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道影(下) 第十三章 浮影子休
    大隊人馬在雪竹林中足足走了兩天,終於回到了夏國都城興慶府。

    夏國宮城位於興慶府的西北部,周圍置城門,上有門樓,門口攝智門廣寒門、車門、南懷門和北懷門,每門上建門樓,樓宇壯麗,其在四角者,尤雄偉工絕。池闊十丈,水四時不竭。

    人馬一到北懷門,李元昊下令將苦役扔進天牢,人馬收隊歸營,身邊只留展昭一人相伴。

    芸香氤氳,靄深暮重。宮場一片暗金凝膏,在每一條深深長縫中刻下寂寞的印記。青色的錦旗高高樹立在白色的石獅頂,寂寞飄蕩。

    李元昊裹緊身上的裘皮大衣,朝遠方的落日望去。灰膩的夕陽將他的臉頰映襯得分外昏暗,深不見底的眼神中似乎又籠起幾分神秘。

    晚風在宮場席捲了起來,將展昭的衣衫打落得有如長幡。夕陽西下,好一幅英雄悲歎的景象。

    突然,展昭定了眼神,出語道:「那個女孩是誰?」

    李元昊沿著展昭的眼光看去,不遠處的角亭中幡影飄飄。風點清香,梵宮仙境瑞煙散於四周。香靄雲飄間一白衣女子正跪在地上,只見她面似梨花,肌膚如冰雪,清麗俊美,細長的柳眉間溢著本不屬於她這個年齡的滄桑。

    「她是念一楚的女兒念子休。」李元昊回答著,將目光緊緊凝在了展昭的身上。

    「念將軍的女兒,怎麼會在這裡?」展昭追問道。

    念一楚是邊疆著名的將領,可在幾年前的一次宋夏戰爭中,突然失蹤雖然有傳言說他投了敵,可展昭始終不信。

    「你可以自己去問她。」李元昊道。

    展昭目光一定,提步飛奔到角亭,單膝跪在女孩子的身邊,道:「姑娘是楚將軍的女兒?!」

    女孩兒不敢抬目直視,連身子都不由得在哆嗦,只輕輕點了點頭,未作正面的回答。

    「你怎麼會在這裡?」展昭柔聲問道。

    「只求陛下放了我爹爹。」女孩兒已然泣不成聲。

    「念將軍還活著?」展昭臉色大變,全身像是被雷擊一般,心中卻掩不住喜悅之情翻滾。

    「不錯!念一楚一直被朕關押著。」李元昊的聲音在展昭背後傳來。

    女子一聽是李元昊的聲音,連忙磕頭哀求道:「陛下,放了我爹爹!」

    李元昊仰天一笑,輕蔑地道:「孩子畢竟還是孩子,連句好聽的話都不會說!」

    展昭心頭猛地抽搐,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站立在一側的李元昊。臉上的神情卻沒有多大變化,只默默地將自己的雙手伸出,把跪倒在地上的念子休扶了起來。

