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君庭II 第 1 章 寶刀
    三月十五,是一年一度的邊境集日。成群的異族商人牽著駱駝馬匹進入努西,用香料皮毛珠寶和漢人交換絲綢和食物。香料的奇異芳香、人的汗氣、動物糞便的臭味混雜一起,讓人透不過氣來。路邊的一個纖細少年滿臉嫌惡的摀住口鼻,含含糊糊的對同伴們道:「真是難聞!」

    他的同伴也是位少年,年長三四歲的樣子,身形比他高大,俊眉星目,肌膚晶瑩剔透。他看他擠眉弄眼的一幅難受樣子,便道:「那麼我們辦完事就早點回去。」

    兩人急匆匆在集市上穿行,並不四處打量耽擱,逕直衝著兵器鋪而去。兵器鋪的老闆楊老頭兒正招呼著客人,看到他們兩人,眉開眼笑道:「稀客稀客。幾位小哥兒今日怎麼有空來我這裡打耍?」俊秀少年笑著回道:「我們想跟您買把好刀。」

    「是給誰?」楊老頭兒問道:「如果是你們兩個用,那麼……」他正準備拿把輕巧的刀出來,身形纖細的少年搶道:「不是我們,是給乾爹。他馬上過生日。我們想給他買份壽禮。」楊老頭兒一聽,忙道:「喲,那可是馬虎不得,當然要最好的。」他指著呈放在前的幾把刀,道:「好的都在這裡。你們隨便挑。」

    個子纖細的少年眼尖,指著一把刀嚷道:「這把好。」俊秀少年看這把刀刀鋒寒利,刀鞘古樸,自己也越看越是喜歡,伸手過去,想拿起刀來掂量一下。

    「慢著。」忽然一人伸手攔住他:「對不起,這刀我已經看中了。」少年朝這人看去,也是個少年,年齡和他相仿,衣著素淨,眉目俊美清澈。他心生欣賞之意,笑道:「我倒不知,對不住。」

    美少年神情柔和,微微點頭,對楊老頭兒道:「多少錢?」楊老頭兒正要說話,纖細少年便搶道:「原來你還沒有付錢哪!那這刀也不能算你的了。」拉著俊秀少年的袖子哼道:「哥,我們加個價,把那刀買回來。」

    俊秀少年便對美少年微微抱拳,道:「我知道不能搶人所好,可是我們買這刀是為了給一個長輩送禮。也許我們能打個商量,你把這刀轉讓給我,如何?」美少年為難道:「可這刀我也是有大用途,讓不得人。抱歉!」

    「原來如此。」俊秀少年道:「那麼就算了。」他看身邊纖細少年的臉色極是難看,便柔聲勸道:「又不是只有這一把刀。我們再挑別的。」

    美少年付了錢拿了刀便走了。俊秀少年在楊老頭兒的指點下正專心致志挑著別的兵器,忽然心有所動,一回頭,果然不見那纖細少年的身影。他心裡急道:「糟糕。福瑛定是跟著那刀去了。」

    沒錯。那俊秀少年便是福麟,纖細少年就是福瑛。七年前福瑛被范靜淵舞萼帶回江南,兩年後舞萼又產一對孿生子。范靜淵中年得子,欣喜若狂,大部分心思都放在新生兒身上,便冷落了福瑛。被慣壞的福瑛覺得委屈,等到福麟回家探望的時候便鬧著要跟著一起來西北。范靜淵和舞萼正被兩個嬰兒鬧得焦頭爛額,就同意了。福瑛到了西北,雷遠萬分高興,生活上照顧的無微不至不說,什麼都是言聽計從,比范靜淵還要寵溺幾分。福瑛在山寨裡儼然是個公主,心滿意足,再也不願回江南去。范靜淵幾次信來催她回去,她都不聽,每次跟著福麟回去沒住幾日就吵著要回西北。到最後,舞萼和范靜淵都拿她沒法,只好由著她。

    父母遠在江南,福瑛在西北的這幾年都是福麟代為管教。可他畢竟只大了三歲,還有雷遠在一旁盲目寵溺,便慣出她這樣一幅性子——總是如此,但凡她看上的東西,便只能是她的,決不能落到別人手上——福麟一邊在集市裡焦急地尋找著妹妹的蹤跡,一邊在心裡苦笑,忽然,一個熟悉的背影在人群中一晃而過。他高叫道:「福瑛,站住!」

    福瑛卻好像沒有聽見似得,緊緊跟著前面一人。福麟被人流阻擋,一時無法上前,眼睜睜看著她從袖子裡摸出幾枚小小的暗器出來。他心裡更急,再也忍不住,一躍而起,掠過眾人頭頂,朝福瑛飛撲過去。

    福瑛卻渾然未覺,偷笑著扣緊暗器朝前面少年的背影狠狠擲去。那少年扛著刀走在人流裡,腳步輕快,身形飄逸,眼看暗器無聲無息就要釘入他的後心。福麟心知不好,大叫道:「小心。」

    福瑛聽到哥哥的喊聲回過頭來。那少年卻好像沒有聽見,只是抬起袖子,看似隨意的在身後拂了兩拂。幾枚暗器如撞在一道無形的屏障上,在空中微微滯了一滯,忽朝福瑛急彈回來。福瑛武藝不精,手足無措,嚇得大叫:「哥!」話音未落,福麟已擋在她身前,「鐺」的一聲拔出刀來,手起刀落,只聽丁丁數聲,射來的暗器便被悉數擊落在地。

