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玩失蹤 第二章
    為了安全,皇家遊湖是有自己的禁區的。這片太曳湖在城東,頭一天晚上便由禁衛軍把守著,雖然有許多老百姓都好奇地跑到湖邊圍觀,想一睹平時很難見到的金枝玉葉真容,但是因為距離太遠,要看清實在很難。  

    皇上和太子、公主,以及幾位最得寵的嬪妃坐在最大的一艘龍船上,隨行的一些官員分別乘坐其他相對較小的遊船。  

    獵影因為要負責保護皇室安全,所以和幾名手下單獨乘坐一艘船,嫣無色也在其中。  

    「我說無色啊,你還是趕快換到大船上去吧。」獵影站在船頭,不時回頭對船艙內的人催促,「明明是被邀來遊湖的,躲在船艙裡面做什麼?」  

    「這麼多公文沒時間看完,哪有心情遊湖?」她沒好氣地瞪他。  

    也不知道獵影在京中是怎麼坐鎮這個神捕營的,四方送來的公函這麼多,他居然有許多壓根兒連翻都不翻,萬一耽擱了大事怎麼行?她今天早上臨走前發現這些堆積到已經全是灰塵的公文時,差點不想來遊湖了,但是獵影非要死拖活拉地叫她來,說是如果她不來會得罪皇上和主子。  

    所以,現在她只好抱著這一箱公文拚命地看,希望在明天她動身之前能把未完的工作都做完。反觀獵影現在這副愜意的樣子倒不像是有公差在身,而是道道地地來賞玩的公子哥兒了,若不是涵養向來不錯,她真的很想用公文砸他的腦袋。  

    外面忽地傳來什麼人呼喊的聲音,「嫣捕頭在不在船裡?太子殿下傳喚她到龍船上來。」  

    獵影一聽,哈哈大笑起來。「你看你看,我就說早晚要逼主子親自來請,趕快去吧。」奪過她手中看了一半的公文,也馬上將她推出船艙,「你去吧,剩下的這些我來看。」  

    「你要是肯看,八百年前早就看完了。」她又惡狠狠地瞪他一眼,「獵影,食君俸祿就應該忠君之事,不要對不起你身上這身四品官服。」  

    「知道知道,你怎麼和主子一樣愛講大道理?」一掌拍在她的後背,他將她直接推送至來接她的另一艘船上。  

    嫣無色踏上龍船的時候聽到裡面傳來一陣悅耳的簫音,這簫音在湖水上飄過,藉著風吹水動,音色極為勾魂,即使是她都不由得站住,忘記前行。  

    許久之後,簫音裊裊消逝,一船的人聲重又響起──  

    「殿下的簫吹得是越來越好了。」這極盡諂媚的讚美是來自蕭淑妃。  

    能讓她這樣稱讚的人實在不多,嫣無色已經知道那吹簫的人是誰了。  

    她實在不想進入船艙,破壞那一船的風光旖旎,但是船裡的人卻已開口,「無色,三催四請你才肯來是嗎?」  

    每次她的行蹤似乎都逃不過他的眼睛。向船艙中走了幾步,因為一船都是人,皇上又在座,她便屈膝跪倒行了大禮。  

    皇上在上面笑著對她招手,「無色,我們可是等你好久了。太子說你最擅長的事情有兩件,一是查案,二是彈月琴。朕說看不出你這樣的人還能彈得一手好琴,太子就和我們打賭,說你的琴聲若是不能打動我們,他甘願掃三天的宮苑。」  

    嫣無色有點震驚地抬起頭看向司空政,他也在微笑地看著她。「無色,這點面子可不要不給我。」  

    悄悄咬住下唇,她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在人前立下這樣的賭約。上次在御花園和幾位貴妃鬧得不愉快之後,他明知道她不會曲意承歡地「應付」任何人,為什麼還要逼她做她討厭的事情?  

