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志 第十二卷 萬斯年 第七章 弄月(二)
    街道兩邊都是做生意的小販,叫賣聲此起彼伏,非常熱鬧。

    一個十四五歲的男孩,牽著一匹駿馬,高聲叫道「行家過來看看我的馬,純血大宛寶馬!」

    一人上前,搭搭馬的鬃毛,看看馬的牙齒,問道「多少錢?」

    少年道「三十貫!」

    「太貴了,十五貫!」

    少年乾脆地回絕「不賣!」

    宗煒愛馬懂馬,一眼就相中了這匹馬確實是產自大宛的寶馬,年齡在三四歲左右,通體火紅,一根雜毛都沒有。這樣的馬,在上京也要賣到這個價格,在汴梁城不是應該貴一些?

    宗煒道「等一下,我去去就來!」

    蘭若陪著宗煒過來,宗煒仔細觀察了一遍,道「這馬叫什麼名字?」

    「火鳳!」

    「好,我買下了!」宗煒摸摸身上,沒帶錢,揮手叫身後的小廝,鬼東西早被文鴦把魂勾走了,也忘了帶錢。宗煒憋個大紅臉,好不尷尬啊!

    蘭若給文鴦使了一個臉色,文鴦掏出一把紙幣,宗煒大喜道「給我五十貫!」

    明明是三十貫,為何要五十貫?

    和這位帝姬娘子的意中人還不是很熟,文鴦不好詢問,直接點了五十貫交給宗煒。

    宗煒把錢遞給少年,道「點一點!」

    「多了!」少年將多餘的二十貫送了回來。

    宗煒笑道「火鳳至少值五十貫,我不能佔你便宜!」

    少年也不含糊「說好三十貫的,我也不能站你便宜!」

    宗煒收回錢,問道「我可以問一下,為什麼要急著賣火鳳嗎?」

    「阿爹病了,看病的大夫說需要很多錢,我也捨不得火鳳,不過,火鳳會明白的!」少年將臉緊緊地貼在馬兒身上,確實捨不得啊!

    宗煒又將錢遞過去,爽快地說「我想交你這個朋友,你需要這些錢,先拿去用吧!需要幫忙的時候再來找我,我住在護國永福宮,我叫完顏宗煒。」

    少年非常詫異,轉瞬之間,也不客氣接過錢,揣進懷裡,抱拳拱手道「好,多謝了!我叫夾谷沖,我認你這個朋友!」

    夾谷沖留下馬,急匆匆地去了,路人指指點點,真是看不明白這兩個怪人呢!蘭若饒有興致地看著,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了。

    瞧著大家都高興,文鴦嘟囔了一句「殿下也是的!我只聽說買東西的人都會極力將價格壓下來,從來沒看過殿下這樣的好買主,不但一分不少,還給人家加錢。」

    宗煒輕笑著也不解釋,蘭若道「不懂了吧?這叫『豁達可交天下客,豪情能致八面風』!」

    宗煒頻頻點頭,如同遇到了知音一般。

    小廝上前牽馬,四人正要離開,只聽身後一人叫道「且慢!」

    一名老者,手裡拎著一個酒罈子,看起來有些份量,應該是剛剛買了酒回來。戴帕頭,穿青衣,平常打扮,再普通不過的一位老人。

    「某剛才若是沒有聽錯,這位大官人可是完顏宗煒?」

    「正是在下!不知老人家何事相呼?」

    老人笑道「也不是什麼大事,過去很久了……」

    往前挪動了兩步,手裡的酒罈子直接拋向宗煒,而後合身撲上,罵道「我恨不得吃你肉喝你的血,納命來!」

    宗煒一身武功,自然不會在老人身上吃虧,滑步側身避過酒罈子,迎著老者的來勢,輕輕一送。酒罈子「嘩地」碎了一地,酒的香氣籠罩了長街,老者「咚咚」連退幾步,坐在地上,兀自不依,起身再戰。宗煒在老人的逼迫之下,連連後退,嘴裡不停地解釋著「老人家住手,有事好說!」

    忽然,身後傳來一陣怪異的聲響,宗煒暗叫不好,左手一帶,與老人同時跳開,一瓢滾燙的熱水落在地上,呼呼冒著熱氣。身後一名賣餛飩的小販,居然也加入了戰鬥!