    念子休抬眼望向展昭,又猛地跪在展昭的腳下,哀求道:「大哥哥,求你救我爹爹,求陛下放了我爹爹!爹爹已經七天沒有吃過東西了……

    「再這樣下去,爹爹肯定會死的!」念子休見展昭不語,哭求道。

    「你父親不是說自己是老莊周的傳人嗎?盡可以學山林真人,不食五穀,吸風飲露啊!說不定再過幾日,就可以得道成仙了!」李元昊提高了嗓門,故意火上加油。

    誰也沒有留意念子休的變化,就這剎那間……

    斜風跳過她的眉梢,在深黑色的瞳孔間剜挖出一道刺目的殺氣,身子靈巧地掩藏在展昭的背影后,未待李元昊察覺,一把雪白色的利刃,已從念子休的袖口飛速滑進了她的手心。

    「李元昊,拿命來!」念子休驟然揚開長襟,瘦小的身子如火鳥般急速地攻向李元昊。

    展昭大驚,不想她竟有如此舉動。衣帶穿風,火辣辣在展昭的眼角拉出幾道滾燙的真氣。

    雖然李元昊平素好武,有不差的武功,但而對如此突如其來的攻擊,卻顯得有點束手無策,只本能地向後傾躺著自己的身子。

    李元昊覺得咽喉乾啞,眼底隱隱閃耀著念子休的身影。

    金黃的夕陽在她的眼角綻開絢麗的光芒,白色的利刃上塗上了一層深深的凝膏,耀跟萬分。裙衫似火翼,將念子休的臉龐照得分外光彩。

    李元昊目光抖動,猛然抽劃開自己的外衫,手腕猛轉,頃刻間在念子休的身邊旋轉出一股猛烈的風。

    念子休的眼睛變得異常銳利,細小的手掌捻握住最後的激勁,一個飛燕空翻,猛然沖頂在李兀昊的背後。

    白色的月光在平敞的大地上反射出晶瑩的碎花,剛勁而又犀利。

    「小丫頭!」李元昊揚袖擦了擦臉上的血跡,猛地在咽喉中嘶嘯出一聲長鳴。

    展昭臉色乍變,轉過肩頭,一把拉過念子休的手,道:「趕快走!」

    念子休甩過墨色的長髮,犀利的睥於有如墨色的驚閃,喝道:「你休管!」

    「魚游釜中,喘息須臾間,姑娘此時不走,必悔之!」展昭高聲道。

    四周空氣已漸稀落,展昭的語音尚在風中飄旋,宮場四周卻已被黑壓壓的兵士圍了個水洩不通。

    天地間的金黃在須臾間化為陰暗,念子休終敵不過眾人,被李元昊擒了下來。

    ***

    念子休被扔進了大牢。

    刺鼻的鐵腥味充溢著整個牢房,通紅的烙鐵在巨大的火盆中炙燒著。

    念子休衣杉不整地被綁縛在旁的木製刑架上,只見她雙手被緊緊捆紮在十字木架的兩端,單薄的表衫敞開著,露出一褂粉色的肚兜。

    白皙的雙肩上血跡斑斑,依稀留著兩行清晰的牙印;濃密的睫毛抖動著,嘴角開裂著,不時流淌著深紅的鮮血。

    『臭丫頭,平時見你那麼乖巧,原來是想麻痺陛下,伺機刺殺陛下!你還真吃了熊心豹子膽了!」獄卒一把抓起念子休的下巴,又色色地望著她雪白的肌膚,竟又再次在她的肩頭咬了下去。

    豆大的汗珠在她的額頭滾下,額頭卻依舊高昂著,不出半點呻吟聲。

    「小丫頭,平日裡見你弱不禁風,斯斯文文的,想不到你還挺能吃苦,果然是虎父無犬女啊。」獄卒擦了擦嘴角的鮮血,粗糙的手掌在念子休的肩頭上下撫摸著。

    「哼,你們這群蠻夷禽獸,自不懂我大宋高潔!」念子休冷眼斥喝道,額上的汗水輕輕劃到了她的嘴角,將深色血絲沖淡了幾分。

    「念一楚的女兒果然與眾不同,展護衛,你說對嗎?」

    陰暗處傳出了李元昊的聲音,原來他與展昭已經站在了大牢門口。

    展昭身著著一襲白色單衣,側邊而望,依稀能看見他起伏的胸膛。念子休的慘狀讓他心疼,不待李元昊語音落,雙腿已向前奔去。

    「展昭,你想救她?」李元昊一把攔住了展昭的去路。細長的鳳眼中震動出傲人的氣勢,彷彿想將眼前的男人絆伏在自己的威嚴之下。

    「多此一問!」展昭反手將李元昊推開,大步止到念子休的身邊,「念姑娘……」

    念子休冷漠地瞟了瞟展昭,「你來做甚?就是因為你,讓我在須夷間盡失乾坤!做人家的俎上魚肉!你少在這裡貓哭耗子假慈悲!」

    展昭平靜地低下了頭,將念子休的衣衫扣緊。「姑娘明知當時即便展某不阻攔你也早失去了先機……你是不想連累展某,故而想與展某劃清界限!」

    念子休眼圈有點紅潤,沙啞叫道:「你少把本姑娘想得那麼偉大!你是我什麼人,我有什麼理由去維護你?你不過是李元昊身邊的一條走狗而已。配本姑娘如此捨命維護嗎?」她狠狠扭過頭,肩頭的血結悄悄拉裂,紅色的液體在鎖骨間流淌開來。

