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衣 正文 第一部分 糖衣.2
    ()胡一同在北京火車站找到丁當。丁當坐在她的小包上,埋著頭在膝蓋上寫一封信。胡一同生氣地說:「你太無組織無紀律了,要是丟了,叫我怎麼跟你父母交待?」「這不是好好的嗎?」丁當抬起頭來,把信折好,放進信封裡。「你是個奇怪的女孩。」胡一同搖著頭說,「還讓人傷腦筋。」「他們都這麼說。」丁當笑。「你不心疼你的旅遊費,我還心疼呢。」胡一同說,「你說說,你這費交得冤不冤?」當擲地有聲地說,「能退嗎?」胡一同拍拍腦門,做暈倒狀。「不能退也沒啥。你別怕。」丁當說,「走以前替我做件事吧?陪我去把這封信寄了。」「寫給誰的?」胡一同問。「寫給我男朋友的絕交信。」丁當說。「不會吧。」胡一同不信。但他還是陪丁當在火車站邊上的郵局把信寄掉了,丁當的信是這麼寫的:阿明:我走了,以後,我不會再寫信給你了。你也不要再寫信來。我想,我們再也沒有任何的關係了。祝你幸福。丁當信是在膝蓋上寫成的,字歪歪扭扭,信紙的有些地方還被筆戳破了。左下方的潮濕,阿明一定不會注意到。再見,北京。永別,阿明。(2)丁當從北京回到家裡,是夜裡十二點鐘。爸爸沒睡,還坐在客廳裡發呆。他的眼睛佈滿了血絲,想必他和繼母的一場酣戰才結束。丁當把包扔到沙發上,去浴室洗澡。出來的時候,爸爸對她說:「她走了,捲走了我所有的錢財,你爸爸我現在只剩這房子了。」丁當睜大了眼。「我萬萬沒想到她那麼絕情。」爸爸把臉放在手掌心裡。丁當在心裡說:「活該。」說完,她進了自己的房間,把自己扔到床上,很快就睡著了。(3)春天的雨綿綿不絕。丁當縮著脖子,低著頭站在教學樓的過道裡,聽老於千古不變的訓斥:「睡遲了?這叫什麼理由,你要找理由也要找個新鮮一點兒的。你的成績是不錯的,人也很聰明,但高考是來不得半點虛假的,可以考好的大學,為什麼不努力再往上走一步呢,你說呢?我發現,你這兩年變化挺大的,也沒有剛來的時候認真了,你說對不對?」丁當不做聲,心裡慢慢數著:「一,二,三……」數到一百七十八的時候,老於住了口。丁當抬起頭來,聲音清脆地說:「一百七十八。」「什麼?」老於不明白。「我是說,還有一百七十八天,就要高考了吧?」「會不會數數呀!」老於成功上當,「七十八天都不一定有,我說你整天就跟夢遊差不多,還不快進教室?」謝天謝地,老於沒有用手裡的試卷敲她的頭,一早上已經被敲了兩次,再敲只怕會被敲成弱智。「叮噹!」老於在她身後喊住她說,「關鍵時刻,把你的個性收收好對你有好處!」丁當吐吐舌頭,心裡暗想,這也叫個性,我個性的時候你還沒見識過呢。上完一堂索然無味的地理課,課間的時候,蘇米從外面進來,手裡捏著一大把的信,一群女生尖叫著圍攻上去,丁當把頭埋在課桌上休息,一張明信片卻從蘇米的手裡掉到丁當的長髮上,那是一張很普通的明信片,上面的祝福也很普通:新年進步,天天開心。落款是:阿明。丁當騰一下站起來,抓住蘇米問:「這明信片從哪裡來的?」「收發室唄。」蘇米茫然地說,「叮噹你怎麼了?」當看似平靜地在座位上坐下來,心卻跳得倍兒快。「高三的時候是這樣子的。」同桌林爭一面把頭埋在試卷裡一面評論說,「在強大的壓力下,說一些不知所云的話做一些沒頭沒腦的事都是正常的。」說完了,他忽然抬起頭來警覺地看丁當一眼,按照慣例,丁當應該在他的桌子上狠狠地拍上一掌,或者是一腳踢在他的課椅上,但是丁當沒有,她正在專心致志地研究那張明信片。明信片上的日期是昨天的,郵戳蓋的是本市的。阿明回來了。他用這種方式,在告訴她他回來了。丁當回過神後,捏著明信片從座位上跳起來,在數學老師捧著書本進入教室的那一剎那,和他擦肩而過。雨仍在下,只是沒有那麼大了,上課鈴聲已響,操場上很快就空無一人,丁當把衣服上的帽子拉起來蓋到頭上,加快速度往校門口跑去,正跑在路上,只聽得一聲斷喝:「叮噹,你又要去哪裡?」冤家路窄!又是老於。「有事。」丁當說。「你給我回教室上課去!」老於扯住丁當的衣袖,「你今天到底是怎麼了?」丁當奮力掙脫,不顧老於在身後的呼喊,以百米奔跑的速度跑到校門口,攔了一輛出租車,氣喘吁吁地說:「大葉子路。」「去大葉子路幹嗎?」司機奇怪地說,「那裡拆成一片廢墟了。」「不可能吧?」丁當說。「就這兩天,全拆光了,居民們都搬走了。要建新的小區,你不知道嗎?」丁當在後座把臉埋進手掌心裡。明信片硬硬的邊帶著冰涼的溫度,提醒丁當一個事實,阿明回來了。「還去不去?」司機問。「去!」丁當抬起頭來,大喝一聲。司機加大了油門,朝著城南開去。(4)司機沒有騙丁當,大葉子真的成了一片廢墟。過去的一切永遠都不會再回來。明信片寄信地址一欄是空白的,時間無法回頭,空白就永遠沒法被填滿。