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為你(下) 第十七章
    兩人對飲幾杯,雲珂用了些膳食,雲璃默默在旁陪著。

    放下碗筷,雲珂想起一事,問道:

    「雲璃,這次神殿派來隨軍的神官是哪位?」

    雲國一向的慣例,凡是有大型戰事,必要有神官隨軍同行,為戰士將領和雲國國運祈福。

    雲璃放下手中酒盞,淺淺一笑道:

    「不就在皇上眼前嗎。」

    「什麼?」雲珂大吃一驚,皺眉道:

    「怎麼是你?你可是浩瀚神殿的最高大神官,若要隨軍也得有朕批准。朕什麼時候准了?」

    「臣的隨軍折子已經遞給了連文相,經文相轉奏,大概這幾天就會給您呈上,還請您批奏。」

    「不行!」雲珂斷然拒絕,不只是因為雲璃乃雲國的最高神官,還因為他是自己的親弟弟,實在不希望他到戰場上去冒險。

    雲璃突然站起身來,恭敬地給雲珂行禮跪下,道:

    「皇上,臣當年曾在水神面前立下誓言,定要親眼看見炎國覆滅,以慰先帝在天之靈。還請皇上體恤臣為人子的一點孝心,成全臣的心願!」

    原來當年不是只有自己在先皇陵前立下誓言。

    雲珂有些感動,終於點點頭:

    「好吧!朕准了!你起來。」

    看著雲璃,雲珂心裡說不出是喜悅還是苦澀。喜悅的是雲璃好像並不怨恨父皇,仍以人子身份立下誓言,希望親眼看見父仇可以得報。苦澀的是父皇卻從未把這個乖巧聰慧的兒子放在身邊,盡過為父的責任,任他從小一人在百澤內海孤身長大。

    「原來你也有和夜兒一樣任性的一面。」輕輕歎口氣,雲珂玩笑似的隨口道。可是話一出口,立刻就念起今日剛剛分離的夜兒,心裡登時一絞。

    雲璃聞言也是一僵。

    其實以他的聰慧,如何不知皇上微服私訪、行蹤不明那一段時間到底去了哪裡,只是裝作不知道罷了。

    現在看著皇上的神情,便知皇上正在念著昭陽侯。想起在京城聽到的關於昭陽侯被掠走的消息,當時心下半信半疑。要知道,昭陽侯的武功、睿智、強悍自己在百澤是親眼見過的,如何能被人輕易掠走?

    雲璃自然不知道皇宮裡發生的斷命果、九轉金針等事,實際上知道此事的人原也不多,所以免不了心下疑惑。

    此時見皇上雙眉微鎖,神色憂慮,似乎昭陽侯情況當真不甚妥當。便輕聲問道:

    「臣在京畿聽聞昭陽侯殿下被歹徒掠走,卻不知現下情況如何?」

    雲珂彷彿恍然未聞,過了片刻才回過神來,笑道:

    「已經沒什麼事了。一場誤會罷了。」

    雲璃微感奇怪,「不知昭陽侯現在在什麼地方,是否已返回京畿?」

    雲珂搖搖,「他現在在別處養身,暫時不回京城。」

    京城宮裡宮外關係複雜,事務繁多,自己又不在他身邊,若雲夜這個時候留在京城,倒不如留在萬花谷更讓自己安心。

    算算日子,昭陽侯受孕也有七個多月了,生產在即。卻不回宮裡待產,而在別處休養,若是別人聽了,必定會想得多些。可是雲璃從小在神殿中長大,性情淡漠,對許多事並不是那麼在意。這時聽了,雖然感到奇怪,但也沒再問,看看時候不早,便向皇上告退了。

    福氣進來命人收拾了碗筷,服侍皇上休息。

    待福氣退下後,雲珂一人躺在諾大的行宮裡,摸著身旁空涼半張的大床,心下歎息。

    只在萬花谷中短短幾日,自己已再次習慣了夜兒的相伴。

    其實自從夜兒去年回宮後,兩人同床共枕的次數簡直屈指可數。因為他有孕在身,自己一直不曾在永夜宮留宿,頂多只是每日陪他午後小睡一會兒。後來他被楓極下了斷命果,又行了九轉金針,自己雖然搬回永夜宮陪他,卻因為他身體虛弱,不敢與他同床,只在偏殿內住著。算起來,只有在萬花谷這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裡,兩人才是真的朝夕相伴,每日同榻而眠,同辰而起,相依相偎,行如真正的夫妻一般。

    算一算,自己與夜兒相識了十三年,卻是聚少離多。後來雖然傾心相愛,但真正相伴在一起的日子加起來也不滿三個月。當真是波折不斷。

    從懷中掏出那方錦帕,雲珂一直未把它還給夜兒。心下暗念,不知夜兒此時在做什麼?是否已經休息?孩子不知鬧得厲不厲害?晚上沒有自己在旁幫他揉撫,不知他是否能安然入睡?

