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王之戀 第六章
    西琉歷七百七十六年春,宸帝於國宴中遇刺,這一晴天霹靂,讓朝野都為之震驚惶恐。

    誠王因涉嫌此案,已被下獄,當夜,有「鐵血宰相」之稱的翼鈞,下令查抄了二十三家大臣,所有家屬親眷,一律勒令自盡,消息傳出,所有達官顯貴,都惶惶不可終日。

    「啊——」壓抑的痛苦呻吟,從宸帝的寢宮傳出。宮人們都搖頭,憐憫地歎息。

    洛邑前皇子,那皎若郎月的美麗少年,因為被查出與誠王勾結、密謀而被宸帝一怒下獄,接著,又被鎖入寢宮。

    從裡面傳出的,讓侍女們面紅耳赤的淫靡呻吟,和或高或低的慘叫和怒罵,不難想像,那孱弱的少年,正受著怎樣的凌虐。

    好可憐……有幾個年長的女侍眼圈紅了。

    宮裡的局面,卻是讓人哭笑不得,青宓正襟危坐著,臉色十分難看,冷冽的眼神,昭示著生人毋近。

    「嗚……放過我……啊……不要……」

    喘息和哀鳴聲從口中逸出,青宓暗自翻著白眼,撫平了額頭暴起的青筋。

    已經一個時辰了,臨時充當口技藝人的他,不由感到口乾舌燥。

    宸帝體貼的遞上一杯茶:「潤潤嗓子吧!」

    青宓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你以為是誰害的?」

    「呵呵……沒想到我在你心中,這麼勇猛持久……啊!」調笑聲未歇,呼痛聲響起。宸帝抱著自己的腳,哎哎叫疼。

    真是活該!周圍數位親信,很是默契地想道。

    宰相翼鈞不滿的乾咳一聲,終於結束了笑鬧。

    「陛下……還有這位公子,卿卿我我請留到以後……現在欣王煽動了洛邑的遺族在鬧事,那些都是被蒙蔽的平民,強行剿滅的話,不利於穩定局面。」

    宸帝正要開口,青宓卻打斷了:「這件事交給我來辦。」

    瞧著宸帝的驚奇神色,他喃喃道:「我接受了洛邑皇子的身軀,對他的國家總有一份責任!」

    *

    玉顏,雲鬢,金步搖……

    美人正襟危坐,冷若冰霜。

    烏金的瑞獸香爐,裊裊燃著青煙,雲霧繚繞中,人的眉目,模糊迷離著。

    端起瓷杯,輕呷了一口,青宓回味著舌間的銷魂苦味。

    「皇姐,請你罷手吧。」

    少年淡漠的,扔下了震撼的一句。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如蝶翼般的漂亮眼睫扇動著,冉夢皇女把頭埋進書卷中,露出了一截雪白柔膩的脖頸。

    青宓閉目,歎氣:「那天翼鈞宰相說有人密謀聯絡洛邑遺族起事,既然不是我做的,那麼,就屬你嫌疑最大了!」

    「你……怎麼敢胡亂猜測!」

    「還有那天筵席上的事,主謀是欣王沒錯,卻需要人把『傀儡符』貼在那兩個女子身上,才能操縱她們。一向對女色沒興趣的欣王,如果貿然接近她們的話,反而引人懷疑,所以……那天其實是你,藉著同為女子的機會,貼上了符罷?」

    不理會冉夢皇女逐漸灰白的臉色,青宓從懷中取出一卷薄如蟬翼的帛書,上面有著蛛網般密佈的繪畫。

    「這是火藥的埋設分佈圖,這些黑黃粉末,可以把整個中州夷為平地。」少年綻開如花的笑靨,琉璃眼珠裡閃著殘酷:「只要宸帝一聲令下,盤踞中州的洛邑流亡勢力,就將煙消雲散。」

    皇女猛然抬頭,眼中噴出怒火,死死盯住少年:「你也是洛邑一脈,為何要如此倒戈相向,阻撓復國大業?」

    青宓輕輕一笑,眼中閃動冷芒:「朝代更替,本是平常,你們要復國,也是情理之中。可是你們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和欣王合作,如此的引狼入室!你們被人當了棋子使,還奢談什麼復國大業!」

    皇女的臉色頓時變得煞白,她的嘴唇翕動著,幾乎語不成調:「你……你怎麼會知道……」

    僵持片刻,皇女終於咬著牙,下了決心:「你們必須保證,對所有的參與者,都予以特赦。」

    「可以,不過你們也要發下毒誓,今生今世都不得再有謀逆行為,否則,誅連十族。」

    一卷羊皮手卷,被發抖的柔荑,放到了青宓手中。

    青宓正要收手,卻被一雙柔荑握止住——

    「你……真的愛他嗎?」

    冉夢皇女,眼眶微紅,卻是無比堅定——

    「宸帝天縱英才,雖然,我早有愛慕,可惜,國仇家恨,我終不能放下,這一生,我都注定是他的敵人……但是,弟弟……你真的愛他,能為他放棄一切嗎?」

    青宓想笑,想解釋,想說明自己並非是她的幼弟,然而,所有的不以為然,都融化在那認真的眼神中。

    「怎麼可能為他放棄一切……」

    青宓發現,自己的口氣,卻有些軟弱。

    佳人杳然無跡,青宓翻看著羊皮卷,神情有些迷惘——

    自己愛那人,當真已經到了如此深刻的地步了麼?

