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病 第五章 共犯者
    “未成年的只有張紹祥吧?”

    “沒關系啦,他很能喝呢。”慶志揮揮手,要服務生把飲料放下:“何況只有啤酒而已∼。”

    奧蘭蒂亞的工作正式結束後,為了慶祝這一次的全勝,廣告的參與者及工作人員在洋人街的小烤肉店裡舉行慶功宴。

    眾人密集的圍繞長型矮桌,在和室裡跪坐著,雖說是為了烤肉而來,但實際上工作人員們還是彼此閒聊而不太飲食,三不五時的干杯之中,只有子誠一個人的杯內裝著果汁;在熱鬧的氣氛下,慶志不得不想起被自己踢出這支廣告的育琪,而座席中,正好空了一個位置。

    “嘿嘿嘿!KG呀!你拍的最後一張海報是怎麼了呀?

    裡頭的張紹祥好美!真受不了!還好我當初有先留一張下來……!”娘娘腔的發型師改姿勢為長跪,稱著些微的酒興問了自己一直好奇的問題。

    “那是我用自己的相機拍的,剛好有剩軟片啊……小祥常常會不自覺咬著自己的項鏈玩,所以我就要他試著去咬子誠的掛牌來拍一張,沒想到會這麼受歡迎……”

    “我說啊,”總是嚷著自己三天沒睡的女工作人員接著說:“要看長相的話,姚子誠的確是漂亮沒有話說,不過漂亮歸漂亮,他卻讓人覺得每張照片裡都十足有男人的強悍;張紹祥就不一樣了,完全是普通的男孩子,但是有時候就覺得他會露出可愛得要死的表情∼!你們說呢?”

    男工作人員一陣笑罵,准備阻止這種禁忌的話題,發型師自己換了位置去坐子誠身邊,讓他窘得不知該如何應對;慶志轉頭去找紹祥,發現他正喜滋滋地幫雅竹倒啤酒,似乎熱烈的談話一句也沒進到耳裡。

    再怎麼說,紹祥很性感這件事也是自己第一個發現的……果然不該答應讓紹祥上鏡頭才對……一反攝影師該有的想法,他恨恨的將空玻璃也伸向紹祥:

    “我也要!”

    紹祥沒有像平常一樣回罵“自己弄啊!”或是“廢柴!”,反而爽快的用單手朝慶志的杯子注入淡黃色液 體。

    “辛苦你啦。”他笑著,似乎有些靦腆,但是又藏著以往不曾有的溫柔表情:“你在攝影的時候……說實在話,超酷的。”

    又來了。慶志知道自己喝得有點多,自然身體會發熱,但是腦子裡也燒得一片渾濁,怪異到不敢直視紹祥的眼睛:

    “喔……我也覺得自己很酷啊……”

    “啊!?你不知道什麼叫謙虛嗎?”又恢復了原來的語氣,紹祥盤腿坐下,從慶志的盤裡把烤青椒夾走:“不過這樣也好……”

    紹祥的口氣不太對勁,表情變得很沉重,慶志還覺得他的眼睛似乎紅了,照慶志自己的習慣,必定會詢問他原因,如果對方是熟識的女子的話,他更會把手復在對方手背之上,毫無聲息的安慰她;然而張紹祥是男孩子。慶志知道自己絕不去安慰同性,這是他人生的鐵則。

    拿起紹祥為他倒好的啤酒,慶志只淺嘗了一口;紹祥注意到他的動作,嘴角露出微笑,慶志則將自己的酒杯遞出去;算是接受慶志的好意,紹祥將杯那酒一口氣喝完了,這種近似於交換親吻的舉動不僅讓紹祥,也讓慶志無法平靜的正視彼此。

    “來玩國王游戲啦!”坐在長桌最尾端的工作人員,一手握滿竹筷子,插入空玻璃杯內:“有人不會玩嗎?抽到國王的人可以命令任何號碼作任何事!不過我們這邊有未成年者,所以不可以要求跳脫衣舞喔!”

    除了女性以外的工作人員都笑了,當做余興節日的國王游戲在一片混亂中開始:

    “我是國王!”導演大叫著:“十號脫上衣!”

    “你怎麼立刻違反規則啦!”女性陣大聲叫罵。

    “沒關系,十號是我。”慶志站起來,喇的一聲將排扣襯衫扯開,接著展示起自己的肌肉:“各位還喜歡嗎?”

    “把攝影師趕出去啊……”

    導演不知是酒喝多了或是看到了討厭的東西而奔向廁所嘔吐,游戲仍然進行著;當國王的人總是為數較多的男性工作人員,在酒性造成的怪異命令下,和室內出現了兩個女孩合吃一支巧克力棒、發型師模仿蔡依林、數人輪唱科學小飛俠曲子等詭譎光景。為了遵守女性們的要求,直到目前為止都沒有出現色情的指令,而氣氛也始終明朗愉快。

    “啊?啊啊!”一小時後,因酒氣而滿臉通紅的慶志將筷子貼到鼻頭:“我是國王!我是國王!”

    “國王快下命令啊!”

    “嗯……那被叫到的號碼,今天要讓我睡他家!”慶志的笑容不太尋常,似乎已醉得神智不清:“四號!”

    “啊,是我……”還很清醒的雅竹不覺掩口:“不會吧?”

