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征大將軍 第十章
    項丹青離開數日後,袁芷漪突然收拾行囊,表明離開項府心意,項府上下得知這消息皆是一怔,不明白她為何要挑這時候走。

    雖然袁芷漪話少,身旁又跟這麼多令人懼怕的山林野獸,讓人難以親近,可項府的人不會因此而遠離她,倒還欣賞她直率的性子。

    她離開,大伙也有些不捨,幾番挽留後她仍是執意離去,言詞說盡,大伙也不知該拿哪些理由勸她留下。

    這日,袁芷漪將收好的包袱掛在肩上,後頭跟著當初與她一同入京的山林野獸,她站在廳裡,與若干送行的僕人做最後道別。

    「袁姑娘,你真要走得這麼急?」項凱苦苦望著她,已是最後一刻了,他仍希望她回心轉意。

    看她不止家當帶著,連地圖都準備好一份,可見她去意堅定。

    「我想家。」簡單扼要的一句話,讓項凱頓時無言反駁。

    別人十句也比不過她的半句話,不知為何她說起話來就是有種迫人信服的威力,縱使她的嗓音細細軟軟的。

    「何不等少爺回來再離開?或許少爺還可以送你一程。」雖然有些難以招架,可項凱還是盡力地說服,也算是為了項丹青,他一把老骨頭活這麼多年,看著項丹青出生、成人,也從未見他待一個人能如此用心。

    他很難想像當項丹青戰後歸回,發現袁芷漪已離開項府,他會是如何的難過,畢竟袁芷漪才出現,便先後引出項丹青從未有過的情緒,如今她若走,項丹青會有何反應實在難以臆測。

    「我不等他了。」說著,袁芷漪半垂眼皮,若有所思。「不再等他了。」

    花了十二年,嘗遍浪跡天涯的苦,她是真的累了。

    若這十二年四處流浪的痛能換得在他懷裡為依歸,她也別無所求。

    可他的躲藏讓她無力,他們兩人,一個直直地往前走,頭也不回的,一個卻是永遠跟著他的步伐,只求真心與這迢迢路途能有終止的一天,她走得好累,疲於遷就他的被動。

    與其把心思放在一個永遠不會回應的人身上,她倒寧願回到杏林裡不問世事,看著杏林花開花落,至少生活平淡,雖沒有快樂,但也沒有悲傷。

    她想回到杏林,做那守候杏林十六年的袁芷漪,不再離開、不再追尋。

    眼見她去意如此堅決,項凱也不好強留。

    「既然這樣,袁姑娘,我也不留你了。」項凱感喟,已無話可再勸。

    他領著袁芷漪來到府門前,差人把門栓拿下,在兩扇大門敞開之際,又道:「袁姑娘,你保重了,少爺回來時我會轉告他的。」

    袁芷漪未回話,僅是盯著逐漸敞開的府門,然而在府門完全大開的那刻,她並沒有跨出大步、毫不留戀地走出項府,反倒是有些呆傻地盯著門外,好似看到什麼奇怪的東西。

    同樣也站在門前的司徒澐玥與她四目相對,本想敲門的手還舉在半空中,稍後,他率先咧出笑容。「袁姑娘,這麼巧,你也出門哪?」有別於袁芷漪那臉平淡,他倒是笑得如風如月。

    「你來做什麼?」她瞧著他,先不說自己將要離去。

    這男人和丹青交情甚好,丹青已出京征夷,他跑來這裡要找誰?

    「來找你談談。」他那雙笑眸別有含意地盯住她肩上的包袱。

    袁芷漪瞇緊兩眼,而後甩也不甩的逕自繞過他朝另一個方向走,後頭的獸群也緊跟在她後頭出府。

    「我不想談。」和個凡事皆可預料的精明鬼談,那感覺豈是一句討厭了得?

    跟在袁芷漪後頭的司徒澐玥腳步從容,表情也一貫從容。

    「別說我沒提醒你,你走了會後悔的。」

    「我為何會後悔?」在這地方繼續虛度光陰,她才會後悔!

    「你若離開,丹青這輩子絕不會再找你,你捨得?」

    話一說完,眼前那道纖影也猝地停步。

    正因為成功的留住她的腳步而燦笑的司徒澐玥,在袁芷漪回頭奉送他一記冷眼的剎那,他忽感到背脊一片麻涼,笑容也凍住。

    喂,這什麼眼神?是在看殺父仇人還是滅門兇手?

