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雲尼瑪 多巴山谷
    邊巴攤攤手,說:「我盡力準備,可最快也要明天才能成行。」

    無夏不耐煩:「有什麼要準備的,帶上乾糧,加滿汽油就行了。」

    邊巴哼的一聲笑了,「等上了路你就不會這麼說了。」

    無夏不服氣,「咱們走著瞧。」

    早喻不去理他們兩個鬥嘴,擺擺手說:「我要出去一下,你們吃飯不用等我了。」說完也不等兩個人說話,站起身就往外走。

    無夏急忙問:「去哪裡?」話沒說完,門就已經關上了。她莫名其妙的看向邊巴。

    邊巴頭也不抬的說:「她還能去哪裡?一定是去布達拉宮了。」

    不出邊巴所料,早喻果然是去了布達拉宮。只不過她並沒有像其他遊人那樣賣票進布達拉宮內部去參觀,而是獨自在布達拉宮腳下那個廣場上徘徊。她總覺得這裡的那些青石板上似乎烙下了許多的故事,只要她的雙足踏上這些已被遊人的腳磨平的青石板,就會有綿綿不絕的印象從心中一個非常非常久遠的角落裡湧出來。

    布達拉宮的廣場,其實天天都是這樣,來自世界各個角落的獵奇者們在這裡遊蕩,用照相機鏡頭捕捉著他們心中的西藏。還有就是從高原別的地方來的朝聖者們,虔誠的磕著長頭,一步一拜,為自己死後的的靈魂祈禱。

    早喻置身在人群中,呼吸著空氣中酥油茶的味道,聽著本地的人用藏語在身邊交談,她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卻有確確實實有種瞭解的感受。其實自從昨天來到這裡後,她就明白自己與這裡有著漫長的淵源,她明白無論無夏是不是流雲尼瑪的轉世,自己與流雲尼瑪的淵源要深得多。她覺得,自己似乎與流雲尼瑪有著同一條根,她確信無論是在這裡經歷的,還是在夢中體會的,都是曾經真真切切發生在流雲尼瑪身上的。

    因此,她無法控制的要再來到這裡,她急切的希望知道到底流雲尼瑪曾經歷過些什麼。為什麼提到她的家鄉,她會那樣的悲痛;為什麼她後來會被送上祭台;為什麼她的貢覺瑪之歌會流傳下來,有一千年之久。還有,早喻想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被安排進這個久遠的故事裡。

    她閉上眼,努力在嘈雜的人聲中想聽到些什麼。什麼也沒有,有人在說話,有人在唸經,有人在唱歌,就是沒有她想要的。

    等等!

    早喻睜開眼,有人唱歌,那歌聲……

    她連忙又閉上眼,是的,她聽見了那歌聲。

    「姑娘的長袖,引來神女的注視,高飛的雄鷹呦,帶來上天的賜福。悠悠的湖水,掬捧著明月,倒映著長天上,流雲在飛舞。」

    自然而然的,早喻跟著曲調輕哼,詩一般的歌詞從心頭流過,不知是哪一種語言,藏語,漢語,抑或其他。其實哪種語言並不重要,早喻就是明白這歌詞是什麼意思。她閉著眼,隱約的,似乎看到些什麼,卻不那麼清晰,那是兩個身影,若即若離,時而合在一起,時而又分開,似乎在舞蹈,又似乎在掙扎。早喻有些心急,揮動雙手,想要撥去眼前的迷霧,不小心,卻不知道碰到了什麼,還沒來的及收回手,但覺手腕被人猛地捏緊,早喻一驚,急忙睜眼,什麼也沒看清,一直拎在手上的手袋便被人奪了去。

    「幹什麼?!」早喻急忙追出去。

    此時她已明白,自己是遇到打劫了。只是萬萬想不到,會在拉薩這樣的地方遇到打劫。一時間也不容多想,早喻拔腳便追,手袋中有所有的證件,如果丟了,麻煩就大了。

    搶早喻包的是兩個本地的小伙,大概是在這一帶的慣犯,東拐西繞,熟門熟路就拐進了一條小巷。

    早喻奮力追趕,無奈那兩個賊跑得實在很快,她卻因空氣稀薄逐漸體力不支,漸漸便跑不動了,直覺心如擂鼓,肺葉痛的快要裂開似的,眼前的東西越來越模糊,腿也越來越軟,搖搖晃晃走了兩步,撲通一聲跌倒在地上,就暈了過去。

    她睜開眼,望著眼前模糊的人影,努力眨眨眼,想看清楚,無奈力不從心。

    「醒了,夫人醒了。」有人在她耳邊說,「快去通知老爺。」

    「不要……」她虛弱的張張嘴,說不出話來。心中無名的焦急,為什麼自己會在這裡?他們又把她給帶回來了?神石並沒有幫到她。可是貢覺瑪答應過幫她的呀。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下意識動了動右手,還好,神石還在那裡,並沒有在混亂中遺落。