丁當站在廢墟中間,雨後的泥地裡,忽然很大聲很大聲地響起她的哭聲來。下部()七月,雨天。丁當出門的時候匆忙,忘了帶傘,她急慌慌地從公車上跳下來,將小包頂在頭上,三步並做兩步地跑進了天雅書屋。「天雅」離一所中學大約有五百米,是個不大的書店,老闆二十歲的樣子,叫若麥,她長得很恬靜,唇角有個可愛的酒窩。沒人的時候,她總是一個人坐在店裡看書。別看店不大,但店裡的書卻很齊全,新書來得也快,因此深得學校裡一幫女生的喜愛。上了大二後,丁當課餘時間白天都在這裡打工,工資一般,但她很喜歡這裡,一個安靜的同時也讓人覺得安全的地方。當然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她喜歡若麥,這個看上去不聲不響的女孩,兩隻手能奇妙地拎起兩大包書的柔弱女孩,很讓丁當欣賞。丁當衝進了門,抖落掉身上的雨,高聲喊道:「哎呀呀,濕透啦!」抬眼的剎那她就看到了若麥,表情凝住了。若麥站在小小的收銀台內,她穿了新裙子,紅色的連衣裙,襯得她的臉也緋紅透明。在她的身後,站著一個陌生的男子,他頭髮微亂,看上去有些疲倦,人緊貼著若麥,手輕輕地放在她腰間,一雙眼睛似笑非笑地盯著丁當。兩個人的表情,都有些怪怪的。「零錢沒有了,」還是若麥先開了口,她伸長手遞給丁當一百塊錢說,「門口有傘,拿去換了來。」若麥身後的男人輕輕地吹了聲口哨。當這才回過神來,接過錢拿了傘走出門外。那是一把小花傘,上面還沾著雨滴,想必是若麥剛剛才撐了來上班的。雨開始越下越大,丁當拿著傘,退到旁邊一家雜貨店的門口,拿出手機,撥打了0.然後,心跳一百二地注視著「天雅」那扇小小的玻璃門。一直沒有人出來。五分鐘後,警察到了,丁當跟在警察後面一起進去,越過警察的肩,丁當看到若麥和那個男人已經走出了收銀台,他們靠著書架抱在一起,他在吻她。丁當摀住嘴巴,有些驚慌地喊了一聲。「下次不許亂報警哦。」警察弄清楚情況,用手裡的手套輕輕拍了丁當的頭一下,「胡亂報警是要被處理的!不是鬧著玩的!」「哦哦。」丁當羞澀地答。男人靠著書架笑,若麥的臉更紅了。「你的男朋友長得很帥啊,就是看上去有點壞!所以,我才會把他當搶劫犯的呀。」丁當說完,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於是嘻嘻地笑起來。男人把拳頭舉了舉,做一個要打她的姿勢,丁當也不怕,說:「打吧打吧,反正警察也沒走遠,回來方便得很。」「我們走了。」若麥笑著拖男人一把,對丁當說,「今天這裡交給你,好在下雨,人不會很多。」「沒問題。」丁當湊到若麥耳朵邊上說,「就是記住,以後不要大白天地在這裡表演少兒不宜的鏡頭。」「死樣!」若麥嬌嗔地打她一下,挽著男朋友離開了。撐傘的是男孩子,若麥躲在傘下,一臉的幸福。也不怪丁當魯莽,認識若麥這麼長時間了,真不知道她有這麼樣一個男朋友。書店裡有個小音響,有時候若麥會用它放放歌,丁當把音響打開來,電台正在播放的是她喜歡的龍寬九段,那個很有性格的女聲在唱:在離你很遠的地方習慣了獨自成長發現自己和別人一樣對你如此渴望四處碰撞無法遺忘只是為了知道多年來我在你心裡的重量我知道你是我的親人不再想要讓你改變……若麥就曾和丁當討論過,到底唱的是你是我的情人呢,還是你是我的親人?丁當說,當然是情人啦,情歌不唱情人唱什麼?可我聽起來覺得像親人,若麥很堅持。親人多好,若麥對丁當說,你沒聽說過一句話嗎,多年夫妻成兄妹,這是真理啊。丁當想到這裡,笑了,她情不自禁地走到書架前,打開一本剛到的地圖書,從北京到南京,用手指畫出一條長長的線。(2)酒吧的光線很暗,但丁當還是很容易地認出了他。他應該是若麥的男朋友,摟著一個女生坐在靠窗的位置,正在抽一支煙。丁當把啤酒重重地放到他們的桌子面前。他好像也認出了丁當,沖丁當揮揮手,滿不在乎地笑。女生和若麥是完全不同的兩種類型,黃色的頭髮,性感的衣服,厚重的眼影,總之怎麼看怎麼不舒服。兩人在酒吧坐的時間並不是太長,結賬的時候是八十塊,他付給丁當一百塊,很大方地說:「不用找了。」但丁當還是把找來的二十元拿在手裡,追到門口遞給他。「呵呵,給你的。」他說。「不要。」丁當說。「哦?」他笑起來,「我要是不收你這二十元,小妹妹你會不會又要報警啊?」「怎麼你們認識?」他身邊的女孩開始感到奇怪。「這次不報警了。」丁當說,「這次我報告若麥去。」他看了丁當一眼,冷冷地說:「隨便。」然後拉著那女生揚長而去。書店裡,丁當把那二十元錢氣呼呼地扔到若麥面前說:「給你,你男朋友在酒吧泡妞剩下的。」若麥把二十塊錢捏在手裡,慢慢地捏成一個小團,不出聲,好半天才問:「你是說小東?」「我不管他小東小西,反正就是那天早上在書店表演少兒不宜鏡頭的那個!」