    「我告訴你,我現在最不想聽到的三個字,就是他的名字。」她一字一句地咬牙說清,免得她待會撕爛這傢伙的嘴時他還會有怨言。

    「你是指項丹青?」

    「咬他。」袁芷漪朝身旁的棕獅與大虎吩咐,還指明目標以免這兩頭凶獸認錯人。

    兩頭凶獸得令後,隨即朝他齜牙咧嘴的,大有將他生吞入腹的狠樣,司徒澐玥驚駭地望著率先衝到他腳邊、準備張開血盆大口咬斷他腿骨的棕獅,他趕緊後退幾步,愕看那借刀殺人不眨眼的袁芷漪。

    也太狠了吧?

    「袁姑娘,你就不能好好聽我說?我不信有人可一夜過後翻臉不認人。」簡直就和小孩子賭氣沒兩樣。

    一語被他道中心思,袁芷漪有些不甘願地抿著唇,瞪視他片刻,才伸手彈指將獅與虎召回,略有不耐地睇著他。「你最好不要講廢話。」

    和她周旋這麼久終於得到開口機會,司徒澐玥悅然一笑。

    「你是不開心丹青丟下你,跑去戰場上了?」

    「難道我該笑嗎?」那可是赴死,且更渾蛋的是,他寧願去送死也不願留下!她的表情明顯地陰狠不少。

    「這不能怪他的。」司徒澐玥朝她搖搖手指,「這是他們項家的祖訓,項氏男兒生下來就必赴沙場為國效力,如同我們司徒氏,歷代皆為書香子弟。」

    「那又如何?」她冷聲道。

    「是不如何,我只是要你先明白丹青的苦衷。」司徒澐玥聳聳肩,並不指望長年住在杏林與世隔絕的小石頭,會瞭解尋常人是如何重視祖訓的心態。「不過,接下來我要說的事情與丹青大有干係。」

    「什麼干係?」她擰眉回視。

    他則以笑相待。「不知你對丹青父母的事瞭解多少?」

    「都死了。」

    被她這冰死人的話給凍得渾身一寒,唯有在面對蘇意淮時才有的錯愕神情竟在司徒澐玥臉上浮現,他蹙著眉,不禁歎息,為自己等一下要耗費的口水哀悼。

    「看來我得說得詳細一點了。」唉,苦哉,這下子他們之間可不能只怪丹青被動,這小石頭也挺硬的。「丹青的父親也是名將士,官階雖不高,但個性十分忠烈,自丹青懂事超他的父親便長年出征,家裡只留下他和娘親相依為命。

    「在丹青記憶裡,他對父親最深的印象僅有一抹背影,而對於他的母親,則是那天天站在家門前、等著他爹回來的身影。不過在丹青五歲時,他爹到玄武門之後就沒再回來。」

    聽到這裡?袁芷漪替他把未說明的話說完:「他爹……死了?」

    只見司徒澐玥頷首,這結局明明是已讓她料中,她仍是感到些許哀意。

    「且是屍骨無存的那種,只尋回了把劍,也就是丹青腰上常配的那把。」他定眼瞧著袁芷漪,自她那向來冷淡對人的臉龐上,發現到一閃而過的驚愕。「而後,丹青八歲時,他的母親因思夫成疾而病逝。」

    袁芷漪原先還是犀利的眸光,在這刻卻有些飄匆地凝視地面,游移不定。

    「袁姑娘。」他輕喚,將她的神智拉回,因為他接下來要說的才最為重要。「在外出征的男人,背後總需要有個人等他,哪裡有人等,哪裡便是他的家。可丹青不同,他從小看著母親為了等待而苦,在他心底,他不願將來心愛的人像他母親一樣,所以,他害怕給承諾。」

