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我一支煙 正文 第四十一至四十五章
    一天,兩天,三天……

    正是國慶節七天長假,我卻天天躺在床上發呆。

    那只浪琴表沒有一刻離開過我的手腕,葉子的親手放棄,使我的世界前後左右,一片混沌。

    往事歷歷在目,卻又飄渺如煙。——飄渺如葉子圓潤的紅唇中吐出的青煙。

    我老媽到我的房間裡來看過我好多次,也沒有問什麼,只是在客廳愉愉跟我爸說:「兒子大了,有心事了……」

    長假之後,公司調整,因為雲海公司是三個老闆合股開的,其中一個與另外兩個(包括王總)不合,於是王總就想讓我熟悉一下電子部全國的銷售情況,好為以後做打算。

    事實上是,王總需要一個親信,一個有工作能力的親信,況且,耿直和他是不錯的朋友。

    我被派往上海和廣東熟悉業務。

    這樣也好,出差到各地跑跑,既可以減輕對葉子的牽掛,又可以避開肖琳的酒窩。也許我再回來的時候,葉子已經想通了呢?我用工作麻痺著自己,想像著與我漸行漸遠的葉子。

    幾次拿起了電話又放下,我不知道怎樣才能在電話裡向她解釋一切,訴說深情。

    或許給她一些時間和空間,她會懂得珍惜。

    我記得一句話,雖然被世人用得很俗了,卻有點至理名言的意思:如果是你的就會回來,如果不是你的又何必去強求呢?緣屬天定,份乃人為,我們在最糟糕的情況下相遇,卻希望能有一個最完美的結局。

    一個星期過去了,十二天過去了……

    我從上海轉到深圳。

    日出日落,所有的期盼在等待中消磨。

    我不斷地回憶著與葉子的點點滴滴:從她的那句「給我一支煙」開始,一直想一直想,她住院時楚楚動人的模樣,她從國外回來時送我的手錶,她被人暗算象紙人一樣躺在床上,我們共同渡過的那桔紅色的一夜,她過生日問我的那句「為什麼」,她遇劫後的午夜夢迴,她從上海回來叫的第一聲「老公」,她打碎玻璃手臂上鮮紅的血……還有她的若即若離、欲言又止,她精緻的臉、纖美的腰、動人的話、漂泊的心……這一切的一切都像電影一樣在我腦子裡循環播放。

    只是,少了葉子,電影是黑白的。

    有時候我會想起小玉,不知道正在勞教的她現在怎麼樣。我總是隱隱地有那麼一種恐懼,覺得小玉還會出現在我跟葉子的生活裡。

    但也正是小玉,才讓葉子在經受了苦難之後撞進了我的懷裡。

    正所謂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但願她這灘渾水不會再淹沒我和葉子的人生。

    還有肖琳,如果不是她,我的愛情也不會再一次陷入僵局。

    已經是第十八天了,跟葉子認識了一年零三個月,我從來都沒有這麼久地失去過她的消息。

    今晚客戶給我餞行,因為明天下午三點半的飛機回北京,回到酒店時候已經快凌晨二點了。

    喝了點酒,暈。

    不知道是誰說的「一醉解千愁」,反正我是tmd越醉越愁!倒是范老留給後人的那句「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來得更貼切些。

    我終於鼓足勇氣拿起了電話,不管了,就算葉子在電話裡罵得我體無完膚,我也心甘情願!

    撥了幾個號碼,忽然想何不明天直接去呢?再去買一束艷麗的黃玫瑰?

    不!這一次我要紅玫瑰,而且是最俗的那種。

    我要單腿點地,昂起臉來跟她說:我愛你,葉玲瓏,嫁給我吧!!!

    正在夢裡跟葉子纏綿相會,手機響了,我迷迷糊糊地看了一眼,號碼不認識,tmd懶得接,今天星期六,應該不是公司打來的,還是讓周公他老人家繼續吧。

    鈴聲絲毫沒有停的意思,我煩不勝煩,索性關機,反正會自動轉到留言信箱裡的。

    一睜眼都十二點了。

    我在床上賴著回味了一下夢裡的葉子,又在心裡計劃了一遍單腿點地的若干情節,居然在心裡自己先被感動了一把。

    然後我才順開手機。

    留言信箱裡有八個留言,我把手機擱在耳朵邊兒上,心想不是公司真有什麼事兒吧?

    第一個留言(9:09分,3902*****女聲):「李海濤,你丫裝什麼孫子,還轉到留言信箱了,快接電話!」

    靠!tmd誰呀,大早上的就開罵,我招誰惹誰了?