    「老爺來了。」有人喊。

    眼前赫然一亮,十餘個下人手執火把將這間屋子團團圍住,為首一名大漢分開眾人來到床前。

    「你還好嗎?」

    她虛弱的笑了一下,移開眼,不去與他對視。

    那大漢見她如此,悶哼了一聲,強忍住沒有說話,上下打量了一下她,看見她手腕的那串石頭,眉頭又皺起來,強壓怒氣低聲喝道:「管家,」

    管家應聲來到床邊。

    大漢冷笑了一聲道:「我的話全當放屁!是不是?讓你好好看著夫人,怎麼會搞成這副樣子?這魔石不是讓你們拿去交給念青唐古拉嗎?怎麼又回到夫人的手上了?」

    管家又驚又怕,低聲道:「老爺,這魔石是惡魔西亞爾的東西,那惡魔要收回去,誰也留不住,他要送給夫人,誰也拿不去。」

    大漢聽了勃然大怒,一回身將管家打倒一邊,吼道:「誰也拿不去?我到要看看到底是他厲害,還是我格薩爾王的子民厲害!」 說著就上前一步捉起她的手腕,想要把那串紅色的石頭除下來。

    她冷冷的笑了一下,也不知從哪裡生出的力氣,用另一隻手抽出貼身的匕首就向大漢的手腕砍去,大漢一驚,連忙放手,已經晚了一步。匕首鋒利無比,已在他的手腕上深深的劃出一道血痕。他又驚又怒,喝道:「流雲,你這是幹什麼?」

    她的匕首剛一收回來,就抵住了自己的頸子,冷冷的盯著他,一句話也不說。

    大漢見她如此,又是痛心又是失望,沉聲道:「流雲,為了那個惡魔,你真的連我們這一年來的夫妻情份也不顧了嗎?」他說著,向前跨了一步,流雲見狀,抬抬手腕,匕首已深深的在頸項上刻下一道血痕。

    「情分?你要是還顧著這點情分,我又何至於走到這一步?」她緩緩開口,嘶啞的聲音中沒有一絲溫度,「連貢覺瑪也向你哀求,可你心中只有你的榮耀,卻沒有你妻子部族上萬人的性命。」

    大漢冷笑一聲:「你那一族人本來過得好好的,要不是你,他們又何至於有性命之憂?現在你想起我是你丈夫了?你倒告訴我天底下有幾個丈夫可以容忍自己的妻子心裡總惦記著別人?」

    她點點頭:「不錯,你說的對,是我對不起你,我是喇爾扎措族的罪人,念青唐古拉要懲罰,就來找我吧。」說著,咬牙將匕首向心口猛扎過去。

    大漢飛起一腳,踢飛匕首,道:「流雲,沒有人要你的命,贊普只是要你供出惡魔的下落,你怎麼就不明白呢?只要你說出他的下落,我一點再贊普和念青唐古拉的面前替你求情。你和他之間……我也不追究了。」

    她慘然一笑道:「我知道你是真心對我好,只是西亞爾為我出走,我已然對他不起,再嫁給你,欠他更多。我這一條命,還不起這許多的債,我既然欠了你的,就不能再欠他的了。還有,喇爾扎措族為我獲罪,公主為我與贊普翻臉,我流雲尼瑪何德何能,竟連累這許多人?事情已然這樣了,我也就不在乎什麼了,有西亞爾生,就有我生,西亞爾若淪落魔道,長路漫漫,我也一定要陪著他。」

    大漢聞言怒極反笑,道:「你要陪著他?只怕也沒有那麼容易!」雙手一揮,沖手下道:「照顧好夫人,再出差池,我殺你們全家!」

    眾人轟然應合。大漢一轉身,帶領眾人魚貫而出。

    一屋子的人一下子就走光了,只剩下一隻枯燭火光搖弋。流雲尼瑪緩緩褪下手腕那串紅石頭,藉著燭光,仔細端詳,忽而溫柔一笑,低聲道:「西亞爾,我知道錯了。當時你讓我跟你走,我沒有聽你的,我以為犧牲了我,能換來族人更好的生活,誰知道……,他們卻……。如今我改過,應該為時未晚吧?」

    突然一陣狂風捲至,蠟燭噗的一聲滅了,只留下一片黑暗。

    「早喻,早喻。」聽到耳邊有人呼喚,早喻勉強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醫院的病房裡,床邊坐著無夏。不由一笑,「我怎麼到這裡啦?」

    無夏像是剛哭過,悶悶說道:「還說呢?好好的出門,這麼不小心,不就是一個手袋嗎?值得連命也搭進去嗎?」

    早喻長歎一聲,緩緩說道:「原來西亞爾與流雲尼瑪果然是相識的。」

    無夏一怔,問道:「你又做什麼夢了?」

    早喻有些茫然:「這回我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在做夢了。」她簡略的複述了適才的夢境。

