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為你(下) 第十六章
    「夜兒……」雲珂臉色也變得蒼白,知道剛才那些話他必然都聽到了,一時不知該怎麼解釋,又不知解釋後他會有什麼反應。

    義兄雲皓的事情,畢竟是與先皇之間的陳年往事,又關乎國家忠義,君臣之誼。夜兒雖然任性妄為,卻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以他的性情,應不會在此事上怨他。

    只是自己最後那句話……

    「日耀?」雲夜喃喃輕念兩句,表情有些疑惑。

    「是與月隱一般效忠皇室的日耀?」他看看雲珂,又看看沁寒風,不知道在問誰。

    雲珂躊躇未答,沁寒風瞥了他一眼,在旁淡淡地道:

    「不是。日耀可說是歷代皇帝為自己選的最忠誠的護衛,服用過以皇帝的血製成的藥蠱。若皇帝有什麼意外駕崩,三年不服藥蠱的日耀就會逆血而亡。但同時日耀的血也可以為皇帝續命補血,可說是這世上與皇帝的生死最息息相關的人,是皇帝最重視、最親密的護衛。所以日耀比任何人都會更盡忠於自己的皇帝,盡一切力量來保護自己的皇帝。」

    聽了沁寒風的解釋,雲夜的神情變得有些古怪,看著雲珂問道:

    「我父親是先皇的日耀?」

    「是!」雲珂坦然承認。

    「你當初見我,又接我入宮,也是為了要讓我做你的日耀?」雲夜瞇起雙眼,眸若寒星。

    「……是」

    雲珂心下忐忑不安,向夜兒走近兩步,又自覺有愧,站住不動。

    雲夜雙眸寒星般盯著雲珂半晌,突然慢慢回身,往院裡走去。

    雲珂在後面看著他略微不便但仍挺得筆直的背影,心下惶然。

    突然見雲夜蹣跚兩步,原本撐在腰部的手捂向前面,腳步凌亂。

    雲珂心中一驚,連忙奔了過去。

    身旁沁寒風掠過,搶先一步扶住了雲夜。

    「雲夜!」

    「夜兒!」

    雲夜捂著肚子,額上冒出細汗。

    「我沒事!」淡淡地說,卻無法推開雲珂的手。

    沁寒風給他一把脈,皺眉道:

    「胎動這麼厲害,你還逞什麼強!你剛才動了氣,又不顧身體行動過於劇烈,胎兒怕一時半刻安分不下來了,難道你想早產嗎?」說到後來,語氣嚴厲起來。

    雲珂聞言一驚!

    「夜兒!」

    雲夜難受的說不出話來,只是緊緊咬住下唇。

    沁寒風輕輕把他打橫抱了起來,回到內室。

    一進屋內,聞到滿屋的藥味,看到地上狼藉,沁寒風把雲夜抱到床上,雖未說話,但神情不悅。

    到出一粒安胎藥喂雲夜服下,又掏出金針,為他行了片刻。

    沁寒風的醫術自然天下無雙,過了一會兒,雲夜已感覺好的多了。

    雲珂一直在旁邊守著,心下難過,默默無語。

    見沁寒風收起金針,雲夜臉色也好轉了許多,便走到床邊看著他。

    「夜兒……我不是……」自己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雲夜疲憊地睜開眼,看見雲珂彷徨自責的面龐,雙眸中盈滿歉疚與懊悔。

    沁寒風站起身來,對雲珂說:

    「皇上,你們有話長話短說吧!他需要休息。」又轉頭對雲夜不客氣地說:「你若想一屍兩命,也別用這種方法,白白浪費我給你準備的珍貴藥材。」

    說完,轉頭離開房間。

    雲珂坐到床邊,握住夜兒的手,見他沒有推開,便道:

    「夜兒,我當初確是懷著別的心思接近你,可是後來我的心意變了,也不想再讓你做我的日耀……我曾在水神面前發過誓的,你相信我嗎?」

    雲夜默默看著他的雙眸半晌,突然輕聲問道:

    「你說過中秋前會回來的,是嗎?」

    雲珂一時愣住,隨即答道:「是!我中秋節前一定會回來!」

    「……那我和孩子等你!」雲夜輕輕地道,語氣堅定。

    雲珂心裡一顫!