「呵呵。」若麥竟然笑得出來。「這樣的男人,一腳踹了拉倒。」丁當狠狠地說。若麥笑笑說:「我們差不多有十年沒見了,其實,他並不是我男朋友。」丁當驚訝地看著若麥,她一直記得那一天他吻她的時候,若麥臉上的那種幸福和陶醉,怎麼會,不是男朋友?「十年?」丁當試探著問,「青梅竹馬?」麥說,「你那天看到我們,是我們十年後第一次相見。這些年,他去了哪裡,在做一些什麼,我都不知道。」丁當問若麥:「那你,是不是喜歡他?」若麥點點頭。「你是不是一直一直都喜歡他,從很小的時候開始?」若麥又點點頭。「這樣子喜歡一個人,是不是有點二百五?」丁當繼續問。「沒有啊。」若麥說,「其實也很美好呢。」「二百五!」丁當笑著,重重地敲若麥的頭,心卻莫名其妙,一下子疼得無以復加。若麥嘻嘻地笑,自從和小東重逢後,這種笑就常常掛在她的臉上。就在這時候,丁當的手機響了,是媽媽打來的,在電話那邊她埋怨說:「你已經有幾個月不來看我,放假了也不來,過分!」「你家裡的人並不歡迎我。」丁當走到一邊說,「我想我還是少去打擾比較好。」「你爸爸說你也沒回他那邊,住在學校的嗎?」「是的。」「叮噹。」媽媽說,「你總還是讓我擔心。」「我很好,不用。」丁當掛了電話。「跟媽媽生悶氣呢?」若麥看著丁當說,「父母的事盡量少管,他們的選擇有時候也很無奈的。」若麥就是這樣善良的一個女孩,什麼事都替別人著想得比較多,丁當偶爾也跟她說說心事,但都是不太深入的那種。丁當是真的喜歡若麥,單是她對愛情的態度,就不是一般女人能與之相比的,不是嗎?(3)小東進了「天雅」,看見丁當一個人在店裡,他走近了,懶懶地靠在收銀台邊,對她說:「打劫!把今天收的錢都給我。看在我們有緣的份兒上,你錢包裡的錢嘛,就算了。」「你以為我不敢再打0?」丁當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說,「若麥姐不在,你請走。」小東掏出手機來,跑出去嘰哩咕嚕地說了幾句,然後回來把電話遞到丁當的面前,說:「找你的。」丁當半信半疑地接過來,那邊竟是若麥。若麥輕聲問:「店裡有多少錢?」「三百多塊。」丁當說,「今天又下雨,人好少。」「全都給他。」當放下電話,從錢櫃裡把錢全拿出來,交到小東的手裡。小東衝丁當吹了一聲口哨,揚長而去。「豬玀!」丁當衝著他的背影狠狠地罵。罵聲剛收住,玻璃門一下子又被推開來,丁當還以為是小東聽見她罵他了回頭找她算賬呢,誰知道抬頭一看,竟是胡一同。胡一同穿了新外套,鬍子刮得很乾淨,看上去好精神的樣子。丁當問:「怎麼?從泰國回來了,人妖沒把你吃了吧?」「嘿嘿。」胡一同說,「這裡八點關門吧,我等你吃飯。」「不吃西餐。」丁當說。胡一同喜歡玩情調,每次請丁當吃西餐,丁當都感覺自己吃不飽,牛排往往硬得像鐵,切得手臂發麻,肚子還是咕咕亂叫。「那,川菜。」「太辣。」「湖南菜。」「沒胃口。」「你說,想吃什麼?」胡一同把手臂抱起來,好脾氣地看著丁當。「我想回學校睡覺。」丁當說,「今晚不用去酒吧,我好不容易可以早點休息,只想睡覺來著。」「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心發慌。」胡一同說,「吃完飯,我送你回學校睡覺去,還不行嗎?」「什麼話?」丁當把眼睛瞪起來。「唉,你思想亂複雜呢。」胡一同說,「就這麼說定了,我先回一趟旅行社,八點準時來接你。」胡一同這兩年到處跑掙了不少的錢,買了一輛奇瑞QQ,成天開著顯擺。他風一樣來風一樣地去,到了門口又回過頭對丁當說:「這兩天天氣變化大,晚上的天氣還是有點涼,你別穿這麼少,容易感冒。」丁當穿的是一件水藍色的短袖襯衫,她幾乎沒有紅色的衣服,更是極少穿裙子。十一歲以後,丁當就再也沒穿過紅裙子了。黃昏的時候,若麥來了。那時候店裡正好有好幾個剛放學的女中學生,丁當有些奇怪地問若麥:「怎麼這個時候來?」「晚上他請我吃飯。」若麥輕聲說,看上去挺高興。「哼,用你的錢請你吃飯。」丁當不屑。「嘻嘻,那又有什麼關係呢。」若麥說,「總之是兩個人在一起吃飯,挺好的。」手裡拿著書的女中學生來付錢,聽到若麥的話,哧哧地笑。丁當故意大聲說:「瞧,小妹妹都笑你了。小妹妹你說,請客吃飯應該男生付賬還是女生付賬呀?」若麥急得要打丁當,誰知道那個女生卻慢吞吞地回答說:「我們班都是女生付賬,不過這沒什麼,代表女生地位有所提高,在兩性世界占主導地位。」幾個女生說完,捧著剛淘到的書嘻嘻哈哈地笑著離開了。「地位?」若麥把胳膊撐在收銀台上,顯然還在回味剛才女生們說的話。「花癡!」丁當哼著罵。「我就是喜歡他呢。」若麥滔滔不絕地說,「你知道嗎,小時候我們家窮,買不起好吃的,也穿不上好看的衣服,老是被男生欺負,都是他護著我。