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戎 燕雲取棄 第二三零章 中原戰局(下)
    華元一六七九年,汴梁。

    曹廣弼的使者林翼到達時,宗翰的前鋒已經由鄭州到達金水河上游的白沙鎮,離開封只有半日之距離。林翼在官吏的引導下來到汴梁城內的臨時帥府,入大門,過走廊,還隔著門便聽裡面一人道:「宗大人,形勢如此危急,還是請公主鸞駕南避吧!否則恐怕……」

    林翼心道:「又是一個沒膽量的!現在逃跑有個鳥用!」

    進得門來,卻見堂上坐著兩人,正在對弈,左邊那人須俱白、一身儒服,料來就是近年威震天下的宗澤,右邊卻是一個三十歲不到的年輕人;旁邊坐著三個人,站著一個人,這四人都是坐立不安,看裝束都是文官。

    宗澤且不答那文官的話,拈子落盤,這才笑道:「何必如此張皇?我在城外早有佈置,公主尚且不慌,早間還去坊間問詢菜價米價,你們慌什麼!」

    趙橘兒自海外歸來以後,頗為關心百姓菜籃子,逢三隔五便往集市上跑,一些文官以為此舉頗不自重,但另外一些士人則贊公主親民。

    林翼見宗澤注意到自己,上前行禮,宗澤點頭道:「是從上黨來的吧?上次在衛南我見過你。」林翼通報了姓名,宗澤又道:「且先坐,待我下完了這盤棋再來敘話。」林翼當下便站在一邊,也不多言。宗澤見了頗為讚賞,微笑著看了他一眼,又斜了那幾個文官一眼,似乎在說:「看看人家!這才是官吏臨敵時應有的勇氣與從容!」這時他對面的年輕人追了一子,宗澤見了驚道:「好棋,好棋!」

    那幾個文官見宗澤居然把棋局看得比戰事還重,個個急怒難當。宗澤卻不管他們,只是凝神對局。

    約莫有一柱香功夫,外頭來了個將領請命道:「四壁統制請閉諸門以防萬一!」

    宗澤斥道:「閉什麼閉!通令諸將,諸門大開,若真有敵騎來到,就便誅之!」

    那將領領命去了,宗澤隨即又凝神於棋局。其中一個文官終於坐不住了,站起來對領頭那人道:「胡大人,你看這……」

    林翼看那胡大人,見他雖著官服,但身上沒有一點官僚氣息,一臉的恬然更像一個學者,卻見他微微一笑道:「宗汝霖既如此有把握,汴京必定無憂!」說著便舉步出門。

    餘下幾個文官面面相覷,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門外火來報:「捷訊!金軍前鋒進至中牟,劉衍將軍以三萬兵馬扼其進路,金軍見難以得勝,正要退回白沙,埋伏在金兵歸路上岳統制伏兵盡起,兩相夾擊,金軍大敗,我軍斬五百,俘敵一千三百,得戰馬六百匹。」

    那幾個文官聞訊大喜,宗澤亦高叫一聲,啪地落下棋子,林翼在旁望見,叫道:「好棋!」

    宗澤微微一笑,這才回過頭來對報捷的將官道:「令岳飛便宜行事,劉衍且歸。向公主及全城軍民報捷。」便又凝神於棋路。

    林翼心道:「岳飛?是那個人麼?他又跑這裡來了。二將軍也讚他是個奇才,可惜和王副統制不和……嗯,聽說他曾是宗大人舊部,來汴梁依附老上司也不奇怪。」

    那幾個文官聞捷報雖然一喜,但見宗澤如此「胡鬧」,對望一眼,搖了搖頭結伴出去。宗澤和那年輕人這一盤棋又下了足足半個時辰,中間那年輕人兩次謀圖反攻都告失敗,直到最後關頭才棄子認輸。