    雲珂本來見他並不追問日耀之事,心下疑惑。可是這時聽他如此溫柔地說出此話,心下有些明白。想起剛才沁寒風離去前說的什麼『一屍兩命』的話,臉色霎時變得蒼白,心中更是冒出不祥之感。

    「夜兒……」雲珂感到惶恐不安,緊緊地抓住夜兒的手。

    「你放心,有舅舅在我不會有事的。」

    以前的事追究也沒有意思,重要的是現在。雲珂的心裡滿滿地都是他,一心一意地只愛著他,這讓雲夜無比滿足。他才不會浪費時間去算那些陳年舊賬呢!不管父親是不是先皇的日耀,是戰死還是逆血而亡,既然人都已經逝去,一切也都無所謂了。

    不管雲珂當初懷著什麼目的接近自己,反正現在他是屬於自己的,是愛著自己的,這就夠了。

    雲夜對於剛才聽到的事情,雖然初時震驚,但是經過剛才孩子的大動,雲夜突然感到也許自己已經沒有那麼多時間責備計較以前的事了。既然如此,不如好好把握現在。

    感覺雲珂一隻手正緩緩地為自己揉撫腹部,心下難以自抑,抓緊雲珂的手。

    「雲珂……」多想讓他留下,想讓他一直這樣陪著自己,可是這話卻不能說出口。因為雲夜知道炎國滅國這件事對雲珂來說多麼重要。雖然他一向行事任意,但卻不能不為雲珂想,於是硬生生把到嘴邊的話又嚥了回去。

    雲珂聽到他的喚聲中透著濃濃的不捨之意,心下一陣激動。

    我不去了,我在這裡陪你!

    這句話雲珂幾乎脫口而出。但是到底沒有說出來。

    二人都是欲言又止。

    「什麼時候走?」終於還是雲夜打破了沈默,問道。

    「……今天下午。傍晚前必須趕到百里之外的昆山駐地,徐相在那裡等我。」

    這麼快……

    雲夜心中一緊。

    「原來你早已經安排好了,今天卻才告訴我。」雲夜苦笑。既是如此,自己和他一個上午的爭執又有意義。

    雲珂步出醉茶居的時候,已經過了午時。福氣早已經準備好一切,三名隨同入谷的月隱護衛也已整裝待發。幾人正牽著馬匹在莊園外等候。

    桐樞上前行禮道:「在下送皇上出谷。」

    雲珂點點頭,翻身上了馬。

    正要出發,突然見一人牽著馬匹走了過來,正是幾個月未見的楓極。

    「皇上。」楓極跪倒在地,「請皇上允許楓極隨行。」

    桐樞在旁皺皺眉頭,卻知他已經被少主逐出了萬花谷,谷主也曾說過此後他去留自便。

    「你去做什麼?」雲珂淡淡地問。

    楓極心下苦楚。

    他在萬花谷已無容身之處。少主對皇上一片癡心。谷中有谷主在,少主自然安全無憂。自己已做過不可挽回的事,心中懊悔之極,倒不如趁這個機會,為少主做些他想做卻不能做的事情,也算彌補自己的過失。

    「炎國曾經背信棄義,斬殺我皇兄君正廉,此仇不能不報。請皇上允許楓極隨行。楓極發誓決不會對皇上不利,請皇上相信在下。」

    雲珂沒有說話,旁邊福氣上前,在他耳旁密音傳聲道:

    「皇上,楓極身上的傀儡香未解,決不會對皇上不利。」

    雲珂卻不是在想這件事。

    想了想,點頭道:「准了!」

    沿著當初進谷的小路,桐樞將皇上送出谷去。

    雲珂回首望了一眼掩在山峽峻嶺雲煙深處中通向萬花谷的幽徑,強自壓下心中憂愁,深吸口氣。

    「走!」

    隨著一聲急喝,揚起鞭子,駿馬飛馳起來,載著這一國之君,向著西南方向疾馳而去。

    桐樞望著捲起的一片塵埃,直到皇上他們的身影去的遠了,才轉身回谷覆命。

    剛行出昆山,便遇上徐相派來迎接的車馬。雲珂並未換車,仍是一騎當先,在眾人的簇擁下向駐地馳去。

    傍晚時分,終於在日落前趕到駐地行宮。

    只見一人一身藍色雲服,正俯首相迎。

    「雲璃!?」雲珂勒住馬韁,驚異地道。

    那人抬起頭來,素裝淡雅,風姿秀麗,卻不是雲璃是誰!