    心中一時愁腸百結,輾轉反側了大半夜,終於抵不過疲憊,昏昏沈沈地睡了過去。

    雲珂離開房間時,雲夜沒有看他,而是借口疲倦,將臉側在一邊,假意閉目輕眠。聽到雲珂的腳步聲漸漸步出房門,才回過頭來,望著雲珂離去的方向。

    不知躺了多久,雲夜滿身的疲憊,身子沈沈的。給自己把了把脈,苦笑一下,不知道這樣的身子能不能撐到雲珂回來。

    早上聽聞雲珂要去前線督戰,自己一番憂慮焦躁,追到醉茶居門口又聽到令人震驚的消息,心情甚是複雜。雖然當時面無表情,實際上一瞬間彷彿被背叛的感覺讓他怒極,要不是突然胎氣大動,真不知道自己會對雲珂說出什麼話,做出什麼事。

    想起兒時雲珂對自己的百般憐寵,原來都是事出有因,感覺甚為傷心。

    撫摸著高高隆起的腹部,想起雲珂剛才說已經給孩子起好名字。

    雲珞!

    皇族正統的血脈,名字中定有一個『王』字。以『珞』為名,雖然取意於瓔珞之石,美玉溫潤之意。但『珞』字通意『落』字,對於將來要繼承大統的皇室龍嗣聽起來似乎有些不妥。但他卻知道雲珂取這個名字正是希望孩子能平安落地。

    真能平安麼?

    其實自己也沒什麼把握。但是無論如何,即使只有三分機會,他都要平安產下此子,不計代價。因為他絕不能把雲珂獨自留下,也絕不會把雲珂讓給任何人!

    人影走近,沒有絲毫聲音。

    「他已經走了。」沁寒風淡淡地說,在他身旁坐下。

    「您是故意的!」這不是問話,而是一句肯定。

    「是又怎麼樣!你早晚要知道的。」沁寒風知道他指的是什麼,坦然承認。其實剛才,別說雲夜功力大失行動不便,就是武功最好時也瞞不過沁寒風的耳目,所以他早就發現雲夜在醉茶居外的身影,卻故意向雲珂問出那幾個問題。

    「知道又如何?難道父親母親就能活過來?難道我就能不再愛雲珂?」雲夜嘲笑道。

    沁寒風聳聳肩,對外甥的嘲弄不以為意。

    「並不如何,只是解我一個心結而已!至於你,我只是認為你有權力知道而已。」

    雲夜默不作聲。

    「……我還能撐多久?」過了半晌,雲夜突然問。

    「從現在開始臥床休息,好好安胎,勉強可以撐到足月生產。」瞥了一眼雲夜的臉色,「不過你兩次差點胎兒不保大傷了身體,又受過九轉金針削弱了底子,誕子丹藥性猛烈,胎兒又發育的很快,再撐一個半月左右就是極限了。」

    雲夜咬咬牙,知道沁寒風的意思是自己還能孕育胎兒的時間只有一個半月了。

    「那就是說也許會早產?」

    「不錯!」沁寒風淡淡地回答,「其實也不會有太大差別,那時胎兒已近九個月大,應無大礙,你也可以省點力氣。」

    「不行!我要等雲珂回來。至少要撐到中秋才可以!」雲夜斷然道。

    沁寒風看著他半晌,最後無奈的歎口氣:

    「也好,你的身體還需要調養,早產你未必有充足的體力……只是你從今天起不許再任性,一切聽我安排,好好休養。」站起身來,看了一眼室內尚未打掃的地面,「從今日起我會讓林棋搬到醉茶居外室去住,也好照顧你。上次的事不要再和他慪氣,他和柏松也是聽我的吩咐行事罷了。現在照顧好你自己的身體才是最重要的。」

    雲夜點點頭。萬花谷中,若說醫術,只有林棋可說是盡得舅舅真傳的。

    晚上夏風悶熱,屋子裡的窗戶全都大開著,卻仍擋不住暑氣的侵襲。

    雲夜有孕在身,本來體溫就高,耐不得這種暑熱,現在早已大汗淋漓,煩躁不安。想到十幾日之前這個時候,雲珂還會陪著自己在外面的涼亭中乘涼,摸著他的肚子對寶寶說話,對自己溫存細語,可是現在,卻不知雲珂在千里外的戰場上做什麼?

    說也奇怪,只要雲珂在身旁陪著自己,就自然心境安寧,人也不似現在這般燥熱不安。雲夜現在可說是在數著日子過,只盼著雲珂能早一日回來。

    坐在涼竹編製的躺椅上,雲夜手裡握著炎國函關的地形圖發呆。他只穿了一件單薄的雲服,由於出汗,衣服都貼在了身上,勾勒出高高圓隆的腹部。透過白色的布料,甚至可以看見腹部時有時無的微微顫動。