    無夏聽得入神,過半天才長舒一口氣,苦笑道:「我真不知道到底你是流雲尼瑪的轉世還是我是。為什麼你總能夢到這些東西而我不行?」

    早喻笑斥:「流雲尼瑪的轉世有什麼好爭的?又不是活佛轉世。不過我倒相信無論如何,我們兩個人定然與流雲尼瑪有脫不開的干係。」

    她看看周圍,問道:「邊巴呢?這會怎麼不見他了?」

    話音未落,就見有人推門進來,果然是邊巴。

    小伙子一見早喻醒了,不由咧嘴一笑,露出白白的牙齒:「早喻你醒了。我問過醫生了,他說你是有高原反應,又運動過度,缺氧導致昏迷,倒不會影響身體。」

    早喻問「準備的怎麼樣了?什麼時候可以動身?」

    邊巴有點憂形於色:「要動身立刻就可以,只是早喻你的身體最好再休息兩天,只是……」

    無夏忍不住問:「只是什麼?邊巴你怎麼也學會吞吞吐吐了?早喻的身子,當然要在休息兩天了。」

    邊巴面有難色:「只是大風雪就要來了,如果不趕在大風雪來之前,趕到那曲,公路一封,就要等上好幾個月了。」

    無夏與早喻面面相噓。

    無夏問道:「那我們去了,不就回不來了嗎?」

    邊巴攤攤手,無可奈何。

    早喻沉聲道:「先去了再說吧。邊巴,最快要多久到達那曲?」

    邊巴沉吟:「通常走北路,要三天左右,我們快馬加鞭,大概一天一夜就能到。」

    無夏笑:「邊巴你漢語怎麼學的?怎麼連快馬加鞭也用上了?」

    邊巴不好意思的撓撓頭,臉上燒紅。

    早喻看不過去,道:「別拿他開玩笑了。邊巴,請你幫我辦出院手續,咱們盡快啟程。」

    「可是早喻你的身體吃不消的。」

    早喻揮揮手:「有什麼吃不消的,我不滿街跑著追賊,不會出問題的。邊巴,對不對?」

    邊巴想了想,也勸道:「還是再等兩天吧。」

    早喻怒道:「有什麼好等的,等到大風雪來了,咱們就明年再說吧。你們說,你們能等嗎?」

    邊巴看了看無夏,見無夏不語,也就不說什麼,只得憂心忡忡出去辦手續。

    早喻對無夏說:「我覺得這是注定的,我們必須現在就去那曲。或許就是這大風雪,會帶給我們一些啟示。」

    無夏點點頭,忽然紅了眼圈,也不知想起什麼了。

    早喻也不去理她,逕自整理自己的東西。一邊喃喃自語:「奇怪,手袋明明被搶了,怎麼又回來了?難道真是老天開眼不成?」

    無夏忍不住笑出來,「哪裡來的老天。是邊巴,不放心你,你前腳出門,他後腳跟出去,要不然,我們那裡找得到你?那兩個賊也被邊巴抓住送警察局了。」

    早喻見她情緒轉好,放下心來。

    直到坐上邊巴那輛吉普車,早喻才明白為什麼他說要用一天時間準備。邊巴幾乎把五金店搬進了他的車。另外還有十個便攜式氧氣袋,五六箱餅乾飲料,以及各種應急藥品。

    無夏也禁不住駭笑:「邊巴,你這些東西登喜馬拉雅山也夠了。」

    邊巴居然掉書袋:「前路艱難。」

    早喻絕倒。

    那曲所屬的阿里地區,平均海拔在4000米以上,比拉薩還要高出許多。早喻坐在車裡,望著一路上漸漸澄澈的天空,如同帳幕般底覆著大地。一群群犛牛在路邊安然的遊蕩,它們的主人卻都在忙著裝車。邊巴說:「大風雪就要來了,牧人們要轉移了。」

    有藏族的姑娘唱著歌:「高飛的雄鷹啊,請你停在我的肩頭,讓我在你的足上,繫上我的髮絲。高飛的雄鷹啊,快快的飛吧,將你足上的髮絲,捎給遠方的情郎。」

    邊巴的車開得飛快,所有景致都一掠而過,唯有著高亢的歌聲,竟似乎有生命一般,追隨著早喻的心。她輕輕的哼著歌,接著下面的歌詞:「高飛的雄鷹啊,快快回轉,帶回那英雄的音信,他可思念我?」

