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愛情只有八個月 正文 第五章
    平安夜那天,合作公司拿了三張票過來。柳胖胖讓我和陳盛、劉禾去,劉禾說和他女朋友約好了去另一家酒店,讓我和柳陳去。我說你們都去,我跟你們有代溝,我去小酒館參加大型聚會。

    我和蕭蕭趕到的時候,猴子已經等了好一段了。我問猴子你女朋友呢。猴子說她不來,正在賭氣,回她家住去了。猴子說:「媽搽皮鞋,老子們巴不得和她吵架,吵架才有自由,吵架老子荷包裡頭才看得到幾張票子。」我想起猴子提到過欣欣搜光他的錢,拿菜刀威脅他不准上班,挑戰收銀台,不覺哈哈大笑。我說猴子,恭喜你終於選到了一頭獅子。

    猴子有些不習慣蕭蕭在場,我估計是這小子要跟我訴苦,把蕭蕭支到小舞台旁邊去擠熱鬧看張楚的友情獻演。然後提了兩瓶免費的青島啤酒把猴子拉到門口,又把煙遞給他,「說嘛,有好多賣兒賣女的龍門鎮儘管說出來,過了今天我就不甩你了。」

    猴子的表情真像個猴子,瞬間變成了苦瓜臉:「那個女娃子把老子整慘了。」

    欣欣最近有新的節目上演,先是宣佈要自立,到鹽市口染坊街開了一間專營飾品的小店,呼啦啦地抓了一大幫親戚朋友來送花籃禮金捧場,眼見禮金收了兩萬多又宣佈停業轉讓。之後,欣欣受了蠱惑去賣保險,把她老媽的麻友全發展成了客戶,提了兩萬多的佣金又不做了。

    猴子說好容易看到她有正事做了可以安靜地寫兩個策劃,沒想到欣欣最近又開始研究安頓的書,說是要體驗生活,每晚拉猴子當保鏢去騷擾酒吧中的紅男綠女。

    猴子說:「連帶那次和章魚打架,老子已經出了四次手了,贏兩次輸兩次,媽搽皮鞋,上次給我整慘了。」說著,把額前的頭髮一挑,讓我驗傷。

    我思忖著是否給猴子透露欣欣是個雙性戀的傳聞。猴子先說了:「還有,她經常半夜三更地給一個MM打電話,喊那MM老婆,很牙長,弄得老子很尷尬,懷疑她是做過變性手術的。」

    我哈哈大笑,很恣意,很爽朗,顯示我與欣欣的清白,「你咋不和她分手呢?」

    猴子說:「我還敢說分手,那次上廁所看小說久了一點,她以為我悄悄上班去了,提起菜刀就下樓去找我,把一樓的那個太婆嚇得大叫『殺人了』,我褲子都沒提就到陽台上去喊她,驚得我好多天都有大便恐懼症,我還敢提分手?」

    我笑得蹲到地上,捶胸頓足,把半瓶青島啤酒也給失手砸掉了。路人紛紛側目,以為我是一個悲極反笑,分手在即的GY。

    儘管猴子說他廚房的菜刀從來不切菜,只有威懾的功能,快到零點的時候還是讓我和蕭蕭開車把他送到欣欣的樓下。猴子說:「老子要給她掛襪子,免得過兩天又說平安夜一個人跑去晃了,再拿菜刀跟我拚命。」

    蕭蕭對我說:「你看人家猴子多浪漫,哪像你一點情調都沒有。」我嬉皮笑臉:「你不會拿菜刀逼我情調吧。」

    元旦前夕把招聘的那幾個銷售經理分別安排到北京、上海和成都公司。餞行局中,柳陳相言甚歡,看不出是才經歷了一場大戰。陳盛興致勃勃跟我玩了幾把桌球和乒乓球,大勝而歸。柳胖胖喝得酩酊大醉,他從前的助手老白把他送回了家。柳總上車之前對我說:「老白是我十多年的朋友,好兄弟,比劉禾還鐵。」