有一次,是我的生日,為了送我生日禮物,他跑到人家店裡去偷發卡,結果被別人打得半死,後來,有個阿姨看他可憐,替他把發卡買了下來,他臉上還掛著血,就跑來把發卡送給我……「「可是,」丁當掃興地說,「人是會變的。」「我不變就行了。」若麥答。答得丁當啞口無言。沒過一會兒小東果然來書店接若麥。「老婆,走!」他剛進門就一把摟住若麥的腰,迅速帶走了她。只短短幾秒,丁當卻奇異地感覺到若麥的幸福,像天女散花一樣地撲滿了整個書店。就那麼一下子,丁當在收銀台前怔住了。她好像忽然反應過來,有時候,可以放肆地愛一個人,管那個人怎麼樣管他是不是喜歡自己,其實真的就是一個莫大的幸福呢。(4)丁當打電話對胡一同說:「你那裡方便,替我買張最快去北京的火車票吧。今晚的,硬座就行。」「你要幹嗎?」胡一同吃驚地問,「不是說好今晚一起吃飯?」「有急事。」丁當說。「小姐,別一驚一乍地嚇我,行不?」「幫不幫一個字。」一同答。八點鐘的時候,他真的送了票來,是夜裡十點半左右的火車,到北京應該是第二天早上十點的樣子。丁當跟他說謝謝,埋頭在錢包裡數錢給他,他按住丁當說:「不用跟我這麼認真吧?」「我又不是你什麼人!」丁當硬著心腸,把錢往他手裡塞。胡一同好像是真的生氣了,黑著一張臉,打開門出去了。很快,丁當聽到他發動汽車的聲音,車票和錢都是紅色的,躺在那裡一動不動。丁當把車票拿到手裡,這才發現是一張軟臥的票,下鋪,她給的錢,根本就不夠。想想剛才自己說的話,好像也有些過分,丁當掏出手機來打胡一同的電話,估計這傢伙還在氣頭上,竟然半天也不接。送走最後一個顧客,丁當關了門打算去車站,卻發現胡一同根本沒走,車還停在門口,她走近了敲敲窗戶,胡一同開了車門,站出來沖丁當做個手勢說:「上車吧,我帶你吃點東西,然後送你去車站。」丁當笑:「你不是生氣了嗎?」「我能跟小姑娘一般見識!」這兩年胡一同在外闖蕩,跟各種各樣的人接觸,一張嘴越發能說會道。丁當坐上車,胡一同發動車子,終於忍不住問:「幹嗎要去北京?」丁當埋著頭:「沒什麼,就是忽然想去。」「可是五年前,你不就寫了絕交信了嗎,還是我陪你去寄的,你忘了?」胡一同提醒丁當。「是嗎?」丁當問,「真的有五年了?」「可不是,五年。七月十號的樣子去的北京。」胡一同說。丁當有些不相信地看著胡一同,在她的感覺裡,胡一同不應該是這樣子一個心細如髮的男人,會連日期什麼的都記得。「那是我第一次獨自帶團出去。」胡一同說,「那一次差點沒被折騰死,呵呵。還好有你。」「什麼叫還好有我?」丁當不明白。「你老苦著一張臉,我就想,其實有的人比我看上去還要糟糕,這麼一想,我就開心多了。」「胡說八道。」丁當罵。和胡一同一起吃過簡單的晚飯,丁當在南京火車站打小翠家的電話,那還是五年前在小翠家住的時候,小翠留給她的號碼,上面還有她家的地址。當時,小翠把丁當送出門,塞給她一張字條說:「記得以後來北京,都來找姐姐玩。」丁當很乖地點了一下頭,背著包走了。五年前北京的夏天,小翠的微笑,清晰如昨。如果換成別的女孩,丁當肯定不會認輸,但小翠是不一樣的,她是那樣美好的一個女孩子,平靜清純得像一汪湖水,丁當感覺自己根本沒有跟她過招的機會。那是阿明喜歡的那種女孩子,丁當感覺得到。小翠的電話,丁當一次都沒有打過。但她也沒有丟掉它,阿明不用手機,對於丁當而言,這個電話彷彿是個線索,終是捨不得隨便丟棄。「我找小翠姐。」丁當說。「小翠?」那邊的聲音聽上去怪怪的,「誰找小翠?」「我是她朋友。」丁當說,「我想找她,可以嗎?」「別開玩笑了。」那邊很快把電話掛了。丁當以為自己打錯電話,再撥,依然是那個聲音,而且有些憤怒地說:「我不管你是誰,但別再搞這樣的惡作劇!」「對不起。」丁當趕緊說,「能不能麻煩你告訴我小翠姐在哪裡,我真的找她有點急事,能不能呢?」那邊啪的一聲把電話掛了。再打,電話被掛起來了,怎麼也打不通。「要是找不到人,我看就別去了吧。」胡一同看著丁當說。當說,「我還是要去。」一同只好無可奈何地說,「走吧,我送你上車。」在車上,丁當一夜都沒有合眼,心裡翻江倒海忐忑不安,不知道將會有什麼樣的事情會發生。也許阿明還會留在那所學校讀研究生,像他那樣的人,應該學無止境才對;如果他畢業了,為了小翠,也一定會留在北京的;如果他不在北京,也總能弄清楚他去了什麼地方。總之,丁當打算不找到阿明決不罷休。這一趟,也可算做是旅行吧。每個假期都辛苦打工,從來沒有空閒用來休息和思考,丁當恍惚覺得自己真的應該換一種生活方式了。下了火車,她按紙條上的地址找到了小翠的家,按響了門鈴,開門的是一個中年婦女,小翠的媽媽,當年見過一次,但不知道她是否還記得自己。「阿姨,我找小翠。」丁當說,「她在家嗎?」「昨晚打電話的是你?」