    我醒了,有人罵還不醒?當我是豬啊?

    第二個留言(9:5分,3902*****同一個人):「你大爺的,怎麼回事啊?豬啊你是?剛電話還通了的!我是憶婷!快回電話吧,要不來不及了!」

    第三個留言(9:2分,3902*****):「哎呀呀呀呀……我真服了你了,不是還在睡覺吧?真是豬啊你,比我起的還晚?我告訴你,我跟葉子要走了,十二點四十的飛機,最遲最遲十一點半也得到機場!聽見了嗎?快回電話呀!要不你就趕緊來機場候著,還能見著!是……」

    電話從我手中滑落,我下意識的看了看表,十二點二十!

    來不及聽後面的留言,我手忙腳亂地撥葉子的電話,關了。

    再撥憶婷的電話,也關了。

    我照著自己臉上就是一個大嘴巴子!

    一個指頭的事兒,幾秒鐘的事兒!憶婷沒罵錯,我是一頭豬,一頭連電話都不會接的蠢豬!就算我見不到葉子,這十九天打個電話過去我會死啊?

    我用手揪著自己的頭髮,可憐它們漆黑美麗,一定被我揪得生疼。

    第三個留言的後半截:「……是葉子決定去新加坡的,簽證我們上禮拜五才拿到。你們倆到底那天怎麼了?我要上樓了,葉子不知道我給你打電話,你趕緊打給她吧。」

    第四個留言(9:40分,3902*****):「李海濤,原來你沒在北京啊?我說呢!我沒敢問葉子要你電話,那小姑奶奶這些天跟更年期提前了似的,屁事兒都發火。我也沒在她電話裡找著你號碼,還是昨天我用4查到你們公司的電話,可打過去的時候下班了,今天我九點又打的,前台把你手機號給我了,可也沒說你出差。我這不剛才又打你公司,才知道你不在北京。唉,我容易嗎我?我早上起過床嗎我?其實我就沒想管你跟葉子的破事兒,她根本不讓我提你的名字!但是走了走了,不跟你說一聲吧也不落忍兒,畢竟你對葉子挺好的,我在你們家住這麼久,你還給我做過東西吃。哎,不管你丫在哪兒也該回個電話吧?要不可沒機會了,聽見沒有?」

    第五個留言(0:04分,3902*****):沒說話,掛斷。

    第六個留言(0:3分,我的客戶):「海濤啊,中午一塊吃飯,完了讓司機送你去機……」我掛斷。

    第七個留言(:2分,0043*****):沒說話,掛斷。

    第八個留言(:分,3902*****):「李海濤,你不是顧意的吧?算了,關鍵時刻掉鏈子!我們一會過海關了……唉,她這些日子都跟瘋了似的,家裡好多東西都砸了,有時候還哭……始終也沒說你們倆怎麼回事……行了,不說了,葉了過來了……哎哎哎,對了,麻煩你個事兒,正事兒啊,(聲音放低)你在北京幫我打聽打聽有沒有殺手,我要宰了老白臉兒!」

    殺手?殺了我算了!

    阿基米德說:給我一個支點,我能撬起整個地球。

    我說:給我一把菜刀,我能劈了這個世界。

    我在當天晚上回京後直奔葉子家。開了半天門,卻怎麼也打不開,甚至連鑰匙都塞不進去。換鎖了?!葉子不是那種小氣人啊!搬家了?不可能啊,除非她不回來了!難道這次她不是為了散心才出去?再摸摸牆角的花盆底下,什麼也沒有。

    我一屁股坐在樓梯上,怎麼也不願起來。

    憶婷才是豬,留了六個言都沒說她們到底去新加坡幹什麼,她們去幹什麼呢?要去多久呢?葉子只是生我氣吧?氣消了也就回來了吧?

    一連串的問題和猜測在我大腦反覆出現,問來問去猜來猜去也沒什麼好的答案和解釋。

    我把留言又全都聽了一遍,還是沒發現。

    有一個0043*****也不知是誰打的,我打了一遍,沒人接。

    然後我又徒勞地打了幾遍葉子和憶婷的手機,一邊打一邊想還有什麼辦法能知道葉子的行蹤呢?

    對了,小雲!