    「……這是他不敢回應我的原因?」她低聲道。

    「的確是這種心態作祟。」這被動性子,恐怕丹青自己也摸不清是在兒時受父母影響所導致。「不過據我所知……你和他似乎在十二年前就有個約定?」

    忽聽司徒澐玥提起這事,袁芷漪抬眼睨向他的笑顏,甚是意外這私密事他為何會知曉。

    「別這樣看我,我只是想告訴你,約定是個很重要的東西,既承諾過就不要輕易鬆手。」他輕鬆笑語。「好啦,我要說的都說得差不多了,袁姑娘,你想走便走吧。」

    睨著他那張狐狸笑臉,袁芷漪總覺得他還有什麼實情未說,可她性子倔強,不願低頭求問,也就悶著臉跨上獅背,準備離開——

    「啊,對了,還有一句話我沒說。」

    那笑音又自她後頭傳來,令她不得不僵住身子。

    「丹青的杏花香包是你給的?」

    前方的身影動也不動,彷彿他不管說再多的話也無法令她回心轉意。

    「丹青曾告訴我,在他小時候,他娘親給了他一隻虎兒香包,希望他能和父親一樣有著雄心壯志,可他在十二年前的意外裡把香包給弄丟了,而後又意外的得到一隻杏花香包。」司徒澐玥笑了笑,可這回絕無調侃之意。「他說,雖然有些對不起娘親,可他珍惜這只杏花香包的心意比從前那隻虎兒香包更甚,因為那香包不僅僅是個承諾,更代表著——他的家。」

    在他眼前的身軀仍是不動如山,稍待片刻,袁芷漪才大喝一聲,催著胯下獅子離開此地。

    棕獅跨出闊步奔馳,其餘的獸則跟在後頭,廣闊街道上就見這群山林野獸浩浩蕩蕩地奔馳著。

    司徒澐玥在後頭凝望著那乘在獅背上的身影漸漸消失,雙手負於背後,笑容不再,若有所思地目送她離開。

    朱雀大道上再度有群山獸奔馳著,同樣有不少百姓受到驚擾,然而有過上回的經驗,這回百姓們不再倉皇奔走,只是識相的讓道供這些獸出城,並用像是見到神仙般的驚目望著乘於獅背上的袁芷漪。

    獸群疾馳奔出明德門,城門兵受了從前的教訓也不再阻攔,他們眼睜睜地看著獸們自眼前呼嘯而過,不到半盞茶的時間再望向城外,獸群已是遠方的小小黑點,而它們路過的道,激揚起高高的塵煙。

    獸們奔馳著,來到城郊的岔口時,袁芷漪再暍,獸們當即煞住腳步,乖乖停下。

    她自懷中抽出一卷地圖,上頭清清楚楚地標示著終南山位在何方,她只要循著圖上標示的路走便能回到終南山。

    可是這一刻,她並沒有歸心似箭的渴望,倒是再看到地圖上寫著「紗羅山」三字時,那心懸意念的……

    放下手中的地圖,袁芷漪抬首,遙望著北方的天。

    約定是個很重要的東西,既承諾過就不要輕易鬆手。

    她放手了,在他將要出征的前一刻。

    我不再等你了。

    他就站在門外,她見不到他的神情,卻對他如生死般的訣別感到心痛。

    你保重……

    握在她手中的地圖被揉成團,她調遠目光,喃道:「我們不回家了。」

    獸群聞言,紛紛發出失望的低吟聲,苦望著袁芷漪。

    「我們去找他。」她嘴角輕勾,如同撥雲後的曙光,當她道出這句話,彷若從前的絕望與難過都不曾存在過——

    「我們去帶他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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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紗羅山茫霧依舊,不見散去。

    紗羅山腳下,兩萬唐軍駐紮著,面對此山可大軍卻毫無動靜,在項丹青的號令下,眾將士只得戒備,將士們除了夜裡吹著寒風、眼睛睜得亮些,早上操練,便再無其他軍令可行。

    受項丹育指派的於蒙五百精兵,自入了山後至今仍是半點音訊都沒有。

    身居主帥職位的項丹青,除了每日坐鎮中軍帳、望著那張羊皮地圖發呆,便是站在山腳下,若有所思地望著山頭,常常這麼一望就耗去許多時間,連膳食都忘了吃,將士們勸他盡早發兵,他卻是按兵下動。