    「姑娘不必解釋……」展昭始終沒有正眼看念子休一眼,也許他是不忍心。

    「李元昊,要怎麼做你才肯放了她?」展昭驀地轉頭問李元昊,五官頓時刻進李元昊的腦中。

    「你以為朕帶你來過裡,就是想借此威脅你?」李元昊抑著心中的那份欣悅蕩漾,面無表情地道。

    「難道不是?你又何必如此折磨一個小姑娘!」

    「她要刺殺朕,朕為何不可以如此對待她?對待敵人就應該殘忍,難道展護衛在江湖這麼多年,連這點道理都不懂嗎?」李元昊冷笑著。

    「是不是所有要刺殺你的人,都該受到這樣的待遇?」展昭問道。

    「不錯!」

    未等李元昊話音落,展昭一個飛身,轉手抽起獄卒的大刀,直劈李元昊。刀鋒在即將劈到李元昊頭顱的片刻,大刀竟然無故震落。四週一群獄卒一擁而上,將四、五把鋼刀同時架在了展昭的脖子間。

    「你為什麼不直接殺了朕?」李元昊望著束手就擒的展昭,鎮定地問道。

    「我只要這個結果!」展昭正視著李元昊。

    「你殺了朕,會有一群宋人陪葬,你舉刀卻不殺朕,是料定朕不會殺你,就必須對念子休也網開一面,同時也不會連累那群王陵苦役,對不對!」

    李元昊吸了一口氣,低頭尋思了一陣,驀地又開口:「你真的以為拿你自己做賭注,你就會有贏面?你休要以為你夠瞭解朕,也休要以為朕真的捨不得殺你!」

    「展昭從來沒有將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因為你根本不配展昭正眼一視!」展昭嘴角露著蔑視的笑意。

    「展昭!」李元昊怒道,一雙手竟被氣得發抖了起來,「你不要惹惱了朕!到時候……」

    「元昊陛下若還當自己是一個君於,就不要在展某面前行小人之舉!」展昭搶白道,目光依如刀刃。

    李元昊臉色又變了變,像是在思考著些什ど,但卻又絲毫捕捉不到展昭的心思。

    展昭濃眉揪起,心頭不禁有些發涼。

    「來人,將念子休放下來,送到清隱宮交給西平王!」李元昊斜著眉角,看著惶惑的展昭,得意地道。

    只有李元昊這種人才能在風雲變幻間行若游龍,他如此舉動當然有他的理由,念子休選樣一個麻煩人物,遲早會出事端,將她安置在李承啟那裡是最合適不過,到時說不定可以一石多鳥。

    展昭雖然聰明,但此時卻沒有心思想太多,聽李元昊說李承啟已回興慶,他心裡陣翻騰,不由得道:「玉堂也回來了?」

    「不錯,現在正在清隱宮養傷……等他傷好,朕可以放了他。」李元昊微笑地看著展昭,他越來越喜歡觀察展昭神情的細微變化,他發覺展昭對他剛才這句活十分滿意欣慰,自己竟有點飄飄然。

    ***

    展昭住進了宏鳩官的某個小別院。

    時間過得很快,眨眼幾天過去了。看那夕陽淡盡黃霞,退盡芳華,在遠處的天邊孤單散離,展昭心頭一酸,手中的杯盞「砰」地落地。

    李元昊雖沒有阻止他去看白玉堂,但他還是沒有邁出宏鳩宮一步。那份用心,白玉堂是否能瞭解?他是在盡力地保護白玉堂。

    他看著夕陽西沉,聽著暮鐘聲聲,心頭發悶,千萬種滋味不由自主地湧上了咽喉。

    密鳩官四周雕欄玉砌,正廳卻佈置得極其樸素,淡淡藍色輕帛席地而鋪、幾株寒梅安插在木製的花盆中,在右方牆角掛著一張女子的畫像。但見女子細眉柳腰,神態安然,眉宇中尚含幾許青澀之意。

    展昭每次看到這幅畫像,心頭都會一震,心道此女似曾相識,怎奈任憑他如何思考,終究想不出那似曾相識的感覺由何而來!

