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梅拉 第二卷 第四部分-5
    「唔,孩子,」她答道,「雖然我弟弟今天已經在這裡把我的傲氣比過去壓下去好多,但高傲的心並不是一下子就能土崩瓦解的;不過我願意說,我祝你快樂,」然後她吻了我的臉頰,向我致意。

    「親愛的夫人,」我說,「我現在感到十分幸福。您的厚愛使我感到完完全全的幸福,不再欠缺什麼了。我對您的慈心善意懷著極為感激與尊敬的心情,並將向夫人顯示這一點,直到我生命的最後時刻為止。」

    「但是,孩子,」她說,「當你在眾人面前露面時,我將不會陪伴你。讓你本人的善行美德使貝德福德郡所有的鄰居們都成為你的朋友吧,就像它已使林肯郡所有的鄰居們成為你的朋友一樣。你不需要我的支持,也不需要其他任何人的支持。」

    「現在,」她的外甥對我說,「該輪到我說話了。夫人,我衷心祝您快樂。根據我所看到和聽到的情況,我當著上帝的面發誓,我認為您現在所享受到的榮譽,您是完全受之無愧的,絲毫沒有過分。我們剛才曾在那裡待過的地方,所有的朋友們全都眾口一詞這樣說。我還要請您寬恕我對您的一切荒謬言行。」

    「先生,您是善良的戴弗斯勳爵和夫人極為親近的親戚;我希望對您永遠表示尊敬,這是我應當做的;感謝您善意的恭維。」

    「憑著上帝發誓,沃登,」他對她說(她在侍候她的夫人,正等待她的吩咐),「我相信你也有一些事情要請求寬恕的;因為我們讓B夫人倉惶出逃,全都應當受到責備!那時我們沒想到我們竟讓她離開了她自己的家。」

    「你經常不是說得太多,就是說得太少,」夫人答道。

    夫人坐下來,跟我在一起待了半個鐘頭;她告訴我,她弟弟讓她愉快地兜了風。她說,他親切地對待她,因此把她完全像著魔似地感動了。她對我謹慎與謙和的舉止本已開始懷有好感,他在談話中又進一步大大地肯定了她的這種好感。「他想讓我去看望我的老鄰居們,」她繼續說道,「但並不打算在他們家中停留下來;瓊斯夫人離我們最近,所以我們就先去拜訪她,她把其餘的朋友們也都聚集到一起來了;他們對你滿口稱讚,因此我完全被壓倒了;說真的,我是先知當中的掃羅!1」

    1根據《聖經》故事,掃羅原先在耶路撒冷迫害耶穌的門徒,說要把他們趕盡殺絕。得到大祭司批准後,掃羅領著一批人出發了;快到大馬色時,耶穌向他顯靈,責怪他的迫害行為;他在天上射下的強光下撲倒在地;起來時,成了個盲人。後來耶穌指示門徒亞拿尼亞與掃羅接近,使他眼睛重見光明。掃羅棄暗投明,開始宣講耶穌的美德。

    你們可以相信,我聽到這些話是多麼高興,於是就再三表示感謝。

    當夫人回到她自己的臥室時,她說,「衷心祝你和你的好丈夫晚安。我現在吻你不僅僅是出於禮貌了。」

    親愛的父母親,峰迴路轉,請為這幸福的轉變跟我一道高興吧;我曾經十分害怕發生相反的情況,它是我必須努力克服的唯一困難!那位可憐的薩莉·戈弗雷小姐,我不知道她現在到底怎樣了,可憐的人兒!我希望他會自動地再次提到她。這倒並不是說我十分憂慮不安。如果我真是的話,那你們就會說,我一定是有些異乎尋常了。

    我們上樓來的時候,親愛的B先生向我敘述了他在他姐姐身上所費的苦心,以及他們見到的那些朋友們為我所說的許多善言好語。他告訴我,當大家為B夫人,也就是為我的健康乾杯時,輪到他姐姐,她把酒喝了,同時說了這些話:「喂,弟弟,這裡是你的帕梅拉為你的健康乾杯。不過當某位夫人和她的女兒們前來拜訪我的時候,我將不知道怎樣去對付這件事情呢。」〔親愛的父母親,所說小姐當中的一位就是她想要她弟弟娶來當妻子的。〕「我知道,」她又說,「貝蒂女士將會就這件事尖酸刻薄地挖苦我;你知道,弟弟,她是個很會講俏皮話的人。」「我希望,」他答道,「貝蒂女士不論什麼時候結婚,都會遇上一位比我要好的丈夫,因為憑良心說,我認為,除了對我的帕梅拉外,不論對其他任何一位女人,我都很難成為一位過得去的丈夫。」