    午後的陽光照著窗欞,籐蘿調皮的繞了進來,蔓延著初綻的新綠。宸帝站在窗外,靜靜的看著這原本意氣風發的困惑少年,他微笑著,搖動折扇,神情複雜難懂。

    *

    西琉歷七百七十六年,二月,宸帝遇刺,誠王畏罪潛逃,同時,洛邑遺民在中州起事,不到數日即聚集數十萬人,其勢銳不可擋。

    三月,欣王無故返回封邑,行蹤詭秘,有御史上書彈劾,帝怒斥曰:汝欲離間我手足耶?乃留中不發。

    四月,中州亂黨來勢洶湧,一舉攻下敏林,若攀等十餘城,朝野為之惶恐,帝神色若常,溺於男歡禁臠之樂,眾皆歎息扼腕。

    清晨的乾宇宮,一片寂靜。

    宸帝剛起身,寢宮內悄無聲息,連守侯的宮人,也仍在假寐之中。

    一道黑影,如煙霧般潛入,不費吹灰之力的,潛入內殿——

    寬闊而奢華的龍床上,一具赤裸的,瘦弱纖細的少年軀體,一下子映入眼中,那泛著班駁青紫瘀痕的,誘人而熟悉的身體,正被一道金光閃爍的鏈子,雙手交叉著鎖在床頭……

    莫測深邃的光芒,閃爍在來人眼中,他緩緩來到床前,那冰冷的指尖,抬起少年的下頜:「秦廣王殿下……失去法力的你,居然任人宰割……」

    「真是可惜了……你這樣出色的人,卻是我的敵人……」

    無盡惋惜的聲音,卻葛然而止——

    一截青色劍鋒從他胸前穿過。

    「中計了!」果斷地退後,卻發現,那原本蹙眉沉睡的可憐少年,正靜靜的看著他。

    青宓瀟灑的起身,在瞬間披上外衣,款款下床,朝著不斷後退的黑影,慢慢逼近——

    「宣靈少主,你一向聰明,可聰明人總是太過相信自己的判斷——你那日最後一擊,還不足以對我造成毀滅性傷害。」少年冷漠的逼近,銳利的眼光,讓人無所遁形:「欣王是你的部下吧?」

    「他在在孩提時代就和我結下契約,借用了我的力量,當然要回饋一二了。」仍是輕佻的口氣:「想不到我一時失察,居然滿盤皆輸……」

    「你們妖族的挑撥離間,可以停止了,西琉皇朝的君主不是蠢人,他將會一如既往的尊崇神仙……流花大陸,永遠不會是你們和羽族可以染指的!」

    「呵呵,想不到你們倆居然成了一對……你大概,連一直愛慕的黃泉之主重華也拋在腦後了!之前,你甚至願意為他去死呢!」

    青宓居然毫不憤怒,清冷的,他笑了。

    「宣靈少主……你知道,你究竟是輸在什麼地方嗎?」

    看著對方疑惑的眼神,青宓正色,緩緩道:「你一直盡信傳言,以為我的弱點,就是重華陛下……」

    「難道不是嗎?」

    「那日我奪取攝魂珠,居然拼上了性命,你不覺得奇怪嗎?——沒有人會對自己的情敵如此盡心的。所以那日你錯估了我的決心。」

    「難道……你並非——」

    「我的心,不在重華陛下身上……」

    石破驚天的一句。

    宣靈少主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情報系統會有謬誤,而在宮門外伺聽的某人,也肅然動容。

    「那天決戰,你明明心萌死志!」

    青宓神色未變,淡淡的,歎息:「你錯了,我並非是為了重華陛下,只是……」他雙眼悠遠,眺向遠處:「我只是厭了,厭了一個人孤零零的被留下,在這世上,千萬年,就這樣……」

    我所真愛的,已然不在……

    「什麼?……呵呵……」手持折扇的紫衣青年,位高權重的宣靈少主,終於苦笑道:「原來……你最愛的,還是修道未成時,那死去的紅髮小鬼……」

    「的確……你永遠找不到我的弱點的……因為我唯一的弱點,已經死去!」青宓手中符咒連動,已是對宣靈少主的元神打上了封印。

    「你……不過是在嘴硬……我能肯定你對宸帝動心了——唔!」

    光芒散去,青宓順手拾起地上那封印著元神的結晶體,面如冰霜,扔到了天外——

    「多嘴之人必定短命!」

    他沒有殺死宣靈少主的能力,這樣的封印,也足夠讓他的力量衰弱許多了,要恢復正常,非用個幾百年。要再興風作浪,實在不太容易。

    這樣的粗暴舉動,很有些心事被說中的懊惱憤怒。

    焦躁煩悶的感覺,燃著他那素來冷漠睿智的心。

    從一開始,他就算無遺策,冷眼看著妖族那群野心家,如何一步步布下陷阱,讓神仙一族窮於解釋應付。旁觀者清的他,在最關鍵一刻,拯救了整個局勢。

    可他仍在煩悶。

    他的心在煩悶。

    已經好久未有這種感覺了。

    未得道時,他以為自己傾慕著黃泉之主,於是努力修行,希望能陪在重華左右,卻忽略了身邊那永遠溫暖的紅髮少年!