    “太好啦!”慶志雙手舉起歡呼,接著便倒下呼呼大睡。

    “怎麼辦?要聽他的嗎?”旁人問起雅竹。

    “反正他也醉了,就讓他睡我家好了,我家就在這附近而已。”雅竹拍拍慶志的臉頰;“醒醒啊,我們先走吧。”

    “唔……嗯。”慶志搖頭晃腦的站起身,一手掛在雅竹身上,隨著她離開。

    “紹祥,你知道怎麼搭車回家嗎?”

    “唔……知道啊。”

    “那就好,你等一下也趕快回家吧。”

    “嗯。”應了雅竹,邊看她帶走了慶志,紹樣繼續加入游戲之中。

    聚會一直到近十二點才結束,雖然有人向紹祥邀約續攤,但他已沒有公車可搭,打算騎慶志留下的機車回去,於是一口回絕;但搜搜口袋,紹祥才發現不只是車鑰匙、就連家中的鑰匙他也沒帶,看看附近的公寓,無法可想的紹祥只好以滑板代步,先去雅竹家取回慶志的東西。 

    在聚會上他沒有說話,但是實際上自己與慶志都看到了雅竹筷上的號碼。

    不知道慶志是真的醉了或是假裝,很有可能的,他是一直在等抽到國王這個絕佳的機會也說不定;不過和慶志認識也幾個月了,紹祥寧可相信宴會上的話全都是他酒後亂性所致。

    找到雅竹的住所,與管理員打了聲招呼,紹祥就自顧自的進入電梯,暑假的前半個多月都住在這裡,對他來說回到公寓來並不是難事。總算到了雅竹房室的門前,按下電鈴:

    “咦?紹祥?”穿著棗色浴袍的雅竹,表情驚訝而不自然。

    “對不起,我忘了帶鑰匙,可以拿施慶志的鑰匙給我嗎?還有機車的……”

    “啊,好啊,你等等。”話剛說完,雅竹半掩著門,自己先進屋去了;紹祥並沒有入內的打算,只是一邊轉著手中的滑板一邊等待她再度出現。

    從栓了細鐵鏈,五公分寬的門縫窺視,紹祥看到有人影晃過;是只穿著牛仔褲、甚至連上扣都沒扣的慶志,他和雅竹像在對話,一點酒醉的樣子都沒有,雅竹還用手勢要他回到房間。甩甩頭准備離開客廳時,慶志不經意的往門口看去,正好和紹祥的眼睛對上。

    慶志震了一下,扶著前發,頭也不回的往房裡走。

    “來,在這。”雅竹突然從屋內走出。

    “喔,謝了。”接過雅竹的鑰匙,紹祥不好意思的問:“施慶志還在睡嗎?他答應過我明天要來看我比賽……”

    “喔……他醉得不醒人事了……明天我會告訴他的,你也快回去喔,不然超過十二點,可是會被警察規勸的。”

    紹祥笑笑,招了手向她道別。

    “說謊的家伙……”

    *  *  *

    隔日在雅竹家留到下午,慶志才意猶未盡的離開;花了十個小時擁抱女人,讓他更確定自己已經對性饑渴到不對勁的程度。在下班的尖峰時間搭公車回到自己公寓,慶志浪費了一個多小時,正要進門時在走廊遇到Ruby:

    “嗨!露比!找小祥?”  

    “我跟他一起回來的,你今天haveawork?”背著夾有滑板的螢光橘板包,Ruby吸了口手上的櫻桃冰沙,隨口問道。

    “嗯……是啊。”

    “難怪沒來看比賽。”

    “比賽?喔……對了,花園杯…青少年半管賽?聽小祥提過。”

    “July第一名呢。”Ruby站出三七步,沮喪的甩甩瀏海:“這可是第一次,明明是業余賽,他卻作出540度半體旋轉……那是職業選手都不見得能作的動作,所以他就摔板了,不過技巧太驚人,還是第一名……Maybehewannadie。”

    “啊?”

    “Iguesshe'lltellyou。”Ruby眨了眨單眼,拋了個微笑給他:“Bye,KG。”

    要告訴我什麼?

    Ruby的話之中,讓慶志在意的只有個‘死’的單字;開了門進入玄關,紹祥正一如往常的趴在小桌上看著體育節目,慶志脫下鞋,像平時那樣搓揉紹祥的頭發:“聽說你拿了第一?露比告訴我的。”

    “讓舊傷復發了,不太值得。”紹祥輕輕的把他的手拿開,冷漠的瞪著螢光幕。

    “昨天自己回家還好吧?”

    “你明明醒著吧?昨天。而且跟雅竹搞了一晚?你不是說要來看我比賽嗎!?這是我第二次被騙了,你在懲罰我嗎?寧可去找雅竹也不肯遵守我們的約定……”雖然是憤怒的質問,但是紹祥口氣平穩,表情也沒有特別變化。

    掛著背包的慶志聽到他的話,驟然回頭:

    “不會吧……?”他嚴肅的反問:“你……在吃醋?”

    “是啊,吃你的醋。”紹祥以左手撐住自己的臉:“羨慕你可以隨時隨地都能去見雅竹,從不會被她拒絕,而且嫉妒你可以想要就跟她上床,可以了吧?” 

    “嫉妒……我能抱雅竹?” 