    一旁有人已經送上月琴,她被迫接過,聽見司空政還在說:「這是上好的水曲柳做的,宮中的樂師到了三品才可以使用,無色今天是賺到咯。」  

    她很想抬頭狠狠地瞪他一眼,但是礙於尊卑身份,只得低垂著頭,捏緊手指。  

    「不知道彈什麼嗎?」司空政持簫沉思著,「當年你第一次出京辦案,臨行前彈的是『月華濃』,至今我還記得那曲子。」  

    忽然,他先吹響了簫,這簫聲似是邀請,又似是逼迫的命令,讓嫣無色不得不將月琴抱入懷中,撥響第一聲琴音。  

    這真是奇怪又奇妙的組合,身為捕頭的她和身為太子的他,面對著一船的皇親國戚,演奏著並不十分風月的曲子……  

    她的心忽然靜了下來,因為這一首曲子讓她想起了許多。  

    第一次出京辦案是主子交與她的,查一樁珠寶失竊案。他的母妃失去了心愛的夜明珠,種種跡象表明是內賊所為,後來她先找出宮中作案的小太監,又順著線索出京,找到正要將夜明珠販賣至國外的大盜賊。  

    因為那盜賊十分凶狠,武功又高,她第一次單獨出京辦案,他親自到十里亭送她,當日他們手邊沒有酒,他只帶了一支簫,而她的手上只有一把圓月彎刀。  

    那一日,她臨風聽簫,不覺動了情思,跑到附近的酒店中,借來一把月琴與他合奏,簫聲琴聲交織在一起,彷彿是夢,又像是畫,多少年過去了,總難忘懷。  

    心底幽幽一聲長歎,她停住了手指,他的簫聲也恰在此時停住,抬起眼,他的眸子總是在那裡等候著她,淡淡的眼波之後是讓她難以明白的真意。  

    「父皇覺得嫣捕頭的琴彈得如何?」  

    皇上拈鬚笑贊,「果然不錯!無色啊,讓你去辦案不知道是大材小用了呢,還是大材錯用?」  

    她平平地回答,「皇上謬讚,微臣不敢當。」  

    葉貴妃在旁邊不冷不熱地說:「這琴彈得的確不錯,宮中的樂師大概都比不上了,我看嫣捕頭也不必做什麼捕頭,留在宮中做個樂師好了,皇上一句話,你就從四品變三品,也免去在外面的風吹日曬之苦。」  

    又是這樣的挖苦譏諷!若不是因為對方是個貴妃,太子的生母,她早就掉頭走開了。她生平最看不起的就是依附男人的女人,尤其是幾十個女人搶佔一個丈夫的日子最是可笑,若有一天讓她過這樣的日子,還不如在外面被仇家一刀殺死來得痛快。  

    「母妃怎麼總是想讓無色入宮呢?」司空政在旁邊笑著搖頭。「難道您是寂寞了,想找個能說話的人來陪您?可是您看無色這個石頭般的嘴巴,誰能撬得開啊?真讓她入宮在您身邊伺候,您會憋死的。」  

    皇上率先哈哈大笑,「沒想到政兒這麼會開玩笑,是啊是啊,無色這樣的性格人品,還是在外面做她的威風捕頭最好。無色,太子說你明日又要出京了?一路多加小心啊。」  

    「謝皇上關心。」  

    退出船艙,她以為自己該盡的忠臣義務也該告一段落,但司空政卻跟了出來,站在船邊對她低聲吩咐,「這一次可比以往都要凶險,不要大意了。」  

    「主子以後也派獵影出京辦事吧。」她那雙秋水般的明眸大膽地迎視他,「不要讓忙人忙死,閒人閒死。」  

    他訝異地挑眉。「這算是你對我的抱怨嗎?」  

    「不敢。」  

    「可你已經抱怨過了。」他的肩膀微微低下,露出長袖中偷偷藏起來的一壺酒和兩個酒杯。「我說過要為你餞行。」  

    「不敢當。」她心中本能地湧起一股不安,只覺得這酒的背後似乎大有文章。  

    「不賞我這個面子?」他微瞇起眼,俊容上露出一絲難得的威迫之味。  

    嫣無色只好接過酒壺,為彼此斟滿,一飲而盡,才踏上她乘坐的小船,而後忍不住回頭去看,只見他依然挺立在船頭,那一襲銀衫,以及銀衫上秀頎的玉竹都份外地耀眼。  

    直到她的船越駛越遠,她才收回了心神對船工說:「直接滑到岸邊去吧。」  

    她沒有再和獵影告別,船艙內那一大堆沒有處理完的公事就丟給他去頭疼吧,希望她今日在主子面前所表示的這一番不滿,可以讓主子對他多有督促。  

    神捕營雖是朝廷下屬的一個機構,但是因為由太子直接統管,所以營內的人都按照舊時慣例稱呼司空政為「主子」,似乎這種叫法比叫「太子」更來得親切。  

    主子,主子,主宰一切的天之驕子,為什麼今日的他看上去那麼不快樂?  