「是啊是啊。」丁當也聽出她的聲音來,「小翠呢?」她讓丁當進屋,問她說:「你們有多久沒有聯繫?難道你不知道小翠的事情嗎?」「小翠怎麼了?」丁當問。「她死了。」丁當的頭嗡的一下就大了。「她有先天性心臟病,三年前突發。」小翠媽媽給丁當泡了一杯茶說,「你們是何時的朋友,我怎麼沒聽她說起過呢?」「我見過您,還在您家住過一夜呢?」「是嗎?」她好像很努力也想不起來的樣子。「我是程阿明的老鄉。」丁當說,「阿姨,阿明在哪裡,你能告訴我嗎?」「阿明?」小翠媽媽問,「誰是阿明?」「小翠姐的男朋友啊,怎麼你不認識嗎?」「不可能。」小翠媽媽說,「我們家小翠和很多男生都是好朋友倒是真的,但她從來沒有談過戀愛,這點我還是清楚的,我們母女關係好,她不會瞞我任何事情。我們家小翠啊,最乖,她從來都不做我不高興她去做的事情……」小翠媽媽說著,眼已經紅了,丁當趕緊從桌上抽一張紙巾給她。「可是?」丁當忽然又想起那一次,在食堂的門口,小翠逼阿明說:程阿明,你說小翠我愛你一生永不渝,你當著小妹妹說。「小翠,我愛你一生永不渝。」阿明的誓言一直在耳邊迴盪。誰會料到這一生,竟短得像一聲鴿哨。「真不好意思,打擾了。」丁當站起身來打算告別,就在這時候,門鈴響了,她們一起走到門邊,小翠媽媽把門打開來,丁當當時就呆在那裡,門外站的不是別人,正是阿明,他手裡拎著一大袋水果,臉上的表情和丁當一樣吃驚。(5)那一夜,丁當隨阿明回到他的住處。阿明招呼丁當坐下,對丁當說:「這小屋本來是租給我媽住的,她住不慣,說北京氣候壞,眼睛好些後,就吵著回老家了。反正租金都給了,我就住到年底再回學校去。在這裡看看書,也樂得清靜。」「你還在讀書?」「一面工作一面讀研究生。」阿明說,「你也知道我的家境,不能停下來的。」「我現在跟你一樣了。」丁當說,「我媽媽一直下崗,爸爸的錢都被別人騙光了,這些年,我都是自己養自己。」「那好啊。」阿明遞給她一杯水說,「自己養自己不丟臉,光榮。」「阿明。」丁當說,「我忽然想喝酒,你陪我喝,好不好?」「不好吧。我酒量不行。」「一丁點兒,看在我跑這麼遠來看你的份兒上。」「好吧。」阿明說,「你坐著,我去買。」「我去。」丁當說完跑出門去,沒過一會兒,讓人搬了一整箱啤酒回來。丁當笑嘻嘻地說:「其實我也沒癮,煙癮也去掉了,現在,努力做個好姑娘。」阿明突然伸出手,揉了揉丁當的頭髮。丁當低著頭,眼淚下來了,滴在地板上,阿明並沒有看見。過了好一會兒,丁當才抬起頭來,遞給阿明一罐啤酒說:「來點?」明說。「你認識小翠姐的時候,就知道她的事嗎?」「是的。」「怪了,她媽媽一開始跟我說不認得你。」「自從小翠走後,伯母就這樣了,腦子有時清醒有時糊塗,要知道,她就這麼一個女兒,心理肯定接受不了。」「你想她嗎?」丁當問。阿明抬起頭來看丁當,笑笑說:「小孩子,問這些!」「我只比你小三歲而已。」丁當說。阿明恍然大悟的樣子說:「可是我怎麼感覺你比我要小好多好多。」「那是因為我老留級。」「呵呵,也是,不過你真聰明呀,成績說好就好了。」「那是因為我有動力。」「是嗎?」阿明喝下一口酒,感興趣地問,「我倒想聽聽看,到底是什麼動力,可以讓我們丁當一下子脫胎換骨呢。」「不告訴你。」丁當歪著頭調皮地笑。沒過多久,他們二人都醉了,丁當開了收音機,午夜的收音機裡傳出的是長笛那令人心碎的音樂,丁當紅著臉問阿明說:「阿明,我們跳舞好不好?」「我不會呢。」阿明說。「就是兩個人走路嘛,一二一,一二一,很簡單的樣子。」丁當把阿明從椅子上拖起來,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腰間,阿明先是有些遲疑,後來興許是酒精的作用來了,開始慢慢地放鬆。音樂仍在輕柔地響著,丁當把頭抵在阿明的胸前,聽著他清清楚楚的心跳,一顆心前所未有的踏實。「阿明。」丁當抬起頭來問,「你會娶我嗎?」「會的。」阿明低聲說,「會的,我一定會娶你過門,給你過幸福的日子。」他一面說一面低下頭來尋找丁當的唇,看到他漸漸放大的臉,丁當暈得有些站不住腳。然後,他又聽見阿明在她唇邊低語:「會的,小翠,我保證一定會的。」丁當的心像盤子一樣掉在地上,丁噹一聲,碎得無法收拾。阿明卻抱她越抱越緊,不願意鬆開。第二天醒來已是陽光萬丈,阿明還在睡,看來他醉得真是不輕。丁當穿好衣服,背了小包打算悄悄地離開。沒想到阿明還是追到了火車站,追上丁當後,他說的第一句話是:「我說我不能喝酒的,你非不信。我沒亂說什麼吧?」「我醉了,」丁當說,「什麼也沒聽見。」明顯得前所未有的侷促,低聲問道,「那我沒亂做什麼吧?」「呵呵。」丁當踮起腳來,笑著揉了阿明的頭髮一下:「你是我大哥,能做什麼呢!」阿明輕鬆地笑了。他一直送丁當上了火車,默默地替她放好行李。