    “不然你以為呢?”他沉入椅墊裡,淡然的回答。

    以為你……慶志瞪大雙眼,發現自己在想著荒謬的事。

    紹祥絕不可能嫉妒雅竹,他可不是女人,但是那口氣卻讓慶志往怪異的方向猜測,而內心竟還有一點點不該有的喜悅;但那不正常的喜悅,已被紹祥接下來的話壓抑住,反轉為慶志的怒氣根源:

    “哈,你該不會以為我喜歡你勝過雅竹吧?廢柴,我何必吃女人的醋?又不是神經病,你自視過高了,以為連男生都會愛上你嗎?不過是個攝影師老頭。”

    “我可沒那麼想……”

    “那你臉繃得那麼緊干嘛?”

    慶志只聽見了紹祥表面的氣話,卻完全沒有察覺在這些滿是銳刺的說詞之中,隱藏了他的慌張與恐懼。

    沒想到心事會被慶志猜中,昨晚在雅竹家,兩個人眼睛對上的時候,紹祥心都涼了,加上慶志閃躲的樣子,更讓一個人回家的他輾轉難眠;被騙了……他是存心在那裡過夜不回來了……也不會來看我比賽……被背叛了。

    除了想著慶志與雅竹兩人會做些什麼之外,比賽時的紹祥腦袋一片空白,胡亂耍出還在練習階段的高難度技巧,然後摔板了。

    上一次摔板,慶志來接自己的時候,紹祥既後悔又覺得丟臉,但是被慶志背著卻又高興得不可思議,因為不曾被人這樣重視過;然而這一次,慶志沒打電話來,也沒出現在自己拜托人在賽場外幫他保留的好位置上,直到現在才開玩笑似的問起比賽結果,紹祥的臉,早已僵得說不出好話來。

    “怎樣?跟雅竹做了嗎?”

    “小祥,大人的世界有很多事是很難解釋的,你不要耍小孩子脾氣……”

    “我沒有。”他冷冷的反駁。

    “你——”

    “不要再把我當小孩看……我已經是能讓女人懷孕的年紀了。”

    慶志震了一下,無話可答。

    縮在桌前的紹祥看起來比平時還要嬌小,雖然從一進屋子以來,紹祥就沒停過狠毒話,但臉上卻露出被欺負的表情,說自己能讓女人懷孕,反而變得一點說服力也沒有。

    慶志歎了口氣,單刀直入的問:

    “你想說什麼,就說吧,告訴我,為什麼你是那種表情?”

    “你到底抱了雅竹了嗎?昨天……我只是擔心雅竹罷了。”

    “……”慶志真正的被激怒了,終於不可抑止地破口大罵:“我是跟她在搞沒錯,還一整晚呢!難不成我犯法了?

    她也是自願的啊!媽的!聽了露比的話,我還有點擔心你,你卻為了這種小事耍脾氣?你想死嗎?為這種小事去死嗎?那就去呀!”

    “我……”沒有辦法坦然說出真心話,紹祥第一次緊張得啞口無言,而慶志發火更是讓他不知所措,但這時候也不可能撤回前言,當他抬頭想要解釋時,冷不防被揪住頭發:

    “你知不知道什麼叫間接做愛?這麼想知道雅竹的味道,我就讓你也嘗看看吧……”

    “你在干嘛!”

    紹祥的後頸被慶志單手死箝住,呼吸困難;他推翻小桌,毫不留情的拉著紹祥的頭撞上地板,以兩膝壓住紹祥的腳:

    “這就是女人的感覺,我是這樣壓倒雅竹的,你想聽的事情是這種吧!小鬼!”

    “混帳!你喝醉啦!說什麼鬼話!我哪裡想聽了!

    滾!”紹祥對上方的男人回嘴,卻無法阻止他的行動。施慶志的兩眼發紅,眉間緊緊的蹙著,一點都沒有平日開玩笑的樣子,但也不像動了情欲;雖然是自己動粗,施慶志的表情卻悲憤有如遭背叛似地,空出一只手把紹祥的下巴扳起來,熟練的吻他。

    紹祥不能原諒輕易放棄抵抗的自己,但他的確輸了。 

    他根本無法否認自己正渴望著被親吻,從何時開始有這種想法的他並不知道,只曉得自己越來越期待慶志碰觸,希望他需要自己,想用各種方法取悅他,也暗自渴望著能一直被這樣溺愛,各式各樣不合理的欲望出現在平淡的生活中,而他卻佯裝好像自己從未被改變似地,隱藏著自認病態的感情繼續與施慶志過日子。

    要是被某人深深愛著就好了……比起去愛人,紹祥寧可讓誰深愛著,但從雅竹或育琪身上,他得不到等值的滿足感;悲慘的是,這次他更在對方愛上自己前,先陷了下去,而且是一個貨真價實的男人……

    慶志輕嚙紹祥的下唇、然後是上唇,用舌頭將他的雙唇頂開,接著摩擦起他的牙齒;發現紹祥毫不反抗,更增添了慶志的憤怒,他深深進入紹祥喉間以舌攪動,兩人分泌的唾液讓紹祥無法立即飲下而產生輕微的咳嗽。

    紹祥的齒齦麻了,恨恨地埋怨這並非出自於愛情的舉動讓自己有了生理反應;眼淚順著他的眼角導向兩耳,滑入發中;原本啃吻著他下巴的慶志拉開紹祥的上衣,粗暴的撫摸著平日沒有機會觸摸的,紹祥的乳尖。他用指甲摳弄這個部位,痛感讓紹祥再度開始掙扎,而為了阻止他逃開,慶志伸出左手緊壓住紹祥的膝蓋,整個身體的重量都放在他單薄的胸口上。

    “嗚……嗯……啊、啊啊!放開!惡心死了!混帳!