    無夏突然說:「咦,這歌我好像聽過。」

    邊巴接口:「這是一首很古老的情歌,即使在拉薩這種地方,會的人也不是很多了。」

    早喻忽然停下來,回頭望向無夏,無夏也變了臉色,她輕聲說:「可是我們從來沒聽過。」

    此時邊巴已見怪不怪,點點頭:「一定是前世的記憶。」

    早喻見他說的鄭重,不由笑了起來。這些日子怪事已經太多,全都無從解釋,用前世來解釋,雖然牽強,畢竟也算是理由吧。

    一路上,無夏又向邊巴轉述了早喻的夢境。

    邊巴道:「那個大漢,應該就是流雲尼瑪的丈夫桑傑扎措了。」

    早喻和無夏點頭表示同意。

    無夏又道:「從早喻所說的夢中情形看來,流雲尼瑪與西亞爾的關係十分親密?」

    早喻點頭:「是生死相隨那種。」

    邊巴一針見血:「他們是戀人。」

    早喻同意,「嫁給桑傑扎措並非她的本意。婚後她仍不能忘情於西亞爾。西亞爾不知為什麼出走,似乎也是為了她,引得念青唐古拉震怒,於是尺帶珠丹和桑傑扎措這干人要找出西亞爾,而流雲尼瑪則拚命維護他。還有,那貢覺瑪之歌果然是西亞爾送給流雲尼瑪的,她稱之為神石。」

    邊巴補充道:「兩派的鬥爭中,貢覺瑪和金成公主是支持流雲尼瑪的。」

    無夏這是忽然笑道:「我們還風塵僕僕跑個什麼勁?一切疑問在早喻的夢中都可以得到解決,不就完了嗎?」

    早喻明白她是受困擾於一直沒有更深入的感應,也不著惱,道:「我想邊巴上次說得對,或許確實是貢覺瑪之歌影響了你,你應該摘掉它試試。」

    無夏猶豫:「記得我們相識的第一天,我把貢覺瑪之歌留給你,那天晚上,我還是什麼也沒夢見。」

    早喻微笑:「你有沒有發現我是從到了高原上,才開始做這些夢的?還有,你有沒有注意到我做的這些夢,和第一晚的並不一樣,他們只是些片斷的回憶,而那一晚的,卻要……」早喻偏頭想了一下,才道:「卻要深入得多。」

    無夏試探道:「你是說……」

    「我是說,第一晚,我帶著貢覺瑪之歌入夢,夢見的是並未發生過的事,那只是一種象徵。而這些日子來的種種,卻都是發生過的,是記憶的片斷。」

    無夏若有所悟:「這麼說來,自從你一踏上高原,就開始不斷回憶起從前?」

    早喻想了一下,有些不肯定:「可以這樣說,只是那究竟是誰的記憶?你的?還是我的?這些應該都是流雲尼瑪的記憶,如果你是流雲尼瑪轉世,為什麼我會夢到這些?」

    邊巴這時插口道:「這也是我一直在捉摸的。我百分之百確定無夏是流雲尼瑪的轉世,卻解釋不了為什麼是早喻不斷得到這些片斷。」

    早喻點頭:「這大概就是我們要找出來的『故事』了。」

    無夏褪下手鏈,遞給早喻:「你說的有道理,我想試試。」

    早喻伸手去接,在指尖觸到石頭的一瞬間,電光火石般的一個清楚的意象出現在她的腦海中。那是一片曠野,寒冷死寂,凜冽的狂風肆虐,天空灰暗,日月無光。就在這冰冷死地中央,有一個人盤膝而坐,雙目微晗。他的長髮隨風起舞,臉龐被凌亂的髮絲遮去大半,卻仍看得出臉上冷凝的不屑。忽然他睜開眼,似乎看見了早喻,慢慢地,嘴角牽出溫柔的笑意。

    早喻一驚,這人這麼熟悉,似乎在哪裡見過?他那雙明亮的眸子……

    「早喻?」無夏驚訝地看見早喻的手停在半空,久久不動,臉上現出她講述夢境時常出現的迷茫神色。

    早喻回過神來,接過手鏈,套在腕上,可那幻像卻再也沒來過。她輕輕歎了一聲,突然覺得說不出的疲倦,頭靠在車窗上,不願說也不願動。

    漸漸地,神思模糊了,無夏似乎對她說了些什麼,她聽不見,只覺心跳如擂鼓,呼吸逐漸急促。身上的最後一絲力氣彷彿也已抽離,她想抬抬眼皮,也不能夠。

    似乎有人在呼喚她的名字,她驚詫的睜開眼,眼前是一片漆黑。

    「流雲,醒醒,快醒醒。」誰?是誰在說話?那聲音溫柔如歎息,為什麼她聽在耳裡,卻痛徹心扉?

