。奪佚一直沒有出現。衛師傅說他一早有急事出去了,由自己代勞送客。他將三人一直送過魯山。眾人道別後,阿福卻又從送別人群中跑出來,跟著福瑛的馬走了很遠,直到再也跟不上了,方才奔回衛師傅身邊。此時衛師傅身邊已多了一人。它蹭在這人腳邊,連聲嗚咽。那人卻像沒有聽見似的,看著沙漠中愈行愈遠的三個小小的身影,一言不發。

    「這是何必呢?」衛師傅歎道:「若想讓他們留下來,只是一句話罷了,並不是什麼難事。你又為何讓他們走?」

    「走了也好,」奪佚彷彿是在自言自語:「既然注定要離開,不如早點放手。」

    福麟三人順利穿過沙漠,繞過涼國王庭,終於抵達邊境。福麟搭目遙望,已經可以隱約看到努西小鎮裡的起伏屋簷,不由大喜:「終於回來了!」

    福瑛一路都是怏怏的,這時也只抬眼無精打采看了看,便又垂目打盹。方清遠停下馬來,對福麟作揖道:「此行千辛萬苦,多謝你的照顧,小弟感激不盡,今後定會報答。」

    福麟連忙回禮道:「言重了。你救了我一命,該是我報答才對。」方清遠笑道:「何必客氣?千里之行,終有一別。等會兒過了邊境,我就要回鎮北軍去了。和我軍結盟一事,還請范兄慎重考慮,什麼時候想好了,隨時來找我。」

    福麟忙道:「等等!我還有一事相托。」他推醒福瑛,對方清遠道:「我有一件要事急著去辦,現在不能送福瑛回青州。還請方弟先把福瑛送到我乾爹手上,再回鎮北軍。煩擾之處,請多包涵。」

    福瑛一聽,急道:「我不要去見乾爹。你難道不送我回江南?」

    福麟安慰道:「無論如何,你不能在回江南之前,連乾爹一面都不見吧。你在青州等著我,我辦完事就回來送你去江南。」

    福瑛知道哥哥一向志向堅決,他決定了的事情,誰都改變不了,只好答應下來。方清遠心裡也很疑惑,卻還是應道:「范兄請放心,我一定把范小姐平安送回青州。」

    福麟道:「等我事成歸來,再登門拜謝。」他看方清遠一直不放心的看著自己,便笑道:「你放心,我不是去偷偷和涼人結盟。」

    「就是你要去結盟,憑我,也阻攔不了你。」方清遠笑笑,囑咐道:「一路小心。」

    三人便在努西分手。福麟調轉馬頭,神不知鬼不覺不知去了哪裡。方清遠送福瑛回青州。他急著趕路,數日後便帶著福瑛回到青州。雷遠早帶人迎了出來。福瑛本以為見到雷遠會覺得尷尬和難過,可是當遠遠看到他熟悉的身影時,她卻只有說不出的喜悅。

    趁雷遠還沒有走到近前,方清遠對福瑛道:「你是個幸運的人。有很多人真心疼你。你要珍惜,別再恣意行事,讓他們再為你擔心。」

    福瑛此次出走,一個人在外面吃了些苦,性格上成熟了許多,由衷覺得方清遠說的有理,點頭道:「我以後再也不會了。」

    「那就好。」方清遠笑道:「我把你安全送到,也算圓滿完成你哥哥的任務。否則,我怎麼敢去找他?」

    福瑛奇道:「你要去找他?你知道他在哪裡?」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方清遠笑了一笑:「好了。你乾爹來了,我也要走了,免得他寒暄起來,耽誤時間。我先走一步。」說完,縱馬疾馳遠去。

    親人重逢,自然感懷。福瑛和翠兒抱頭痛哭一場。雷遠一句話都沒有責備福瑛,只說她黑了瘦了,每日好魚好肉,把她照顧得無微不至。她卻總是無精打采,懶洋洋提不起精神。望著窗外一片一片從容不迫飄落下來的雪花,她怔怔得心想,朵雲此刻,是不是也正在下雪?