    雙腳剛剛沾到岸邊的土地,身後忽然傳來一陣嘈雜的呼喊聲,岸邊的禁衛軍也開始大亂起來,嫣無色猛然轉頭急問:「出什麼事了?」  

    「皇上乘坐的龍船漏水了,船在晃!」有個衛兵大聲回應。  

    她吃了一驚。龍船漏水?這怎麼可能呢?這些船都是用最上好的一種叫作「龍筋」的木材做成,號稱萬年不壞,怎麼可能會漏?  

    放目遠眺,只見那艘龍船果然開始傾斜,那些宮娥佳麗們都嚇得連聲尖叫,有人已經落水,不知道是被嚇得掉進水中還是因為傾斜所致。  

    不過她並不是很憂慮,因為在龍船周圍有不少負責保護的護航船,這龍船如此巨大,要沉沒也不是一時片刻就可以沉下去的,他們有足夠的時間從大船上轉移到小船中。  

    突然,她只覺得眼皮一跳,有道銀白色的影子從船頭一角直直跌落水中,她的心頭似被人狠狠抓了一把,接著就聽到此起彼落的聲音高呼,「太子落水了!太子落水了!」  

    她幾乎忘記了怎麼思考,只記得自己猛地跳進冰涼的湖水中,雙腳雙手拚命向前滑動。  

    因為湖水的水溫低於她的想像,所以進入水中之後滑行了不過一段路,她就忘記了自己的方向,從水中探出頭大聲問:「找到太子了嗎?」  

    「還沒有!」不知道是誰在回應她。  

    於是她再潛入水中,努力張開雙眼,想在水草之中找到那一抹白色的影子。  

    但是沒有,無論她怎麼拚命地搜尋都找不到他!  

    就在她的四肢開始無力,身子漸漸下沉的時候,有人一把抓住她的後心,將她拖到一艘船上。  

    「無色!別著急,會找到太子的!」在她耳邊大聲吼的人是和她一樣渾身已經濕透的獵影。  

    她的意識開始漸漸回復,喃喃自語,「找不到了,這麼半天都找不到了……怎麼可能會找不到?」她一下子竄起,狠狠地抓緊獵影的衣領,「你為什麼沒有保護好主子?剛才在做什麼?」  

    獵影想對她露出一個安撫的苦笑,無奈在她這殺人般的眼神下根本笑不出來。此時此地,此情此景,又有誰能笑得出來?  

    「無色,不是我不盡力,事出突然……我們誰也沒有想到主子會置自己的安危於不顧,跳下水去救一個宮女,如果他好好待在船上現在就平安無事了。」  

    「我不要聽廢話!給我去找!把他找出來!」她狂喊著一把推開他,又要跳回湖水裡。  

    可獵影眼明手快地在她後背上迅速一戳,點中了她的昏睡穴。  

    「對不起了,無色,我不能讓你再出一點意外,否則就太對不起主子了。」  

    這是嫣無色在神智失去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混蛋……她在心中模模糊糊地罵著。如果主子出了任何的意外,她就算死上千萬次又能挽回什麼?活下去還有什麼意義?  

    ***

    太子落水失蹤久尋未果,這件事立刻成為一則天大的消息從太曳湖四周傳開,不到一天就傳遍了京城各個角落,並且蔓延到周邊,以無法阻擋的速度傳至全國。  

    令人奇怪的是,雖然皇上派遣了無數的打撈好手下水尋找,卻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於是坊間有傳聞猜測,因為太曳湖與潞水河相通,而那天的風勢正好吹向潞水,只怕太子的屍體已經……  