車廂裡人不算很多,還算整潔。阿明說:「好好睡一覺吧,醒了就到家了。」說完,他轉身下了車。丁當撲到窗口,對著他的後腦勺大聲地喊:「阿明,阿明。」並朝他伸出了手。阿明也伸長了手來與她相握,在掌心的溫度與濕度裡,丁當忽然說不出一句話。眼淚掉下來,掉在阿明的手背上。「你怎麼了?」阿明驚詫。「沒什麼啦。」丁當笑著擦去淚水。「再見。」阿明說。「這就是生死離別。」丁當坐直身子對自己說。她住不進他心裡面,惟一的選擇還是和當年一樣,從此遠離。()從夏天到秋天,只隔著一枚秋葉的距離。十月,被查出懷孕三個多月的丁當在若麥的陪同下走進了醫院。護士的臉冷若冰霜。丁當硬扛著冰冷和疼痛,一聲不吭。那一次手術不知為什麼忽然就出了問題,她失了很多的血,差點死去。醒來後,若麥把臉頰貼在丁當的手背上,心疼地說:「叮噹,為什麼要這樣,你不應該這樣不珍惜自己。」「我想生下他來。」丁當閉著眼睛,努力笑著說,「我想生下一個孩子,但願和他有一樣的眼睛一樣的鼻子。」「他到底是誰?讓你這麼傻。」「一個我下決心要忘掉的人。」丁當說。「可是越是想要忘掉的人,就越是忘不掉。」當咬著下唇說,「我發誓,我一定會忘掉他的。一定。」胡一同推門進來,他拿著一束鮮紅的玫瑰,一共十二朵。他俯身對丁當說:「我是來接你出院的。我想跟你說,我剛買了一套房子,年底開始裝修。」丁當面無表情地說:「我剛做掉了別人的孩子。」胡一同像是沒聽見,他繼續說:「那房子有落地大飄窗,我記得你說過你喜歡。你不是還想去馬爾代夫嗎,我問了一下,年底有到那邊的團呢。」若麥打趣說:「求婚呢,是要下跪的,哪有你這麼站得直直的。」胡一同當著若麥的面,捧著花當機立斷地就跪了下去。丁當把頭歪到一邊,淚流了下來。其實,她和胡一同一樣,都是一個任性的孩子。不過幸運的是,丁當的身體恢復得不錯。在胡一同的堅持下,丁當把酒吧的活辭掉了,不過她仍然堅持在若麥的書店打工。差不多每隔半個月,小東就會來「天雅」一次,來的目的永遠只有一個,拿錢。若麥一天一天地消瘦下去,臉色也漸漸失去紅潤。顧客不多的時候,喜歡靠著書架發呆。丁當看在眼裡疼在心裡,卻也不好多說什麼。那天,忽然下雪,天寒地凍。店裡一個人也沒有。若麥穿的是紅色的大衣,進來的時候,臉頰上也有一片紅,像是腫了一樣。「怎麼了?」丁當湊過去,「哭過了?」「沒事。」若麥說。就在這時,店門砰的一下被推開了,跟著進來的是小東,他一把拉住若麥說:「我不是故意的,老婆,你別生我的氣!」若麥好像有些怕他,拚命地推他。他緊緊地抱住若麥不肯放手,若麥終於嚶嚶地哭了起來。「你放開她。」丁當忍無可忍地上前勸阻。「關你什麼事!」小東大聲地吼丁當,「你給我一邊去!」「她哭了就關我的事!」丁當說,「你才給我一邊去,讓女人哭算什麼本事!」小東憤怒地要過來打丁當,被若麥拚命地攔住了,若麥哭著喊:「叮噹,你快走,你走,不要管他!」「你不要怕他!」丁當說,「不就是打架嗎,誰怕誰呀!」「別以為你是女人我就不能把你怎麼的!」小東血紅著眼說,「你他媽再惹我我做了你!」丁當也跳了起來:「我告訴你,我丁當不是若麥,我什麼也不怕,不就一條命嗎,來,我倒要跟你拼拼看,你這麼欺負若麥,她受得了我還受不了呢!」「叮噹!」若麥上前按住丁當,「你別亂來,你聽我的,你先走!」「不!」丁當高喊著,「今天我非要讓他給你一個說法,不然我做了他!」小東已經舉起了一張板凳。「我們的事不要你管。」就在這時,若麥看著丁當,清楚地吐出這句話。丁當氣憤地拉開門,跑掉了。(7)丁當有三天沒去「天雅」。她恨若麥的懦弱,看不慣她對愛情一味地遷就。三天後,丁當的氣終於消掉,她剛來到「天雅」就發現書屋外面掛著一張醒目的牌子:招租。丁當衝進去,發現裡面一片狼藉,若麥正蹲在地上收拾。「怎麼了?」丁當搖著若麥的肩膀,「為什麼會成這個樣子?」「沒什麼。」若麥說,「叮噹真是對不起,你得另外謀份職業了,我把這裡賣了。」丁當不明白。「本來就不掙錢,賣了也好。」若麥說,「我要走了,丁當,你自己保重。」「你要去哪裡?」「他去哪裡,我就去哪裡,他答應帶我走。」「到底怎麼了,你能不能說?」「他欠別人很多錢,我要替他還清。」「扯淡!」丁當說,「若麥你可不可以不要那麼傻,小東他一看就不是認真的人,像這樣的人,你替他還債就罷了,你還要跟著他走,根本就是在拿自己的將來開玩笑!」若麥站起身來,看著丁當,緩緩地說:「可是,如果沒有他,我又有什麼將來可言呢?」丁當被這句話深度擊中,慢慢地靠在牆邊,幾秒種的沉默後,她一揮手,把若麥剛摞好的一堆書全部推到了地上。這一幕正好被剛進來的胡一同撞見,他不知死活地湊上前說:「怎麼樣,氣有沒有出夠,沒有就再朝我這裡打一拳。」一面說,一面笑嘻嘻地挺起胸脯來。