    我拎了箱子飛快地下樓截了輛出租車,對司機說:「蘭苑國際公寓!」

    在的監視下,我按了半天可視對講的門鈴,都沒有動靜。

    在我按第四遍的時候,保安說:「業主不在家,先生您別按了,改天再來吧」。

    「知道9的業主什麼時候回來嗎?」

    「對不起,這個我們也不清楚」。

    那天夜裡,我坐在燈下一動不動。除了我嘴上的香煙一亮一滅之外,我跟雕塑沒有任何區別。我是一座被思念和懊悔糾纏著的雕塑。

    第二天上班,前台交給我一個快件,說:「前天來的,我替你收了」。

    郵件沒什麼特別,都是厚實的牛皮紙做的,引起我注意的是上面寄件人的名字:葉玲瓏。

    我迫不及待地打開,裡面有一個存折,存折上是我上班以來所有的工資,一筆一筆,清清楚楚,裡面夾著一張紙條,上面寫著:我的生日。——想來就是密碼了。

    除此之外,一張紙上用娟秀的字體寫了這麼一首象詩又像歌詞的東東:

    「不是所有的男人

    都不曾哭過

    只因為哭過後

    才失去軟弱

    不是所有的女人

    都被你迷惑

    也許在遇上你之前

    她們已經想好要做什麼

    不是所有的故事

    都會有結果

    只因為結局之後

    往往失去很多

    不是所有的愛情

    都在剎那間失落

    也許戀愛真正驗證的

    就是無邊的寂寞」

    沒錯,葉子的筆跡!

    再看日期,是前天寄的,當天簽收的。

    我拿著這兩樣東西,頹廢地坐在椅子上,我想葉子是真的走了。但是字裡行間,葉子卻始終沒有說出她的意圖和去向,若不是憶婷的留言,我恐怕此刻會像無頭蒼蠅一樣亂撞了。

    葉子總是這樣,欲言又止的,本想在這張紙上發現點線索,卻越來越糊塗了。那麼深那麼重的記憶,她說拋就拋得下嗎?

    從此每天下班之後我都要去葉子和小雲家遛達一圈兒,連週末也沒有放過。

    我像一個苦行僧,每天從東到西,從西到東,一片一片收拾著記憶。

    連續六天之後,蘭苑國際公寓的保安已經認識我了,他們說:「好像業主出門了吧,先生您也別這麼跑了,要是方便的話,您留個字條兒或者電話什麼的,等我們見到業主跟他說一下,放在郵箱裡也行」。

    我點頭稱謝。

    又過去了十多天,葉子依舊沒有一點消息,我給耿直打過兩次電話,想讓他問一問遠在美國的雪兒,可一次他在開會,接了一下就掛了,另一次他沒有開機。

    雪兒那麼遠,怕是葉子也沒有聯絡過她吧?再說她那麼倔強獨立的一個人,連憶婷都不知道我跟她那天所發生的事,雪兒恐怕就更不會知道了。

    我只能依然執著地去蘭苑,找小雲成為了一項艱巨而必不可少的每日程序,後來連保安都開始躲我了。忽然之間,像是她們都商量好了似的從這個地球上集體蒸發了,之前卻沒有一點徵兆。

    一天夜裡我突然從床上蹦起來,應該還有一個人,小玉!或許葉子走之前去看過小玉呢!那麼小玉應該知道點什麼吧!對,死馬就當活馬醫,但凡有一丁點希望,我都要試一下。

    第二天中午我給張博打了個電話,張博在跟我嘻嘻哈哈一陣之後,才注意到我的嚴肅。

    張博就不鬧了,說:「又出什麼事兒了?我哪天得跟你丫好好聊聊,怎麼就越來越深沉了呢?裝酷啊你?得,我給你問問吧」。

    過了一會兒他打回來電話,告訴我齊玉瓊服刑的監獄。

    隔著大玻璃,我看到了八個月多沒見過面的小玉。

    她又瘦了,下巴尖下來,眼睛卻大了,頭髮比我的還短。她整個人埋在號子服裡,像個衣裳架子。沒有假睫毛,沒有黑眼線,沒有黃頭髮,沒有露背裝,小玉鑽華盡褪,卻一身的不卑不亢。

    我的心莫明奇妙的動了一下,按理說我應該恨她,但是……

    說來說去,我都脫不了干係。

    她的臉平靜地象潭死水,波瀾不驚地隔著玻璃看著我,看了半天,也沒有拿起掛在牆上的對講話機。

    小玉舔了舔乾涸的嘴唇,笑了。這一笑,燦爛無比,像是有萬道陽光照在她身上。然後她把臉靠近大玻璃,瞇著眼睛盯住我看,像是要把我看碎了、看化了,我不禁打了個冷戰。

    我永遠記得她最後的動作,她撅起嘴唇,作勢誇張地隔著玻璃親了我一口。

    做完這個動作之後,她一扭頭,看口型是對管教人員喊了聲:「報告!」

    她起身走了,一句話也沒對我說,甚至沒有給我說話的機會。

    前後不過兩分鐘,我忽然從頭到尾感覺冷,冷入骨髓。

    說句傻話,如果時間可以倒流,我寧願認識葉子的那天晚上沒有帶煙,撞到小玉的那天晚上沒有喝醉。那麼,一切就簡單了,葉子既不會在深夜裡一次次驚恐地醒來,小玉也不必穿著肥大的號子服隔著玻璃讓我打冷戰。