    無論別人怎樣傳言,卻有一個人抱定絕不放棄的信念,在太曳湖附近苦苦尋找了三天三夜,這個人就是嫣無色。  

    三天三夜沒有闔眼的她看來極為疲倦,連眼圈都是青色的,但她不想停下來,彷彿有個人在她的耳畔對她說:「再堅持一下,會有結果的,一定會的!」  

    「嫣捕頭,先回去吧。」神捕營的兵士跟在她後面,不時小聲勸慰,「會找到太子的,御林軍都出動了,總好過您一個人找啊。」  

    「你們不用跟著我了。」她揮揮手,「回去休息吧,我一個人就可以了。」她筆直地走向岸邊的幾艘漁船,大聲問:「漁家,方便問個話嗎?」  

    幾個漁夫正在船頭抽旱煙,有人抬眼看到她,懶洋洋地說:「有什麼要問的就趕快問,一會兒我們要入河了。」  

    一個捕快氣勢洶洶地一喝,「你把眼睛睜大點!這是我們的嫣捕頭!」  

    「嫣捕頭?」京城的漁民對嫣無色並不熟悉,但是這名字總是如雷貫耳的,幾個人急忙起身作揖。「嫣捕頭,小的說話無禮冒犯您了。最近官家老來問話,不知道您是不是也想問太子失蹤的事情?我們能說的早就說過了,沒有看到太子的屍體……」  

    「誰說他死了?」嫣無色秀眉倒豎,雙目幾乎噴出火來。  

    漁夫嚇得旱煙袋都掉在地上,慌得跪下來叩頭。「嫣捕頭別生氣,小的是信口胡說,太子吉人天相,金枝玉葉,一定逢凶化吉,遇難呈祥……」  

    一肚子的問題都氣得問不出來了,嫣無色頓足返身回走,這時旁邊忽然有人叫她。  

    「無色!無色!」  

    她站住,冷冷地看著那個走近的人,「幹什麼?」  

    來的人是獵影,他同樣滿面疲憊,一臉倦容。「休息休息吧,聽說你都三天三夜沒吃沒睡了,這樣下去就是找到太子你也累垮了。」  

    「若不是當日你點了我的穴道,何至於有今日?當日我本來可以找到他的!」她忽然勃然大怒,幾天來積蓄在胸中的憂慮和恐懼、憤怒和惶惑,都在一瞬間對著他爆發出來。  

    獵影垂下頭,「我也是為你好,你那時候已經凍得四肢冰涼了,若是再讓你下水,只怕性命不保。何況當時已經有那麼多人在河中找太子,若能找到,也不在乎多你一人還是少你一人……」  

    「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嫣無色厲聲質問,「你以為我找不到太子嗎?你們都以為他一定死了嗎?」  

    獵影再歎,「無色,你要冷靜些,從當日出事到現在你就不肯用腦子想事情,人人都知道他失蹤這麼久,如果他平安無事,為什麼不回宮?」  

    「也許他入水時撞暈了頭,不記得以前的事,在什麼好心的漁家那裡養傷。」她自顧自地想。  

    「無色,這不是傳奇小說,你明知道這不可能。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太子在太曳湖落水失蹤了,如果有人找到了他,趕緊送到宮裡領賞才是最重要的,怎麼會留下他?」  

    「也許、也許是太子的什麼仇人故意扣住了他,藉以威脅!」  

    「當時出事突然,太子的仇人怎麼可能趁機把他帶走?如果真是要挾,怎麼到現在也不見對方派人來開條件?」  

    獵影一點一點地耐心駁回,讓嫣無色幾乎啞口無言。  

    最終她只是恨恨地說:「等我找到太子,再讓你知道我們到底誰是對的!」  

    她頓足而去,連那些追逐她的屬下都不要了。  

    「你們不必跟了,嫣捕頭向來是單人查案,你們跟著她會更煩。」  

    吩咐完,獵影抬頭看了眼身邊的街道,一排的飯館,只有街巷盡頭的地方掛著一個大紅的招牌很是醒目──紅袖招。  

    一騎飛馬從遠而近,有個捕快身手俐落地從馬上跳下,對他行禮後急急道:「頭兒,野戰捕頭說有了些新線索,可能和太子有關,要您馬上回神捕營去呢!」  

    「好,我這就回去。」接過那人遞過來的韁繩,獵影跳上馬背。  

    「頭兒,要去告訴嫣捕頭一聲嗎?」另一個捕快問。  

    看了一眼那抹已經漸行漸遠的背影,他聲音一沉,「不必,就讓她自己慢慢找吧。」  

    ***

    燈火闌珊,月明星稀,不知不覺已經是這個時候了。  

    嫣無色靠著旁邊的一堵牆,慢慢滑下,此生從未像現在這一刻讓她如此疲憊,疲憊到很想失聲痛哭一場。  

    無論是被數十名河盜圍困在孤舟之上,還是被江湖中赫赫有名的採花賊用薰香迷暈,她都不曾有現在這樣的恐懼感。  

    太子,主子,那個總是對所有人溫文爾雅、謙和有禮的人,那個一手將她帶入宮門,一手將她變成現在的神捕嫣無色的人……不在這個世上了嗎?  

