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王之戀 第五章
    巨大青石鋪就的牆壘,光滑而冰涼,在幽暗的火把照耀下,青宓細細打量著天牢的環境。

    還不算太壞……心中如此暗忖,他揚聲對著左邊牆壁說道:「這就是天牢啊,真的不怎麼嚇人,還以為會有老鼠枯骨什麼的……」語氣中居然不無遺憾。

    隔著厚厚的牆壁,傳來因為石質格外沉悶的聲音:「這個時間你還有這等閒心,是篤定我皇兄不忍傷你?」語中不無酸意。

    青宓報以冷笑:「我當然很有閒心,清者自清,事情總會弄清楚。再說,我這般的孑然一身,就真是被冤枉到底,不過是一死罷了。」他停了停,帶笑的語音中,竟是多了幾分惡意和俏皮:「倒是誠王殿下你,真要好好煩惱一下了……太初子母連環劍、混元紫晶稜……你今日毀了多少珍品?崑崙那群老頭,怕是要傷透腦筋了!」

    清脆的聲音穿過重重障壁,立刻,讓牆那端的不羈男子變得呆若木雞。

    沉默良久,才有那熟悉的聲音,滿是不敢置信:「你……到底是誰?」

    少年悠然輕笑,漫不經心的問道:「你的道法,是師承崑崙廣成子的吧,那老頭最近還好吧?」

    誠王暗自驚駭,卻恭敬的答道:「師祖一向雲遊四方,我們很久沒有他的消息了。」

    「我和廣成子那老頭下過幾盤棋,他的棋品很臭,輸了居然要耍賴。」語氣越發熟稔。

    誠王尷尬的笑,身為徒兒的他,也早就見識過師父悔棋的醜態了,但是讓外人點出,臉上還是有點掛不住。

    和師祖下棋的,也只有幾位世外高人,還有就是……

    心中隱隱有數,誠王囁嚅斟酌著,卻終於忍不住試探對方的身份——

    「您是……?」

    「我乃幽冥之人,你叫我青宓就是了。」

    黃泉十殿之首的秦廣王青宓!

    深吸一口氣,誠王終於問出了口:「您……能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短暫的沉默後,青宓終於開口了:「你身為崑崙門下,應該知道九天外的勢力分佈吧?」

    「我聽師尊說過,除了神仙們,還有脾氣古怪的羽族,以及黑暗勢力——妖族……」青年的語氣充滿嚮往,注定只能修成地仙,享受人間富貴的他,對那天外天的憧憬,實在非筆墨能形容。

    「實話告訴你吧,仙界,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了!」石破天驚的一句,從青宓那端幽幽傳來。

    「怎麼可能……」誠王簡直不能置信,自幼就把崑崙諸仙視若日月般的存在,卻乍然聽見這等駭人言辭!

    青宓歎息道:「神仙們素來與世無爭,這次卻快要被人欺上門來了,那些長翅膀的羽族,和妖族結成了聯盟,連連向金闕宮施壓,神仙一族內部也起了紛爭,如今真是多事之秋啊!」

    「那這些,和今天的行刺事件有什麼關聯呢?」聽了半天,誠王覺得自己還是一頭霧水。

    青宓歎氣,咬牙:「廣成子怎麼會收了你這個笨蛋徒弟……如果讓人以為神仙們要對宸帝不利,那流花大陸就要大亂。這裡一直是神仙的門徒來源地,到時候,神仙們到哪去補充新血呢?」

    「那不就糟了?皇兄一定誤會了……」誠王有些發急,雖然和兄長有些隔閡,可多年親情總是在。

    「我看你最要擔心的不是宸帝陛下,而是欣王。」青宓冷哼道。

    「三弟?這又關他什麼事?」

    青宓的聲音,越發沉重:「那天的拉扯之中,我在你三弟,欣王殿下的身上,看到了屬於妖族的契約印記,於是我就留上了心。今天的事,可以肯定是他的手筆。」輕幽飄忽的聲音,由石壁的另一端傳來。