    他心思有些兒恍惚,眼光不由得又落到了那張畫像上。

    「到底在哪裡見過這個女子?」展昭低頭思忖。正當此時,一粉衣侍女輕搖羅裙來到了展昭跟前,她低頭作札,道:「展大人,陛下邀您去後園。」

    展昭正凝神看那畫像,突然見有人來,便隨口詢問道:「這畫中女子是何人?」

    「是瓊妃娘娘。」侍女答道。

    「瓊妃……瓊妃……」展昭猛地想起,自話道:「原來是她!」那日王陵被盜,其中一個就是瓊妃的墓,而且連屍首都被毀了。

    想到此處,展昭當下歎息一聲,「可惜,可惜!」

    「展護衛也懂得憐香惜玉啊?」李元昊的聲音突然在他身後響起。

    展昭目光陡然一冷,將頭偏轉了過去,不多看李元昊一眼,大步一開,坐定在一旁的椅子上,悶聲不語。

    李元昊凜凜一笑,見展昭那副冷漠的樣於,心頭反而樂了起來,笑容也不由自主地堆在了自己的嘴邊。

    一旁的侍女哪裡見過這鐵面君王的開懷一笑,心頭一驚,也顧不得體會那笑容的深意,趕緊提裙離開了宮殿。

    「朕擔心宮女請不動你,所以親自來看展護衛!」李元昊慢慢走到了展昭的面前,他嘴角含笑,目光殷殷,全然不是往昔的霸氣。

    李元昊走到了那張畫像跟前,道:「展護衛覺得此女如何?」

    他突然如此一問,倒叫展昭略吃了一驚,著實摸不透這個人心裡的想法只好以沉默去探對方的意圖。

    但見李元昊眼中突然有了幾許失望之色,「她是朕的寵妃,一年前死了。若她還活著,朕倒可以將她送給你!」

    聽李元昊此話,展昭道:「她不是你最寵愛的妃子嗎?」

    「誰都入不了朕的眼,除了……」李元昊自言自語道。

    展昭並沒有留意李元昊的話語,腦中似有靈光閃現,他慢慢轉過了身子,仔細看了看那張畫像,夕陽餘暉下,一點粉星在女子的耳側若隱若現。還有那一對眼腈,還有那眼底的一抹靈魂……那麼熟悉。

    李元昊見展昭呆立不動,不由得有些緊張,「你沒事吧?」

    展昭猛地驚醒,連忙道:「沒事!這女子好相貌!」他有意引李元昊接下話頭。

    李元昊只當展昭突然不適,當下並未深慮什麼,繼續道:「她是瓊妃,一年前就死了。」他的眼神顯得有點悲涼。

    展昭見他不願多言,便也不再繼續追問下去,但心中卻暗暗思忖起那畫中人。

    李元昊突然發覺展昭失了神,只道他念及白玉堂傷勢。

    西邊的太陽將最後的一道光芒投進了廳內,地面上好似披上一層華麗的金縷衣。李元昊方覺日暮西山,時間已經不早。又見窗外寒風又起,叮囑了宮女幾句,自己悄然離去。

    展昭正苦思畫中人之玄妙,全然沒有留意元昊的存在與否,直到夜幕深重,那畫淹沒在墨色中,他才緩過神來。但見他臉色微白,似有萬千心事堆積在心上,一雙深色的眼睛裡積聚了許多思緒,相互交織在一起,千頭萬緒……

    午夜的寒風越刮越烈,敲打得四周的窗門都「吱吱」作響。展昭的雙眸越發凌厲,似有一股吞噬黑暗的勢力蘊藏其中。他已經有了頭緒……

    他一步長開,驀地跨出了宏鳩宏,朝西邊的青隱宮走去。

    ***

    這時的白玉堂身體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他生性好動,讓他長時間呆在一個地方,那簡直是要他命,若不是為了尋找機會相駒還昭,他早跑沒影了。

    這天晚上,他正來回踱著碎步,就聽門外有人聲,仔細一聽,竟然是展昭的聲音,白玉堂激動得差點跳起來,一把拉過展昭的手,「展昭,我在這都快被憋瘋了!」

    「你的傷都好了?」展昭見白玉堂活蹦亂跳的樣子,心裡也十分開心。

    「那等然,白爺爺天生就是活金剛,自然死不了!」

    展昭見他還是那副嬉皮笑臉樣,心裡感到很寬慰,「白玉堂,有機會就離開這裡。」

    「你不走嗎?」白玉堂突然有點不悅。

    按他的性子,早該把李承啟踩扁了,可展昭偏偏又讓李承啟救了自己,好歹人家救了自己一條命,白玉堂也只好饒過李承啟。可現在聽展昭說不願意離開,白玉堂心頭的火氣又一下於噴到了李承啟的身上。