    怎麼會?怎麼能?  

    「姑娘,是不是走累了?喝碗暖肚湯吧。」旁邊一位正要撤攤的賣餛飩老大爺看出她臉色不對,好心地遞過來最後一碗熱湯。  

    她似乎急需一種溫暖的力量來支持自己不要再倒下去,於是草草地接過那碗湯喝下,伸手遞上幾個銅板,卻聽老人笑呵呵地說:「不必給錢了,姑娘,天色不早了,回家去吧,這地方可不是你們好女孩兒該來的。」  

    「這是哪裡?」她下意識地抬頭看去,只見斜對面是兩扇烏木紅漆雕花大門,門上碩大的招牌紅艷刺目地寫著紅袖招。  

    她當然明白這是哪裡,這兒是男人的銷金窟,女人的墳墓,女人用青春換取財寶,男人用財寶換取美貌。  

    這世上無論發生多大的事情,「食色性也」這四個字,是無論如何也不會丟掉的。  

    這一刻,她特別痛恨到這裡來的人。  

    「臭男人!」她咬著牙詛咒似的唾罵了一句,扶著牆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剛想離開,忽然又站住,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剛剛走進那兩扇門的一個人。  

    是因為太疲倦而出現了幻覺,看錯了人嗎?為什麼她覺得進去的那個人好像獵影?可是此時獵影應該在神捕營忙於太子的事情,哪有閒情逸致到這裡來?  

    還在怔忡,就聽到門裡有甜膩膩的聲音在叫,「獵影大人,您可終於來了,叫奴家想死了!」  

    聞言,嫣無色連手指都在發顫。真的是獵影!他居然不顧太子的生死未卜,也跑到這銷金窟來尋歡作樂!以前不管他如何引逗她出刀,她都不曾拔過一下刀柄,但是此時此刻,她恨不得立刻一刀捅進他的心窩!  

    抬腿邁步就要進去,一瞬間又清醒過來。這裡不是她輕易可以進去的地方,如果亮出官差身份強行進入,明日成了別人口中閒談的笑柄不說,萬一獵影逃脫,她也無法到皇上面前告他一狀。  