    什麼……

    那個打小就是老好人一個,動不動就會害羞的小三,會是妖族的……

    誠王死死盯住鐵窗外滲進的水滴。

    滴答……滴答……

    「這……這不可能……你騙我……」

    聲音虛弱,然而狂亂。

    有如,飛蛾撲火般的轟然絕滅。

    誠王,在恍惚間,想起了童年時候……

    流泉叮咚,在庭院中央流淌,廊柱上也爬滿翠綠的枝蔓,一簇簇鵝黃、墨綠的籐蘿飛瀑似的垂落……

    這仙境一般的宮中,卻傳來凶狠惡毒的咒罵聲:

    「憑你也配作我們的兄弟,你那死鬼母妃,不過是個浣衣局的粗使丫頭……」

    三個華衣錦服的少年,在惡意推搡著一個粉雕玉琢的小童。

    粉嘟嘟的,彈指可破的,糰子一般的小臉漲得通紅,黑曜石般的眼睛蒙上了一層水氣,卻怎麼也不肯哭出聲來。

    只那一眼,自己,就徹底淪陷。

    「你們在做什麼!」還是少年的誠王,拋下了書本,疾步來到眼前,冷笑著指點著作惡的三人:「你們很厲害嘛,對自己弟弟逞威風!」

    庶出的三位皇子頓時嚇白了臉,皇后的愛子,太子殿下信任的弟弟,是自己得罪得起的麼?

    磕頭如搗蒜後,三人一溜煙地跑了,誠王心疼的扶起那孩子:「別哭別哭,二哥在這呢……」

    那孩子遲疑著,卻在看到他溫柔誠摯的眼光,身體不再僵硬。摩挲著少年挺直的背脊,「哇……」的一聲,他終於哭出聲來。

    「別哭……寶寶不哭哦……」誠王手足無措的哄著孩子,一邊命令旁邊的侍從:「還愣著幹什麼,去請太醫啊!寶寶,你有哪裡受傷了?」後半句,輕柔溫存,卻是對著那未曾謀面的幼弟說的。

    「嗚……這裡疼……」那孩子嗚咽著,怯生生的指著心口:「母妃她……到天上去了……」

    沒娘的孩子啊,怪不得受欺負……誠王沉吟著,打量著周圍雖然雅致,卻是寒酸的佈置,在心裡,做了某個決定。

    西琉歷七百六十五年,由二皇子提議,皇后把年幼無依的欣皇子收為螟蛉義子,那個如仙童一般的孩兒,由庶出之子,一躍而成為具有正式排名的三皇子,也就是後來的欣王殿下。

    記憶葛然而止,誠王搖搖頭,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長久的死寂過後,誠王的聲音鎮定若常:「說吧,你想讓我做什麼?」

    不愧是皇家人啊,見慣了翻雲覆雨的詭譎權謀,這麼快就冷靜下來了……少年的眼,在黑暗中閃光。

    「我希望……你能阻止欣王……」青宓的聲音,從黑暗中緩緩傳來,帶上了幾分陰冷肅殺:「不計一切代價……讓他消失在這個世上……」

    「你要我對自己的弟弟下手?」誠王憤怒的低吼:「我不是劊子手!」

    「我也不是!」驟然升高的聲音,把他的憤怒壓了下去,誠王被那強烈氣勢一連驚退好幾步。

    「這樣的陰謀殺戮,是有傷天和的,就算我身為天地正神,也照樣會遭到天譴!可是……要是我不做,那兩方聯盟,就將取得完全的勝利,到時候……」青宓吟出痛苦的夢囈:「黃泉、崑崙……所有的仙境都將灰飛湮滅!哦,對了,這流花大陸,也將不復安寧!這裡,會成為神界大戰的最前線,你仔細想想,那會是怎樣的修羅鬼域!」

    冷汗,一滴一滴的從誠王的額頭掉落,在冰涼的石板上,迴響著巨大的轟鳴。

    清冷聲音繼續著,一點一滴深入骨髓:「我知道,你很在意欣王,看似戲謔捉弄,其實最關心,最疼愛他的人,就是你。」青宓歎息著,唇齒間隱忍,然而殘酷:「可是,你也看到了,今天,他是何等嫻熟的借刀殺人!醒醒吧,他早就不是當年那個羞怯純良的孩子了……」

    「你是崑崙一脈的傳人,也是西琉皇朝的誠王,這雙重身份,早就注定了你的責任!」青宓最後的結語,力道千鈞。

    誠王的心,被這最後的一句,壓得沉甸甸的,感覺……喘不過氣來。

    責任……嗎?

