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衣 正文 第二部分 臨暗.1
    序「你必須聽!」她站在他面前,口氣不容置疑。她把她的IOD的耳塞塞到他的耳朵裡,他歪了一下頭,始終是沒能躲開。耳朵裡傳來的音樂是奇怪的,吉他的前奏,完全聽不懂的歌詞。她站在他面前,一臉嚴肅的表情。他把耳塞取下來,扔到沙發上。人站起來,走到窗前,點燃一根煙。她站在他身後,背對著他,眼淚掉下來。一分鐘後,她拿起他的煙盒,用他的打火機,也點燃了一根煙。她坐到沙發上,盤著腿,一面流淚一面抽煙,樣子很有些滑稽。這是這個月來他和她之間的第次冷戰,一個月前,他們互相稱對方「寶貝」,用同一雙筷子吃同一個碗裡的麵條。一個月前,他信誓旦旦地對她說:小愛,我會愛你一萬年。這就是愛情。他終於拉開門走了。她被香煙嗆得七葷八素卻堅持著沒有昏過去。她近乎於倔傲的把香煙再次送到唇邊,繼續盤著腿坐在沙發上,眼角的餘光掠到放在門邊的一雙大大的拖鞋。一隻朝南,一隻向北。這就是愛情。()一夜二十四小時後,小愛站在了麗江古城的街頭。這時是黃昏。不過麗江是沒有黃昏的,不管天是什麼樣的顏色,這裡永遠都有來來往往的人群。小愛拿著手裡的紙條詢問客棧的所在地,客棧是走前在網上查到的,有個奇怪的名字,叫「一夜」。小愛穿了非常招搖的花裙,厚厚的紅唇,背著個大大的花包,招搖地走過麗江才下過雨的小街。兩邊都是小店,賣些花裡胡哨的東西。不過這些對於她都沒有興趣。話又說回來了,對於一個失戀的女子,要讓她對什麼別的東西感興趣,是一件比較難的事。站在「一夜」門邊的時候,小愛看到了她。短髮,短裙,亂七八糟的服飾,一雙眼睛又大又亮,正在跟服務員吵架。「床上有螞蟻,怎麼不能打折?我還沒跟你要醫藥費呢!」她的聲音又脆又響,把胳膊舉得高高的,非要讓服務員看。「紅點,紅點,都是紅點點,你說疼不疼,咬你一下啦。哼哼。」女服務員嚇得把身子往後仰過去,再仰過去。小愛走過去,輕聲問:「還有房嗎?」「有預訂嗎?」「沒有。」「去別家吧。」服務員說,「這裡早滿了。」小愛背著包往外走,還沒到門口,被她一把拉住了:「喂,跟我住啦,房費各一半。」小愛回過頭,她正衝她眨眼睛。「放心,我睡覺不打呼嚕。」她說。小愛還在猶豫,她已經拉著她往裡走:「走啦,我那間房不錯的,在二樓,光線又好,可以看到半個麗江城呢。走啦,走啦,有緣千里來相會嘛,晚上我們去泡吧,我知道一個好地方哦。」小愛就這樣被她拖拖拽拽地拖進了房間。一間很小的房,有兩張床,一個小小的衛生間。兩張床上都擺滿了她的東西,她把其中一張床上的衣服一把收起來,抱在懷裡,衝著小愛點頭說:「你睡這裡。」小愛把行李放下來,問她:「我應該給你多少錢?」她伸出手來:「一天二十,你交我也行,交總台也行。」小愛不信:「這麼便宜?」「你以為這是在巴黎?」她眼睛一瞪。「我還是……喜歡一個人住。」小愛把包背起來說,「要不,我去找找別的地方。」「不要不要。」她忽然擋住門口,很怕小愛離去的樣子。「不要。」她說,「這裡真的很好的,要不,我可以不收你的錢。這還不行嗎?」小愛奇怪地盯著她。「叫我離離。分離的離。」她咬著下唇說,「我失戀了,我一個人住會害怕。」她看著小愛,眼睛又大又亮,有些濕濕的。小愛的心忽然就軟了,她把行李放下來,書上說得一點兒也沒錯,麗江是一個很戲劇的地方。除了離離,或許小愛應該還可以偶遇一個帥哥,當然,這是後面的事。