    福麟驚魂未定,問道:「有沒有受傷?」福瑛嚇得臉色發白,連連搖頭:「沒有。」看哥哥眼底隱有怒氣,心裡有些害怕,扯了他的袖子正要使出撒嬌的殺手鑭,卻忽然看到那美少年在不遠處抱著寶刀靜靜看著,氣定神閒,嘴角含笑。她便氣不打一處來,喝道:「你竟敢拿暗器打我!我饒不了你!」

    美少年笑道:「你這人好沒有道理。發暗器的是你,又不是我,怎麼怪我?」福瑛更是生氣,捏著拳頭就要衝上去,卻被福麟一把攔住。福麟對那人一抱拳,道:「此事是我家兄弟有錯在先,我給你賠個不是。他年幼無知,回去後我定會好好責罰管教。」不等那人答話,拉了福瑛就走。福瑛極不服氣,掙扎道:「幹嗎要給他賠禮?他明明要傷我。」

    「住嘴!你若不想先傷他,他何必要傷你?況且他已經對你手下留情。」福麟低道:「他若使出真功夫來,我根本擋不住那些暗器。」

    福瑛本以為自己兄長的武功是天下無敵,沒想到他卻說那人的武功比他高出許多。她驚詫萬分,回頭朝那人看去。那人還抱著刀朝她盈盈而笑。她便更是生氣,惡狠狠回瞪了他兩眼,方才心不甘情不願的跟著福麟走了。

    兩人回到山寨,便去見雷遠。福瑛看到他,便迫不及待把剛才在集市上的遭遇一股腦講給他聽,又恨道:「那人真是可惡至極!」雷遠看她嘟著嘴,又氣又嗔的神情和舞萼驚人的相似,心裡微微一顫,拍著她的背笑道:「福瑛也是大姑娘了,以後做事穩重些,別再那麼孩子氣。」福麟也在一邊訓道:「若再胡鬧,把你送回江南去。」

    福瑛癟癟嘴,一幅就要哭出來的樣子。雷遠忙勸道:「乾爹捨不得,不會送福瑛回江南的。」福瑛這才破涕為笑,摟住雷遠的脖頸撒嬌。福麟卻一把扯開她,道:「你今天的字都練了麼?還不去練字?」

    福麟押著福瑛走在回房的路上。福麟道:「以後你不能再跟乾爹那麼親近。」福瑛迷惑不解:「為什麼?」福麟繃著臉道:「他剛才不是說了麼?你是大姑娘了。你要知道男女有別。」想了一想,又道:「你還是回江南吧。娘昨日寫信來說,已經有人上門求親了。」

    福瑛臉色一變,脫口道:「我不走。我不嫁人。」扯著福麟的袖子撒嬌道:「幹嗎非要我嫁人呢?女紅什麼的我都不會,誰娶了我都肯定瞧我不起。哥,你難道忍心看我給別人家欺負?」

    「現在知道害怕了,這些年怎麼都不好好學?」福麟心裡一軟,忍不住笑起來:「再說,誰敢欺負你?只有你欺負別人才對。」福瑛看雨過天晴,就有些得意忘形,嚷道:「乾爹生日那天,我要給他變個鑽火圈的戲法。他一定喜歡。」福麟卻一把擰住她的臉,斥道:「誰要你變戲法?給我練字去。好好給他寫個壽聯,才是正經事。」

    雷遠生日那日甚是熱鬧,遠近各路豪傑都登門賀喜送禮,范靜淵也從江南千里迢迢送來一車十年女兒紅。雷遠心裡高興,擺下流水席招待賓客,又從青州請了一班雜耍,給人表演助興。酒至正酣,門外有人道:「涼國赤和大王,給雷寨主祝壽。」隨之,一人捧著一把刀走進庭來。那刀刀鋒寒利,刀鞘古樸,正是那日在集市上福瑛看中的那把。福瑛也看出來了,俯在福麟耳邊急切道:「哥,是那個人!」

    福麟朝來人看去——身涼人服飾,卻有漢人清澈端麗的眉目——果然是那日集市上的美少年。那人注意到他的目光,舉目朝他看來, 臉上頓時也有片刻驚訝之色迅即掠過,隨即嘴角掛上一抹心領神會的一笑。

    雷遠沒有看出這兩人之間的互動,沉聲問道:「你是誰?」那人語調平緩道:「我是赤和的兒子,奪佚。父親聽說雷寨主壽誕,說寶刀贈壯士,特意讓我送把寶刀來,作為賀禮。」

    雷遠哼道:「不要跟我拐彎抹角了。赤和到底想幹什麼?」

    少年奪佚微笑道:「他快死了,死前想見雷寨主最後一面。」

    雷遠大為震驚,很久方才回過神來:「他要見我,為什麼?」

    「人將死之時,總是會有些心願未盡的遺憾。」奪佚道:「父親說,他的遺憾,只有雷寨主才能明白。」

    雷遠沉思不語。福瑛看他動容,心裡惶急,脫口叫道:「乾爹你不能去!」雷遠卻道:「我一定赴約。」奪佚又道:「父親說,若是雷寨主同意去涼國,請攜少寨主同往。」

    雷遠臉色一變:「他不用去。我去就行了。」福麟卻在一邊道:「我去!」他和奪佚不卑不亢的沉靜眸子對視,緩緩道:「既然赤和的兒子都敢單身獨涉險地,我又怎麼能示弱?」

    奪佚笑道:「如此甚好。那麼,涼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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