    直到,那縷火紅,為了挽救走火入魔的自己,而永遠的長眠……

    才驀然發覺,自己的心,已經永遠遺失在紅髮少年——閏的身上。

    那時候,他的心,就永遠的墜入了冰窟。

    再也沒有愛人的能力,再也沒有弱點。

    可是那顆心,居然又在躍動。

    為了那個人嗎?

    可惡!

    睿智冷漠的秦廣王殿下,煩躁得幾乎要大開殺戒。

    「在想什麼?」清雅醇厚的男性嗓音從身後傳來,心中明白來人是誰,青宓頭也未回的問道:「你來做什麼?」

    不知是否是錯覺,身後的那人,不復往常的輕鬆調笑,隱隱竟有冷冽肅殺的怒意,在聽到自己的問話後,氣息更加沉滯。

    「怎麼,我來不得嗎?」聲音帶上冷冷的譏誚:「我一直不知道,你的心裡,竟然還有這麼兩個人!」

    青宓不耐的皺眉,回身,看向那人眉宇間的淡薄怒意,以及,那淡薄深處的暗黑血光——

    不太對勁!如此想著,他不著痕跡的退後:「我累了,先去休息了。」

    正欲離開,卻被那人一把扼住手腕,下死勁的握住:「你喜歡自己的主君?還有,紅頭髮的小鬼又是誰?」

    「放開!」青宓也不掙脫,低聲喝道。

    宸帝瞇著眼,危險,而又充滿魔魅:「你的心……只能給我……」

    言畢,他一把拉倒青宓,兩人重重的滾在那床榻之上。

    灼熱的吻如雨點般落在少年臉上,時而粗暴,時而體貼溫存,狡猾的舌頭不老實的撬開貝齒,如靈蛇一般攪動,佔領著,唇齒交合處,因著這份激烈,拉出一條銀絲,讓人臉紅心跳。

    青宓掙扎著起身,慍怒的瞪視:「放開……唔……」誘人的瀲灩紅唇被完全封住,實在比不過他的恐怖腕力,青宓無聲的歎氣,索性隨他發瘋去了。

    靈活的手在少年週身遊走,不安好心的挑動發掘著青澀身體的奧妙。

    瞇了瞇眼,青宓無法忽略那讓人血脈賁張的身體觸覺,素來清冷的眼神染上了一層嬌慵的氤氳。

    宸帝怒氣稍歇,邪氣的笑著,終於放開了他,湊到正在喘息的少年耳邊,蠱惑的低語:「剛才……你也很快樂吧……」看著如貓般生氣瞪大的眼,他不羈的低笑:「真漂亮……這雙無畏的眼……」

    他忽然一歎,正色問道:「你心裡,真的……一點都沒有我的位置嗎?」華麗顫美的音調中,竟是帶上了幾分惶惑和悲傷。

    「哼……本來就沒有你的位置!」

    作惡的唇舌再次霸佔了那傷人的口。

    「你在口是心非!剛才那個傢伙說,你對我動心了!」

    「聽你胡扯……」

    「自欺欺人,可不是你的作為!」

    終於放開了被吻得氣喘吁吁的青宓,宸帝鄭重的握住了他的肩:

    「我不清楚你有什麼樣的過去。可是已經夠了!你自己也清楚,你對我動心了,別再否認了!你為了其他人已經痛苦得夠久了,放過自己吧!」

    他用力搖著青宓的肩膀:「你不用再強迫自己沒有終點了,因為,我很強,永遠都不會成為你的累贅!」

    字字千鈞!

    「回答我,你在意我嗎?」

    沉默。

    良久的沉默。

    青宓清澈有如冰雪的眼,在片刻思索後直直望向他:「我不知道自己有沒愛上你,但,我可以確定……」美麗的臉上,漸漸紅暈暗生:「我不討厭……你這個人……」素來漠然的冷音,也變得些許窘然。

    宸帝一楞,接著露出志得意滿的可惡笑容:「小宓……」

    青宓銀牙暗咬,給他三分顏色就開起染坊來!他甜甜一笑,輕聲,羞澀的說道:「我想……」

    「你想什麼?說啊……」英俊得可惡的大頭湊了過來。

    「我想……你滾出去吧!」青宓順手扯過一隻瓷枕,劈頭扔了過去。

    手忙腳亂的接住凶器,宸帝腳下生風的逃之夭夭,回頭聆聽那清亮笑聲,他無奈的搖搖頭,寵溺笑意中,染上了幾分莫測高深的冷然。

    清風飄過,捲走了那幾不可聞的自語:

    「當你知道真相的時候……會怎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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