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宋 第一卷 第402章 屁股決定智商
    第402章屁股決定智商

    第402章屁股決定智商

    童貫聳一聳肩膀,指了指身上,繼續說:“這件鶴氅就是他家出的產品,傳聞他送舉子上京後,轉回頭就開辦了海州與京城的航線,如今在京城負責替他銷貨的是黃家店鋪,咱家身上這件鶴氅,乃是海州黃氏嫡長子、真定府推官黃煜所贈,穿在身上,真個是又輕軟又方便。”

    大敵當前,童貫嘮嘮叨叨炫耀自己身上的鶴氅——對這事看人怎麼說了。若是站在童貫的立場上,大約要說:童貫鎮定自若,處事不驚,用閒諞來緩和大家緊張情緒,顯得極端偉光正。可若是站在反對童貫的立場,大約要說:童貫這廝大敵當前不務正業,不布置迎敵事宜,反而一味耀富……

    總之,軍帳內各人的表現就是:屁股決定立場,立場決定判斷……這也就是說:智商由屁股決定。

    帳中陝西山西來的軍將,屁股當然坐在童貫這一邊,立刻興高采烈的予以捧場,詢問海州鶴氅——也就是“皮面羽絨服”的詳情,這鶴氅,皮面柔軟地像絲綢,需經常性需要打上一層液體蠟,對皮面進行保養。而後皮面會更加絲光水滑。

    古代中國,皮料最經常性的用途是制做鎧甲,而鞣化皮革需要用到硝,古代中國分不清幾種硝的區別,加上對於做皮甲來說,皮面越堅硬防護效果越好,所以古代中國走的是皮料堅硬的道路,商人們相互比的是“誰家皮料更堅硬如鐵”。而將皮革柔軟化——大多數商家既想不到,也沒有如此做的必要。

    海州崔莊的皮革加工業,正是掌握了這一秘訣,反其道而行,將皮革鞣制的像絲綢一樣柔軟,這才使得海州皮革加工業成為全國翹楚。

    像絲一樣柔軟光滑的皮革面料下,襯上一層輕軟的白鴨絨,套用一個古代既有的名詞——“鶴氅”來命名這種東西,穿起來既輕軟又華貴……當然,它的價格也很離譜,就這樣一件鶴氅,價值數百貫,亦即數萬錢,這些錢兌換成等額銅錢,重量超過一噸。

    在場的將領聽了鶴氅的價值,多數人齊聲驚歎。連譚稹也湊趣的嚷嚷著,要等時穿抵達後,自己也要一件鶴氅御寒……帳中立場與童貫譚稹不相符的,唯有以劉鎮為首的當地官吏,劉鎮見到大家遲遲不上堤岸,忍不住暗自撇嘴。最終,忍無可忍之下,劉鎮厲聲招呼軍士帶路,當先走向大堤。

    劉鎮也沒有鶴氅御寒——這個時候棉花還沒有正式傳入中國,冬季保暖設備唯有皮裘,他走得急,地下各級官吏又略略等了一會兒,等到僕人們拿來厚重的皮裘給各位大人披上後,這才舉步追隨童貫走上江堤……其實,童貫閒諞不單純是耀富,他是體恤軍官們——要驟然走出溫暖的軍帳,僕人拿衣服來需要時間,這段時間正好用閒聊來打發。

    而劉鎮的突然翻臉,讓軍官們在感慨童貫的厚道的同時,自覺地將自己的立場調整為文官對立面……

    走上江堤,此時,江面上星星點點的漁火已經肉眼可見,只見隱隱約約中,從下游過來的船只上,船舷兩邊、桅桿之上,全掛滿了紅色的燈籠。這些燈火將來船的形狀大致勾勒出來,似乎船隊之中,有兩艘船的體型格外長大,剩下有幾艘體型稍大——但對應方臘水軍的巨型船,這些船只也只是平常。

    在這些船只的縫隙裡,還有一些稍小型的船只,它們皆是些單桅船,身材靈活,進退之間顯得很輕巧。這支船隊一路逆流而上,同樣帶著嘩啦啦巨大水聲,間或中,幾艘大型戰船不時噴出一團火光,火光之後是巨大的轟鳴。