    日子又過去三日,紗羅山的迷霧仍如紗般籠罩著,於蒙所率領探察敵蹤的五百精兵,依舊不見蹤影、不得消息。

    此日,項丹青在中軍帳內和將士商討。

    「於大人此去已過五日,不能再等。」他手持利劍,劍鋒指著紗羅山的東西兩道。

    「主帥難道要放棄於中郎將?」議論的將軍中,有人如此提道。

    項丹青僅垂眸沉思,片晌後他將劍收入腰間劍鞘,再抬起雙眸時,他冷然環視眾人佈滿疑慮的臉。

    「我已告訴過他,五日。」

    五日為限,若是生還便往東西道交會口會軍,若是無法平安歸來,就壯烈的戰死沙場;這是身為征夫的下場,只要在戰場上一日,便不可懷抱生還妄想,抱著視死如歸的決心,這場仗才能打得了無憾恨。

    他並非無情無義,只是奈何他們都身在沙場,這本就是個殘酷的地方。

    項丹青如此斬釘截鐵的回應,讓在場者皆是無聲,似是受到他這般冷情的決定而震撼。

    中軍帳裡氣氛沉悶著,雖不得於蒙戰死的消息,可眾將們已忍不住歎氣,似在哀悼英靈亡逝,身為主帥的項丹青即使心裡有苦也不便喊出,他僅能吞下這滿腹苦澀,打算繼續討論戰術之際,自帳外忽然殺入一道粗嗓。

    「主帥!主帥!」一名老將慌忙奔入中軍帳裡,直跪在地,嚇得大伙愣愣的。「於中郎將遺兵回來了!」老將指著外頭急道。

    方聽此話,眾人皆把眼睜亮,項丹青恍若看見贏戰曙光在眼前乍現,才要老將把那名將士請人中軍帳,就見老將話鋒一轉,語驚四座。

    「可人已經死了,他渾身都是刀傷,恐怕是為替於中郎將傳話,故拚了那口氣回到這裡。」

    項丹青心下一驚,好長一段時間都未開口。

    死了?

    那於蒙呢?於蒙人在哪裡?

    「小兵臨死前說,他們前日已探察到敵兵動向於西道,經兩日誘敵之計,已誘入東道,請主帥現在即刻發兵至東道,截殺敵軍,勿有其他顧念。」

    項丹青表面鎮定,可藏在背後的雙手已然握拳。

    好個勿有其他顧念……

    已將嚥氣小兵的話傳至,老將於是睜眼緊盯項丹青,在場將士同樣將目光聚於他一身,他們沉著臉容,握緊腰上佩劍,滿腹的仇恨待解。

    項丹青反覆吸氣吐氣後,揚聲道:「傳我將令,全軍即刻拔營,隨我前往東道殲敵!」

    「是——」

    響亮的答呼響遍整座軍營,也擂起了戰鼓。

    久候多日的兵卒得到可赴沙場的消息,士氣大振,他們舉高手中兵械,隨著將士們的精神呼號而齊聲高喊。

    他們撲滅營火、收起營帳,一列列軍卒訓練有素地來到中軍帳前歸隊,每位軍士臉上都掛著勝利笑容,勢在必得。

    經過諸將們一番整頓兵馬,兩萬大軍已在中軍帳前有規有矩地站著,他們寂靜無聲,直至項丹青與其餘將領自中帳內掀簾走出,兵卒們紛紛揚高手中兵器及旌旗,為此戰、為他們的主帥而振奮呼喊。

    走向一名小兵所牽來的馬前,項丹青翻身上馬,將夾在臂窩處的頭盔戴上,他揚手朝前指去,大軍呼聲更盛,他們從中開道,以項丹青為首,他揮動韁繩,馬立時拔足前奔,諸將尾隨在後疾馳著,大軍也緊隨在後,直往紗羅山。

    大軍殺聲響徹雲霄,蹄音隆隆,那地上踏起而飛揚的飛塵,揚揚於半空,但仍遮掩不住威武高舉的飄揚旌旗,其上寫著「項」字。

    項丹青身在大軍之首,馳騁山道上。

    可他感覺不到含待濕氣的冷風拂面的刺骨,他甚至聽不見身後大軍威猛的呼號,他握著冰冷的韁繩,愈是接近戰場,他的神智愈是迷離。

    在這殺氣騰騰的沙場上他未聞軍士們了亮高歌,反倒聽見耳邊迴盪著一首悲涼的民歌。

    枝上滿杏兮,地遍遺英……

    那年的二月春,杏花開得極美。

    他常在窗前注視著她,彎身拾起每朵落下的杏花。

    或許她不知道,他在她背後早就習慣了凝望,對於她的情感,他已學得如何像將寫滿秘密的紙張折起,好生收入懷中。

    若你心裡真把我份量擺得重,那你就應該回頭看看我!