    變態!住手!我一定要宰了你!喂!不要再扯了!放手!

    放手啊!” 

    沉醉於舔嘗紹祥肌膚觸感的同時,聽見他的話,慶志才發現懷裡的少年像頭害怕的小貓,身軀微微發抖。

    是抽筋。

    紹祥的眼淚順著固定的兩個方向不斷落下,可以輕易環抱的窄肩像因寒冷顫動,慶志把眼光落在他修長的雙腳上,看到紹祥的小腿肌正不規律地抽搐。

    這個樣子實在太悲慘了……為什麼非得變成這樣不可?紹祥雙手捂著臉哭泣,而慶志只是看著他,眉頭緊皺。

    “沒事吧?”語氣一點都不像出自於關心,慶志冷淡的問道。

    “……”紹祥緊咬著牙吃力地坐起,一副即將被處死的臉回問:“你還要做嗎?”

    “……該死!”慶志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站起身,一掌推翻了手邊櫃子,書與雜物零亂地落下發出鈍重聲響:“媽的我說了我不是同性戀!shit!”

    紹祥看著他走入浴室淋浴,眼前一黑,躺了下來。

    *  *  *

    因為這個事件,讓紹祥不知怎麼的特別好睡。

    跟他大吵特吵、被玩了一下、哭了好久、總算是睡著了,醒來時約是五點多,慶志沒有離開,枕著手臂背著自己睡在旁邊。

    對紹祥而言,跟慶志同居最有意思的,就是兩個人一起睡這件事。次數並不太多,但若一起睡時,就能跟慶志不著邊際的亂聊到很晚,早上能嘲笑他傻呼呼的睡臉再叫他起床,肩並著肩的感覺,讓自己覺得這種幸福還不錯。

    沒有辦法直接央求,希望能在樓下睡時,紹祥總扯些謊,大多是說不想吹樓上的冷氣或嫌上下樓麻煩之類的簡單理由,即使兩人擠著睡實在不怎麼舒服,慶志還是會苦笑著說:“真拿你沒辦法。”邊拍拍身旁的空位要自己躺下。

    八成是這個爛理由讓自己喜歡上這混帳男人了……

    他翻身。

    兩人的關系在慶志留宿雅竹家的事件發生後惡化到最高點,紹祥知道這大概沒什麼轉寰的余地,反正自己也是沒剩幾天就要搬去跟父親住。

    本來自己就沒有吃醋的立場啊……而且是跟雅竹……

    施慶志黝黑而經鍛練的背部在紹祥面前敞開,未著上衣而露出的背骨讓他看來十分有男子氣概;紹祥曲著腳凝視慶志的睡姿,突然想到了離開前的最後紀念,差不多也到了該揭幕的時候。

    十一點近十二點時慶志起床,紹祥消失。有些害怕他離家出走的慶志發現行李還在,暫時松了口氣,但隨即發現自己固定的嵯峨堂攝影工作已經遲到一小時,便急忙套了上衣、提了背袋就出門飆向嵯峨堂。

    走入攝影棚時,化妝師小美給了他結實的一拳,為了讓工作快速開始,慶志省去道歉的禮貌直接裝起相機與底片。

    “今天冷氣壞掉了,忍耐點啊。”

    “啊?模特兒可別流汗就好了……”架好照相機,慶志比了個OK的手勢,開始試拍。

    即使時節將進入九月,但溫度仍居高不下,在通風不良的攝影棚內,每個人都汗流挾背,站在燈光下的模特兒更是如此;十分鍾不到,慶志不得不喊停,讓化妝師補妝,同時打開了工業用電風扇。

    “你的衣服怎麼啦,KG,”燈光師拍拍他的肩膀:“背上一片綠……該不會沾到什麼東西了?”

    “啊?”扯著領口煽風,慶志也不顧周圍還有女性存在,逕自脫下上衣:“幫我看看……”

    “啊!?”

    杵在一旁的發型師叫出聲來:“有龍……你跑去刺青了嗎?KG!?天啊!”

    “龍?”

    眾人所看到的,慶志的背上,被麥克筆畫上了一條巨大的青龍,一旁還用毛筆書寫了“我愛女色”的怪異句子。

    “這是畫的吧?被汗沖掉了。”

    “不過還畫得真好,KG,哪個女人在背上玩這種惡作劇?”

    看著自己被汗水與顏料弄污的背部,慶志不覺苦笑。

    “你回來啦。”

    一進家門,慶志就看到了在流理台清洗畫具的紹祥;紹祥微笑著,仿佛昨天晚上什麼都沒發生似的,輕松地嘲諷他:

    “你的刺青被大家看到了吧?”

    “你這小子……寫什麼我愛女色……正常人不會這麼做吧?”

    “到浴室去,我幫你洗掉吧。”放下濕淋淋的畫具,紹祥聳聳肩:“沒辦法,看到那麼寬的肩膀就好想畫。”

    扔下背包,慶志認為紹樣大概已單純的對昨晚的事釋懷了,因為他的反應並不如往常生氣時那樣激烈。

    紹祥扔了個小凳子給慶志,慶志拎著它走入浴室,脫下髒污的上衣坐著;昨晚並沒有刻意去觀察貼滿報紙的浴室牆面,只是淋了浴就出來,而今天看到保護用的報紙拆下時,不禁傻了:三面牆上畫滿了近十個等身大的金發啦啦隊女郎,每個豐滿的女孩都穿著印有美國國旗圖案的比基尼泳裝,誇張的歡樂表情及肌膚光澤相栩如生;各自不同的五官與動作,可以看出紹祥在這幅畫上投入了多少時間與心血。紹祥走進來時看到嚇壞的慶志,遲鈍地解釋:

    “今天完成的……就當是我搬走前送你的禮物,好好疼她們呀。”

    “……所以你為了這個每天都不睡覺?”