    「流雲,醒來,看著我。」

    黑暗中,她只看到一對明亮的眸子。那樣的熟悉,那是……「西亞爾!」她脫口而出。

    無夏起初只覺得早喻靜得出奇,過了一會兒,突然聽見早喻叫了一聲,似乎是西亞爾。她急忙回頭,發現早喻癱倒在後坐,雙目緊閉,面如金紙,看上去已是不省人事。

    無夏忙示意邊巴停車。兩人過去一看,只見早喻唇色青白,呼吸急促,意識已經不清。邊巴經驗豐富,連忙用力掐住早喻的人中,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她「嚶」的一聲回過氣來。他探了探早喻的額頭,並未發熱,這才放下心來,吩咐無夏從後車廂中取來他早前準備的藥箱,從中撿了兩種,塞入早喻口中,和水吞下。又在她口鼻處套上氧氣袋。見早喻呼吸逐漸平和,才長長舒了一口氣。

    無夏問:「這是怎麼了?剛才還好好的。」

    邊巴皺著眉頭:「這是高原反應,只是我沒想到來得這麼猛。所幸早喻沒有發燒,不然才真要命。」

    「我看我們是不是該回拉薩去?早喻的身體……」

    邊巴搖頭:「來不及了。」他指指天空,「你看。」

    無夏仰頭,只見天空中彤雲低且密,似已壓在了頭頂。雲層中,隱隱見氣旋匯聚,風大起來,嗚嗚的悶聲響著,並不喧囂,卻挾著萬鈞之勢,壓得人透不過氣來。

    「看見了嗎?大風雪已經來了。不出三個小時,所有的公路都會封閉,我們已經沒有時間趕回拉薩了。」

    「那怎麼辦?」無夏有些驚慌:「我們也趕不到那曲呀。」

    「只有向前走,在八十公里外的多巴山谷,有牧人的補給站。」

    無夏無奈,只得同意,望望雙目緊閉的早喻,心中十分不安:「若不是我著急上路,早喻也不會這樣了。我應該讓她在醫院休息的。」

    「別擔心早喻,她不會有事的。」邊巴說得十分肯定。

    無夏大奇,問道:「你怎麼知道?」

    邊巴並不回頭,專心開車,一邊道:「她身上有高原的味道,我有種感覺,她是從高原走出去的,回到高原就像回到了家。你說媽媽的女兒怎麼會在媽媽的懷中出事?」

    「可是,」無夏根本覺得不可思議,「這是不可能的。她從來就沒來過高原,這是第一次。她原本與高原一點關係也沒有。你看,她甚至不能適應高原的環境,哪裡會有女兒對媽媽不適應的?」

    邊巴笑了:「我知道這說不過去,可我就是有這樣的感覺。別問我為什麼,我也說不出來。」他停了一會,又道:「不過無夏,你也很特別。」

    無夏忽然臉上一熱,半晌才問道:「我有什麼特別的?」

    「你看你也是第一次來到高原,卻一點不是也沒有,就像我們土生土長在這裡的人一樣。所以無論如何,我都相信你是流雲尼瑪的轉世。」

    不知為什麼,無夏心情突然激動起來,她轉頭望向窗外。

    早喻的意識已經飄遠,在黑暗中,追隨著那個溫柔的聲音。

    「你是西亞爾?」

    忽然一雙臂膀將她用力鎖入一副胸膛,聲音在胸腔中迴盪:「流雲!我該拿你怎麼辦?」

    她把臉埋在他懷中,鼻尖額角面頰所觸,皆是他的溫暖,不期然的,淚水就自乾涸已久的眼眶中溢出。她攀住他的頸子,只想靠近他多一些。

    感覺到她的依戀,他更加用力的擁住她。她的淚水浸濕了他的衣衫,西亞爾微笑著歎息:「哭什麼,傻瓜,誰給你氣受了?」

    她微顫著說不出話,心頭的委屈,悲哀,絕望,混合著乍見他的驚喜,如失控的潮水洶湧而出。

    「我是來接你的。貢覺瑪告訴我,你很不快樂。你記得我說過的話嗎?我會等你,一直在羌塘等你。」

    她仰起頭看他,卻只看得見那雙溫柔的眸子,這就夠了。

    「跟我走吧,流雲。跟我到羌塘去,那是我們的天地,不會有別人來騷擾。」

    「我們的天地?」她跟著他輕吟,無限嚮往。多麼誘人的未來,只有他和她,他們兩人的天地。不必再苦心周旋與公主與贊普之間,不必強笑面對那個陌生的丈夫,不必為了族人,為了責任背上重重負累,只與心上人相守,直到永遠。可是,她不著痕跡的退了退,拉開兩人間的距離:「可是不行呀,西亞爾,我必須為我的族人著想。」

    「族人?」他的目光漸漸泛上冷冽,「你還不明白嗎?事情到今天的地步,都是白你的族人所賜。他們並沒有珍惜你,也沒有感激你為他們做的一切,為了自身的安危,反倒將你一步步推入絕境,這樣的族人,你還放不下?」