    他告訴我,他們就他過分看重自己尊嚴的性情對他進行嘲笑;還說,他們同意他的意見,他現在會成為一個極好的丈夫,但那一定是由於我的溫順,而不是由於他的慇勤。「因為我看得一清二楚,」達恩福德小姐說,「當夫人把她阻留在家中的時候,」她對戴弗斯夫人說,「雖然在這之前他只不過向她暗示,他想在我們家中看到她,但是當他沒有見到她時,卻以為她沒有慇勤地對待他,於是情緒老大的不高興,因此我和我妹妹當時都憐憫起她來,而不是羨慕她了。」

    「是的,」夫人說,「他是個傲氣十足的人,忍受不了失望,從來也忍受不了。」

    「唔。戴弗斯夫人,」他答道,「在所有的人當中,你是不應當挑我毛病的,因為在我絲毫沒有生氣之前,我已從你那裡忍受了許許多多使我失望的事情了。」

    「是的,」她答道,「但是當我把事情做得有些過分的時候(我承認,我確實曾經做得有些過分),你卻狠狠地對我進行了補償。冒失鬼,你是這樣做的。他也這樣對待那個可憐的人,」她又說,「當時你對我十分無禮,我讓她站在我這一邊替我說話,但你對她卻那麼不好,因此我的心都為她感到難過了。不過我知道你當時那麼做,部分原因是在玩弄詭計,因為你想讓我把她想得好一些。」

    「夫人,」他說,「我當時確實並沒有玩弄什麼詭計,因為那時候,你對她或對我的看法是好是壞我都滿不在乎。我承認,在你進行挑釁之後,你們兩人不論是誰來打擾我,我都不高興。帕梅拉應該從這件事情中吸取教訓——當我情緒像那樣很不好的時候,千萬別走近我;這種情形應當盡量少發生才是;因為如果聽隨我自己待著,別去管我,那麼過一會兒,我就會恢復理性,為我這種暴躁脾氣感到遺憾了;我這種暴躁脾氣跟我這位親愛的姐姐十分相像。由於這個緣故,當我縱容這種暴躁脾氣,聽憑它發作時,不論看到它的人是多麼少,特別是,不論這種暴躁脾氣是不是應當對他們發作(就像你在我帕梅拉的情況中所看到的),如果我事先沒有請求,他們就走來阻擋我,那麼他們就一定會成為這種脾氣的受害者了。」

    當我們單獨在一起時,他又向我重複敘述了這同一個教訓。他堅持要我接受這一教訓。他承認,他剛才對我是當真生了氣,雖然事後他為這件事對他自己更為生氣。「但是,帕梅拉,」他說,「當你想要把我所有的不滿都歸咎於你本人時,我會認為這是用你的美德來向我挑戰,彷彿只要把我的弱點轉移到你的身上,我就一定會很快消除怒氣似的。親愛的,不論在任何情況下若你竟會希望我生你的氣,或不是把我的不高興看作是會降臨到你身上最為沉重的不幸,那麼,我是不能容忍你有這種想法的。」

    「但是,先生,」我說,「您知道,我當時所做的事情是設法跟夫人和解;而且,就像她本人所說,那是向她表示很高的敬意。」「情況是那樣的,」他答道,「但是決不要想在損害我的情況下向她或向任何在世的人表示敬意。另外,她當時的態度令人非常不能容忍,因此我開始認為,你太卑躬屈膝了,它超過了我應當允許我妻子所做的程度;我不能容忍在任何人身上看到卑賤的行為,特別是那些我所愛的人身上有這種行為我就更不能容忍;因為她所犯的過錯十分顯著,所以我當時寧肯跟她斷絕關係,也不願跟她言歸於好。」

    「先生,」我說,「我希望我今後將注意我的言行舉止,不要被你看作是故意使你不滿。我相信,只要我知道您的意願,我就不會做出不符合您意願的事情。不過這件事向我表明,我即使並非故意,有時也會十分冒犯您。」