    “……你是怎麼知道的?”他不作表情,以手背試起水溫。

    “我們住在一起這麼久,這點事情也該……”

    “……”

    “你要走了?”慶志兩手撐在膝上,觀察天花板的星條旗圖樣:“什麼時候?”

    “大後天……我要搬去跟爸爸住,手續也……”

    “太突然了吧?”

    紹祥將海棉沾水,先彎下腰將慶志駝著的背擦濕:“也不會啊……從我離家到現在,已經整整三個月了。”

    三個月了嗎……慶志喃喃自浯。

    最初是育琪對自己疏離、和雅竹結束關系,接著被紹祥欺騙,與育琪分手,從雅竹家帶回紹祥,無由的爭吵……

    還有誤會……但也有很多難以忘懷的事;這個夏日結束得太過倉促,慶志不覺感傷起來。

    用肥皂在海棉上揉出泡沫來,紹祥跪在干燥的磁磚地板上開始擦起慶志的背,溫柔而緩慢的動作讓他泛起舒服的雞皮疙瘩。

    “我說啊……雖然一開始我是很討厭你沒錯,但基本上我是個喜歡小孩子的人……”

    “你還把我當小孩?如果我今年有考上,現在早是高中生了耶。”

    “話是沒錯……”慶志抓抓鼻頭,腦中浮現的只有紹祥在奧蘭蒂亞海報中成熟的表情。

    “我也沒那麼討厭你……你很照顧我,我沒有什麼好謝你的,又沒有錢……”

    “日子過的很快樂,那也就夠了。”

    “喔?那很好。”紹祥將滿是泡沫的海棉沖干淨,吸了些許水之後,繼續擦拭慶志的背部:“我大概……嗯……因為沒有兄弟姊妹什麼的,所以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就算外面有很多朋友……”

    “怎麼?你想當我家小孩?”

    “不是這個意思……我們像是兄弟嗎?”

    “……”

    也許真的沒有詞能形容自己與紹祥的關系:有時像父子,但兩人又常像小孩子般玩在一起,也討論工作和生活的事,又像互相照顧的兄弟一樣,在這三個月中,紹祥的重要性,變得越來越大,但即使是這樣一個不可或缺的存在,慶志卻也無法輕易定義出與紹祥之間,這種不可思議的關系要怎麼稱呼。

    “喂……”紹祥停下刷背的手,徽微顫抖的聲音從慶志背後傳來:“你有想過……跟我作愛嗎?”

    “傻瓜!問這什麼問題啊!我不是同性戀!”

    “喔……那就好……”聲音仍然顫抖著,紹祥站了起來繞到慶志面前,懸著蓮蓬頭的牆邊:“再沖一下好了,有一些地方弄不掉……”

    慶志不作聲,看著紹祥掂著腳時,從上衣下擺中露出的纖細腰部。

    第一次看到這家伙的裸體時,還認為他有可能是小學女生呢……慶志知道這三個月來和自己一同生活的,是正牌的男孩子.但卻也是個很吸引人的小鬼。從自己不時會產生,與他肌膚接觸的莫名欲望就能證明:柔軟的茶發、眼皮、臉頰、嘴唇、喉結、肩膀、上臂的刺青、手腕、手指、和其他私密部位……雖然這些地方慶志都—一碰觸過了,但還不足夠的空虛感卻始終殘留在心裡某處;雖然總覺得在溺愛紹祥,但其實也不過就是滿足想溺愛他的自己嗎?

    和雅竹擁抱了數百次,也無法滿足的,會是——

    他不由自主的轉開水龍頭。

    “嗚!好冷!”伸手去取蓮蓬頭,卻冷不防被上頭的水淋了一身,紹祥大罵:“你在於嘛啊!?”

    “沒有啊!很涼吧!”

    “你他媽的又耍我!”紹祥將慶志也拉往水幕之下,把水開到最強:“你這樣沖好了!”

    “嗚哇!好冰!”

    慶志大叫著,紹祥卻在水幕中無法遏抑地笑了起來;頭發很快的便濕透了、垂貼在額頭上,慶志凝視著紹祥臉和睫毛上的水珠,用手指幫他擦去。

    紹祥不可置信地抬起頭,發現慶志正吸吮著自己發間的水滴,兩個人的臉頰緊密的靠著,讓紹祥產生莫名的熱意。

    心跳聲好吵。

    “喂……要不要做愛?”

    “嗯……”

    “……糟了……”

    捧著紹祥的臉頰,慶志將臉湊過去,輕輕吻著他的鼻尖與額頭。

    終於發現,什麼事非做不可了。

    浴室的蓮蓬頭始終沒有關上,垂放在洗手台邊,由冷變溫的水幕沿牆順流而下,兩人靠躺在積滿水的地磚上無視狀況地激烈吻著,紹祥被毫無縫隙的緊摟住,只能雙手揪住慶志的襯衫以求得支撐。

    和在黑暗的攝影棚時、或慶志鼓勵自己時那種額上的吻完全不同,紹祥此時所感到的,是口腔被侵犯的恐懼感;接吻的間隙,他不自覺發出掙扎般的細小呻 吟聲,使得慶志停下動作:

    “……怎麼了?”