    如今江面上只有這支船隊,它們一路走來,像一頭傲慢的老虎,時不時發出嚎叫一樣。毫不躲閃、目標明確地沖向了——對岸方臘水軍營寨。

    童貫聳了聳肩上的鶴氅,用一個老行伍的口吻評點說:“這應該是海州拔頭水軍戰船,聽說他們的戰船體型修長,轉舵靈活……嗚,從數量上看,他們剛才在戰斗中損失不大。”

    嘶——堤岸上響起一片抽冷氣的聲音。

    這才一千人,跟一千余條戰船搏殺了半日,不僅沒被龐大的敵軍打敗,好像也沒吃多大的虧。令人驚訝的打敗了龐然大物般的對手後,還反咬一口,死死追殺上來了——如此凶悍的性格。在場的將領不僅聞所未聞,簡直都不能想象。

    劉鎮是文官,文官嘛,總喜歡賣弄一下自己知識淵博。他瞇著眼睛,打量著江上的來船,只見這些戰船行駛的速度很快,燈火下,戰船的輪廓越來越清晰可見……劉鎮不以為然的搖著頭,評價說:“兵法雲:出其不意,乘其不備。海州兵這樣點起燈火,放著轟鳴聲,比敲鑼打鼓還要做的過分,這樣去攻擊方臘水軍,不是提醒別人戒備嗎?。”

    旁邊一位江寧府水軍將領輕聲提醒:“大人,江上昏暗,漁船一般不夜行,夜行最怕碰撞……海州兵點起燈火,讓人注意船身的存在,也是為了防備碰撞。”

    太尉譚稹不甘心做童貫的陪襯,也裝作很內行的補充說:“至於放出巨大的聲響——大概是通知江面上其余的漁船,讓他們回避,以避免彼此碰撞。”

    那位水軍將領立刻拱手:“大人英明……咦?我們的戰船從不敢夜行,如果采用海州兵這法子,大概,咱們的船也能日夜趕路了……唔,難怪通州巡海水軍……只要夜晚能利用起來,日夜趕路的話,船的速度能加快一倍,可以裝載更多的貨物,用更短的時間……”

    劉鎮不滿的瞪了那位水軍將領一眼,不甘心的反駁說:“海州將領也是爹媽生的,損折了誰,父母都要心疼,時長卿既然知道夜航危險,不會等到明天麼?這樣大搖大擺的去攻擊方臘水寨,就不怕敵軍有了預備,令將士們傷亡過大?”

    這個書生外行,比俺童貫還外行——童貫撇了撇嘴,輕輕的刺了劉鎮一句:“劉知縣,如今的方臘水軍,還有力量抵抗嗎?。”

    童貫手下干將、婺州觀察使,步軍統制王稟火上澆油,他以拳擊掌,大聲喝采:“正該如此啊——雙方從中午打到了晚上,海州兵得勝之後順勢逆襲,正符合‘乘勝追擊’的兵法要旨,方臘水軍久戰之後疲憊,現在猶如驚弓之鳥,哪能組織起像樣的抵抗。”

    劉鎮咂巴了一下嘴,又說:“方臘軍久戰疲憊,難道海州軍不是久戰疲憊?”

    這話一說,大多數將領不禁脫口誇獎:“這群海州兵,還真是堅韌啊。兩家都打了一下午了,還不肯安省……如此韌性十足的隊伍,聞所未聞呀。”

    稍傾,有將領顯現談起:“我聽說海州主薄時長卿,原先做大將的時候,有個綽號叫霹靂火,是個從不肯吃虧的性子,但凡有人招惹了他,那是不把對方打倒,死不甘心的主兒……宋頭領,是這回事吧?。”

    宋江向前拱手,努力把這支隊伍所取得的榮耀歸咎於將領特色,他語氣很柔和的提醒:“時長卿做的櫻花詩,有‘紅顏變雪英雄老,君看櫻花莫帶刀’詞句,很是豪邁……如今,海州拔頭水軍統制官是一丈青,一丈青這廝,向來快意恩仇。”

    “快意恩仇”這個詞比較具有褒義性,但中國詞匯量豐富,同一個意思,隨著立場不同有多種表達方式。

    宋江剛才強調的是時穿的文官身份,身份一劃清,立場問題緊接而來,武官們不禁齊齊皺眉,感覺到時長卿此人如此“快意恩仇”……哦,是:小心眼、好記仇,睚眥必報的,恐怕,在他手底下不好過日子。