(2)兩個人沒答案,沒答案,真愛在哪兒。用力想,用力想,難道是他?…………進酒吧一小時了,離離一直在唱歌。一開始是跟三個小姑娘唱,她給了她們三十塊錢,可以得到三支玫瑰和六首歌。小姑娘們扯著嗓子唱了半天的「阿哥阿妹」,捏著三十塊錢心滿意足成群結隊地走了。離離就開始一個人唱,唱著唱著不過癮,她就跑到酒吧的檯子上去扭著身子跳舞,沒有人關心她,在麗江,在麗江的酒吧,沒有人會用奇怪的眼光看離離。離離沖小愛眨了眨眼,大聲說:「來啊,一起跳。」小愛喝著一杯啤酒沖離離擺擺手。離離笑,聲音低下去,但嘴型很誇張,小愛知道她在說:「放不開!」離離扭著身子,像蛇一樣地從檯子上滑下來,趴在小愛的桌上,低下來喝了一口她的啤酒,然後說:「忘了自己,就可以忘掉失戀啦哦。」小愛瞪著離離。離離說:「你別告訴我你沒失戀,好孩子都不許撒謊。」說到這兒,離離的手機忽然響了。諾基亞很清脆的鈴聲,離離瞇起眼睛來看了一下號碼,把手機忽然伸到小愛面前說:「你替我接!」小愛躲開。諾基亞不折不撓地響著。離離不折不撓地說:「接嘛,替我接嘛,求你啦。」手機貼近小愛的耳朵,小愛聽到那邊傳來一個特別好聽的男聲:「離離,你在哪裡?」「我……」小愛指著離離,「她……」離離朝小愛做鬼臉。「她……」小愛結結巴巴地說,「她,她上洗手間去了。」「噢,你不是她。」對方說,「謝謝你,等離離回來,你轉告她,讓她來官房大酒店708房間找我,我來麗江了。」愛說。對方把電話掛了。「什麼?」離離瞪大了眼睛問,「他說什麼?」小愛把手機塞回離離手裡:「他說他在什麼官房大酒店等你,讓你去。」「官房?」離離尖叫起來,「他在麗江?啊啊啊!」「你怎麼了?」小愛問。「我沒什麼。」離離說,「親愛的小愛,你是否願意陪我去一下官房大酒店呢?我介紹一帥哥給你認識。」「不去!」小愛乾脆地說。「可是你不去,如果他殺了我,誰來救我呢?」離離說。「那我更不能去了。」小愛說,「我還要留著一條命去爬玉龍雪山呢。」「走嘛,好小愛。」離離說,「你陪我去見他一面,我們今晚還是回客棧住,明天我陪你去爬雪山,還不行嗎?」「離離。」小愛說,「要知道我們並不熟。我來這裡是度假的,希望你不要干擾我,行不行?」離離鬆開小愛。她的眼淚忽然從大眼睛裡流了出來。小愛嚇了很大的一跳。愛慌裡慌張地遞過紙巾說,「喂,你不要這樣啊。你到底怎麼了?」離離繼續哭,無聲的,大滴大滴的眼淚。「哭吧。」小愛說,「傷心總是難免的。」離離卻忽然不哭了,撲上來要抱小愛的樣子,小愛躲開了,拿著自己的包往門外匆匆走去。(3)初遇很累,小愛回到客棧就睡了。睡以前,真是有些想他,手機拿在手裡翻來覆去,最終沒有給他發短消息。就這樣捏著手機睡著了。半夜醒來的時候,她感覺到有個滾燙的東西靠著自己。清醒過來後,發現是離離。離離全身燙得要命,爬到她床上來,抱著她,嘴裡在哼哼。「你怎麼了?」小愛爬起來,開了燈,看到臉色緋紅的離離,用力拍她的臉說:「你沒事吧,離離,你是不是在發燒。」「我要死了。」離離氣若游絲地說,「你們都不管我,我要死了。」「你得去醫院。」小愛穿上衣服,把離離扶起來說,「你先喝點水,我帶你去醫院。」「讓我死了算了。」離離說。小愛把礦泉水硬灌到離離的嘴裡。水流下來,把離離的衣服弄濕了。她沒換睡衣,穿一條在麗江才買的花裙,人軟軟地塌在那裡,燒得不行了,臉上卻好像在笑。喝完水,離離倒到床上。「你起來,」小愛說,「我們去醫院。」離離不理她,好像睡去了。