    也許他真沒看得透徹,他始終只會遠遠地望著,卻從未有勇氣來到她面前

    「他們在那!敵軍就在前方!」

    不知不覺,大軍已奔至紗羅山內,然而還未殺進東道做埋伏時,便與敵軍在東西道交會口相遇,那將士的高呼,稍稍地將項丹青自思緒當中抽回。

    兩軍照面的發生太突然,突厥兵大驚,有些亂了陣腳,然此狀早被唐軍所預料,他們鎮定地殺向突厥軍陣中,廝殺大起。

    馬背上的項丹青領著若干騎兵做先鋒殺人,擾亂敵軍陣形,他揮舞手中亡父遺劍,一劍削斷某名要將他刺下馬背的敵兵手臂,對方淒厲痛嚎、鮮熱的紅血噴灑而出,濺上他的臉頰。

    這血是溫熱的,且帶著腥臭,然而當袁芷漪的手拂過臉頰時,那微溫總是讓他幸福的想落淚,沉浸在她手裡的淡香中。

    君自速來兮,罔不知趨……

    那年他摔落山崖,錯入了杏林,與她相遇。

    她靈巧的手,救回他一命。

    「主帥,小心背後!」

    一把長戟頓從後頭穿出,亮在他眼旁,差點穿破他的喉頭,所幸小兵喊得及時,他僅因閃躲而摔下馬背,反手握住再度刺來的長戟,揮劍斬斷對方腰身。

    問君何歸兮,君曰無處。問君何志兮,君曰鵬舉……

    那年,他捨不下杏林裡的寧靜。

    一旦回到西京,他仍是名征夫,仍須為這片天下而在戰場上殺戮,他無從尋得可安身息武的地方,就像黃沙飄蕩,棲不得半個平靜歸屬。

    你父母對你期望挺高的。

    她聽他報出名後,揚著眉如此說,她雖不笑,卻自那話聲中聽出幾絲悅音,那回他甚至以為她笑了……

    帶著血光的刀刀忽然從眼前閃過,緊接著項丹青感到臂膀遭人用力一扯,他彷彿自夢裡驚醒,眼前沒有杏林、沒有熟悉纖軀,更別說他不斷聽見的那首悲歌,倒是有遭人一劍刺穿喉嚨的小兵在他面前慘死,連哀號都來不及出口。

    「主帥,你怎麼恍恍惚惚的?這裡是戰場啊!」救他一命的將軍如此道。

    項丹青仍是愣愣地看著他,半刻後他環視四周,無分敵我,他們不是揚著兵械砍殺,便是身臥血泊。

    是了,這裡是戰場。

    他離開了袁芷漪,選擇來到這個地方。

    我不再等你了……

    染滿紅血的手,微顫地撫上胸口。

    他將收妥在懷中的杏花香包掏出擱在掌上,杏香裊裊,將他鼻間所嗅到的血腥味掩去,而盛開在香包上的杏花,潔淨、高尚。

    須臾,他腦子清醒,他將香包拔起,以紅繩纏繞左掌,牢牢握在掌中,然後揚起重劍與諸將奮勇殺敵。

    他已回不去。

    他的家已無人替他守候……

    「主帥!」一名滿臉是血的將士奔來,欣然喊道:「發現於中郎將了!」

    才剛把一個敵軍性命了結的項丹青聽此消息,吃驚地望著他。

    「他人在哪裡?」

    「就在前方五十尺的林中,於中郎將傷重,和幾名傷兵躲在那裡,可那裡的霧比這裡還大,我怕進去後會——主帥、主帥?!」那將士話未說完,就見項丹青已提劍殺出條血路,朝將士所指的方向奔去。

    驚見項丹青此舉,簡直就和不要命沒啥兩樣,將士慌忙的再度高呼:「主帥,萬萬不可啊,前方霧大,恐有敵蹤啊——」

    項丹青頭也不回地衝入霧中,身後哀號聲不絕於耳,將士的呼聲也隨之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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