「我們走吧。」丁當說,「今晚我忽然想吃西餐。」「沒問題。」胡一同說。「叮噹。」若麥從後面追上來,遞給她三百元錢說,「你的報酬。」「不用了。」丁當說,「我知道你不容易。」若麥並沒堅持,低下頭。丁當用力地擁抱她,在她耳邊說:「答應我,照顧好自己,好不好?」麥點頭。丁當放開若麥,上了胡一同的車。晚上,胡一同把車子開到山頂陪丁當看星星,盛夏的繁星讓丁當有種想高聲呼喊的衝動。胡一同把外套遞給她說:「這裡涼,還是套上吧。」「胡一同。」丁當說,「我想問你一個老土的問題。」「問吧。」「你說到底是跟愛你的人結婚好呢,還是跟你愛的人結婚好?」「這要因人而異了。」胡一同說。丁當不明白。胡一同敲了她的腦門一下說:「比如你呢,就要跟愛你的人結婚比較好。像我這樣子的人呢,就要跟我愛的人結婚才算是比較好。」胡一同的繞口令並沒有讓丁當糊塗。丁當問:「胡一同,你那次的求婚算是真的嗎?」「婚姻大事,豈非兒戲。」胡一同正色說。「那好,」丁當下定決心,「胡一同,你要是一直愛我,我畢業了,就嫁給你。」胡一同誇張地掰起手指,好半天才說:「至少還得等一百三十多天呢,實在不行咱們先來個事實婚姻吧,我不介意的。」丁當並不介意他的胡說八道。她在沉思,黑夜裡的星星像誰扔到天上的眼睛。夜太黑,丁當在心裡說:「阿明,你看,我已經把自己嫁掉了。」(8)丁當的畢業典禮。他和她竟然都來了,這是丁當沒有想到的。一大群同學穿著學士服在操場上照相,有人拍拍丁當的肩說:「哎呀,那是你爸爸、媽媽呀,看上去很年輕的哦。」他們離婚已過了十年,各自的生活各自承擔。丁當忽然為他們感到悲哀,他們曾經的愛情,惟一留下的證明竟是一個千瘡百孔的自己。胡一同也來了,他又是玫瑰,他的愛情濃烈單調卻也是逃不掉的俗氣。玫瑰讓一操場的女生尖叫起來,紛紛探頭來看丁當的王子到底長什麼樣。胡一同很職業地笑著,深得一幫女生的好感。等到人群終於散盡,胡一同在丁當父母前微微鞠躬,發誓一樣地說:「我會照顧好丁當一輩子。」「抽煙嗎?」丁當爸爸問他。「偶爾。」胡一同說。「做什麼的?」丁當媽媽問。「導遊。阿姨想到哪裡旅遊儘管找我。」「這一行會不會危險?」「怎麼會,現在在社會主義新中國。」「你倒是挺會說的。」「憑這張嘴吃飯,沒有辦法……」對話漸漸變成他們之間的,和丁當再無關係。不過丁當知道,他們都會滿意胡一同的,像胡一同這樣的男孩子,應該是他們想像中的那種女婿。晚上胡一同請吃飯,他有很多新鮮的話題,知道他們都想聽一些什麼,晚餐的氣氛被他調節得恰到好處,爸爸和媽媽之間也很客氣,沒有往日的冷言冷語,爸爸甚至還替媽媽夾菜,這讓丁當感到詫異。趁著他和爸爸上衛生間,媽媽捏著丁當的手,悄悄對丁當說:「眼光不錯,我也放心了。」丁當吃著一片西瓜,有些惡作劇地回嘴:「你什麼時候替我擔心過呢?」媽媽尷尬地看著丁當,說不出話。「你們打算復合?」丁當問。「什麼?」她裝做聽不懂。「就當我沒問。」丁當用餐巾紙抹抹嘴。(9)若麥寫來電子郵件,她和他在廣州,開了一家小型的美發店,原來小東的專長是替別人理髮。若麥說:「他手藝很好,我們顧客很多,有我管著他,他開始漸漸地收住性子。我們店對面就是一家小書店,有時候我會進去逛一逛,買本書看看,不過我好像並不太懷念過去的日子,守著他,一日一日,都充滿了愛和新鮮。剛去的時候,我們請不起人,我替客人洗頭,老是弄濕他們的衣服,不過現在已經沒關係了,你下次來廣州,會發現我很能幹哦,他忙的時候,我甚至也敢給客人理一個發了呢,嘻嘻,是不是有點不負責任?」若麥是個多麼文縐縐的女孩,可是為了愛情,她竟然變成了一家美發店的老闆娘。丁當不得不承認,愛情改變一個人真的很容易。當然,丁當也給若麥回信,丁當的信是這樣寫的:若麥,親愛的:南京的天氣又開始變冷了,今年居然下了兩場雪,雪都不大。我租的房子離單位很近,我每天走路去上班,秘書的工作很簡單,老闆對我也不錯。我這人,也沒有什麼大的理想,好像就這樣過一天算一天似的。胡一同整天都在外面帶團,房子裝好了,我們元旦的時候會結婚,大學畢業不到一年就結婚,好像是早了一點兒,可是早也是嫁晚也是嫁,隨他去吧。你在外面,好好的,小東要是敢欺負你,我來廣州替你出氣。我結婚的時候,你回來替我做頭髮啊。想你的:丁當(0)十二月的聖誕節,丁當結婚的前五天,城市裡下起罕見的大雪。雪下得很大,一片,一片,一片,如白色的煙火,在天空靜靜繽紛。媽媽忽然闌尾炎發作,住進了醫院,要動手術。丁當下班後立即趕過去,發現竟然是爸爸在陪著她。媽媽的嘮叨少了,爸爸的脾氣也收了,他們看上去像是換了兩個人,也很親密,像是從來沒有離過婚,復合的跡象也越來越明顯。丁當留下一些錢,覺得沒有留在那裡的必要,於是跟他們告別出來。