小愛急得有些手足無措,又去弄了冷毛巾來替她蓋到額頭上,再到服務台去找藥,睡得矇矇矓矓的服務員朝小愛擺手說:「沒有,沒有。」小愛跑回房間,離離的燒依然沒退,她開始說胡話,喊一個人的英文名:Toy,Toy.小愛忽然想起什麼,她在離離的包裡找到離離的手機,手機關了,小愛打開來,找到那個「已接電話」,撥過去。凌晨四點,那個電話並沒有關機。還是那個很好聽的男聲:「離離?」「不是。」小愛說,「我是離離的朋友,她發高燒了。」邊說,「你們在哪裡,我這就趕來。」小愛報出地址。「謝謝你替我照顧她。我帶著藥,盡快趕到。」「沒事。」小愛說。掛了電話,小愛坐在床頭看著離離,她忽然發現離離看上去真的很小,好像就只有十六七歲的樣子,只是服裝和化妝讓她顯得老氣而已。再又想,自己跟離離的命運是不同的,不會有誰為了自己追到天涯海角,不會有誰會為了自己不離不棄。這世上肯定是有真正的感情的,只是自己遇不到而已。這世上肯定也是有好男人的,只是不屬於自己而已。不知道他,此時正在做什麼?不知道他,會不會想起自己?…………胡思亂想中,有人敲門。小愛站起來開門,一個男人站在門口,手裡捏著一個藥瓶。一個看上去四十歲左右的男人。透過清晨依稀的光線,看得出他穿得很考究。他肯定很著急,但依然維持著他的禮貌:「請問,離離是不是在這裡?」愛微笑,讓開身子,客棧的房間很狹小。他進了門,坐到床頭,替離離把額頭上的毛巾拿下來,對小愛說:「請給我一點水。」小愛打開一瓶新的礦泉水遞過去。他說:「謝謝。」然後開始給離離餵藥。他的聲音真是好聽得沒救了,讓人感覺溫和,踏實。他抱起離離,離離歪到他的胸前,很乖地把藥吃了。小愛的心上上下下地疼起來,也不知道是為何。於是,她拉開門走了出去。(4)束河古城的凌晨,美得像個夢。小愛在青石板的路上慢慢走。遊人並沒有散去,只是沒有白天那麼擁擠,所以小愛並不覺得寂寞。一個人漫步,有些像在夢遊,半夢半醒,心頭的萬千滋味全變得簡單,所以,小愛的心情還算是不錯的。大約兩小時後,小愛回到了客棧。離離和那個男人都不在,人去樓空。小愛收拾了行李去退房,服務員告訴她賬結掉了,連後兩天的都一起結掉了,如果要退房,還要退錢給她。雖然錢不多,小愛還是站著怔忡了好一會兒。長這麼大,她最不喜歡的就是欠人的感覺。可惜的是,一直沒記下離離的電話。夏天的玉龍雪山並沒有傳說中的景致,小愛玩得有些索然無味,聽旁邊有人建議說山下不遠處的束河古鎮不錯,小愛決定下山去束河玩。束河的確是一個不錯的地方,最主要的是安靜,一條清得見底的小河繞著小鎮盤旋。小愛很遠就看見了離離和他,他們坐在一家咖啡館的外面,離離戴了一頂很誇張的彩色的帽子,在喝一杯鮮艷的果汁,他穿白色麻質的休閒上衣,在吸煙。他們面對面地坐著,並沒有交談。這是小愛第一次清楚地看清他。小愛走近了,把一百元放在他們的桌上,輕輕地說了聲:「謝謝。這是你們的錢,還給你們。」然後打算轉身離開,離離卻一把拉住她,欣喜地說:「小愛,是你?」小愛笑笑:「你沒事了吧?」離離說:「掛完水就沒事了。昨晚真是謝謝你啊。」「是的,」他也說,「謝謝你打電話給我。不如坐下喝杯茶?」「對啊對啊,」離離說,「坐下喝杯茶,相逢就是緣,你看我們多有緣。」他把煙滅了,起身替小愛把椅子拉開,對小愛做請的手勢。小愛不好意思推托了,於是就坐了下來。他問小愛:「喝什麼?」小愛說:「隨便。」他就替小愛點了茶,上等的烏龍,聞起來比喝起來感覺還要好。他不再說話。