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蓋滿京華 第一卷 京華侯門 第兩百零二章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自從皇后去世之後,宜興郡主除了隨眾祭祀,又帶著張惠心去看過兩次武賢妃和周王,就不曾踏入過乾清宮。此次得知吳王自縊的消息,她也只是一個人唏噓了一陣,並沒有通傳求見。只是,這天張惠心在家裡呆得煩了,巴巴跑去了一趟陽寧侯府,晚間回來時卻捎帶了陳瀾的一封信。便是這封信,她一晚上輾轉反側,最後竟是把身邊的丈夫翻醒了過來。

    「你向來是沾枕頭再睡,今天這是怎麼了?」張銓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見四下裡黑漆漆一片,就索性把枕邊的妻子攬了過來,「我是覺得你這些天不對勁,往日最爽利不過的人,眼下卻常常犯焦躁,還在想著皇后娘娘過世的事情?」

    「你們男人,都是沒心沒肺」

    儘管迎頭砸下的這句話很是打擊,但老夫老妻多年,張銘自然瞭解枕邊人的性子,就歎了口氣說:「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這已經是理想的狀況了,更多的是這頭才痛哭流涕追思不已,那頭又抱上了美人,如皇上這般重情已經很難得了……說到這個,你似乎很久沒去過乾清宮了,是怕別人說你女人干政?」

    宜興郡主這才翻了個身,嗤笑一聲道:「眼下皇后才去,後宮就鬥得死去活來,一個個都巴望著中宮的位子,也好把自己的兒子帶挈上去,將來便是名正言順的太后。我看著就覺得噁心,再說見了皇上也不知道該說什麼,索性就不去了。我剛剛睡不著,倒不因為這些,是因為之前惠心回來捎帶的信。陳瀾那丫頭說得雖隱晦,可我琢磨著還真像是那麼一回事。」

    「哦,就是咱們未來的乾女兒?」張銘為人隨性,所以對於兒女上頭並不苛求,宜興郡主那會兒對他一提要認個乾女兒,他幾乎想都不想就答應了,等聽過陳瀾的那些往事之後自是更覺得納罕。此時此刻,他就饒有興致地問道,「她都說了些什麼?」

    然而,等到宜興郡主湊近在他耳邊低聲說出了那幾句話,他立時沉默了下來。夫妻倆便這麼彼此相對躺著,寂靜的屋子裡只餘下兩人有些粗重的呼吸聲。良久,他才再次開了口:「儘管聽著彷彿是危言聳聽,但細細琢磨,還真有些那樣的跡象。你明日還是入宮一回吧,皇上正在心煩意亂的時候,你這個最受信賴的人去,總能勸慰提醒幾句。」

    「剛剛巡夜的都已經敲過四更天的銅鑼了,哪裡是明天,當是今天才對。你是要上朝的人,趕緊再瞇瞪一會,別管我的事情了」

    不容置疑地把丈夫趕去了睡覺,宜興郡主卻仍是睜大眼睛盯著頭頂的帳子,心裡暗自計算著一樁樁一件件的事情,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才合上眼睛睡著了。等她再次醒了過來,身邊卻是空空如也,那光亮已經從糊窗戶的綠紗透了進來。

    「郡主。」長鏑上前行禮,見宜興郡主撐著床架子起了身,便連忙上前服侍,口中又說道,「老爺是寅正一刻出的門,臨走時特意吩咐讓您多睡一會兒,這會兒差不多是辰正了。小姐過來瞧過,見您睡得正好,就先回屋去了。」

    宜興郡主知道必定是自己昨夜翻來覆去,這才會少有地連天明丈夫離開和女兒來瞧過都沒有察覺,口中不說,心裡卻不免暗歎自己已經老了。穿戴梳洗之後用過早飯,她又吩咐了張惠心幾句,隨即又交待幾個家將若是陳衍來了,好生操練著,這就匆匆備馬入宮。她雖說最近很少走東安門東華門這條道,可上上下下都認識她,一路自然是暢通無阻。才到乾清宮,早有乾清宮管事牌子成太監帶著兩個小火者在那兒等著。

    「郡主,剛剛底下人通報說您進了宮,皇上就吩咐小的在這兒等著,您可好久沒來了。」

    宜興郡主沒有說話,只是沖成太監點了點頭,一路跟著他從乾清門進去,少不得又說道了些閒話。得知皇帝在百日祭之後竟仍然沒有在任何嬪妃宮裡留宿過,她不免心中感慨。及至來到乾清宮後院御書房,她一進門就看到司禮監太監曲永從內中出來,不等其行禮,她就搖了搖手示意免了,隨即徑直進了裡屋。

    「都三個多月了,九妹你還是頭一次到乾清宮來。」

    行過禮後當頭第一句便是這話,宜興郡主不由苦笑,隨即便坦然說道:「本是一直想來的,但先頭就遭過人彈劾,如今宮中的是非又多,思來想去,我也只敢到最少是非的長樂宮賢妃娘娘那兒去。不過我人雖不來,皇上可別忘了,傳遞消息的人從來沒停過。」

