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紙傘 正文 9.當母親遇見母親
    我們站在櫻桃谷站在父親的木屋前。

    媽媽怒氣衝天:「式微!式微!!式微!!!」

    式微媽媽正在屋子裡做飯,兩手捏著白麵粉就走出來了,看見眼前的架勢,有點不知所措。

    「你把我的孩子怎麼啦?你把我的孩子怎麼啦?!啊!啊?!」她喊著,有點氣急敗壞,又有點潑,一點也不像她自己了。

    她把我推到式微媽媽跟前:「你看他還像個人樣嗎?你看他滿臉的……?M臉的傷疤……」她說不下去了,哽咽著,難過極了:「他這一輩子還有什麼用?你把他一生都給毀了,全毀了!」

    式微媽媽有點懵了,半天才反應過來,表情訕訕的:「是這樣的,秋曉,你聽我說……秋曉!秋曉!!秋曉!!!秋曉!!!!」

    這一刻的秋曉全然不是式微媽媽以前認得的秋曉了,這一刻的秋曉是一個憤怒的媽媽,重創之下的媽媽哪裡還能顧得上以往的優雅與矜持,怒不可遏的時候她也會變做母獅母豹母老虎,眼裡只有她的孩子,眼裡只有她孩子的傷,眼裡只有往外噴發的火:「你賠我的孩子,你賠我的孩子!」

    她那麼絕望:「我怎麼就那麼傻呀!我怎麼會答應把自己的孩子送給別人,送給你?我的親嘟嘟的孩子,一模一樣的兩個親嘟嘟的孩子我卻偏偏要把這一個送給你,你看看我的商彤你再看看我可憐的商痕,你讓我這當媽的活著還有什麼樂趣呀!」

    式微媽媽可憐巴巴地瞅著眼前的情景,憤怒的母親,兩個驚弓之鳥般的孩子,商痕,商彤,一瞬間竟也心如刀絞:「秋曉……你聽我說,九年前我也曾像你這樣絕望和難過——那一天我帶了好多好多的東西那麼心急火燎地去接我們的孩子,他就住在我母親的家裡,是我母親用自己的奶水把他養到三歲,他都三歲了該受教育了我想讓他早兩年去上學前班,可是我看見我們的孩子滿臉是傷滿臉疤痕,我當時就哭了,可我看見我母親滿臉的羞慚在我面前抬不起頭,我看見瞎眼的鈴鈴小妹被嚇得再不會說話,我就不敢再怪罪她們,我多難過呀,可我連個想罵想怪罪的人都找不見,我只會哭,只會抱著我們的孩子哭,只會抱著我母親哭,抱著我瞎眼的渾身哆嗦的小妹妹哭,哭完了我還要面對現實,孩子是遭遇餓狼了,鄉村裡的餓狼在冷冬寒天的雪地裡餓得又凶又殘又狡猾,它就蹲在我家門外裝著小兒泣哭吵鬧,我母親一早就去給生產隊剝蓖麻籽,我妹妹又是個瞎子,可憐的商痕聽見院外的聲音就以為是小學校放學了,開了門就往外走,那狼就臥在雪地裡等著……可憐的孩子呀,就……就……就……就……多虧那時候剛好遇見放工的人,全村的人都去攆去追,把狼追到無路可走這才丟下孩子……」式微媽媽說不下去了:「你知道,秋曉,無論是愛還是怪罪都是連環套,我怪罪我母親,我母親又去怪誰呢,怪瞎眼的鈴鈴嗎?她只能怪她自己,怪她為什麼沒有看好人家的孩子,怪那一天下大雪,怪生產隊偏偏要在下大雪的時候剝蓖麻籽,怪那隻狼!我母親覺得沒法給我交代沒臉見我,我又何曾沒有想到過,有一天我又有何臉面去見孩子的親媽呢?誰人又能知道我的悔恨吶!我後悔為什麼不早點兒把孩子接回,他都快三歲了我為什麼就聽了媽的話非要讓孩子在奶媽家吃奶一直吃到五歲?我後悔呀,腸子都悔青了,五臟六腑都悔爛了,又有什麼用呢,就在那一年的春天,那隻狼又出現了,叼走了我的瞎子妹妹……」

    往事不堪回首。

    更何況這樣的往事,它一定吞噬了人心裡僅存的美好,它不僅留下了傷。

    傷痕,傷痛,也不僅僅是命?!

    式微媽媽說:「我一直等著,等著你來找我,我也是母親,我懂得母親的心。」

    秋曉說,我的媽媽說:「我無話可說,我只想要回我的孩子!」

    說完這句話,她就拽著我,拽著商彤,轉身就走。

    她的心和她的絕望一樣,她攥緊的拳頭和她的傷心一樣,似乎我和商彤都被她緊緊地攥在手心,她再也不願意鬆開了,再也不願意失去了——她拽著我們往前走,好像拽著一份誰也奪不走的希望。而我無論怎樣都不能掙脫她的手,我看見式微媽媽焦急而又無奈的表情,眼淚無聲地流,手裡還捏著兩團面。

    「媽媽——媽媽——」我拚命地喊叫,兩個媽媽都是媽媽,我不知道哪一聲是喊這個,哪一聲又是喊那個。兩個媽媽都聽見了我的喊叫,兩個媽媽都知道是在喊她自己。

    我好無奈。

    淚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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