或許是他們之間的冷戰還沒結束,一向嘰嘰喳喳的離離也不說話。時光就是這樣停住了似的,在陌生的束河,和兩個陌生的人一起喝茶,小愛的心忽然變得透明而澄澈。小愛想,或許自己已經忘掉他了。或者說,自己可以原諒他了。忽然想哼一首歌,那首歌裡有句歌詞真是讓人心酸,它唱:最痛的痛是原諒。離離趴在桌上,像是睡著了,粉紅色的裙在束河的黃昏像一盞幽暗的燈。小愛轉過頭,忽然發現他在看自己,於是小愛把頭又轉向另一邊。那眼光,溫暖得令小愛害怕。當然小愛知道,他不是自己要找的那種人,他是屬於離離這種女孩的。對於在時尚雜誌供職了五年的小愛來說,她清楚地知道這個人身上的每一樣東西都價值不菲,包括他放在桌上的那個小小的打火機。「謝謝你的茶。」小愛說完,起身離開。(5)再遇「小愛,小愛!小愛!!」兩天後,在昆明的機場,小愛竟又遇到了離離。離離嘟著亮亮的紅唇,抓著小愛大聲地喊:「小愛,我們真是有緣呢。你也回去嗎?」愛說,「回家。」「你回哪裡?」「北京。」「我回上海。」離離說,「我男朋友在那邊等我。」小愛果真沒看到她男朋友,原來他已經先行離去。「那好啊,」小愛笑笑說,「以後有緣再見。」「留個電話。」離離說。小愛把號碼報給離離,離離小心地記在手機裡,不放心,又撥了一次,聽到小愛手機響起,這才鬼笑起來。「小愛,」離離問,「你做什麼的?」「雜誌。」小愛說。「我也是啊。」離離跳起來,「不過我不是編輯,我是替雜誌做模特兒的。」「我以為你不用工作的。」小愛說。「為什麼?」離離睜著一雙大眼睛,不過立刻冰雪聰明地答:「他的錢可不是我的錢。我還是花自己的錢心安一些。」愛低聲說。「你猜我今年多少歲?」離離忽然問。「二十二?」「哈哈哈哈哈。」離離笑著跑掉,「不跟你扯了,我的班機要檢票啦,下次有緣見面,我再告訴你哦。」離離就這樣走了。小愛提著自己簡單的行李,走到屬於自己的登機口,只等了一小會兒,也開始通知檢票,上機後小愛看見他,他坐的是頭等艙,他也看到小愛,沖小愛點點頭,微笑。小愛也笑,心莫名地咯登一下。原來,他並沒有在上海,那麼,離離說的男朋友又會是誰?當然,這只是別人的故事。小愛自身難保,也毫無興趣去猜測和瞭解別人的故事。飛機飛上了天,小愛睡著了。她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到他和他,以前的那個他和不知道名字的現在這個他面對面地站著,然後,現在這個他一把摟住了她,對她說:「你跟我走吧。」以前的那個他臉上竟毫無表情。醒來的時候,小愛的臉通紅。她不知道這個夢代表著什麼,一個讓自己感覺不踏實的詭異而莫名的夢。小愛真恨不得從飛機上跳下去。空中小姐甜美的聲音在說:我們的飛機很快就要抵達北京機場……小愛用手掌摀住臉,不讓自己想任何心事。()雨一直下北京有雨,中雨。小愛站在機場出口處,身邊忽然響起一個聲音:「我有車,不介意的話,我送你回家。」小愛猛地回頭,發現是他。「走吧。」他說,「我們從這邊可以到地下車庫。可能要淋一點雨,你帶傘沒有?」小愛從包裡掏出一把傘來,他接過,帶著小愛往外面走。不知道為什麼,小愛身不由己地跟在他的身後。兩人就這樣上了車,他發動了車子,問小愛:「去哪裡?」小愛卻說:「離離去上海了。」說。「為什麼你不跟她去?」「她總是這麼任性。」他再次問,「你去哪裡?」小愛報出地址,想了想,又報了另一個地址。他笑起來:「到底去哪裡?」小愛還是又報了前一個。