    「李承啟待你很好?你這麼樂意留在這?」白玉堂怒道。

    展昭並不激動,也不生氣,面帶微笑道:「你還是老樣子!」

    他本想稍微解釋一下,可天色越發黑沉,他不能再多耽擱,他必須將正事交付給白玉堂,於是道:「要你離開這裡,是為了讓你去找兩個人……」

    展昭小心翼翼地環顧四周,貼著白玉堂的耳朵又道:「幫我找到天中鏡,還有天雲榭。」

    「找他們?」白玉堂有些疑惑。

    展昭道:「我懷疑王陵被盜與他們爺孫有關……王陵案牽涉太多無辜,我希望白兄能鼎力相助,以救數百人命。」

    「原來是這樣啊!」白玉堂這才意識到,展昭交給自己的是多麼重要的一個任務,當下喜悅萬分。

    ***

    展昭安排好一切後,回了宏鳩宮。

    這樣,展昭在皇宮裡又平靜地度過了幾個月。

    這夜,天很黑,雲層裹著大地,狂野之風操持著它獨有的橫霸之氣,席捲眾生。

    展昭穿著一身黑色的長衫,斜著身子靠在窗前,望著夜色發呆。眼見冬去春將至,仍沒有白玉堂的半點消息,他的憂愁與日懼增。

    「但願一切平安……」展昭虔誠地閉上了雙眼。

    突然,從身後猛然伸出一雙手,抓住了展昭的手掌。

    展昭本能地將身子一轉,正欲引掌出擊,卻驚見一雙熟悉的眼睛正愣愣地看著自己,那眼神已不能用言語來形容,枯竭了往日的神采,磨盡了昔時的英雄氣。

    正是李承啟。

    李承啟癡望著展昭,喃喃道:「我來看看你……」

    他緊緊抓著展昭的手掌,思念如天堂之火,燒灼著李承啟的五臟,雖痛苦,卻始終不願擺脫它。

    展昭抽開了自己的手掌,故意扭開頭,道:「你怎麼進來的?」

    李承啟緩緩走到展昭面前,自言自語:「你瘦了!」

    展昭不經意看了看李承啟,見地面色微黃,精神萎靡,不比自己好多少,回應道:「我……很好!倒是王爺瘦削了許多。」

    這是展昭第一次如此善意地對待自己,喜悅之意毫不掩藏地堆到了李承啟的全身。他甚至不知道該如何擺放自己的雙臂、雙足,更不知道此刻該說什麼。

    墨色似乎飄進了屋子,將兩人的身影漸漸蒙了起來。

    黑暗中,生命變得純粹,簡單。

    「真想永遠生活在這一刻!」李承啟深深沉醉道:「若此時死去,也是一種幸福!」

    屋子裡一點聲響都沒有,靜得連銀針落地的聲音都可以聽見。

    李承啟當然知道展昭對那句話並沒有他所想的那般深意,但他還是很高興,因為展昭並沒有打斷他的話語。

    遷忍其實也是一種感情,李承啟是如此理解的。

    其實,他與展昭之間是非交錯的感情,走到「遷忍」這一步已是終極。

    李承啟親手點起了一盞油燈,打破了黑暗的沉寂。他背對著展昭,沉思良久,似乎在做一個決定。

    「你是不是讓白玉堂去追查某些人的下落?」李承啟終於開了口。

    展昭心頭一凜,急聲道:「你怎麼會知道?」

    李承啟捻了撚手裡的火石,許久方道:「昭,如果……白玉堂死了……」

    「你說什麼?」還沒等承啟將話說完,展昭蒼白的臉頓時變得異常的血紅,整個身體的神經都繃緊了起來。

    他一步開出,如箭般衝到了承啟的跟前。「是不是白玉堂出事了?是不是……你……」

    望著展昭那驚恐與憤怒交織的眼神,李承啟輕蔑一笑,道:「我李承啟在你展昭眼裡看來永遠都只是大惡人!」說著移步走近一張長椅躺了下來,一雙眼睛也不再緊抓著展昭,睫毛下隱隱溢出了幾許疲憊。