    「好好好,也只有你敢這麼和朕說話」

    皇帝的臉上罕有地露出了笑容,又示意宜興郡主坐下,隨即就問道:「那你今天怎麼想起要來見朕了?如果是為了陳瀾,朕已經給她賜了婚,過一陣子也會打發人去楊府頒賜,絕不會讓她將來受苦受窮的。沒有你看著朕,天上的皇后也在看著。你要是還覺得有什麼不夠的,再過幾天不就是她的生辰麼,要什麼只管說。」

    遭了這番打趣,宜興郡主不禁沒好氣地嗔道:「皇上這麼說,那我索性把您的內庫搬空算了,回頭讓惠心和她一人一半,我也不必為她們操心了阿瀾的生辰是我和我家那口子的事,不勞皇上您再操心了。我今天特地走一趟,是因為近來的事情實在是多了些。」

    一說到近來的事情,皇帝的臉色立時陰沉了,半晌才淡淡地問道:「樹欲靜而風不止,這些事情全都扎堆一塊來了,難免讓人難以心安。」

    「事情扎堆興許是巧合,但有些事情,皇上恐怕是疏忽了。」見皇帝眉頭一挑,彷彿有些意外,宜興郡主便坐直了身子,一字一句地說,「吳王自縊,知道的人或道是畏罪自殺,亦或是一時想不開,但民間的傳聞卻是為皇上賜死,只不願意背上殺子的名聲,這才說成是自盡;魯王重病,知道的人說是他自小體弱教養,弱不勝風,但不知道的人卻傳言說是皇上不願坐看羅家以軍功外戚勢大,進而入主東宮,於是虎毒食子;就連昨日處刑前東昌侯金亮,再抄沒他家裡隱沒的幾處產業,也不乏有人說皇上是磨刀霍霍,大力剷除異己。」

    宜興郡主每說一句,皇帝的臉色就陰沉一分,到最後赫然是陰霾重重。眼見得宜興郡主說完了,他才看著這個從小跟著自己長大的堂妹,自己最信賴的家人和心腹,沉聲問道:「九妹應該知道,朕從小便是看著兄弟之間爭鬥過來的,最不願的就是看著骨肉鬩牆虎毒不食子,外人如何說朕且不管,朕看在皇后的份上甚至願意放過老三,更不用說老八那個孩子羅家勢大?羅家的勢是朕一手培植出來的,朕若是連把控羅家的本事都沒有,枉為天子」

    「臣妹自然知道。」宜興郡主索性站起身來,稱呼也不知不覺換了,「只是外頭流言如此,甚至連當初東昌侯兩個女兒遇刺之事,也說成了是皇上主使,再加上剛剛那些流言,足可見有人正不遺餘力地詆毀皇上想想當初吳王謀逆之事,如今看來也是頗多蹊蹺,那杯毒茶甚至至今都未查到指使,只處死了幾個有涉的人而已。」

    「你是說……」

    看到宜興郡主站在那兒輕輕點了點頭,皇帝忍不住瞇了瞇眼睛:「朕覺得北邊的戰事已經結束,宣府大同的互市弊案也算是查清楚了,再加上大逆的事情告一段落,便想著把錦衣衛的職司重新下放。如今新任緹帥剛上任,果然是難免疏漏」

    生出了深深警惕的皇帝和宜興郡主又商量了一會,卻仍然難以斷定究竟是先頭那些兄弟的餘孽,還是別有用心的逆臣賊子,到最後,宜興郡主只得百般無奈地接過了這打探和留心的勾當。只這特地跑一趟畢竟還有些其他的收穫,她臨走的時候,手中又多了一對銜珠鳳釵,心裡尋思正好陳瀾和張惠心一人一支。

    想來那個聰明的丫頭希望的就是今次功勞全歸了她這個皇家郡主,她自然不會多說旁的話。還有那個楊進周,專門替那丫頭跑了一趟腿,卻連個臉都沒露。這一對兒還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皇后百日祭之後,京城的達官顯貴陸陸續續都接到了一張韓國公府和陽寧侯府聯名的生辰宴請柬。若單單如此,不少人家興許納罕一陣子也就過去了,可一看內容,一看落款上頭還有宜興郡主的私章,又說是宜興郡主要認乾女兒。一時間,無論他們心裡究竟怎麼猜測怎麼想,一戶戶人家幾乎都命人回復說是到時候必然到場。

    相形之下,如今忝掌左軍都督府的陳瑛身為陽寧侯府當家,卻幾乎和這些外人同時得到的消息。他在衙門裡頭還能忍住不動聲色,可是這天回了侯府慶禧居,他卻對著徐夫人大發雷霆,隨即也不管一旁嚇得直打哆嗦的幼子陳汀,摔下門簾就到了羅姨娘的屋子,當著陳汐的面就直截了當地撂下了一句話。

    「羅世子那邊不要再理會了,那個被女人玩得團團轉的傢伙將來出息也有限家裡幾個姊妹都定下了,三丫頭甚至還巴結上了宜興郡主,汐兒的事也不能再拖下去。我看中了三戶人家,你再打聽打聽,月底之前定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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