    「親愛的帕梅拉一定不要太認真了,」他答道,「我希望我將不會是一個很專橫霸道的丈夫;但我並不妄想自己會十全十美,也不妄想當我心情處於極度激動的頭一陣時,我就經常會由理智所管束。我指望,當你發現我錯了的時候,你出於對我的深情厚意,將會容忍我。我並不是個忘恩負義的人。當我冷靜下來的時候,我就會像大多數男子一樣,公正無私地分析我自己;然後我經常是和善與感激的。我的錯誤愈大事後就會愈和善與感激,二者是成比例的。

    「但是,親愛的,」他繼續說道,「為了使你明白你犯了個出於善意的過失(我的意思是說,我希望你能考慮到我的急躁脾氣,因為我承認你的意圖是好的,並沒有差錯),你還記得,當時我心情十分混亂,所以你到我身旁來時,受到了一個你不曾指望得到的接待,聽到了你不應當聽到的粗暴言語。當時我的怒氣尚未消失,如果你沒有前來打擾我,而是待在那裡,直到我走到你身旁,或我派人請你來陪伴我,那麼你就不會看到這種情形,而會看到我對你那種深情厚意的態度了;我毫不懷疑,你永遠應當從我這裡看到這種態度。在這種性情方面,你應當經常對我產生一定的影響。但是你不應該設想,不論什麼時候當我不高興時,由你本人來制止我的憤怒就會使它得到適當的控制;不過當你像一根細長柔弱的蘆葦在颶風前彎下身子,而不是像剛強不屈的橡樹那樣抗拒它,那麼我就將永遠堅定不移地保持對你的好感;如果你作出相反的行為,那它就會把你和你所有的優點都從我的心靈中連根拔除了。」

    「先生,」我說(這時我眼中湧出了淚水,就轉過臉去不讓他看見),「我先前已經說過,我將在一切事情中努力使我的言行符合您的意願。」

    「親愛的,我也將作出努力,使我的意願盡量符合理智。讓我告訴你,我相信你會作出那樣的努力,這正是我必須結婚的動機之一。因為沒有什麼人比我更加不情願結婚的;既然我們談到了這個話題,那我就來告訴你我不情願的原因。

    「我們這些有財產的人,或者生下來就可以指望繼承一筆巨大產業的人,不論男女,一般都曾接受過錯誤的教育。帕梅拉,你在你的日記中曾經幾次偶爾地、而且十分正確地談到這個問題,所以我現在不來多說。我們的意願通常是倔強任性的,由於不習慣從我們父母那裡受到控制,所以就不知道怎樣去忍受這種控制。

    「由於我們父母的過錯,我們的保姆遷就我們,於是我們首先就把她們當作實驗的對象,用傲慢的態度來顯示我們感謝的性情;這種傲慢的態度本應當在當初就加以斥責和制止的。

    「接著我們在學校中受到了偏愛與縱容,我們不守規矩,性情難以駕馭,常常做出一些事情來報答老師,以進一步感謝他們對我們的縱容,因為那是我們所需要的。

    「我們聰明的父母親通過通常的方式買通了我們的成長道路,在這之後,我們被領回家來,在學識上很少長進;然後父母親得到了他們應當得到的報答;我們用不孝順的行為來折磨他們的心;不論我們多麼不孝順,但這種不孝順的行為只不過是他們縱容我們自然而然所產生的結果;這種縱容從我們嬰兒時代起就開始了,它是該責備的。

    「當我們把他們的心攪得也許破碎了一半時,他們為我們物色一位妻子。門第與財產是首先要考慮的因素,感情則放到末位才去考慮(如果還要加以考慮的話)。在對父母人為的忘恩負義過程中,兩個受到這樣教育、受到這樣訓練的人被拉到一塊來了;對那些參與他們教育的人來說,對那些依賴他們生存的人來說,他們過去一直是倔強任性、令人討厭的東西。他們結了婚以後,除了勁頭十足地相互折磨外,還能指望得到其他什麼呢?落到這樣的結局確實是天公地道,因為那些從事培養教育事業的人們曾經被他們弄得煩惱不堪,並受到他們的侮辱欺凌,現在通過這種途徑終於進行了報復。

    「他們兩人當中沒有一個人曾是容易接受控制,或甚至容易接受頂撞的。那位男人認為,在她跟他建立了新的關係之後,在她發出要服從的誓言之後,她就必須把她的意願完全服從於他的,因此他不能容忍她對他進行控制或頂撞。