    艱澀的,他終於開口了:「三弟要真是妖族的人,我又有什麼能力殺了他?」

    「你皇兄也知道蹊蹺,但還是把你我下獄,就是想麻痺對手。這個你拿著——」

    一道青色光符穿過石牢,來到誠王手中。

    「雖然威力不足,但欣王惟獨對你不會防備,近身貼在他身上,立刻就能致命。」

    「惟獨對我不防備?為什麼會這樣?」

    歎息聲。

    「你還不明白嗎,那孩子……他愛你呵……不是以弟弟的心情……」

    「這不可能!」

    「是你自己遲鈍罷了!」

    良久,那邊才傳來喃喃:「怎麼會這樣……」

    緩緩的,如狼一般的哭嚎聲。

    撕心裂肺。

    青宓用沉默著,彷彿無動於衷。

    也只是彷彿。

    利用別人的情感,這樣的暗黑心計,這樣的自己……讓他憎惡。

    雙目緊閉著,用一無所有的手臂緊緊抱住自己,感受著,虛幻的溫暖。

    低低的喃喃自語,湮沒於厚重的石壁下:

    「閏……我已是,滿手鮮血了……」

    想起還是人類時,那為自己而死的紅髮少年,那生動的一顰一笑……

    哽咽著,濃重的悲哀,在黑暗中肆虐,襲捲了一切。

    眼前越來越模糊,在空氣中,隱約飄忽著迷香的特殊氣味。

    青宓初是一楞,接著,帶著明悟的神情,陷入了昏睡。

    ……是誰……在溫柔的擦去我的淚痕……輕輕的……吻上了我的眉心……

    ……憐惜寵溺的……是夢嗎……

    青宓用眼神迷濛地笑了,張開雙臂,迎上了那讓人心醉的魔瞳……

    就讓我,在這夢裡,放縱一回吧!

    *

    從暈眩中醒來,眼睛睜開,映入眼簾的,是那熟悉的明黃色帷幕。

    暗自探視自己的狀況,卻發現自己內丹甚是混亂,經脈糾纏成一團,雖然沒有性命之礙,卻是法力大退。

    舊傷未癒,卻強行催動光符,再加上內郁胸口,這已然犯了幽冥道法的大忌。

    青宓苦笑,自己仍是做不到心如鐵石,身為加害者,真的很不好受。

    巨大的陰影罩在頭頂,青宓抬眼,如意料中那般——

    「醒了嗎,感覺怎麼樣?」身著天青色便服的男子俯身,熱熱的氣息噴薄在少年的頸項。

    「情況如何?」

    「誠王被人劫走……你也被迷香迷倒了……」宸帝好整以暇的答道,明顯是有所保留。

    「你必定是昭告天下,說他是畏罪潛逃。」青宓了然一笑,神情漠然。

    宸帝伸出手,強硬的抬高他的下顎:「你是在怪我鐵石心腸?」笑聲中帶著戲謔。

    「……畢竟我自己也是共犯。」

    「秦廣王被稱為仙界最正直無私的強力人物,誰敢認為你做得不對?」

    「我的良心。」

    「呵呵……真是意外的回答啊……」

    「你問完了嗎?那輪到我了。」青宓的目光忽然銳利:「你為何對一切瞭如指掌?」

    「呵呵……我也有位師傅,雖然是世外散仙,可我還是從他那得到了很多關於神仙的故事……」

    「為什麼會知道我的身份?」

    「真是愛說笑,你和那個什麼少主的,在洛邑皇宮中打地天崩地裂,修道者都能感應到,再加上洛邑皇子與傳說中不符的言行,那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

    真是厲害的思慮!