    ——掐指一算,離開朵雲已有廿日,和哥哥分手也有十多天了。他怎麼這一去,就毫無音訊?

    有同樣疑惑的不僅僅是她,還有奪佚。福麟離開前曾跟他說好,回去後會把自己的計策安排和福瑛啟程去江南的日程一併稟報與他。可是人去渺渺,音訊全無,難道是路上出了什麼事?他越想越是不安,正要叫衛師傅,衛師傅自己卻進來了。

    「少主,我查到方清遠的身份。」衛師傅急道:「原來他並不是來自江南,更不是什麼范家的世交。他其實是鎮北軍將軍方振之子!」

    「什麼?」奪佚呼的一下站起來,義憤填膺道:「范福麟竟敢騙我?!」對衛師傅道:「此事非同小可!范福麟和方振之子同來朵雲,關係親密,還對我隱瞞他的真實身份。為什麼?難道是他和鎮北軍已經暗中結盟?」

    「有這個可能!」衛師傅點頭道:「難怪人一走就像憑空消失了一樣。當時在朵雲,他答應和你結盟,一定是在敷衍少主你,以求脫身。」

    ——而且他還騙我說那人是福瑛的未來夫婿,帶走了福瑛!——奪佚越發覺得惱火:「我這就找他去問個清楚!」他一回頭,猛然看到衛師傅臉上意味深長的笑容:「你笑什麼?」

    「我笑少主自欺欺人!你去青州,到底想是去找誰?」

    奪佚努力掩飾心事被看穿的狼狽,哼道:「自然是范福麟。你以為我還會去找誰?」

    衛師傅語重心長道:「就是去了青州找到范福麟當面質問,又能問出什麼來呢?少主,樓蘭王的邀請,已經不可再拖。是去青州,還是去樓蘭,孰重孰輕,你可要考慮清楚!」

    衛師傅的目光彷彿帶有千斤重力,壓得奪佚慢慢坐了下去,臉色凝重道:「讓我再好好想想。」

    他這一想便又是數日。眼看大寒將至,涼國王庭連下幾場大雪。赤和病情又有加重,躺在病榻上吃力的喘息,對扎提斷斷續續道:「讓……讓奪佚回……回來。」

    「父親好好養病要緊,別操勞過度。」扎提擺出一幅孝子的模樣給赤和捻被。赤和用渾濁的眼睛看著他:「我要……我要見奪佚……」  「抱歉,大雪封了魯山,無人可以送信到朵雲。」扎提臉上的表情不知道是惋惜還是得意。

    赤和捂著胸腔拚命的咳嗽,含混不清的說著什麼。扎提將他按在床榻上,示意從人給父親灌下藥汁,看著他慢慢卸力的閉上眼睛,方才放開他,指示大家退了出去。

    強勁的北風呼嘯著,吹起帳簾的一角。扎提的聲音透著風聲傳了進來:「看來老傢伙就是這幾天的活頭了。大家都拿出十分小心,看好幾個皇子,尤其是奪佚,沒有我的命令,一個都不能進王庭!老頭子一蹬腿,就格殺勿論!」

    赤和躺在帳裡,心裡一片冰冷的悲涼,聽著自己嗤嗤的呼吸聲,默默出神。

    ——必黎此時到了哪裡,還沒有趕到朵雲麼?

    ——奪佚,你何時才能回來?爹已經撐不了多久。我只想見你最後一面。

    一片靜寂中,似乎有人在輕聲低笑:「赤和,終於,馬上就是你們涼國分崩離析的時候!」

    ——是誰?

    他迷惘的睜開雙眼,他心頭愛之深恨之切的那人仍像初見時站在面前,眉目清麗,嘴角掛著悅目的微笑。他喘息著低道:「如雲,涼國馬上就是奪佚的了。我求求你,你恨我吧,可是別再詛咒他,詛咒他的國家,他好歹,也是你的兒子!」