    “……”紹祥的肩膀可以看出顫抖的跡象,他低下頭,不肯承認自己的恐懼。

    慶志將手放松,轉而撫觸紹祥的臉頰,再輕緩地用食指摩擦他濕潤的唇。

    “……含進去看看。”他輕柔的半命令道,紹祥怯生生的張開發抖的雙唇,以舌尖舔舐著慶志的手,並試著吸吮他的手指;慶志在紹祥口中攪動他的舌,同時將自己的唇湊近,再度親吻紹祥。

    “嗯……”學會了追隨快感的紹祥,皺著眉露出難耐的表情,慶志發出了輕笑,抽出手指,用舌尖舔吻紹祥滑出唾絲的嘴角。

    “臭小子……你這時候特別可愛……”慶志把頭埋入紹祥胸口,由下而上舔著他喉部的微突物。

    “嗚……嗯……”紹祥的兩眼通紅,根本沒有聽慶志挑釁的余裕,只要是慶志吻過之處都陣陣發燙,嘴唇也無故地熱了起來,他用噙滿了淚水的雙眼瞪著眼前的男人;和自己一樣被濡濕的發與近乎的透明衣物下,肌理分明的厚實胸膛,讓紹祥不由得渾身燥熱;他也低下頭,兩手伸入慶志短發間,輕輕的將專注於親吻自己鎖骨的男人捧近o

    “嗯?怎——”

    還來不及說完,慶志才察覺到紹祥正笨拙的吻著自己的額頭。離開慶志,紹祥咬著下唇,像心有不甘似的,又主動的吻上慶志的唇,雖是笨拙不純熟的吻,但這麼作的紹祥卻意外的充滿了情色的香味,慶志似乎被誘惑了似的,急燥地進入他口中,纏卷住紹祥柔軟而不知逃離的舌尖;無法承受突如其來的口唇相接,紹祥只能任慶志貪心地掠奪口內的溫暖唾液……

    “作愛的時候,耳環這種東西就拿下來吧。”慶志在他耳邊輕蔑的一笑,含住他的耳垂,以舌攪動剝下了紹祥的耳環,吐在洗手台內:

    “該來真的了,小子。”

    比平常還要專制,行為更粗暴,迷惑各種女人,這是紹祥本應沒機會見到的,床上的施慶志;但現在卻被這樣的他寵愛著,對於紹祥而言,一秒一秒接著發生的事都毫無真實感,只像有觸覺與聲音的夢……然而想被這個男人所愛的情緒此時卻異常的升高,對於三個月前還半夜在電玩店游蕩,或追著喜歡的女人跑的自己而言,根本是始料未及的事……紹祥在心中懺悔,同時伸出兩手摟住慶志的頸部。

    慶志像個固執的孩子般不斷的吻著紹樣的頸子與鎖骨,甚至不加留情的吸吮舔咬,他享受著紹祥接受到愛撫的短促顫動,邊一步步往下侵略;胡來的舉動他碰撞到蓮蓬頭,灑水方向變了,突然噴人紹祥的雙眼:

    “嗚、”

    緊抓住他的上衣,慶志粗魯的將紹祥拖往牆角,不理會紹祥被磁磚摩擦的疼痛,他邊吻著紹祥,邊將兩手自他濕透的襯衫下擺滑入,時弱時強地一步步向上撫去;慶志的十指在紹祥衣物內游走,直到觸碰到自己尋找的兩點……

    *  *  *

    看到紹祥睡晚了,倒是個珍貴的體驗,雖然知道罪魁禍首就是自己……午後窗口吹來的風有點冷,施慶志只穿著長褲,打了個哆噱。

    熟睡的紹祥倒在床邊,白色的被單只復蓋於他腰部之下,上身及手臂則大大小小地散布著情交後的紫色吻痕。

    慶志將煙蒂往窗外點了點,接著將煙頭塞入喝完的啤酒罐內,用手背輕觸紹祥的側臉。

    紹祥的臉頰意外地,有如嬰兒那般柔軟,慶志又發現了一項自己老是想碰觸他的原因。

    縮著身體,看來很冷的紹祥又蜷曲了起來,慶志低下頭吻他臂上外露的十字刺青,肩膀,鎖骨,不知不覺中,他又彎下腰親吻起紹祥的額頭與眼皮,撫摸他的敏感帶,借以反芻昨晚作愛的余韻。紹祥在含有愛撫的睡夢中露出暖昧的微笑,讓慶志不知道他到底是因為夢境、或是自己的觸摸而感到快樂……

    慶志尷尬的對紹祥笑著,逕自離開浴室,留下一個人半臥在地板上。

    “真的是……太殘忍了……”

    除了意識到對施慶志有所感覺之外,紹祥第一次發現,自己所抱持的感情,事實上就算稱為是“愛”,或許也不為過。

    期待著前一晚包裹著自己的熱度,是可以信任的,以為自己是被愛著的,但那也只是在這過熱的夏日裡,一種會出現幻覺的病症罷了;認為自己與誰陷入了情網的妄想熱病……

    *  *  *

    空氣中慢著消毒水味。悶熱的九月初,J.B倚在小涼椅上,以浴巾擦干頭發,同時拉扯掉眼前的蛙鏡,以尖銳的眼神往泳池中掃描著。因日照而反射出薄藍色水光的游泳池中傳來女孩們溫軟的談笑聲和打水聲,當中卻沒有他尋找的影子。