    「呵呵,是否覺得總有一天要被我暗算啊?」

    調侃聲迅速接近。

    青宓一凜,詫異,而又有些許顫慄的,抬起頭。

    四目相對。

    彷彿被雷電擊中,青宓覺得自己居然移不開目光。

    宸帝緩緩接近,小心翼翼的,恍若對待易碎的稀世珍寶似的,吻上了他……

    青宓覺得自己被蠱惑了,居然沒有把他扔出九天外。溫熱的,柔軟的……

    「現在相信我對你的心意了吧……就算我騙盡天下人,也會對你有七分真心。」

    「還有三分假意是吧……你……你去死……」

    氣喘吁吁的咒罵被封住,只剩下讓人臉紅心跳的聲音。

    「不如……今天就給了我罷……」

    「色胚……」口出惡言的某人又被封口了事。

    「你怨我對你欺瞞,自己也不甚誠實呢……如果我沒察覺,你是否永遠不會對我說出真實身份?」

    宸帝趁青宓喘息的當口,得意洋洋的宣佈起了他的罪狀。

    「你……你居然跟我秋後算帳!」青宓怒極反笑,膝蓋有意無意的一抬,很輕鬆的命中對方的要害。

    慘叫聲響起。宸帝幸福而痛苦的臥倒,順理成章的把少年壓在身下。

    兩人正打鬧成一團,青宓的身軀突然一僵。

    「兩百里外,有妖族人物飛速接近!」

    他繼續神識感應,漠然雙目睜開,說不盡的凜冽冷怒。

    「是宣靈少主!」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可惜目前……青宓和宸帝對視一眼,默契立生。

    「別掙扎……」冷酷傲慢的聲音,伴隨著衣帛的撕裂聲。

    「你……放肆……啊……」清冷的聲音,染上了痛楚。

    君王的大掌,輕而易舉的把少年的雙手反制,隨手扯過絲帶,把那皓白玉腕,牢牢的捆綁於床欄。

    又是一撕,衣物化為碎片,白皙纖瘦的少年軀體,完全展露在眼前。

    象牙般的潤澤光亮,因為狂怒而微微顫抖,胸前兩點嫣紅茱萸,在寒冷中瑟縮著……

    青宓憎恨的目光,如火花般,在孔中璀璨飛揚,狠狠射向那漾起邪惡笑容的男人。

    宸帝狷狂大笑,一把扯過少年的黑色長髮:「我最喜歡的,就是你這眼神!」

    身軀重重壓下,青宓的身體痛得一顫,「呀——!」痛呼被強壓在喉中,少年的眼神愈加不屈。

    陰冷詭異的窺探視線,目睹著這一室糾纏——

    那眼光,有惋惜,有勝利的得意,還有審視的懷疑……

    凝視片刻,眸光一冷,終於安心離去。

    「宣靈少主已經離開了!」

    感知到對方氣息的撤離,少年驀然睜眼,輕聲說道。

    青宓一把推開宸帝,神情恢復清冷,他伸手虛指,從宸帝的衣櫥中憑空喚出兩件衣袍,瀟灑的轉身,已然衣著齊整。

    宸帝閃著晶亮的黑眸,含笑道:「戲雖然演完了,卻又何必急著穿衣呢,如此美景,我真是情難自禁!」

    「若你不想變盲,最好少看為妙!」一邊結上荷包,少年頭也不抬的答道。

    「好狠啊……」宸帝歎息著,踱步來到他身旁:「要是——剛才我假戲真做,把你吃了,會有什麼後果?」聲音裡,帶著毫不掩飾的情色曖昧。

    少年聞言,也不惱怒,微笑著,摸過桌上的某物,溫柔答道:「這柄削鐵如泥的匕首,大概已經讓你的某部位離開身體了!」他的眼,染上了調皮的邪惡,刻意瞄向宸帝的胯間。

    爽朗的大笑聲響起,宸帝一把把他帶入懷中:「我一直以為你乃是天生的冰雪之姿,不可輕褻,沒想到啊……你居然會有這等出人意料的言辭!」

    青宓也不推開,呼吸著自然清冽的男子氣息,恍惚道:「我未得道以前……曾經混跡街頭,什麼毒辣的污言穢語,都很是熟悉……」

    壓抑,沉澱,然而仍是隱隱坐痛,那紅髮的夥伴,卻是永遠湮沒於記憶流沙中,再不能重見……

    溫暖的懷抱猛然收緊,把他牢牢包圍,宸帝俯下身,輕輕的,吻上了他的唇。

    小心翼翼的,細碎綿密的親吻,帶著無言的安慰,這一刻,那緊密擁抱的兩人,不帶一絲慾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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