那裡是他們合租的房子,也許他不在裡面,也許他一直都沒有回來,但不管如何,總是要有一個結果的。說。「麻煩你。」小愛說。「哪裡的話。」他很客氣,他開奔馳,也有很好的車技,車子很快駛出機場,在高速路上飛馳。小愛的手機裡忽然傳來一個彩信,竟是離離的,上面是她和一個男生臉貼臉的大頭照。離離說:「我們和好啦,希望你也和我一樣。」小愛趕緊把手機收起來。他的臉上並沒有好奇的表情,只是開口說:「謝謝你在麗江那麼照顧離離。」「我只是偶然遇到罷了。」小愛說,「舉手之勞的事,您不必這麼客氣,我還要謝謝您送我回家呢。」「舉手之勞的事。」他學小愛的口吻。小愛忍不住笑起來。「小姑娘還是笑起來可愛。」他忽然說,「你好像不太愛笑。」小愛把笑收住了。他說:「對不起。」小愛說:「沒什麼。」兩人便一直沉默。沒過多久,小愛到家了,她在小區門口跳下車來,跟他說「謝謝」。他並沒有要她的電話。小愛隔著玻璃窗跟他揮手的時候,忽然看到前面走過來兩個人,很親熱地摟著,男的可能講什麼好笑的了,女的格格笑著,用拳頭去打他。男的另一隻手拎著一個大袋子,他是來拿東西的,他一定拿走了他所有的東西。小愛愣在原地。他們走近了。他看到她,並沒有說什麼,而是摟著女孩繼續往前走。「李進。」小愛喊他的名字。他並沒有回頭。他身邊的女孩在問:「那是誰呀?」李進答:「不認識。」他們走遠了。小愛感覺自己的身子一直在發抖。她聽得很清楚,他在說,不認識。這就是愛情。轉眼便成天涯,成陌路。旁邊的車並沒有開走。車裡的人搖下車窗問:「小愛,你沒事吧?」他喚她小愛。很好聽的聲音。小愛捏著旅行袋,在雨裡,縮著身子,哭起來。他並不下車,耐心地等著小愛哭完。大約兩分鐘後,小愛開始折身往外跑,她很快就跟上了他們,一把拉住李進,小愛咬著牙說:「你剛才說什麼,你再說一遍!」李進的新女朋友化了很濃的妝,像夜總會的小姐,她瞪著一雙無知的大眼睛,看看李進,看看小愛。李進想甩開小愛。小愛堅持著不鬆手,說:「分手就分手啦,大大方方地說啦,這樣子算什麼?」李進說:「你把手鬆開,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子就像個潑婦!」旁邊的女人也開始插嘴:「就是啊,人家不理你了,你要臉不要臉啊?」小愛看著李進,一個字一個字地問:「你到底是不是在騙我?」李進把眼睛躲開,厲聲說:「你到底放不放開,你再不放開,信不信我抽你!」說罷,手已經揚了起來。「住手。」身後一個聲音沉穩地響起。是他。他的手落在小愛的肩頭,輕聲說:「我們走。」李進和她的新女朋友吃驚地看著他和他的奔馳車。小愛終於鬆了手。他帶著小愛到車前,替她拉開車門,讓她上車。然後,他也上了車,把車開走了。(7)夢小愛在他的車上,一直在哭。他沒有勸她,開著車在路上兜風。終於,小愛說:「謝謝你,我該下車了,就放我在這裡好啦。」「那怎麼行?」他說。小愛用紅腫的眼睛看他:「今天真是不好意思,已經很麻煩你了。」「沒關係。」他說,「不過,開了這麼久的車,我有些餓了,要不,你陪我去吃點東西?」小愛這才想起來,下了飛機一直到現在還什麼都沒吃呢,趕緊說:「好的,我請你吃東西去。」他把車開到了附近的一家飯店。飯店不大,但裡面裝修得非常氣派,小小的包廂裡飄蕩若有若無的音樂。在這之前,小愛並不知道,原來吃飯也可以這麼有情調。兩人坐下,他很禮貌地問小愛的口味,喜辣還是清淡。小愛說無所謂,都能吃。他說好,然後自己點了菜,要了紅酒,跟小愛乾杯。