    她搖頭,卻答得堅定:「放不下!不管他們怎樣對我,始終都是神山聖湖的兒女,我身上流著和他們相同的血。他們大難在即,你讓我怎麼能袖手旁觀?」

    西亞爾不捨的歎息:「你如此為他們著想,他們卻不顧惜你。如今你要回去,只怕還要受他們的責難……」

    他的話被她撫上臉的手打斷,冰涼纖長的手指在黑暗中逡巡他的面龐,她的聲音如幽蘭般在他耳邊迴盪:「他們不顧惜我,我不在乎。我只在乎你,西亞爾。我不知道前路會是什麼樣子,我為族人所作的,是盡我的義務,我為你所作的,卻是我心中所願的。我答應你,等這一切結束後,我就隨你到羌塘去,與你在那裡相守。」

    西亞爾注視著她,目光深沉,久久,終於溫柔的一笑,點點頭,聲音暗啞道:「好,就這麼約定吧。」他將她用力攬在懷中,不讓她看見自己眼中隱隱的淚光,因為他和她一樣清楚,念青唐古拉,桑傑扎措這些人決不會輕易放過她,她的族人們,為了本族的興旺,是不會吝於犧牲她的。她所走的,其實是一條不歸路。

    她輕輕靠在他胸前,低聲道:「現在,帶我走吧,帶我回喇爾扎措去。」

    早喻驀的驚醒,心底深處泛起的痛刺得她眼眶發熱,胸口積鬱了重重塊磊,無計可消。可是,適才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腦中原本有的隱約印象正逐漸淡去,剛才在黑暗中發生了什麼,她已經不記得了,就連那溫柔如一泓秋水得的聲音也正逐漸遠離,只留下心頭一陣刻骨的銳痛。「不,」早喻掙扎,想要留住些什麼。可不知是什麼原因,只是覺得渾身乏力,不得動彈,想要睜開眼,也是不能。一道無助的淚水,從緊閉的眼角滑落。

    邊巴把車開得飛快,窗外衰黃的草色掠過,已不復見人家。公路漸漸消失,車子就在曠野中奔馳。即使隔著車窗,無夏似乎也能感受到窗外空氣的沁涼。忽然一片鵝毛大小的白色從眼前飄過,輕輕盈盈飄落在車後。接著是第二片,第三片。

    「邊巴。」她輕喚,

    「什麼?」邊巴全神貫注於路面。

    「下雪了。」

    「啊。」邊巴一驚,忙停下車,走到外面去探了探風向,回來時面色沉重,「風向不好,我們必須向前走,能走多少是多少。早喻的情況怎麼樣?」

    無夏看了看早喻,只見她雙目微閉,面色微微紅潤,神情有說不出的安詳。她有些疑惑:「早喻看起來好的很呢。」

    邊巴道:「那就好,早喻沒事,我們都會沒事的。」

    「為什麼?」

    邊巴突然沉默了一下,才道:「你看她的名字,早喻,早喻,那是先知的意思啊。而你的名字,無夏,無夏是什麼?就是冬天的意思,無夏和早喻,就是冬日先知。」

    「冬日先知又是什麼?」

    「如果你去了喇爾扎措,就會知道,在喇爾扎措的傳說中,冬日先知是喇爾扎措的救贖女神,是喇爾扎措人的希望。」

    無夏聽著,只覺無嵇,笑道:「這就是牽強附會了,無夏也可以是秋是冬,況且我和早喻去都沒去過喇爾扎措,怎麼做他們的神?你看我們倆身上有一點神的樣子沒有?」

    邊巴並不說話,只抿著嘴,把車開得飛快,在狹長的山谷中顛簸飛馳著。無夏無言,看看早喻平和的睡顏,又看看窗外天昏地暗萬籟俱靜的高原,覺得說不出的詭異。到此時她也漸漸感覺的,早喻的身份似乎無比神秘,似乎她的背後就隱藏著那個他們一直在追尋的故事。

    他們並不知道,這些話,他們在說,早喻在聽,只是從表面看上去,她卻彷彿仍在睡夢中。

    雪越下越大,氣勢洶洶,一團團,呼嘯著砸在吉普車的擋風玻璃上,無論雨刷如何徒勞的掃動,也無法使邊巴看清前面的路面。邊巴卻毫不放鬆,仍然緊踩油門,一路風馳電掣。無夏坐在他旁邊,不由心驚膽戰,忍不住小聲提醒邊巴:「慢點,邊巴,太危險了。」

    邊巴卻說:「我們一定要趕到前面的多巴山谷,在那裡可以避一避風雪,不然,只怕就危險了。」

    無夏望著兩邊山崖上方灰色的天空,風捲雲湧,狂潮暗蘊,大有千鈞壓頂之勢,突然感到一陣說不出的難受,似乎有什麼力量控制了她的意識,讓她不能安坐在車中。她動了一動,忽然發覺身子一輕,整個人緩緩升起,一瞬之間,但覺所有的約束都消失了,渾身上下有說不出的輕鬆。