    宗澤笑道:「小小年紀,居然有如此韌勁。」

    那年輕人笑道:「年輕人有長力不奇怪,倒是『宗爺爺』姜老而彌辣,我開局不久便佔了上風,誰知道竟會被您扳回來。」

    宗澤笑道:「我與你父親算來也只是平輩,如何敢承你『爺爺』之稱?」

    那年輕人笑道:「宗大人,您不知道麼?現在金軍的下層兵將對你敬畏交加,都叫你宗爺爺呢!」

    宗澤哈哈一笑道:「他們便叫我太公我也不放在心上,倒是你那批兵器……」

    那年輕人爽快地道:「三日之內,便能運到!這場棋我輸了,按照賭約,只收半價。」

    宗澤大喜,又道:「那軍糧的事情……」

    那年輕人道:「我手頭兵器不少,軍糧卻還不多。」

    宗澤道:「但我知你認得的糧商著實不少,這個月他們運往上黨的糧草,少說也有十萬擔!若也能幫我也運來這個數,汴梁便能多撐一二個月!」

    那年輕人看了林翼一眼,笑道:「糧商的門路,這裡有人比我在行呢!宗大人問山路,何必捨樵子而問漁夫?」說完便分別向宗澤、林翼告別。

    林翼道:「看了這位兄台半日的棋,還不知如何稱呼。待我向宗大人匯報過公事,若是得便,還請麒麟樓上喝一杯,交個朋友。」

    那年輕人哈哈一笑道:「我們早就是朋友了,只是沒見過面而已。」

    林翼心中一動:「陳楚?」

    那年輕人笑道:「不錯,正是陳楚!」

    陳楚走後,林翼又再次向宗澤行禮。

    宗澤道:「你們認識?」

    「是。」林翼道:「做過幾筆生意,他的信譽很不錯,但今日卻是初見。」

    宗澤頷道:「不錯,我也常聽說他不但信譽卓著,而且兵器只賣給抗金的義師,有時候甚至是半賣半送,此等義舉,令人欽佩。他雖然棄儒從商,但在這亂世幹出來的事業,可比一百個儒生還要有用!」隨即又歎道:「只是他如此做生意,只怕再大的家業也經不起折騰!」

    林翼是知道陳楚底細的,所以聽了微微一笑,心道:「他的虧空再大,只要沒有貪贓枉法又符合七將軍的指令,自然有漢部樞密用軍費給他填,怕什麼虧空!」口中卻不道破。

    宗澤又道:「聽陳公子講,你在糧草上有門路?」

    林翼道:「不錯。宣和末年我在忠武軍時,童貫對忠武軍的錢糧剋扣得很厲害,我們沒法,只好自己籌措錢糧養兵衛國!所以對於北國糧道十分熟悉。」

    宗澤歎道:「怪不得種彥崧、曹靈壽轉戰南北,錢糧無缺,原來是有你這等奇才在!」

    林翼忙道:「不敢,不敢。」他這句不敢卻不完全是謙虛。他平輸轉運的能耐雖然了得,但終究不可能無中生有,老忠武軍和新忠武軍的錢糧供應,若沒有漢部的支持斷難以源源不絕。不過忠武軍和漢部之間的道路常常因戰亂而隔絕,林翼在時戰時停的情況下能保證忠武軍的供應,本事也確實不小。

    宗澤便問林翼能否替汴梁籌措一些,林翼微笑道:「曹統制這次派我來,第一是想雙方在戰略佈置上通一通聲氣,第二便是看看雙方有什麼互惠互補的地方沒有。如今宗輔窺伺山東,齊魯商道一時難通。但我已在東海預定了的一批物資,蒙商人朋友們義氣,竟花了大功夫從淮河運來,準備通過運河舊道進入汴京。曹統制的意思,是希望宗大人能派兵先把這批糧草接進汴京來,其中一半歸宗大人調派,另一半則轉入上黨。卻不知宗大人是否調派得出人手。」

    宗澤大喜,問了軍糧的數目,心中盤算了一陣道:「這批糧草我去幫你們接進來,不過這麼大一批糧草,恐費錢銀不少,我一時難以籌措,不知能否延期付錢?」

    林翼笑道:「宗大人說笑了,曹統制的意思,本來就是要把這批糧草送給宗大人,我們並不收取一分一文。」

    宗澤忙道:「這怎麼好!」

    林翼道:「上次阻截金人,雖然未能迎回二帝,但僥倖奪得許多金銀。這些金銀本自汴梁而來,如今購得糧草仍然歸汴梁,正是物歸其主,宗大人何必推辭?」

    宗澤大喜,說道:「曹統制心胸曠達,令人好生佩服!宗澤定要奏知聖上,以旌其功!」

    林翼微笑道:「忠武軍上下但求御駕早日北上抗金,至於官爵榮耀,豈是我等所求!」

    宗澤聞此豪壯言語,不高興反而黯然,長長歎了一口氣,重重坐在椅子上咳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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