    我不信命,我只相信因果報應。

    一切的根源,在我。

    一個週末,明知道葉子不會在,我也還是去了她家門口,我坐在樓梯上抽煙,就想起了葉子那張被煙霧籠罩的精緻迷人的臉。

    忽然身後開門聲響,一回頭,看到一個男人從葉子的家門裡出來。

    我神經質地一下子從樓梯上彈跳起來。

    我說:「你是誰?」

    那個四十多歲的男人也上下打量著我,皺著眉頭說:「你是誰?」

    「你怎麼在這兒?」

    「嘿,我說哥們兒,這是我家,你說我怎麼在這兒?」那人說著要下樓,被我一把拽住。

    「嘛呀?你丫找抽啊?」他眼睛一瞪,挑釁地看著我。

    「你家?怎麼是你家?葉玲瓏不是住這兒嗎?」我的眼睛已經快冒出火來了。

    「咳……我說呢,」那人一笑,臉上肌肉就鬆下來,「找那女孩吧?早搬了,都搬了半個來月了,我是房東……」

    我一拳打在牆上!

    房東嚇了一跳,說:「兄弟,你沒事兒吧?」

    我說:「我能進去看一下嗎?」

    「別,我得走了,再說我也不認識你啊……這房子還得往外租呢」。

    「大哥,您開一下門就行,要不我隔了防盜門看,我是葉玲瓏以前的男朋友,她沒跟我說就走了,我想看一眼我們以前的家」。我央求道。

    房東猶豫了一下,「得,你站門口吧,別進去了好吧?反正這光天化日的……」說著打開了門。傢俱、電器還是那些,我似乎還能聞到葉子如蘭的氣聞,看到她扭著輕盈的腰肢走來走去。

    那天我不知道怎樣回了家,我只知道把身子放倒在床上的同時,悲傷梗住了喉嚨。如果你在夜裡看到一個男人默默流淚,那他多半是感覺失去了最珍貴的東西。

    比如愛情。

    「海濤,我是為你好,也是為我自己好,總之我們是不會有結果的,何必把彼此都弄得那麼累?搞不好最後兩敗俱傷!」

    「陋質何堪受慇勤?!」

    「我不是一塊美玉,我是被人摔了無數次的破石頭,我配不上你!」

    ——這都是葉子以前對我說的話,此刻卻像千斤巨石一樣壓在心上。

    那一夜,葉子、小玉、肖琳三個女人鬼魅般糾纏輾轉在我夢裡,我頭疼欲裂。

    在接下來的日子裡我明顯得沉默起來,我瘋狂地工作著,幾乎用盡所有的精力,王總對我的工作精神和業績很賞識,他總在會議上表揚我,說年輕人嘛,就得有李海濤的這種幹勁兒!

    由於北京市場從東到西分佈很廣,公司配給了我一輛桑塔納。

    肖琳總會不經意地出現在我面前,於是我就想起那兩張印著藍字的電影票。

    葉子的照片放在辦公桌上,對我燦爛地笑著。

    我沒有精力留給肖琳,除了工作,剩下的一點點精力都留給了蘭苑公寓的可視對講門鈴。

    小雲是現在唯一的突破口了。

    我找過蘭苑公寓的物業,他們只是聳了聳肩膀,說:「先生,對不起,物主沒有義務告訴我們行蹤,我們無能為力」。

    莫非小雲也跟葉子一起去了新加坡?我百思不得其解。

    一個星期天,我中午起了床,草草吃了點東西,正準備出門,肖琳打來了電話:「海濤,是我,今天晚上有沒有時間?一起吃飯吧,我有事找你」。

    「哦,肖琳,什麼事兒啊,電話裡說吧」。

    「電話裡不好說,真的有事求你,你晚上能來我家裡一趟嗎?」

    「哦……很重要嗎?」

    「是啊,上次你不是送我到過樓下嗎?還記得吧?三門20。我等你」。不等我回話,肖琳就掛了。

    出門的時候,我老媽跟在我身後說:「兒子啊,晚上在家吃吧,今天你生日,你姐晚上也來」。

    生日?哦,月28號了?還真是忘了。

    那麼說我今天二十七歲了?那麼說葉子已經走了一個月零九天了?