    無夏心情愉快,閉著眼輕輕哼著歌,「遠方美麗的公主,來到了神的土地,我們都是你的子民,是你的羔羊。遠方美麗的公主,來到了偉大讚普的國度,帶來了她的祝福,撒向她的羔羊。」後面怎麼唱?記不清了,無夏轉過頭問邊巴:「邊巴,聽過這首歌嗎?」

    忽然間,她愣住,一股強大的恐懼攥住她,讓她忍不住全身顫抖。她看見,自己的身體坐在邊巴的旁邊,她發現自己是從半空中向下看的,就像是從靈魂裡飛昇,回頭看著自己的肉身。

    「邊巴,」她小聲叫。

    邊巴沒有發現一絲不妥,一點反應也沒有。

    「邊巴,」她又叫,還是沒有反應。然後,她看見一滴眼淚從自己肉身的眼角滑下,她也忍不住啜泣起來,「邊巴,邊巴……」

    終於,無夏使出全身的力氣,大吼一聲:「邊巴!」

    邊巴被嚇了一跳,猛地剎住車,問:「怎麼了,喊那麼大聲幹什麼?」

    無夏緩緩睜開眼,早已蘊在眼眶中的淚水宣洩而出。她緩緩抬起雙手,舉到眼前,握緊,張開,再握緊,再張開。

    「我回來了,」她喃喃地說,說不出的喜悅。

    「怎麼了?」邊巴莫名其妙,全然不知道出了什麼事。

    「我好像,我好像離開了自己的身體,」她向上指指,「就在那,向下看著。我想,我,我靈魂出竅了。」

    邊巴愣了一下,搖搖頭,似乎是沒聽清楚,又像是有什麼事沒想明白,喃喃道:「不應該呀。」

    無夏一聽,只覺得無限委屈,眼淚更流得不止。此刻在這風雪瀰漫的荒野中,詭異的事情層出不窮,自己被認定是某人的轉世,早喻接連不斷作怪夢,現在還昏迷不醒,她只覺天地間除了邊巴再沒有可以依靠的人了,可是邊巴卻不相信她剛剛經歷了那麼恐怖事情。她越想越氣,終於忍不住大聲哭起來。

    邊巴看看她,想說什麼,又忍住,終於腳下踩油門,繼續飛馳。

    到達多巴山谷的時候,天已經全然黑了。

    邊巴用了好久,才在喧囂肆虐的風雪中找到作為牧民補給站的小石屋。

    他抱著早喻正要進屋,無意間低頭一瞥,赫然見早喻正睜著眼瞪視天空。巴掌大的雪片落在臉上,她連眼也不眨一下。

    邊巴一怔,不及細想,先進屋,一邊揚聲喚無夏:「早喻醒了。」

    無夏一聽,也顧不上賭氣,忙衝進來,伏在早喻身邊,低喚:「早喻,早喻,你怎麼樣了。」

    早喻眼睛微微顫了一下,目光轉到無夏身上,似乎過了一會,才認出她來,臉上現出微笑,輕聲道:「我很好,別擔心。」

    「我們都嚇死了,早喻,你現在覺得怎樣?」

    早喻微笑:「好的不能再好了。就想做了一個夢,夢醒之後,一切都沒發生過,那麼平靜,真希望一直是這個樣子。」

    她說得平靜,無夏卻聽得怵然而驚,只覺此刻早喻臉上平和的微笑,滿足的話語,竟充滿了莫名的詭異。

    這時邊巴把車上的物資都卸下來,沖早喻笑道:「早喻,睡得怎麼樣?你看起來好極了。」

    早喻申了個懶腰,點點頭。她環視四周,上下打量石屋內部,臉上現出詫異的神色,側頭想了想,道:「我來過這裡。」

    無夏與邊巴忍不住互相對視了一眼,邊巴問:「你確定嗎?」

    早喻又想了一下,點點頭:「沒錯。記得那個關於桑傑扎措的夢嗎?流雲尼瑪就是被帶回到這間石屋的。還有……」還有什麼,話到嘴邊,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無夏狐疑:「是這間石屋嗎?會不會只是看上去差不多?那是一千多年前的事了。」

    早喻也有些猶豫,她又打量了一下四周,指著一角道:「在那裡應該刻著一柄拂塵,那是流雲尼瑪的標誌。」

    邊巴照她所指示的方向過去,仔細尋找,過了良久,發出一聲驚歎,「真的。」

    無夏也奔過去看。

    那石牆不知已在這裡立了多少年了,表面覆著一層地衣。邊巴拂了幾下,掃去塵土與地衣,顯出若隱若現,斑駁不清的刻痕。那是一個模糊不清的印記,經過歲月的剝蝕,若不仔細查找,是絕對發現不了的。 手掌一樣長的拂塵柄,向上豎著,塵尾四下散開,卻又不完全垂下,而是如火焰般伸展搖弋著。