    「那位女人也許除了愛情故事外,其他方面的書籍讀得很少;她第一次認為男人來控制她是對她很不慇勤的表現,特別是她原來只指望從男人那裡得到情深意厚的愛情,除此之外不指望得到別的,現在這個男人要來控制她,她就更無法忍受了。

    「他們相互指望從對方得到的東西與他們實際在對方身上看到的東西,二者千差萬別,因此他們就產生了誤解,這些誤解發展成為爭吵,然後相互採取了冷酷的行為;即使他們結婚的首要動機是愛情(通常並不是),那麼這種冷酷的行為也會把他們彼此情深意厚的種種印象全都抹除。

    「接著而來的常常是向父母親或監護人申訴;如果由於親友們的調解,雙方取得了和解,那麼這種和解很少是能長久持續下去的;因為過錯是在雙方的思想中,而他們兩人當中沒有一個人會這樣想;由於這一原因,傷口(不允許對它進行探查)只不過是用皮覆蓋上,想使它癒合,但它卻在底部紅腫起來,最終將以比過去更加激烈的程度爆發出來。結果常常是分床睡覺;也許還會發生私奔,有時是有罪的私奔;如果不是這樣,則會是雙方難以克服的相互冷淡;也可能是相互嫌惡。不論什麼時候,每當他們為了裝飾門面,不得不在一起時,大家都看得出,打著呵欠的丈夫和鬱鬱不樂的妻子彼此確實難以忍受;但是他們分開時,卻都有較為自由的情緒,而且能成為過得去的友伴。

    「現在,我的帕梅拉,我想讓你瞭解,我希望你也將有理由認為,如果我跟這個國家的第一夫人結了婚,那麼我對待她也不會比對待你更好;因為我的妻子就是我的妻子;我過去在結婚問題上遲遲沒有作出決定,是因為我知道結婚所必不可少的條件,而且我對我婚後的行為捉摸不準。

    「我相信,我比許多男人更愛挑剔,但這是因為我對人們婚後行為進行過詳細觀察的緣故,我幾乎沒有看到過一種情況會使我本人喜歡。當我們相識得更長久一些時,我可能會向你舉出一些更為具體的事例來說明這點。

    「如果我過去懷著跟大多數男子並不兩樣的目的結了婚,那麼我的妻子可能是一位優秀的女士,在跟我本人同樣的方式下被教養大,在一切事情中都習慣於有她自己的意願。

    「有些男子後來進行妥協,經過幾次衝突之後,就勉強滿意地坐下來。但我如果跟一位公主結了婚,那也不能這樣做。說實話,在我同意跟她一起到教堂會之前,我必須在她們所有女性當中最喜歡她才行。因為甚至在這種最好的情況下,在婚姻生活中也是很容易產生意見分歧的,有時會使一個男子感到待在家裡很不自在。我相信,男子結婚以後比婚前更愛對方的事例,要比女子結婚以後比婚前更愛對方的事例要少。究竟是什麼原因,我現在不打算去探討。

    「然後我必須確實相信,她在所有的男子當中最喜歡我;為了使我相信這一點,她必須淡化我的缺點,而不是加重它;她必須容忍我的不足之處;她必須觀察和研究我的性格;如果她需要說服我同意她的什麼觀點,想要我服從她的意見,那麼她就應該溫柔、懇切地把它提出來,但不應該採取卑躬屈膝的態度,因為卑躬屈膝的態度不是出於她的判斷與感情,而似乎是出於冷淡無情、無可奈何的心情。

    「她不應當使我感到,在我對她的行為中有必要帶有絲毫強制或強迫的跡象。在我這方面命令這個詞和在她那方面服從這個詞,我想該從我的詞彙中刪除。由於這個原因,我認為我不應當向她提出任何不合理、不公正的要求,這應當是我的責任;她在她那一邊滿足我的要求時,不應當顯示出任何勉強、不安或懷疑的情緒,哪怕說出半個字也不行。

    「我要注意使她的順從是合情合理的,在應當允許她自由行動的事情上竭力不去破壞她本人的自由,但在這同時,我將不會原諒她讓我在同一件事情上告誡兩次;如果我並不經常正確,那麼當她看到我意志堅決時,我指望她會容忍我;我還指望她站在順從我的正確立場上勸導我,因為那就會向我表明,她與我意見不同(假定那是一些小小的爭端,親友之間通常會由於這些小小的爭端產生極大不和的),並不是為了要頂撞我,而是為了我本人的緣故,想要說服我,這樣我在另一次將會作出更加適當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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