    J.B不服氣似地咬了咬下唇,扔下浴巾朝冰冷的更衣室走去。

    “July?你還在裡面嗎?”J.B敲了敲其中一扇玻璃門:“這位小弟,你換衣服換了一小時,還不嫌久?說要來游泳的也是你啊……”

    門裡的淋浴聲嘎然而止。

    “我並沒有說想來俱樂部游泳,我只說想到海邊去。”

    “這時候要我帶你去海邊,未免太不講道理了。出來吧,Ruby跟PoPo快玩瘋了,你得阻止她們倆。”

    紹祥從門裡走了出來。J.B瞪著他的濕發看,表情僵硬的吐出疑問:“你……穿著衣服shower干嘛?你沒換泳衣?”

    “欠揍啊,別學Ruby說話,我沒我說要游泳不是嗎?”

    紹祥一臉無奈:“我知道你覺得我在發神經,不過別在意,我要回去了,還得收拾行李呢。”

    “發生什麼事?”J.B揪住紹祥沒扣整齊的薄襯衫:“告訴我!你怎麼了?”

    “……”

    “跟那女的有關?還是那個攝影師!!他們對你怎麼了?你說啊!”

    “……”握著J.B停在自己胸口的手,紹祥忍住說出真相的沖動,咧嘴勉強笑了一下,便急著往出口走去。

    “July!”

    “我走啦。”

    “July!”  

    紹祥停下腳步,被J.B充斥整室的咆嘯聲挽留住了。

    J.B的肩膀上下起伏,他喘著氣看紹祥回過頭,吞了口口水,硬著頭皮質問:

    “那家伙……那個攝影師他上了你吧?”

    “拜、托……他可是正常人。”

    “Fuck!你脖子上全是草莓!女人會咬成那樣嗎!?別當我廢柴!”

    “……我自己也同意了,跟他做愛的事。”

    “你——!”

    “我可是主動把腳張開讓他插的,啊,很有意思吧。我承認你的,讓男人操實在舒服死了,那家伙的也很大,害我停不下來,一個晚上跟他玩了十幾次、況且——”

    “你!”

    J.B俐落的賞了紹祥一巴掌:“住口!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搞什麼啊!?發生了什麼事?你不是會說這種話的家伙!”

    “……我在想我到底是不是同性戀……”紹祥摸了摸自己挨打的臉頰;“我好像……比想像中的還要喜歡那個家伙……”

    “你不是說他是異性戀!!那他怎麼會答應跟你上床!?”

    “因為想發洩?我也不知道……J.B,你說我該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你在我們這群人之中一向是頭腦最好的,還要問我?”

    “你不也是同性戀嗎?”

    “是啊,既然你覺得你自己是,怎麼不喜歡我呢?”J,B撥了撥瀏海,眼光從紹祥身上,移到更衣室內唯一的一扇高窗上:“你不是同性戀,July。你這種年紀本來就是這樣,很容易對人產生戀愛錯覺……尤其你家庭有點不正常……吶,你數數這個夏天你就迷上了幾個女人?少說什麼變成同性戀,這樣太污辱我了。”

    “……可是這次不一樣……喜歡上女人跟喜歡上男人根本完全不一樣……”

    “你倒說說你喜歡他哪裡啊!那個廢柴……”

    “不知道。……我不知道……”

    “要我安慰你嗎?”

    “有用的話。”

    J。B摟著紹祥的頭,像個母親般鉗著他的背:“那我幫你教訓那家伙,叫幾個男的去強暴他好了……你說呢?或者你希望他的頭被敲碎?”

    “我要回家了,他在等我搬行李。”

    紹祥無法有更以上的要求了,他知道對於施慶志而言,兩人的關系絕對無法走向戀愛感情。

    臥在J.B的肩上,即使悲傷有人安慰著,紹祥卻覺得自己悲哀得連眼淚都掉不下來。

    *  *  *

    “怎麼?你淋濕了?”從滿布水霧的窗邊回過頭,慶志緩緩掃視著在玄關淌水的紹祥:“沒想到下午會下雨吧。

    梅雨季節應該早就結束了啊……”

    “我回來收收行李,不然怕來不及……”

    “喔、是啊,你是今天走嘛……”

    慶志抓抓頭,起身伸了個懶腰,龐大的身軀幾乎遮住了本就不亮的室內照明:“那還有沒有什麼我要幫忙?”

    “已經差不多了。”脫下濕透的連帽棉衫,紹祥趕緊奔入浴室去更衣:“我的行李很少。”

    是啊,你應該是沒有帶什麼東西進來。慶志回答。

    注意到紹祥進門時穿著沒見過的衣物,慶志不禁皺了皺眉;他無所事事的在狹窄的房間內漫步,四處檢查是否還有紹祥遺忘的東西。

    “奧蘭蒂亞的海報,我拍你的,要帶回去嗎?”

    “你留著自己欣賞吧。”

    “那你的塗鴉本呢?”

    “喔,那個我要帶走。”

    “滑板沒忘了吧?”

    “嗯,都收好了,謝啦。”  

    從浴室內出來,紹祥把換下的濕衣服隨性塞在塑膠袋中綁緊,一起放入旅行袋內,慶志將素描簿遞給他,他頭也不抬地接過去。

    “這個呢?這東東也帶走嗎?”