    邊巴道:「這正是流雲尼瑪的印記。在達宗貢桑寺的壁畫上,流雲尼瑪手裡擎著的,就是這樣一柄拂塵。」

    無夏卻道:「可早喻的夢中,並沒提及這個記號呀,早喻你是怎麼知道的?」

    早喻迷茫地搖搖頭:「我也不清楚,好像這件事一直就在我的記憶裡,只不過以前它都藏起來了,現在突然間又跑了出來。」

    邊巴道:「至少這證明了流雲尼瑪曾到過這裡。」

    「難道不會是別的什麼人刻上去的嗎?不是牧人們都回到這裡來休息嗎?」

    「誰會刻這種記號呢?像火焰一樣飄揚的塵尾,這麼詭異。而且你看這刻痕,分明已經經歷了很多年,那麼久遠之前,一個人好好的,誰會去刻一個妖人的印記呢?」

    無夏與早喻一聽見「妖人」兩個字,心中同時一顫,低下頭去。

    邊巴道:「流雲尼瑪曾來過這裡,」他站起來,分析道:「早喻說流雲尼瑪是被桑傑扎措的人帶到這兒來的,她要離開桑傑扎措,被抓回來。」

    無夏豁然開朗,不禁說道:「她是要找西亞爾!」

    早喻卻搖頭:「不,她是要回喇爾扎措。桑傑扎措似乎要做什麼不利於她族人的事,她這才會離開桑傑扎措,為的是報訊,大概也想保衛她的族人,誰知桑傑扎措卻先找到了她。」

    無夏此刻已完全為流雲尼瑪的故事所迷惑,問道:「那後來呢?桑傑扎措會怎麼樣處置她?她還能回去嗎?貢覺瑪怎麼樣了?喇爾扎措怎麼樣了?」

    早喻苦笑不語。邊巴說:「我們都知道流雲尼瑪後來被送上了祭台。」

    無夏忽然洩氣,「這就像是在看一本早已經知道結局的小說,無論情節怎麼變幻,結局卻只有一個。」

    「這倒未必。」早喻靜靜開口:「流雲尼瑪被送上祭台,或許只是故事其中的一章,結局卻還沒到來。」她下床,走到那柄刻在石牆上的拂塵前,細細撫著,沉思道:「流雲尼瑪為什麼要在這裡刻上這拂塵呢?她想讓誰知道她曾經來過這裡呢?西亞爾?還是貢覺瑪?或者金城公主?」她抬起頭,看著邊巴與無夏,眼裡閃著奇異的光,「或者,她是想讓我們知道?她想給我們這些後來人一個指引?」

    無夏看著早喻發光的面龐,想起不久前自己的經歷,心中忽然冒出一個奇怪的念頭。

    「早喻,」她喚,拉起早喻的手,看著她手上的石頭鏈子,「你說這貢覺瑪之歌到底在起什麼樣的作用?」她伸手去觸那些暗光浮動的石頭,聲音聽起來有些縹緲:「會不會是酒瓶的蓋呢?」

    「什麼意思?」早喻不解。

    「我是說,一個酒瓶,把原先的酒倒出去,灌上新的酒,再蓋上蓋子,就沒有人知道那酒已經不是原先的酒了,對嗎?」

    早喻也若有所悟地看著貢覺瑪之歌,徒然間,只覺一道異光從石頭的內部流出。

    就在這時,忽然一陣強風衝開屋門,狂風湧入,捲來大團大團的冰雪,頃刻間,人人面上就蒙上了一層霜雪。

    那彷彿是一隻惡魔,尖嘯著,嘶鳴著,誓要撕毀一切生靈。

    邊巴掙扎到門邊,風雪迷住了眼,他張口想叫無夏早喻幫忙,卻被雪團嗆住,出不了聲。

    無夏也呆立在那,過了半晌,才發覺適才握著的早喻的手,不知何時已離開了她的手心。她回頭,風雪中早已不見了早喻的身影。無夏一驚,忙大聲呼喚,一張口已被灌了滿口的風。

    邊巴好不容易磨到門邊,關上門,風被擋在了門外,屋內一下靜了下來,只有雪花緩緩落定。邊巴靠在門上,重重喘了幾口氣,問道:「你們都好吧?」

    不見有人回答,只聽見無夏驚喘了一聲,抬眼一看,不由怔在當場。屋裡落了一地的雪,只有無夏站在那裡。

    「早喻呢?」她問。

    無夏臉色蒼白,失措地搖搖頭。

    屋裡一時極靜,只有風雪在窗外呼嘯。邊巴突然醒轉,也顧不上風雪大,拉開門就衝入滿天風雪中。

    然後,他看見了早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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