    那劉鎮背著手,嘿嘿笑了起來,插嘴說:“宋頭領恐怕是想說:一丈青這綽號,指的是一種毒蛇。張橫此人就像是毒蛇,比較小心眼,特別愛記仇,喜歡睚眥必報吧……我聽說海州時長卿也是個炮仗脾氣,最恨別人偷襲他。我還聽說,如今在整個海州,他在前方走路沒人敢擋著他的去向,連名臣張叔夜大人也是好話說盡,三催四請,才讓時長卿同意派兵助戰。”

    劉鎮的意思是:得了,你別扯了,這支部隊的特性,不是你家兄弟張橫所奠定的,他來自同樣小心眼的時穿時長卿,至於張橫跟時穿走在一起,頂多是“臭味相投”而已——這個詞還有另外一種表達意思,叫做“沆瀣一氣、狼狽為奸、一丘之貉”;或者“志同道合、肝膽相照”等等。

    劉鎮說出了大家心裡話,而且他還特意不用宋江的官職稱呼對方,用“頭領”這個詞,來點醒在場的諸位:這廝雖然投降了,還處處以梁山首領而自居,諸位對他可要當心了。

    然而,劉鎮還是成功的把時穿劃歸文官陣營——難得這個說話尖酸刻薄的人,肯替一位素不相識的官員說好話,可他為什麼要說好話,不就是文官與文官“沆瀣一氣”嗎?

    身為武官,大多數都不願文官這樣,對他們動不動指手畫腳。劉鎮如此嘮叨,雖然句句說的都是大家的心裡話,卻讓大多數武官心裡都不舒服,他們的臉色都很沉郁。

    童貫指了指江面上的燈火,開口對劉鎮說:“劉大人,我有意兵分兩路,我自統大軍,以涇源路、秦鳳路、鄜延路、睦州、歙州團練與鄉兵為主力,一路平推過江;劉大人領著本地團練以及海州兵、晉西蕃兵、婺州團結兵側擊,你我雙方會於睦州、歙州之間——這支海州兵今後便是你的屬下,你可要好好看著了。”

    一個文官就已經夠煩人的了,再來一個文官,而且是個小心眼、睚眥必報的文官,天吶,這還讓不讓武將活了……干脆,你們兩個文官湊一塊,主管一路兵馬。除了你們自己的軍隊外,再給你們一路蕃兵,加上自己的親信,婺州觀察使、步軍統制王稟……這,總算送瘟神了吧?

    蕃兵語言不通,自然不怕你倆文官合在一起嘮叨;王稟是自己親信,插在兩文官之間,平常挑撥離間,必要時出面搶攻勞,也算對文官的一種挾制

    童貫這話一說,劉鎮望向江面的目光就截然不同了——立場變了,那個親切,真是不一般。

    這個時候,只見海州拔頭水軍已在兩艘最龐大的快帆船指揮下,排列出疊浪陣型,每一橫排為十艘戰船,以一艘大艨艟居中,小型海鰍船居於兩側。而船只之間,兩兩間隔拉得很大……

    這種陣型排列好之後,夜空裡響起一片軍號聲,星星點點的各艨艟用號角彼此溝通……稍後,只見兩艘巨舟一馬當先,凶猛的沖向方臘軍水寨。

    劉鎮點著頭,贊賞說:“每戰必奮勇當先,果然是悍將也。”

    他誇得是時穿,不是張橫。

    方臘水軍的反擊寥寥無幾,唯有寥寥無幾的幾具投石炮,扔出幾枚毫無頭緒的炮石,炮石一點沒准頭的墜落江心,而海州軍沖過去的巨舟一點躲閃的意思都沒有,繼續大模大樣航行,等戰船到了某一位置,快帆船上的一位水手從船中扔下幾個燈火球。

    奇怪的是,那燈火球墜落江水後,依舊在水面上燃燒不停……劉鎮急忙叫過水軍將領,詢問:“這是做什麼的?咱們的船沖過去,怎麼不打敵人,反而先往江中拋灑火球?”