    小販見熱水不管用,索性抄起菜刀,擰身撲過來。

    「宗煒惡賊,哪裡走!」

    這個仗打得鬱悶,宗煒不好對老人動手,卻可以毫不猶豫地教訓一下囂張的小販。上身一晃,躲過菜刀,右手閃電般扣住握刀的腕子,向後一帶,腳下一個絆子,胖乎乎的傢伙摔在地上,著實不輕,疼得「嗷嗷」怪叫,卻不罷手,骨碌起來再打。

    對面兩名豁出性命的普通人,甚是棘手,不料身後又有一人衝過來,聽聲辨位,可能是大棍一類的武器。宗煒心頭火氣,轉身迎向來敵。

    只聽「砰砰」兩槍,使棍的大漢倒在地上,棍子也不要了,雙手摁住大腿,殷紅的鮮血「滴滴答答」向下流!

    蘭若端著金色的手槍,喝道「都給我住手!」

    使棍的漢子吼道「你是什麼人,出來管咱的閒事!」

    路邊一名書生模樣的小子道「瞎了你的狗眼,蘭若帝姬你都不識得?」

    老人、小販連同中槍的漢子,慌忙跪倒叩頭,蘭若扶起老人,愕然發現,老人的額頭都磕破了。

    「老人家,為何要襲擊我的表弟?」蘭若問道。

    「啟稟帝姬,臣叫曾十一,家兄曾阿九至今下落不明,聽衙門裡的人說,許是被這個叫完顏宗煒的人給抓到金國去了。自從哥哥走了之後,老娘念兒心切,撒手人寰;嫂嫂癱在床上,活著比死了還難受。一個好好的家就這麼敗了,我和他有血海深仇,帝姬,你可要為臣做主啊!」曾十一跪在冰冷的石頭地上,怎麼拉都不起來,沒完沒了地叩頭。

    稍微一打聽,小販是曾十一的兒子,而中槍的漢子是溫長風的兒子。當年溫長風負責火藥的生產,被逼不過,出賣了火藥製造的相關資料,悔恨交加,自殺了。他死了還不算完,家人跟著倒霉,抬不起頭來。原來過的是多麼風光的日子,現在簡直就是豬狗不如,溫長風的兒子天天擔著炊餅沿街叫賣,每天不知要罵多少遍禽獸不如的完顏宗煒,今天遇到了仇人,能不拚命嗎?

    明媚抬頭望一眼宗煒,只見他鎮定自若,彷彿沒事人似的。不過細心的蘭若還是發現,他有一次在用舌尖舔舔嘴唇,這是他個一個習慣性動作,表示內心很不平靜!雖然接觸的時間不算太長,蘭若還是摸清了宗煒性格上的一些特點諸如死硬到底,決不會投降認輸,有那麼一點打落門牙活血吞的英雄氣概。

    他一定也很難受吧?

    瞧著跪倒在地的三人,再看看宗煒,蘭若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就在這時,開封府的衙役又出現了,他們一直都是這樣,總是在事發之後到場,而且大多是在沒有任何危險的情況下。蘭若將事情簡單交代了兩句,拉著宗煒擠出了人群,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坐落在外城國子監旁邊的東京大學,熟的不能再熟了,蘭若帶著宗煒直接找校長。以宗煒的身份,即使沒有蘭若,入學也不會有任何問題,校長得到了巴結帝姬的機會,況且還是聖上最寵愛的帝姬,於是使出渾身解數,小半個時辰辦妥了一切手續。還想多陪著走幾步,多說幾句話,蘭若不客氣地說「你忙吧,我們有事先走了!」

    「恭送帝姬,恭送大王!」

    蘭若的身影出現在校園內,早就等在外面的蒼蠅,忽地撲上來,蘭若矜持而且大方地周旋其中,如魚得水。臨了,人群散去,蘭若小手放在胸口,小臉潮紅,小嘴不停地抱怨「到哪都這樣,煩都煩死了!」

    心情早已恢復的宗煒仔細觀察著蘭若的表現,怎麼就看不出一點「煩」的意思呢?不但不煩,似乎還是樂在其中啊!

    宗煒輕聲問道「真的很煩?不是喜歡?」

    蘭若揚起粉拳,作勢欲打「討厭!」

    文鴦在一邊笑開了花,終於有愣頭青替她說出了憋在心中很久的話,簡直開心死了!

    「死丫頭,再笑!信不信我撕爛你的嘴?」

    文鴦笑著躲開,嚷道「帝姬饒命,奴婢再也不敢了。人家又沒說什麼,你應該惱他,幹嘛對我來呀!好了好了,不說就是!」

    宗煒更是糊塗了蘭若惱我了嗎?若是惱了,為什麼不說出來?若是沒惱,為何追著文鴦不放呢?