    於是她將目光調向那高高的牆頭──  

    ***

    獵影和幾個女子調笑著走進去,大聲問道:「你們慧娘呢?」  

    「慧娘在忙著招呼客人,一會兒就過來。」  

    說曹操,曹操到。慧娘正一步三搖地跑過來,「獵捕頭,今天晚上到我們這裡不是來抓人的吧?我們可都是良民啊。」  

    「少和我打哈哈。」獵影很沒規矩地在她臉上摸了一把,「聽說你們昨天新到了個姑娘,我來瞧瞧。」  

    「您的耳朵可真是長,昨天的事情今天就傳到您耳朵裡了?是哪個嘴巴大的傳的話?」慧娘一邊說,一邊歎,「我可是要留著她當搖錢樹的,您看看可以,可別給我碰壞了。」  

    「怎麼?怕我給不起錢?我偏要見見!」他大笑著催促著慧娘,將他帶到那名新人兒的房門口。  

    房門一開,屋內有道清瘦的身影站在窗前,對他微微一笑,「好大的膽子,就這麼吵鬧著進來強行見人,不怕驚動了別人?」  

    「就算驚動了又怎樣?哪個客人有膽子敢和我爭女人?」獵影嘻皮笑臉之後,忽然伏倒在地,「主子,迫不得已讓您棲身在這裡,您受委屈了。」  

    對面的人依舊含笑扶起他,「這裡很好,我也沒有受什麼委屈。難怪三弟偶爾回京會在這裡流連忘返,樂不思蜀,看來我是該多出來走走看看,才能領會真正的京城繁華景象。」  

    這悠然的自嘲正是來自於這幾天讓全城上下都人仰馬翻的太子殿下,司空政。  

    站起身,獵影咧著嘴笑,「今天白天本來就要過來看主子的,但是野戰突然派人捎來話,說有關於您的消息,讓我必須趕回神捕營,屬下只好先走了。」  

    「我在這裡看到你了,還有……無色。」面向窗外,從這裡可以一覽無遺地看到街景,只是街上的人很少抬頭向樓上看。  

    「無色這些天忙著到處找主子,一直不眠不休,主子,真的不告訴她您在這裡嗎?」一想起夥伴的樣子,他就實在於心不忍。  

    「不要說。」司空政沉聲交代,「我不想讓父皇這麼早就知道我的行蹤。」  

    「主子認定她是皇上的密探了?可是我看無色對主子一片忠誠……」  

    「無色的忠誠我不會懷疑,但是父皇對無色卻一直有頗深的成見,否則也不會派野戰暗地裡跟蹤她,並密報他本人。我對無色越好,其實越是害了她,所以當野戰非要問我為何那樣信任她時,我不得不編個謊言來騙他。」他的聲音中有一絲傷感。  

    「主子是說給無色下毒的謊言?可是萬一野戰假惺惺去找無色賣好,說出這個謊言來套取她的信任,離間你們的情誼……」  

    「無色不會相信他的話,以她的脾氣會先來質問我,而不會輕易地相信任何人的。更何況,野戰也不會傻到隨隨便便將這種秘密告訴當事人,必然是滿心歡喜地去向父皇稟報,那麼父皇便會對他、無色,和我,都多一份放心了,他以為我們在相互制約,互相猜疑,我們對彼此越不信任,他就會越放心。」  

    「皇上信不過主子,所以很多大事表面上說是交給主子去辦,其實都是皇上最後決斷,主子做了事,得罪了人,功勞最後也不是您的,若我有一個像您父皇這樣的爹,也要覺得冤死了。」獵影說話向來膽大,口沒遮攔地說。  

    司空政苦笑一下,並不怪他胡言亂語,因為他說的都是實話。  

    「總之,那一天你幫我逃走的事情,除了你我之外,不會再有第三個人知道。如今我暫時住在這裡,等風波平息一些我便離開京城。」  

    「風波怎麼可能平息得了?」獵影搖頭,「您落水失蹤可是天大的事情,京城全都驚動,全國只怕都知道了,這裡也不是久留之地,我看還是早點給主子換個地方吧。」  

    「不,這裡最安全,誰能想到向來恪守世俗道德之禮的太子,能藏在青樓之中呢?」他從牆上摘下一管洞簫,「你只要瞞住無色,便能瞞住天下人。」洞簫之口放在唇邊,嗚咽一聲輕輕吹起。  

    此時,夜風突然猛地灌了進來,窗外響起了一道冰冷的聲音,「主子,無色求見!」  

    話音未落,窗戶被人從外面大力撞開,嫣無色裹挾著夜風如冰,從窗外一躍而入,圓月彎刀在夜空中爍爍放寒,筆直地砍向獵影的脖子。  

    「無色!」司空政失聲驚呼,她的刀就突然停滯在獵影脖子旁邊不過一毫釐的地方。  

    饒是獵影向來玩樂慣了,此時也變了臉色,「無色,你這是幹什麼?!」  

    「我幹什麼?該問問你幹了什麼!」她雙目如冰中火,火中冰,「難道你不明白嗎?」  

    「無色,放下刀,別誤會獵影。」司空政將手輕輕搭在她的肩膀上,「是我讓他這樣做的。」  

    「主子為什麼要這樣做?」她沒有收回手,更沒有回頭,聲音平如秋水,「難道主子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為您牽掛操心嗎?難道不知道有多少人為您憂心如焚嗎?您就這麼喜歡看著我們為您四處奔波,自己卻躲在這裡暗中偷笑?您是在踐踏我們的尊嚴,您知道嗎?」  

    獵影吃驚地瞪著她,因為她從來不曾一口氣說過這麼多話,更不曾在主子面前說過如此放肆大膽的話。  

    沉默許久,司空政緩聲開口,「我知道我對不起很多人,但是……我有我的苦衷。」  

    「主子的苦衷裡有我們嗎?」她悵然地垂下眼。  

    「當然,有你。」他的手依舊停留在她的肩頭,溫暖而堅定的回答讓手掌下她的身軀輕輕一顫。  

    不知道是長歎一口氣,還是因為找到了安然無恙的他而長出一口氣,嫣無色的彎刀慢慢垂落,但一滴晶瑩的水珠卻在獵影詫異的目光前悄然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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