    想到這個名字,心就緊縮成團,又像是被誰踩了一腳,生疼生疼的。

    疼得自己要緊咬牙關才能挺過去。

    「不用了,媽,我約了人,今天不回來吃了,也別讓我姐買蛋糕了,沒人吃浪費」。說完我下了樓。

    小雲家還是沒人,這已經成了我生活中的一個必要程序,可惜這程序老是啟動不起來。

    下午我開著車去找了一趟耿直。耿直在遠郊一個渡假村跟朋友玩牌,我在他身後看了一會兒,等有人去洗手間的時候才把他拽到一邊。

    聽完我的話之後耿直搖了搖頭,說:「雪兒沒提過這事兒,自從她到了美國,一般都是主動打回來給家裡啊給朋友啊什麼的,葉子應該沒有她的電話,那臨走前就不可能聯繫上她。葉子的手機你不是也打了,一直沒開機對不對?那麼她們可能就失去聯繫了。這樣吧,我晚上跟雪兒打個電話,她白天怕不在宿舍裡。萬一她有葉子的消息,我第一時間通知你。老弟,別著急,女人嘛,發頓火出了氣就回來了……」

    可是,發了一個月零九天的火怎麼也該消了啊?

    從郊區趕回來已經八點了,我肚子餓得真叫,來到三門20跟前,剛想抬手去敲,門開了。

    肖琳精心修飾的臉上帶著柔和的笑容:「等你好久,怎麼才來?」

    我疲憊地一笑:「有點事兒,耽誤了。」

    客廳裡擺著一桌子菜,還有一瓶紅酒,背景音樂是輕柔的英文歌曲,也不知是誰唱的,歌手的嗓音獨特而柔美,有點讓人心醉。如果再來倆侍者,中餐換成西餐,這兒就有點酒店的意思了。

    「生日快樂!」她說。

    「你怎麼知道?」說真的我很久沒被感動過了。

    「員工登記表上都有嘛,你去洗個手就快來坐吧,我這人也不會做飯,在樓下叫了幾個菜,不過這個茄子是我燒的,還有這個涼拌西紅柿,海濤你別笑話就是了……」肖琳幫我拉開了椅子。

    我坐下來,先填了兩口,問:「找我就是……」

    「也不純粹吧,我覺得你最近心裡有事兒,所以想找你聊聊,你看你現在每天都走很晚,聽說你女朋友出國了,還沒回來嗎?」

    「她度假去了,什麼事也沒有……」我心不在蔫地應付著,看著桌上的紅酒,忽然想它是不是只有4度?

    一想到這裡就沒了食慾,於是端起了酒杯,也沒跟肖琳說話,自己先乾了一杯。

    我敢肯定它不是4度的。

    英文歌循環了一遍,又循環了一遍。

    「如果我真的去美國,海濤,你……會想念我嗎?」肖琳忽然主動提起了這個她曾一度迴避的話題。

    「什麼時候?」

    「我……只是假設。」

    「呵呵,朋友嘛,總會想的。」這話連大腦都沒過,就隨便溜了出來。

    「那麼,我想知道,如果我不走,你什麼時候可以把我的照片放在你皮夾裡?」肖琳放下手中的酒杯,酒給她的臉龐染上一層紅暈,女人喝了酒會不會變得美麗?

    我忽然想起葉子那次過生日酒後的美態,還想起了那夜醉眼迷離的葉子問我的那句「為什麼?」

    現在,該輪到我反問她「為什麼」了,問她為什麼杳無音信。

    見我發愣,肖琳就用手指輕碰了一下我的手,我看著她,沒有說話。

    她是個聰明的女人,暗示我,卻又不露痕跡。

    「算了,一個蠢問題,不答也罷!明天還要上班,就別等十二點了,我們現在吹蠟燭吧!」肖琳把蛋糕擺上桌子,又點燃蠟燭,只留了一盞小燈,「先許個願吧,海濤!」燭光映著肖琳玫瑰色的臉,恍如不真實的人生。

    除了讓葉子回到我身邊,我還能許什麼願呢??