    林棋端著藥進來,看見少主又在發呆,禁不住心下歎口氣。

    「少主,該喝藥了。」記得少主從小身體健壯,從未生過病鬧過災,又一向最討厭喝藥。可是現在喝藥卻如家常便飯般,頓頓不離。

    見少主回過神來,看也沒看就將藥飲了乾淨。

    「前線可有什麼新消息?」喝了藥,雲夜問道。

    林棋搖搖頭,「目前還沒有!」

    雲夜微感失望。已經過去半個月了,雲珂想必早已抵達炎境。不知函關何時才能攻下,雲珂也好早一日回來。

    想到代替他在邊關掛帥的是武相徐少淵,雲夜心裡就不舒服。倒不是因為自己的玄武大軍被別人統領,而是為了自己幾次見到徐相看雲珂的眼神。雖有著臣子對帝王的尊敬與崇愛,但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不應該存在的情感。他隱藏的很深,別人自是看不出來,但如何能瞞過雲夜敏銳的眼睛。想起自己無意間發現的那狂熱、炙烈的眼神,雲夜就禁不住心下不安,醋意橫生。

    「林棋!」

    「是,少主!」

    「我要去找點東西,扶我去辰星閣。」雲夜放下手裡的地圖,作勢要站起身來。

    「這個……少主,谷主交待您必須在醉茶居好好休息。」林棋慌忙上前道。

    雲夜冷冷瞪他一眼。

    「我要去哪兒還輪不到你來管!扶我起來!」

    林棋沒辦法,只好上前,扶著雲夜從涼椅中慢慢站了起來。

    若等徐少淵他們攻破函關進入炎過皇城,不知還要等多久。雲夜心下不耐,恨不得是自己去掛帥上陣。可是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樣子,心裡暗恨,真是哪裡都去不得。

    現在別無他法,自己只好在別處試試,看父母在晨星閣裡留下的東西中能不能找到有幫助的線索,希望能讓雲珂盡早攻下炎國,盡快回來。

    雲珂站在函關對面的高山上,遙望著整個形勢。徐相和福氣跟在身後。

    「皇上,」徐相上前一步,站在雲珂身側,伸手指向前方函關關城道:

    「炎國顯然打算孤注一擲,將所有兵力按照龍蛇陣型排在關口前方,大隊尾部由步兵鎮壓,兩側則藏有輕騎。只要我們的戰士一攻城,他們就由邊關兩側突襲。地勢於他們有利,我們找不到反攻的最佳地點,所以只能無功而返。」

    雲珂靜靜地凝視前方,看不出來在想什麼。

    徐少淵偷窺了雲珂一眼,見他神情肅穆,儀態威嚴。

    皇上五天前和大神官一起抵達函關,當時正逢一場攻關之戰無功而返。皇上並未說什麼,命他將御駕親臨的消息暫時封鎖。所以大軍只以為是浩瀚神殿的大神官親自來為他們祈福,每人都振奮不已。

    「已經攻過幾次了?」

    「回皇上,三次。」徐少淵微感慚愧。當年雲國第一武將雲皓曾經攻破此關,兵臨城下,只用了一個月功夫。後來炎主求和,送上南海餘孽太子君正廉的人頭並割了大片土地,才使雲國退兵。只是那時卻沒想到炎國竟然包藏禍心,日後竟派刺客去刺殺了先帝。

    雲珂見徐相神情,安慰道:

    「徐相不必慚愧!炎國於當年破關之事刻骨銘心,多年來不斷修葺此關,早已經與當年第一武將帶兵入關時不一樣,斷不會再讓人輕易攻入。徐相一個月內由邊境大破三軍攻打至此,炎國已是強弩之末。三次攻城也損失輕微,已甚是難得!」

    徐少淵聽了,感激萬分,只覺得此時就是為皇上死了也願意。暗下決心,這個月內無論如何也要拿下此關。

    雲珂看出他的心思,道:

    「徐相不必著急,再等幾日,我們看看情勢再說。」說著轉身下了山。

    雲珂雖然嘴裡說得輕鬆,但心裡卻是沈重,只是不喜外顯罷了。

    回到營帳,突然想起一事,問福氣道:

    「楓極是如何安排的?」

    「回皇上,他自願調去了前鋒部隊。」

    雲珂點點頭。

    「他原是天賜將軍旗下的一品校衛,調去前鋒也算合他心意。」

    帳裡正中間擺著函關模擬的地形圖,雲珂看著地圖,眉頭微蹙。

    十四年前義兄帶兵攻入此關後,炎國引以為戒,對函關進行了多次大規模的修葺築壘,再無法與以前相比。不過雲珂深信這世上沒有不可攻破的城關,只是還沒有找到合適的方法和適當的時機罷了。

    手指輕叩桌沿,雲珂正在凝神思索。徐相突然進來:

    「皇上,剛才外面有人呈上這塊龍決玉珮求見本帥,臣見這塊玉珮應該是皇上欽賜之物,所以特請皇上過目。」

    雲珂看了看那塊龍決,心下驚疑。

    「來者幾人?什麼模樣?」

    「臣還未曾召見,聽稟報說是兩個人。」

    「讓他們進來!」

    片刻之後,那兩個人在兵衛的帶領下走進帳來。他們本來是打算求見徐相,誰知竟在帳內看見了當朝皇上,不僅大吃一驚,雙雙跪下。

    雲珂微微一笑,道:

    「屠將軍,憐惜,好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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