    有人在簾幕後低低吸了一口氣。赤和頓時清醒過來:「是誰?」

    沒有回答。陰影中,一張年輕人線條清朗的臉龐無聲無息在眼前忽現。年輕人低著頭,嘴角帶著些許的冷笑,默不作聲低頭看著自己。

    「范……靜淵……」莫名其妙的,赤和並不覺得害怕,反而有種故人重逢的欣喜。他低笑著正要開口,猝不及防之間,胸口忽然撕裂般的一陣劇痛。他驚愕的低下頭去,心口的位置,赫然紮著一把鋒利晶亮的匕首。

    年輕人饒有興趣地看著他震驚的表情,伏在他耳邊低道:「這是當年阿黛的匕首。我把你們涼人的東西,送還給你。」

    帳外隱隱傳來跌沓的腳步聲。年輕人站起身來,身形一閃,消失在帳底的縫隙間。幾乎就在同時,扎提掀簾走了進來,看到床上淌著鮮血的赤和,失聲尖叫:「大王遇刺了,快去抓刺客!」隨從們慌不迭的追著年輕人的身影遠去。

    扎提穩步走到赤和床邊,低頭看著他因痛苦而扭曲成一團的面容:「父王,疼麼?」

    赤和顫抖著滿是鮮血的手緊緊抓住紮提的袖子:「殘殺兄弟手足……要遭天打雷劈!我不會把涼國……把涼國給你!」

    扎提冷笑著拂開父親的手:「父王疼得失去理智了,讓孩兒幫你清醒清醒。」握住赤和胸口的匕首,用力把它更深的推入。他低頭看著父親瞪視著自己的血紅的雙眼,輕聲低笑:「父王再忍一會兒,再過一會兒就不疼了。」他緊緊抵住匕首,將赤和的心房刺穿,直到他終於氣絕,他才放開凶器,大邁步衝出帳去。

    「父王……」他紅著眼眶對匆匆趕來的將軍貴族們沉痛道:「父王被賊人殺害了!」率先跳上準備好的坐騎,揮臂喝道:「我要為父王報仇,抓住刺客,把他千刀萬剮!」跟在追兵們後面朝年輕人追去。

    年輕人騎一匹黑色駿馬,在草原上奮勇疾馳。扎提見他越來越遠,不由大急,喝道:「放箭,射馬!」箭矢如雨般射向一人一騎,只聽幾聲馬嘶,黑馬轟然倒地,將年輕人甩在地上。他滾了兩滾,隨即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一躍而起,向前疾奔。

    扎提振作精神,帶領眾人急追過去。年輕人即使腳上功夫了得,也跑不過草原的駿馬。他不時回頭觀望,目光漸顯焦灼。扎提更加振奮:「抓住他,我要活的!」

    年輕人卻忽然停下腳步,面對奔騰的鐵流從容站定,肩上卸下弓來,扣箭,張弓,烏黑的鋒芒在血色的陽光裡飄搖著,帶著刺骨的殺氣,迎面撲來。扎提大吃一驚,腰肢向後急扳,致命的箭矢擦著鼻尖呼嘯飛過。接著又是嗖嗖數聲,只聽身邊隨從慘叫不已,紛紛墜馬。

    扎提氣惱不已,坐直身子,揮著大刀高叫:「殺了他!殺了他!」馬蹄奔騰,殺氣沖天,涼人們山洪般湧向年輕人,大有要將他踏成肉泥之勢。

    就在這生死一瞬的時候,忽然斜刺裡衝出一匹紅色大馬,奔到年輕人身邊。馬上的騎士朝著年輕人伸出手去。年輕人拉住騎士的手,輕巧的翻身上馬,回身又是數箭,將逼在近前的涼人射翻在地。騎士狠狠抽了紅馬一鞭。駿馬張開四蹄,得得跑遠。

    年輕人一路放箭,慢慢甩開扎提的追擊。紅馬繞過山崗,涼人逐漸在視線裡消失。年輕人這才放下弓箭,舒了口氣。

    「你來做什麼?」他帶著些許的氣急敗壞訓斥道:「不知道剛才有多危險麼?」

    「這句話,該我說才對。」騎士端詳著年輕人的神色:「你為什麼要冒這麼大的危險,去刺殺赤和?」

    年輕人卻不答,只是飛揚起傲然笑意:「赤和已死,涼國即將大亂。此地不能久留,我們得趕緊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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