    肖琳在我吹熄蠟燭之後第一秒鐘,飛快地在我臉上親了一下,「生日快樂!」她略帶大膽的舉動讓我有點吃驚,而她身上優雅的香水味兒纏繞著我,我忽然發現這一切很是受用。

    如果我在這時候做點什麼的話,估計肖琳會很順從。

    其實根本不用擔心,她現在就在抬頭凝視著我,深情而專注,要是我沒理解錯的話,她眼神裡就滿含著鼓勵的意思。那一刻,在輕柔的音樂和昏暗的燈光下,我確實有點迷糊,人往往會遇到這種時候,誘惑無處不在。

    葉子曾用輕蔑的口氣說:「男人?哼哼……」是啊,我承認誘惑,就像我承認我是一個男人,一個被心愛的女人拋棄的男人。

    手機忽然響了,顯得突兀而侷促,跟特意營造的氣氛很不搭調兒。肖琳用手攏了一下頭髮,幫我拿過來手機。

    沒有號碼顯示,我的心一緊,莫非……

    手機忽然響了,顯得突兀而侷促,跟特意營造的氣氛很不搭調兒。肖琳用手攏了一下頭髮,幫我拿過來手機。

    沒有號碼顯示,我的心一緊,莫非……

    我一邊踱到別的房間,一邊接聽了電話:「喂?」——我的聲音有點抖。

    對方沒有說話,我幾乎聞到了電話那頭葉子如蘭的鼻息!

    「葉子……」我好像是用了全部的心力才吐出這個名字,待這兩個字一出口,渾身頓時就沒了力氣。

    電話出現忙音。

    手機從耳邊滑落,「啪」地掉到了地上。

    我就順著牆蹲下來,用雙手抱住頭。

    肖琳走過來扶我,被我抬手制止了,我說:「別管我,讓我靜一會兒。」

    就這麼蹲著,直到我的兩條腿失去知覺。知覺算什麼,我恐怕正在失去的,是我今生今世的愛人。

    那天晚上從肖琳家出來,二十七歲的我像個遊魂一樣站在寒風裡,想讓刺骨的寒風冰凍住我的痛徹心扉的思念。

    只是有一點可以肯定:至少葉子還活著。

    我在第二天收到王總給的一個生日紅包,並派我和銷售部另一同事隔天出差前往重慶和廣東地區。出差的前一天晚上我去了趟夜色闌珊。

    「給我一支煙」,葉子一年多以前就是在這兒跟我說的第一句話。

    什麼都沒有變,除了看不見葉子迷人的身影;什麼也都變了,除了我對葉子無盡的思念。

    一個打扮妖艷的女孩子在我的面前站住,把小手袋往桌子上一放,媚眼如絲,問我:「先生,您寂寞嗎?」

    我看了她一眼,揮揮手讓她走開,思緒一轉,又一把將她拽住,「你知道這兒有個叫葉子的嗎?」

    「哦,聽說過,她以前是名人啊,不過早就不幹了,被人包了吧?先生你要找她啊?」

    看來她是不會提供什麼有價值的消息了,我撇開那女孩起身離去,走出夜色闌珊的時候,心裡問自己:難道我真的失去葉子了嗎?