小愛從來沒有喝過一杯酒,在外應酬也從來不喝酒,但是那天小愛忽然想喝。喝下一小杯,小愛的臉就紅了,他伸手把小愛面前的杯子拿走,讓服務員給小愛上橙汁。小愛說:「不行,我要再喝。」他說:「好的,過會兒。」小愛已微醉:「你這是緩兵之計。」「也算是。」他笑。然後說:「我姓林,叫林森。」小愛說:「我姓葉,叫葉小愛。」他笑著說:「你並不能喝酒。」愛老實地說,「還有,我挺傻。」「呵呵。」他笑,「有些事,忘了就好。」「我們相識不過兩個月,熱戀算起來才一個月,半個月前,他借走我十萬塊,那是我所有的積蓄,我們租的房子是每月一千,這個月的房租還沒有交,朋友一直提醒我對他要小心,其實我並不是傻,真的,我的智商很高,高考的時候,我考我們全市第二名,我不喜歡北京,我留在這裡,是因為我的家人都認為我該留在這裡,我也不喜歡雜誌,我做雜誌是因為只有做雜誌可以掙到比較多的錢,其實我是一個頂無用的人……」小愛滔滔不絕,語無倫次。往往是這樣,當悲傷深入骨髓,人不是多話,就是沉默。小愛選擇了前者。他品著紅酒默默地聽。有湯上來,他盛湯給小愛喝。小愛暫時住嘴,把湯送到嘴邊,他輕聲地提醒:「小心燙。」小愛端著湯碗看他,他是那樣細緻溫和的一個男人,他也在看她,眼光有些像看離離。小愛不自覺地低了眉眼。很可口的湯。小愛放下碗,說:「沒想到會有一個陌生人目睹我的失敗。」他說:「如果失戀叫失敗,那誰沒失敗過呢?這並沒什麼。」小愛問:「你很愛離離嗎?」他想了一下說:「是。」小愛又問:「你聽沒聽過一首歌,歌裡唱『最黑的黑是背叛,最痛的痛是原諒』。」「我這個年紀不聽流行歌曲了。」他說。小愛說:「我真想快點到你這個年紀。」「那也得一天一天慢慢地過。」他說。小愛笑,他盯著小愛的笑,忽然有些發呆。小愛看著發呆的他,忽然也有些發呆。但她並沒有把眼光移開,他們對視了好一會兒,小愛拿起自己的包,輕聲說:「我要走了。」「你的行李還在我車上。」他提醒小愛。「啊愛說,「不過你不必送我了,我拿了行李打車走。」說完,小愛揚聲讓服務員過來埋單。服務員看著她,再看著林森,微笑著並不動。「再吃點。」林森說,「吃飽了,我送你回去。」小愛堅持著把錢包掏出來。錢包裡的錢不多了,這是小愛最後的錢。林森示意服務員出去,服務員出去,把門帶上了。林森這才說:「明天你請我吃飯吧,這家餐廳是我的,他們不會收你的錢的。」小愛吃驚地看著林森。「明天?」林森說,「地點你來定。」小愛沒有承諾,默默地收起了錢包。他們並肩走出餐廳,雨停了。夜的空氣裡,有讓人失眠的味道。小愛把行李從他的車上拿下來,跟他說「再見」。他說:「真的不要我送?」小愛搖頭。「那好。」他說,「我等你電話。」小愛點頭,點完了,又搖頭。他遞過來一張名片。名片很簡單,只有他的名字,還有一個電話號碼。小愛拿著行李,名片,上了他替她攔的一輛出租。這樣的相遇,是一場夢。車子開到一半的時候,小愛把車窗搖下來,把名片扔了出去。名片像一隻白色的蝶,飛向空中,很快就淹沒在夜色裡,不見了。(8)哭過之後人生就是這樣,痛過哭過,一切還得從頭再來。關於麗江的版,小愛和美編一起做了三天,美編點點是個可愛的小女生,人不算漂亮,但很會打扮,走在時尚的最前端。她捏捏小愛的臉說:「女人,工作著是美麗的。」小愛歪嘴笑笑。社長走過來看她們的電腦,瞇著眼睛,把小愛和點點都弄得有些緊張了他才開口:「這是誰通過的選題?」「劉老師。」小愛說。「又是麗江。」社長說,「好像全中國就一個麗江可以做文章。