    水軍將領沉吟著還沒有回答,這時候,海州兵當先沖擊的戰船已經開始轉舵,快速將船身橫了過來……

    劉鎮急著催問,河蘭湟路第三將、權知鞏州寧遠寨(知寨)王淵部下准備將(偏將)韓世忠,上前叉手解釋:“大約,拔頭水軍在設立射擊線。”

    話音剛落,只聽海州兵的戰船噴出一股股火焰。即使在夜空底下,也可以看到火焰過後夾雜的巨大白色硝煙,這一聲轟響過後,地獄之門打開,寂靜的夜晚裡,巨大的轟鳴響徹不斷……

    果然,那兩艘巨船完成轉舵之後,就在燈火浮標前方,一左一右向兩側行駛,同時開始了持續不斷的炮擊。

    火光不光從海州兵的戰船上冒出來,方臘軍水寨內也不時冒出一團團火光。稍後,江面上除了隆隆的炮響,又傳來方臘水軍的哭喊慘叫聲,以及大火舔噬木材的放出的劈啪聲——古代最有效的防御手段,無非是縱火焚燒進攻者的攻城器械,水上交戰尤其如此,所以水寨內的牆頭上,布置了很多引火物,灼熱的炮彈落到寨牆上,碎末橫飛;落到引火物上,則火光一片。

    稍傾,海州兵兩艘快帆船炮擊已經結束,炮聲稍停,緊接著,拔頭水軍第一攻擊波正在駛過燈火浮標。少了火炮的轟鳴聲,雖然其他的喧囂依舊震耳欲聾,但大家頓時覺得耳朵一清,只聽那位江寧水軍將領連聲附和韓世忠:“對對對,是射擊線,江面上一片昏亂,不好辨別位置,投下這個燈火浮標,是告訴後面的船:過了這個浮標就可以射擊。”

    仿佛是為了驗證那位水軍將領的話,只見海州戰船的第一疊浪沖過燈火浮標後,立刻開始轉舵,隨後,大多數船只會順著慣性向前沖一段距離,等船身橫過來後,炮船是從船頭到船尾依次噴火,小型船只則是船頭、船尾,各噴火一次。炮擊一旦結束,船只便片刻不停地向兩側橫向行駛,等駛出一段距離後,才重新掉頭,向船陣後方移動。

    大家都是武將,排兵布陣都內行,海州兵距離水寨橫向移動的目的眾人都清楚——是為了繞到陣後,從陣後歸列,以免沖亂攻擊陣型。

    江面上這時黑暗一片,海州兵船上明亮的燈火,組成了一副很奇怪的畫面:第一撥射擊完畢的船只,組成火龍向兩側橫向游動;第二疊浪的攻擊火龍,呈一字橫線平推上去——綿延的燈火在江面上做成一個巨大的T字,T字尾端較粗,頭部橫線則顯得很長。

    這不是一場戰斗,仿佛是“提燈游行”的團體操表演,一撥接一撥的燈火,像一排排浪花沖刷方臘水軍營寨,等沖到跟前,又化成星星點點的游龍,游動到隊列兩側,重新列成一排燈火長龍,化為第四第五疊浪……當第三跌浪沖過去的時候,海州兵整個船隊的陣型已經完全展開,這時,他們戰船組成的燈火圖案,像是由兩個半圓合並成的一個完整的太極圖,而整個圖案邊緣是流動的,生生不息,循環不止。

    這個時候,方臘水寨裡已經一片大火,其中既有炮火造成的火勢,也有方臘軍隊驚慌失措下推倒的爐火……

    方臘打造的是家天下,水軍統領是一個方姓族人,但這名族人連具體的名字都沒有,且因為陣亡的過於快速,無論正史還是時穿現在的時代,朝廷官員都懶得去查究這無能之輩叫什麼,民間傳說則根據“方賢侄”的位置,給他加了個“司行”的官職,而後,按中國傳統,他便被稱之為“司行方”。

    “司行”是個春秋時代的官職名,在主人出行時主管調配車馬舟船——相當於現在的“辦公室主任”。所以“司行方”這個詞的意思是:辦公室主任方某。在《水滸傳》中,方臘水軍的統領“司行方”,是殺了插翅虎雷橫的方臘大將——但實際上,插翅虎雷橫並不是梁山將領,他只是一位拐賣婦女團伙頭目,幾年前就被如今斬殺司行方的時穿所斬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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