    只是一向氣質柔和的他,現在卻眉目深斂,面色深沈,似乎極為不悅。

    雲珂翻身下馬,深深看了他一眼,走進行宮。

    早有人準備好了湯浴晚膳。

    雲珂沐浴梳洗完畢,換上一身雲服,披著濕發走出內室。

    外廳的桌上已經擺好膳食,雲璃正站在窗邊,看著外面垂暮的夕陽。

    聽到皇上走出來,他回過身來,上前恭敬地道:

    「皇上!」

    雲珂在桌前坐下,淡淡地道:

    「坐!」

    「不必了,臣已經用過晚膳。」

    「那就坐下陪陪朕!」雲珂對他的謙恭有禮早已習慣,自有應對的方法。

    雲璃聞言,也不再多說什麼,便在雲珂身側坐下。見雲珂端起酒杯輕酌,皺了皺眉道:

    「皇上,您身體未癒,還是不要喝酒的好。」

    雲珂一頓,果然沒有喝酒。放下酒杯,看著雲璃半晌,突然輕道:

    「雲璃,你來做什麼?」

    雲璃面色陰鬱,轉過頭去,卻不言語。

    外面天色微沈,氣候雖還帶著暑氣,卻已漸漸清涼起來。

    室內點著宮燈,明晃晃的,映得人的面容也有些迷離。雲珂越發覺得雲璃和自己相像。只是雲璃身上那種常年在孤冷寂寞地大神殿內培育出的離世之感,也越發明顯起來,反倒襯得兩人相差的遠了。

    過了良久,兩人都是默不作聲。

    雲珂端起酒盞,飲盡了一杯。拿起酒壺還要再斟,卻被雲璃一手按住。

    雲璃終於還是按耐不住,微感惱怒地道:

    「皇上!臣兩個月前接到消息,說您遇刺重傷昏迷不醒。臣帶著神殿最珍貴的藥材日夜兼程趕至京畿,卻聽聞皇上已經南下去了戰場。臣又馬不停蹄地趕至邊關,徐相卻說皇上暫時行蹤不明,正在微服私訪。臣在邊關焦急的等了半個月,才知您近日要到邊關督戰,今日抵達昆山行宮。臣趕著三日前到達,一直在這裡等您。剛才見您下馬,氣虛微浮,臉色不佳,眉間青氣隱動,顯是有傷在身。剛才臣已經去問過福大人,知道您舊傷復發已有一段時間。您、

    您身為一國之君,怎麼能如此不把自己的身體當回事。您這樣做,不僅對不起朝廷、對不起百姓,也對不起早已仙逝的先皇!」

    雲璃心中的憂慮不滿焦急擔心等多種情緒早已壓抑多時,此時一古腦的迸發出來,語氣急切嚴厲,倒把雲珂駭了一跳。

    發洩完心中不滿,見皇上呆呆地注視著自己,雲璃也驚覺自己剛才的行為過於莽撞,似乎於君臣之禮有所不妥。連忙站起身來,恢復冷靜道:

    「臣言語魯莽,請皇上降罪。」

    雲珂搖搖頭,伸手拉住他:

    「這裡只有我們兄弟倆,不必如此多禮。」

    雲璃聞言,心中一跳。記得十一年前,皇上也曾對他說過這句話。

    看著雲珂溫柔慈愛的目光,心裡不禁有些酸澀。

    拉他重新坐下,雲珂給他也斟滿了一杯。舉起自己的酒盞,聞著醇酒濃香,流逾著琥珀般的色澤,對雲璃微微一笑:

    「雲璃,知道這是什麼酒嗎?」

    雲璃疑惑不解,輕聲回道:

    「是百澤內海進貢的龍涎留香。」

    「不錯。這是朕最喜歡的酒,也是父皇最喜愛的。」轉動著酒盞,雲珂輕歎口氣,「朕十四登基,至今已有十一年。浩瀚神殿每年進貢此酒百壇之多,可是朕到今日,卻最多只飲過三壇。雲璃,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雲璃聞言,心中輕顫。

    雲珂見他神情,知道他已經瞭然,卻仍然自問自答般輕聲道:「因為朕若要保命,就要禁酒、禁情、禁色!」

    說著,一杯飲盡了醇酒。苦笑道:

    「雖然未必需要做到完全禁忌,但是這麼多年來,朕壓抑性情,淡泊情愛,連自己最喜愛的美酒都不能盡情的享用,你以為是為了什麼?就是為了朝廷,為了百姓,為了不負父皇所托!」

    雲璃靜默半晌,輕聲道:

    「臣剛才言語魯莽,請皇上不要放在心上。」

    雲珂見雲璃仍像以前般淡然有禮,絲毫不逾矩君臣界線,心下微感失望,也不再提剛才的話題。

    正要伸手再斟一杯,卻見雲璃搶先一步,取過了酒壺,慢慢為他斟滿。

    放下酒壺,雲璃舉起自己那杯酒盞,對皇上淡淡一笑:

    「臣向皇上賠罪,自罰一杯!」說著一仰頭,飲得乾淨。

    雲珂心下釋然。

    二人雖然從小分離,身份有別,感情疏離,但是兄弟情誼,卻好像是怎樣也抹不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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