    第二天,我飛往成都,然後轉往中山和深圳,回到北京後呆了沒幾天就又跟公司的人一起去上海開年度會議了。

    如果我重複地、重複地訴說這些日子以來對葉子的思念,那麼所有的人都會感覺厭倦和疲憊。因為,太深也太多了。

    二十世紀末的最後一個冬天,我肩膀上所背負的愛情象五指山一樣沉重。

    對了,我就是那只被壓在五指山下的孤伶伶的猴子。

    999年2月22號,就算有一天我傻到連自己的名字都忘了,也不會忘記飄雪的這一天。

    這一天,小雲家的可視對講終於有人接了。

    但絕對不是袁威那口純正的北京口音。腦海裡就浮現出戴著小金絲邊兒眼鏡的香港男人陳楊。

    我只是聽說過這人,於是就不敢胡說八道,只是急急地說明了來意,那人說:「可是,小雲不在。」

    「告訴我她去哪兒了?行嗎?這兩個月除了出差,我每天都來找小雲,沒有別的辦法了,我能想的都想了,只有她能幫我找回葉子!」

    對方沉默了一小會兒,說:「李先生,你上來說話吧。」

    電梯裡,我出了一身冷汗,以至於敲開9門的時候,來人驚詫地看了我一眼。

    我伸出了手,說:「李海濤,葉子的男朋友。」

    「你好,我叫陳楊。」他幾乎跟我印象中沒什麼兩樣。

    我又重複了一遍自己此番的意圖,陳楊也不說話,倒了杯水放在我面前,隨後扶了一下眼鏡,坐在我旁邊的沙發上。

    我看著他,我等著他說話。

    陳楊好像被我看得極不自在,就起身踱到陽台上,背著身說:「李先生你還是走吧,葉子的事我也不太清楚,你還是等小雲回來讓她說給你聽吧。」

    直覺告訴我陳楊肯定知道真相,我顧不了許多,走到陳楊身後,說:「陳先生,您比我歲數大,我應該叫您一聲大哥,想必您也知道愛一個人的痛苦,何況愛的這個人現在連音信都沒有,甚至是死是活我都還不知道,您就當行行好,至少告訴我小雲的去向吧?我到您這兒來回跑了兩個月,您不忍心讓我不明不白地跑一輩子吧?」

    陳楊轉過身來,鏡片後的眼睛卻躲了我的目光,「唉,不是啊,我也知道你心裡難受,但是這事我要先問問小雲才能答覆你。要不,怕小雲回來怪我。」

    「有什麼不能說的?葉子她到底怎麼了?到底怎麼了呀?是不是出什麼事了?我求您了,您倒是鬆鬆口啊……」我騰一下就緊張起來。

    「不是不是,李……海濤是吧?你別誤會,葉子沒出什麼事,她好好的,你千萬別激動……」

    我稍稍鬆了口氣,但新的恐慌又襲上心頭:「那您為什麼不肯說呢?一定出事兒了,一定出什麼事兒了!葉子到底在哪兒?小雲跟她在一塊嗎?」

    「是這樣啊,葉子在新加坡很好,小雲也在新加坡,她過去找葉子已經有一個多星期了,過幾天也就回來了,等她回來後我讓她打電話給你,好嗎?你今天還是先回去吧,放心,葉子沒事。」

    「我今天還回得去嗎?還睡得了嗎?」我被陳楊的欲言又止折磨得快瘋了,腦子頓時一懵,繞過陳楊,一把打開了陽台的窗戶。

    「呼」,寒風攜著雪花吹進來,迷了我的眼睛,窗台有半人多高,窗子也很窄,要想從這裡頭擠著跳下去還真是有難度,但翻下去倒是有希望的。

    TMD不知道是誰設計的,讓人跳樓都跳不痛快!

    「陳大哥,我叫您大哥行嗎?求求你告訴我怎麼回事兒吧,你要再不說,我就從這窗戶裡翻下去!」我兩手扒著窗台,怒目圓睜,青筋暴起,渾身的血都往頭上湧。

    瘦弱的陳楊一下慌了,雙手死死拽住我的胳膊,說:「不要不要不要……你瘋了?」

    「我是瘋了,要你你不瘋嗎?」

    「你你你你先鬆手,別那麼衝動。請坐回沙發上去,好不好?」

    「那你必須告訴我真相!」

    「你這個人這麼衝動,我告訴了你……唉,早知道這樣不讓你上來了,我是一片好心,你怎麼……」

    看他還是不想說,我就把頭從窗戶裡伸了出去,同時身子往上一躍,整個人就擔在窗戶稜上。

    「我要叫保安了,你快下來!」陳楊緊緊地抱住我的腰,估計他汗都快下來了。

    「好,只要你告訴我一切,我什麼都答應。我聽完了就走,絕對不惹事!」

    「君子協定?」

    「君子協定!」

    「那你先坐回沙發上,喝口水平靜一下。」

    我鬆了手,陳楊快速地關好窗子,拉好陽台門,見我重新坐回到沙發上,他又回身進了廚房。

    就聽到廚房裡一陣鐵器的輕微碰撞聲和櫃門的關合聲,想必是陳楊把菜刀啊什麼的都藏起來了。

    他出來後又環顧了一下客廳,除了牆,應該沒有什麼再能傷害到我了。其實不用擔心,我不喜歡牆,太硬。如果讓我選擇的話,我就選跳樓,起碼能在生命的盡頭飛翔一把。然後還有落地時悲壯的「啪嗒」一聲,鮮紅的血液塗滿地面,整個世界就沉寂了。

    陳楊拉過來一個腳凳,在對面坐下,我緊張地要命,支稜著耳朵等答案。

    他說:「你……喝口水吧!」

    我氣得差點兒背過氣去,等了半天,他居然還在慢慢騰騰地整理思路。這要在戰爭年代他老人家怎麼也能當一特務吧?就憑我剛才以死相挾他都還不開口的那股勁兒。

    「嗯,小李啊,我就叫你小李吧,你看我們兩個也剛剛認識,我也不瞭解你,葉子那邊是發生了點事情,但是,從你的角度上來講呢,你聽了之後千萬不要……不然我呢也不好辦……」