有沒有一點新意可言?」「不是的。」點點辯解說,「我們是去年做過一次麗江的專題,這次是小愛親自去的,寫的文章也很棒,社長要不你看看?」「我不要看。」社長說,「讓劉老師到我辦公室來一趟。」小愛看著社長的背影嘟嘴。人不順利的時候就是這樣,喝涼水也塞牙。小愛收拾了包往外走。點點問她:「你真不做了?」「不做了。」小愛說,「社長不喜歡,做什麼做!」「讀者是喜歡的呀。」點點說,「有時候,你要堅持一下你自己。」「我一直堅持我自己,可是我得到了什麼呢?」點點把電腦點到遊戲上,罵:「你這個活該痛苦的女人。」她並不知道小愛失戀,被騙,口袋裡只有最後的五百塊錢,還要交一千多塊的房租和電費。如果她知道,她肯定不會這麼罵小愛。小愛真正的痛苦,還是藏得比較成功的。她背著包信步走出雜誌社。沒走多遠,就接到劉老師的電話:「你在哪裡呢?社長到處找你。」「我在外面。」小愛說。「我知道你在外面。」劉老師不無好氣,「上班時間,你怎麼能說走就走。這期雜誌時間這麼緊,你還有心思到外面去逛!」「社長不是不喜歡嗎?」小愛說。「他不喜歡,你就要做到讓他喜歡!」劉老師開始生氣,「你不能把什麼事都推到我頭上!」愛明白他在說什麼,於是說:「對不起。」「十分鐘內你給我回來。」他在那邊下令。「如果我不回來呢?」小愛問。那邊不說話。小愛於是說:「我不回來了,我打算辭職了。謝謝你的照顧。」「喂!小愛你……」小愛掛了電話。反正什麼都沒有了,不如沒有得徹徹底底,兩手空空,無牽無掛。或許這樣,才會有重新再來的勇氣。很多時候,任性都是一件讓人極快活的事。深呼吸一口,小愛決定去找李進。李進在一家模特兒經紀公司上班,公司離這裡並不是太遠,小愛一直衝到他的辦公室裡,他穿得整整齊齊,正在電腦前和客戶說話。見了小愛,他有些吃驚,把小愛拉到會客室,這才問:「你怎麼來了?」「我來要回我的錢。」小愛說。李進深呼吸一下,哄她:「你放心,我會還你的,再過些日子,好嗎?」「不好。」小愛說。「你這就不講道理了,不要逼我。」李進說,「我先提醒你。」「我今天來就是來逼你的。」小愛說,「我沒錢了,工作也沒有了,你把欠我的錢還我,這是必須的。」「你怎麼會沒工作了?」李進吃驚。「我辭職了。」小愛說。「你怎麼這麼衝動!」「我一向是個衝動的人,當初決定愛你的時候,何嘗不是這樣。」「好了,好了。」李進說,「我盡快想辦法,還不行嗎,有了錢我就給你打電話。」兩人正說著,一張臉忽然貼到會客室的玻璃上來,好誇張的一張臉,好誇張的髮型,好誇張的笑。把小愛和李進都嚇了一大跳。緊接著,那人跳了進來,把小愛猛地一抱說:「寶貝兒,我們可真是有緣,有緣啊,走哪兒都能見著。」是離離。有人在外面喊:「離離,走啦。車子等著呢。」「哎!」離離拍拍小愛的臉說,「晚上一起吃飯啦,你的電話沒變吧。」小愛說:「沒。」「好,我晚上打你電話啊。」離離一面說,一面被人拉著走遠了。李進問小愛:「你認得她?」小愛不吱聲。「她可是現在最紅的平面模特兒。」李進說,「我一直找她談個項目都沒談下來,你要是替我談下來了,我立馬把錢還你,如何?」小愛看著李進:「你真無恥。」李進無恥地答:「你還真說對了。」他知道小愛會答應他的,他對小愛,一向都是這麼有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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