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紙傘 正文 7.浩然相對故人歸
    那是一塊晶瑩剔透的玉。

    外型酷似琵琶,咬齒得緊嚴密縫,卻仍然不失為一枚紐扣。

    園中此地曾埋玉——原來庵堂中的女子是早有這樣的預知的,久埋在地裡頭的桂子紅遇見空氣就化煙散去,只有玉會留下,愈陳愈新。

    煙飛灰滅之前,它曾經包裹在那樣淒艷的顏色裡;

    煙飛灰滅之後,它是心事一樣的冷。

    當它靜靜地躺在式微媽媽的手中,當它重新被擱置在紫檀木的漆匣裡,它雋永得簡直就是一枚絕世傳說。

    有誰知道他曾被用來裝扮一份母性與柔情?

    又有誰能明白他還屬於一隻小老虎而那隻老虎早已隨著傳說去影無蹤?

    式微媽媽遍尋搜理了記憶裡的每一個旮旯和桂子紅留在心裡的強烈驚鄂和刺激,才想起了這枚碧玉做就的琵琶紐扣,最先曾在那件紅肚兜上見過的,扣子釘在繡著猛虎下山圖案的前胸的位置,紐子繫在一根綠色的緞帶上,紐扣扣上後疊放整齊與那些紅披風紅襖紅褲紅鞋紅帽一起裝在漆匣裡,一併埋了化煙成灰。那紅肚兜上應該是有一左一右兩對紐扣的,一個埋在衣冠塚裡,另一個不知去向。

    那只去向不明的小老虎啊!

    假如他還活著,他是不是戴著另一枚琵琶紐扣呢?

    假如他沒有死,那麼此刻他又在哪裡?

    自此以後的四年裡,一切都變做傳說。

    日子是傳說裡一點一滴的發現,式微媽媽是每一個日子每一個發現的證明。她在那點點滴滴的發現與驗證裡感知著尼姑庵帶給她的豐富與寂寞。

    沒有愛情。

    心中的愛情已經快變做沙漠了,那一寸一寸吞噬而來的,是沒有滋潤的沙塵和缺少和風細雨的庵堂裡的熬煎。

    沒有表哥。

    沒有古居。

    用心認得的愛人好像天生就是尼姑庵的剋星和仇敵,他每來一次尼姑庵都惹得這裡妖風四起鬼魅不寧,他在尼姑庵裡度過的每一天都是難逃的劫數,躲不過去的災難。

    古居最後一次來尼姑庵的情景,在式微媽媽的記憶裡已經定格成一則苦不堪言的隱痛。

    那是式微媽媽發現琵琶紐扣的那個夏天,州河的水漲得彌流漸沿,河對面的學生都不能來上學了,空曠的尼姑庵又只剩下式微媽媽一個人看守,閒得太無聊就想著給表哥拍一封電報——她那虛幻的有名無實的情郎啊,他真是被尼姑庵嚇破了膽子,自那日匆匆一別,兩年有餘,他竟是黃鶴一去再也不歸。

    式微媽媽那陣子是天天拿捏著那枚琵琶紐扣左思右想。

    想像不出那個身在禪房心在「漢」的庵堂女子,究竟是消磨了多少寂寞才磨製出了這樣玲瓏的我見猶憐的……念物?又有多少虛幻的,飄忽的,游移不定的感情藏在裡頭?

    一夜風流之後抽刀斷水隱身而退,空留下抵死纏綿後珠胎暗結的多情女。

    寂寞庵堂留不住男人闖蕩世界的野心,古居和那唱慣了《林沖夜奔》的戲子何其相似,都把自己的女人變做尼姑庵裡的活鬼。

    只有琵琶紐扣攥在手中。

    心事和日子攥在手中。

    式微媽媽突然意識到她拍電報盼表哥回來,也許只是為了能懷上一個孩子。

    姑庵裡好寂寞,而她又只有琵琶紐扣和夢。

    古居算是聽話,接到電報就回來了。

    在潮濕的空氣中,有燦爛的陽光和水塵。她看見他在陽光的剪影和水塵的包圍中,神采奕奕;一身乾淨的卡其布制服,腋下夾著一把合上後滴答著水滴的紅紙傘,表情裡全是陽光和笑。

    她向他迎上去,身後是那張碩大的雕花睡床。

    他向她走來,眼前是愛恨莫能的女人,和放大了千倍萬倍的雕花睡床上的痛苦回憶。

    恐懼和夢魘裡的情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分攜如昨。

    式微媽媽知道他有心魔在作祟,一手牽著他,向雕花睡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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