    「我知道我知道,陳大哥,我的親哥,您就快說吧,我們不是有君子協定了嗎?我保證不會激動,不會鬧事,成嗎?求你一口氣就出來吧,別再折騰我了!」

    陳楊沒再看我,運了半天氣才悠悠地說:「葉子……她……結婚了!」

    「什麼???我「騰」就沙發上站起來,整個人傾斜成四十五度,向陳楊逼近。

    陳楊極快地一躍而起,後退了一步,說:「你,你還好吧?」

    「你再說一遍剛才的話?」

    「葉子她結婚了……」

    「不可能!不可能!」我衝上去一把揪住陳楊的脖領子,「你為什麼要這麼說,你到底是何居心?葉子才走了兩個多月,她不可能結婚的!你為什麼要騙我?」

    「你鬆手,鬆手啊,我們說好的嘛,你怎麼這樣激動?」陳楊盡量把臉向後仰著,以防止我的憤怒擠碎了他的金絲兒邊眼鏡。

    「說你為什麼騙我?說!」我不知道自己是以多少分貝吼出來這句話的,我只是聽到了來自腦袋裡嘈雜的聲音。

    「我沒有啊,小李,你先坐,我說的是實話。」

    「那她什麼時候結的婚?」

    「2月20號,前天,小雲去新加坡就是給葉子做伴娘……」

    「你騙人!你根本就是騙人!!!」

    「我真的沒有騙你啊,我知道,你的心情我理解,但是……不然小雲回來你自己問她就好了,葉子要是留她過聖誕的話,那她最晚新年也會回來了。」

    晴天霹靂!陳楊一次次肯定的答覆把我推進萬劫不復的深淵。

    我的靈魂飛出了軀殼,飄浮在這個裝潢華麗的客廳裡,它在天花板上看著李海濤沒有生命的肉體,沉默不語。靈魂就開始歎息了,起先是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後來就在牆壁和天花板上瘋狂地橫衝直撞,最後撞得傷痕纍纍,當它快要死去的時候,才疲倦地回到我的身體裡。

    我帶著奄奄一息的靈魂走出了陳楊的家門。

    陳楊在我身後說:「小李啊,都是男人,凡事想開一點,不要一時糊塗,時間可以沖淡一切。小雲回來了我讓她打電話給你還是你再來找她?她有你的電話嗎?」

    好大的雪啊!我在漫天的飛雪中狂奔,想喚醒我那一息尚存的靈魂。

    昂頭向天,漆黑的夜裡,雪花迎面撲來,在我臉上慢慢融化。「葉子!」我的呼喊被風吹散,被雪層層掩埋。

    在二十世紀末北京最後的那場大雪裡,我長跪不起,抱頭痛哭。

    如果我的前女友遠嫁新加坡曾帶給我的傷痛是一盆水的話,那麼如今我已經被葉子親手扔進了大海。難道她不知道我不會游泳嗎?

    記不清怎樣回的家,也記不清怎樣把自己放倒在床上。

    我點燃一支香煙,看著它最後化為灰燼。

    祭奠我遠去的愛情吧,從此從此,葉玲瓏只成為了一個記憶,一個符號,一個我永遠都不能碰觸的傷痛。

    我摘下那只表,打開窗戶扔了下去。

    一分鐘後我又狂奔下樓,在雪地裡像個瘋子一樣到處摸索,當我摸到冰涼的表殼時,內心的痛苦又一次風暴般襲捲了我的全身,我渾身發抖,幾欲昏倒。就這麼歪坐在牆根兒底下,雪花輕輕地、輕輕地在我頭上、身上堆積著,它們嘻笑著撫摸我的臉,說:「哈哈,這個人,瘋了!下雪天總會有人瘋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走回家門,往床上一倒,身心疲憊地睡著了。

    好冷啊!夢裡我被葉子和小玉抬著丟進了一個冰窟窿,我不住地打著哆嗦,把身子縮成一團。

    我聽到我媽說:「兒子啊,你怎麼不脫衣服也不蓋被子就睡了?也不怕凍著?」就有手脫我身上的大衣,「哎呀,小濤你怎麼發燒了?老伴,老伴,快來幫個忙!把藥盒裡的阿斯匹林泡騰片一塊拿過來!」

    父母合力幫我把大衣外衣脫掉,又蓋上兩床被子,我還是覺得冷,冷死了。

    我爸扶我起來喝了藥,我週身疼痛,又迷迷糊糊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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