    “……嗯,這個可是寶貝呢。”慶志放在紹祥手心上的,是兩人在速食店拿到的照相機玩具。聽了紹祥的回答,他安心的笑了笑。

    “啊、對了,鑰匙得還給你才行。”從口袋中掏出狗型的鑰匙圈,紹祥將它在在慶志眼前晃了晃:“帕拉帕也附送,這樣副鑰匙終於能夠交給你女友囉。”

    “我跟琪琪分手那麼久了……”

    “是有可以給的人吧。”紹祥答道。當他彎下腰將素描本一並塞入行李中,慶志突然注意到他頸子上垂下來的項鏈:

    “對了……還有那個呀……”

    “什麼?”

    慶志從電視上取下黑色鐵盒,又拿出了鑰匙串,紹祥看見,也恍然大悟。

    “對了,琪琪的錢。”紹祥也從脖子上取下鑰匙,和慶志一起將鑰匙插入洞口轉動。

    咖擦一聲,沉甸甸的鐵盒開了,從盒內滿溢而出的,是皺巴巴的鈔票山與大量的五十元硬幣。

    “比想像中還多嘛∼。”

    “是啊,五十元硬幣都是你投的吧?”慶志撥動著鈔票和硬幣:“可見這個夏天你很勤奮工作啊。”

    “不,我們兩個人都很努力工作。”紹祥看看身邊的男人,讓手指陷入硬幣山裡。

    “那之後的錢怎麼辦?”

    “你上次廣告的片酬下個月就會下來,我們當初沒有要求,所以我不確定會有多少,不過大概也有四五十萬吧……”

    “四五十萬!?”

    “嗯,這還是只有電視廣告的份呢……加上我的,應該就能還清一百萬了。”

    “那……”紹祥兩手撐著膝蓋站起來;“這些就是全部了吧?可以走了。”

    “喔,那小心點啊。”

    一邊在右肩掛上背包,紹祥瞥了他一眼:“我要走了,你只有這句話要說?太冷淡了吧?”

    “那……”慶志抓抓頭:“要不要帶把傘?外面在下雨喔。唉呀!反正不是要到非洲還哪裡去、你搬回家以後,還是可以常常來玩,干嘛這麼認真啊……吶、鑰匙你還是——。”

    慶志遞出鑰匙的同時,胸口被重重錘了一下。

    “……你以為我要回哪裡去?”紹祥別過臉去、幾根瀏海及覆著額頭的手指都微微發抖:“我老爸現在住秋田……

    如果我沒記錯、那應該是在日本東北吧……想也知道我不會再回台灣。”

    “你……你沒說過啊!?”

    “講了怎樣?誰在乎我去了日本或美國或他媽的非洲!?誰在乎啊!?我媽可以跟她男人結婚啦!聽說我要出國,Ruby和J.B還說等著我寄土產回來哩!你呢?你也想在我面前興高采烈的拍手歡呼嗎?”

    “喂喂?”慶志扯扯他的前發:“干嘛這麼激動啊?我又沒說什麼不對的話…。”

    “最不應該的是你。”紹祥一把抓住慶志的手腕阻止他胡鬧:“口口聲聲說只對女人溫柔,那沒事對我這麼好做什麼!?總是把我當小孩又瞧不起我!那一開始就不需要讓我住在這裡這麼久啊!不該把我扯進你的工作裡,也不該關心我的私事啊!一副偽善者的樣子看了就教人生氣!

    你多花點時間在女人身上好不好?耍我有這麼好玩嗎!?

    我走了你該松了口氣吧!?為什麼只有我一個人感傷你卻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

    “忘恩負義的一番話啊……我很傷心喔,”慶志使勁甩開紹祥的手,赫然發現紹祥已雙眼通紅:“你到底想什麼?”

    “……真是浪費……”

    “啊?”

    “……本來不打算說的,但是你卻跟我做愛了。”  

    “什……”慶志倒抽一口氣。

    “我喜歡你,我愛你。”紹祥露出堅毅的眼神、那是少年即將轉變青年前,有意無意會顯現出的特別眼神。

    慶志還未看過他這種表情,覺得喉頭一陣酸苦,幾近無法回答任何一字。“……你在開玩笑嗎?”慶志的表情染上恐懼的色彩,他臉色發青的試探問道。

    “……咦?你發現了?真無聊……”

    紹祥突然發狂似地誇張大笑,就像平常作弄慶志成功一樣喜不自勝;看到紹祥得意的樣子,慶志緊繃的神經不覺松懈下來,他用輕微責難的口氣質問:“小鬼,你太過份了吧?臨走前還要再騙我一次……”

    “嗯,騙你的。”紹祥很輕松的微笑著。

    就算去了兩人一起去過的海邊,就算淋了兩人曾一起淋過的雨,一起渡過的夏日也不會再回來了。

    不論看了多少次煙火,或是和多少人接吻擁抱,在這個夏天心跳不已的感覺,也絕不可能重現。

    所有發生在夏日的事,全都和自己那日在堤防上看到的海市蜃樓一樣,只是轉個角度就會消失的幻影。

    但是死命地追著它跑的自己實在太可笑了。

    “我騙你的。”墊起腳尖,紹祥雙手圈著慶志的頸部,在他嘴角留下了一個干燥的吻:“騙你的……”

    慶志的兩頰一陣濕潤,他知道那並不是自己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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