天很冷,丁當忽然看到一張熟悉的臉,一個走路走得很慢的女人,手裡拎著一個保溫桶,和她擦肩而過。「阿姨?」丁當回過頭遲疑地喊。女人回頭,看著她。從她的表情看來,她的視力還不是很好。「你是,阿明的媽媽?」「是的。」她說,「你是?」「我是阿明的朋友。」丁當說,「真沒想到在這裡遇到你,怎麼,你看病嗎?你的眼睛還好嗎?要不要我替你做點什麼?」「不是的。」阿明媽媽說,「阿明住院了,我來給他送飯。」「阿明,住院?」丁當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還不知道吧,阿明得了重病,住院都一個多月了。」「他不在北京?」「研究生畢業後他就回來了,還不是為了照顧我,我在北京呆不慣,一個人在這裡,他又老是不放心,所以就回來工作,誰知道……」阿明媽媽開始抹眼淚。「阿明到底是什麼病?」「胃癌。」阿明媽媽說,「他從小吃飯就不定時,唉。」丁當靠在牆上,不做聲,也做不了聲。()她終於又見到他,她以為一輩子都不會再見的人。他躺在床上,衝她微笑。她走上前,流著淚,揉了揉他變得稀少的頭髮說:「阿明,我來看你了。」「叮噹。」他喚她,「是你嗎?」當把兩個手指捏起來,舉得高高的,啪的一下放開說:「嘻,一個湯匙啪的一下掉進了碗裡。」「叮噹。」他說,「我一直在找你。自從我知道自己生病以後。」「是嗎?」丁當俯身問,「你找我幹什麼呢?」「我想跟你說聲對不起。」阿明說。丁當摀住他的嘴:「不許說,永遠都不許說對不起。」「那我換三個字,」阿明說,「好不好?」丁當緩緩地鬆開她的手。阿明緩緩地說:「我愛你。」丁當的淚猝不及防地流了下來。阿明繼續說:「那年,從你離開北京後,我就發現我愛上了你,那個在小時候借給我一條紅裙子的小姑娘,那個坐在高高的樓頂上奮不顧身要往下跳的小姑娘,那個在我做了混賬事後不聲不息消失的小姑娘,我剛打算要給她幸福,卻又遲了,你說,這該有多遺憾?」「不遲不遲。」丁當搖著頭說,「你一定會好起來,一定會。幸福一直都離我們那麼遠,這一次,我無論如何也不會放棄。」阿明伸出手來,把丁當的頭摟到他的胸前。他的心跳如那夜一樣清晰,丁當死死地抓住衣服,不肯放手。(2)剛剛裝修好的新房寬大的客廳裡,胡一同和丁當面對面地坐著。丁當有些艱難地說:「我打算跟他結婚。對不起,因為為了這一天,我已經等了整整十年。」「我早就猜到。」胡一同說,「我一直擔驚受怕,沒想到只差五天,我還是沒能得到你。」「對不起。」丁當說。「我要聽的不是這三個字。」胡一同站起身來,背著丁當揮揮手說,「你走吧,你本來就是自由的,不用給我說理由。「「一同。」「走吧。」丁當轉身,推開門,離去。(3)「恭喜你。」丁當對阿明說,「主治大夫說,你有完全治癒的可能。」阿明很高興。「我們結婚吧。」丁當對阿明說,「就下個月,好不好?」「等我好了,我一定娶你過門。」阿明伸出手,揉了揉丁當的頭髮。「可是,」丁當撒嬌地說,「人家已經有些迫不及待了嘛。」「不知羞!」阿明刮她的鼻子。「等你病好了,追你的女孩一大串,哪裡還輪得到我。」丁當把嘴嘟起來。阿明把頭仰起來,像是在思索。丁當啪的打他一下說:「拜託,女生倒過來求婚,你還那麼轉啊,你也太不給面子了吧!」丁當的樣子很可愛,阿明忍不住咧嘴笑起來。病房外,阿明的媽媽靠在門邊,偷偷在哭泣。(4)春天來了。廣州的春天來得比任何地方都早,花裙飛滿了每條街。若麥一早來到店裡開門,就看到了蹲在門外的丁當。她驚喜地拉她起來說:「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不早打個電話?」若麥的肚子已經高高地隆起。丁當興奮地敲一敲說:「壞若麥,隱瞞軍情。」「你不是新婚嗎,我可不敢打擾你。」「我們沒有結婚。」丁當說。「啊?」「醫生說,他應該還有半年的時間。我瞞著他的病情,求了他好久,他才答應和我結婚。可是沒想到,就結婚的前一晚,他死掉了。」丁當說,「只差這一晚,我終於還是沒能如願。」若麥擁抱丁當,在她耳邊歎息:「叮噹,你打算怎麼辦?」「還沒想好。」丁當說。「總會過去的。」若麥安慰她。「我相信。」丁當說著,眼角掃到桌上的一本書,笑著拿到手裡說:「還是那麼喜歡看書?」「店裡多點書好,顧客做頭髮,有時候要好長時間,看愛情小說,最能打磨時間。」若麥微笑,「這本不錯的,你看了准哭。」那本小說名叫《糖衣》,封面有行小小的字:愛似糖衣,我囫圇吞下,享受剎那甜蜜的錯覺。丁當把書捧在懷裡,埋下頭,忽然很大聲很大聲地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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