    「玉堂到底怎麼了?」展昭激動得咽喉都有些沙啞。

    李承啟睜眼看著他,長吁一口氣,道:「有人要追殺他。」

    「誰?」

    李承啟思慮片刻,低聲道:「莫雲易。」

    「不會的,元昊答應放白玉堂走的。」展昭思忖道。

    李承啟驟然大笑,翻身站直了身子,跑到展昭的跟前,道:「不要忘記元昊陛下是我的親哥哥,卑鄙無恥,言而無信。是我們家祖傳的。」

    「那玉堂怎麼樣了?」展昭繼續追問道。

    李承啟心上一酸,「他現在沒事。」

    展昭長長舒了一口氣,定睛繼續思量,道:「你怎麼知道白玉堂是去找人?」

    「我不但知道他要去找人,我還知道他要找的人是誰!」李承啟望著展昭一臉的迷惑,繼續道:「你是不是讓他去找天中鏡爺孫?」

    展昭前額驀地一昂,道:「玉堂絕對不會跟你說這些難道難道這都是圖一年的刻意安排?」他似乎聯想到了什麼。

    李承啟微笑點了頭,繼續道:「你是個聰明人,應該早就察覺,宏鳩宮中的那張仕女畫有點特別……」

    展昭頓時眼前一亮,驚訝道:「難道真是她……天雲榭!」

    「你的確不一般,難怪國師會選你幫他完成最後一計。」李承啟道。疑惑終於在展昭的腦中一個一個解開,他分析道:「天一鏡將自己的畢生所學盡傳自己的孫女,並未傳授第二人,而那日在紫雲宮的火房中,卻有一個人聲稱是雲榭『師兄』。說明雲榭曾另外拜師學藝——她所學的就是易容術。

    「因為當日雲榭為搭救我,曾經易容成紫兒,眾所周知,天中鏡根本不會易容術。」

    「的確!」李承啟道。

    「我在宏鳩宮見到那張畫,已然覺得眼熟,隱隱約約間似乎看到仕女的耳垂有一粉痣……與天雲榭耳垂邊的粉痣一般無二,所以我推測天雲榭曾易容成瓊妃。

    「但使我百思不解的是,她為什麼要易容成瓊妃留在元昊的身邊。為財?為勢?絕對不是,因為雲榭不是這種人。所以她的這個行為是令人費解的。」說到這裡,展昭的眼神變得異常的嚴厲,直視著李承啟。

    李承啟直迎著展昭的眸子,道:「為何如此看我?」

    「既然圖一年算準我會將人去調查天中鏡爺孫兩,說明這一切都是你們事先安排好的,是你們在操縱雲榭。」展昭目光如炬,繼續道:「雲榭不會輕易聽人擺佈。定是受了你們的威脅,你們究竟對她做了什麼?」

    李承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只提了支言片語,展昭竟然借此抽絲剝繭到這種地步。可是他的眼中卻沒有一絲讚美的意味,相反倒有了幾分驚恐之色。

    「昭,以你的聰明才智,國師的遺願一定能達成,可是……也是因為你的聰明才智,可能最終要了你的命。」

    李承啟鎖緊了眉頭,沉默了片刻,突然一把抓起展昭的手,道:「走,你趕快離開這兒,這個遊戲你玩不起,我也玩不起。」

    兩人正要跨出門檻,卻驚見李元昊正從不遠處飛奔過來。只見他身披銀色的大氅,身邊還有幾十名高手跟隨著。

    李元昊腳下步履如風,一會兒便堵在了兩人的眼前,李元昊的半張臉被深深地掩進了濃重的夜色中,幾乎看不清一絲的面部表情。

    「原來是承啟,來訪故友?」李元昊挑著劍眉道,眼梢還時不時地打量著展昭,「你們這是要去哪裡啊?看風景?吹涼風?」

    李承啟拱手道:「臣弟特地來看望展兄,聊得甚是開懷,就想到外面走走。」

    李元昊淺笑著道:「展護衛,是這樣嗎?」

    展昭點了點頭。

    李元昊一邊仔細端詳著展昭,一邊對李承啟道:「承啟,時間不早了,你也該回你的王府了。」

    李承啟知今日已無法將展昭救走,只好悄望一眼展昭,隨即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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