    鬧夠了,肚子餓了,找地吃飯。哦,表達的不夠確切,應該說用膳。

    雲騎橋之東,有一處南食店,店裡的「桐皮熟膾面」最是有名,按照蘭若的說法,應該是汴梁一絕。酒到對面的「蠻王園子正店」,買兩壇享譽京城的「玉漿」,下酒菜揀店裡拿手的上來,酒店雖小,吃客盈門,生意非常紅火。

    等酒菜的當口,蘭若說道「東京城正店很多,不管大小,好像只要掛上一塊正店的招牌就可以日進斗金了。要想吃的舒服,不是有錢就可以做到的……」

    宗煒實在看不出這麼侷促的一間小店有什麼好的,也許是吃慣了珍饈美味,需要換換口味吧?

    不大的功夫,酒菜齊了,宗煒還沒吃,立即被濃郁的香氣勾起了饞蟲,立即推翻了剛才的推斷,蘭若表姐應該不只是說一說,肯定有極深的道理在裡面呢!膾面口感絕佳,下酒菜也可好,玉漿酒更是難以想像的好。吃的興起,都沒功夫說話了。

    「老哥聽說沒有,九月初一,要舉行什麼運動會?」

    「可不是嗎!運動場都建好了,好傢伙能裝兩萬人,就在我渾家的妹子的外甥家旁邊,哎呦,老大發了!」

    「我家小三,練了一個月,就想參加運動會,你說他成嗎?」

    「怎麼不成?還記得不,他七歲那年偷了你的打酒錢買吃喝,被你滿大街追打,小傢伙不慌不忙溜溜躂達就跑到汴河邊上的姥姥家,你不是就沒追上嗎?」

    「呵呵,也是啊!沒準這小子能行!」

    運動會又是什麼?

    來到汴梁,宗煒不明白的東西很多,聽著都新鮮!

    巧嘴文鴦解釋道「運動會就是把全國能跑的能跳的,射箭准的,力氣大的等等,總之就是把這些有特殊本事的人集中到一起比賽,看看誰的本領最強。贏得頭名,獎賞很豐厚,而且還有機會直接進入東京大學。」

    宗煒沉吟良久,道「增強全民素質,提倡尚武精神,好法子,佩服!」

    那邊的老哥讚道「還是這位官人有學問,好像就是這麼個意思!」

    「不是好像,就是!」另一位這麼一強調,也顯得自己有學問了。

    蘭若壓低了聲音道「這是父皇的主意,其實早在二十年前,有一些比賽項目就開始在捧日軍官學校開始進行了。聽說,今年還有女子項目。我想報名參賽,父皇沒說什麼,大哥卻堅決反對,說什麼皇家體面,帝姬風範之類的,哼,做哥哥的比父皇管的還寬!」

    文鴦插嘴道「官家是溺愛,太子是慈愛,不能混為一談!」

    「要你說?」蘭若一瞪眼睛,文鴦嚇得直笑啊!對待女使就像姐妹一樣,由此可見蘭若的心地,宗煒對蘭若的瞭解在加深,瞭解得越多,似乎就越……

    「真是了不起的聖上!」宗煒又讚了一句!

    蘭若一個勁地點頭「當然嘍,父皇最了不起了,天底下就沒有他不知道的事情,父皇是大宋最有學問的人!」

    啊?一個學富五車的帝王?是不是很離譜?

    正在吃驚的宗煒,忽然感覺店裡靜了下來,抬頭一看,所有的吃客都在看著他們,顯然剛才蘭若的聲音太大了,一下子暴露了身份。好在他們也吃完了,留在這裡被人家當稀有動物欣賞,不自在啊!

    酒店東家說什麼都不收蘭若帝姬的錢,最後,蘭若說了一句話,東家乖乖就範!

    「如果你收錢,我再帶一份『桐皮熟膾面』回去,讓父皇也嘗嘗你的手藝,好不好?」

    東家激動得要哭了「您是說,聖上他老人家也能吃我做的桐皮熟膾面?」

    蘭若毫不猶豫地點頭,儘管她並不認可東家所謂的「他老人家」的修飾詞!

    東家親自下廚,做好了裝在剛買回來的食盒裡面,小心翼翼地交到文鴦的手上。東家怎麼都不相信,聖上能吃他做的東西!

    半月在天,一天很快就過去了。一層層漣漪在蘭若和宗煒的心中盪開,明天到底是怎樣的快意?

    臨別之際,火鳳「稀溜溜」一陣長嘶,宗煒忽發奇想將火鳳牽過來,交給蘭若,道「送給你!」

    蘭若沒有推辭,好像事情本該如此呢!

    行到小橫橋邊,宗煒對身後的小廝道「你先回去,我要在這裡坐一會兒!」

    小廝只當大王要回味一下美好的時刻,乖乖去了,他哪裡知道,宗煒在等一個人,一個熟人。他在東京大學校門前,無意間看到一個人,肯定不會看走眼,他是大哥最為倚重的一個漢人。他來到東京汴梁,在他面前出現,一定是來找他的。江山,母親;祖宗,蘭若,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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