    事後,柳總告訴我老白回公司了,派去擔任上海大區總監,統管南方十個省市的代理商和分公司。為此,陳盛很不滿意,說嘉熙公司不要吃回頭草的馬,哪怕是匹千里馬。

    此前,老白擔任上海分公司的經理,三個月後就後院起火,只好退出公司回成都辦了離婚手續。柳總說:「上海公司有鬼,任經理的都出了問題,現任上海經理沒呆半年也與耍了六年的女朋友分手了。」

    柳總有些擔心上海經理的能力駕馭不了那麼大的市場,除了派老白過去又把銷售部主管派了過去。柳胖胖歎口氣說:「那女娃子是我一手帶出來的,能力很強,很想留在身邊,但不能不去上海。」

    其實,我早聽到了一些傳聞,彷彿和陳盛有所關聯,大家都諱言,連與我無話不說的柳總都始終不點破。

    元旦大假四天剛結束。可怕的董事會就開始繼續。劉禾特意安排在陳盛的家中進行,這樣可以讓大家都感受到親情和友情。我覺得有些不妥,像是陳盛的主場,柳總倒是滿不在乎不斷地使喚陳夫人拿這拿那,陳盛老婆說:「你哪像個客人,比我們家陳盛還像戶主。」柳胖胖笑:「我從來就把這裡當成自己的家,從來就沒有做客的感覺。」

    王律師姍姍遲來後,大家擺好架勢鐵了心要在今天結束這磨人的爭鬥。柳總親自修改的公司章程很規範,總經理的權利很大,完全有EO的味道。陳盛和王律師很滿意,幾乎沒有提出任何意見。劉禾面有得色,感覺是良好地控制了局面,像那個小孩在關鍵時刻機警地撒尿熄滅了即將引爆火藥桶的引信。

    在劉禾的主持下,柳青松和陳盛和平地解決了遺留的原5%和49%的股份實質差額。這樣,柳陳的股份在增資擴股後無爭議地縮減為35.7%和34.3%,劉禾持有25%的股份,剩下的5%是員工股。

    良好氣氛是個假象,柳總很快就破壞了這種友善,他要求收購陳盛的5.3%的股份以達到5%的控股權。

    柳胖胖微微笑著,點了煙,與我交換著眼神。柳總在這些天考慮了很多方案,最後認定控股權是意見不統一的根源。他跟我商量過很多次,在分析了陳盛目前的經濟狀況和所有的親戚背景後斷定陳盛不可能在兩三天內組織上百萬的資金,按照對等收購的邀約,只能是他收購陳盛的股份。

    只要能夠控股,董事長自然是他擔任,總經理自然還是他擔任。柳總對勝利充滿信心,他看到陳盛的臉白了又青,青了又黑,惶惶然亂了方寸。

    陳盛與王律師交換了意見,堅決不同意收購。陳盛說:「股份不能強買強賣,你想當董事長總經理的心情,我能夠理解,出發點也是好的,但不能這麼霸道。」

    柳總早就料到這手,說:「公司要發展,我們這樣成天開會是內耗,這樣的工作效率公司遲早要跨掉,陳總劉總是否同意。」陳盛沒說話,劉禾點點頭默許了柳總的觀點。柳胖胖繼續講到:「公司的癥結就是沒有一個真正意義上的老大,憑口頭上的根本沒有說服力,什麼時候意見不合了,又提起召開董事會怎麼辦。所以,我提起收購陳總的股份,全部的股份也可以,作為對等條件陳總也可以收購我的全部股份。」

    開弓沒有回頭箭。柳胖胖這招很老到,把陳盛逼到了絕路上。陳盛要了煙,顫抖著點了火,猛力吸了一口,嗆得他好一陣咳嗽,眼眶邊佈滿了淚水。好一會,陳盛悵然說到:「即使我賣掉了全部的股份,我還是想給嘉熙公司打一年工,生產上缺了誰都行,缺了我不行啊。」

    劉禾沒料到柳胖胖發出如此的猛招,更沒料到陳盛幾近崩潰,呆了半天。這幾天,他和柳總已經達成了共識,要全力他做總經理,劉禾萬萬沒有想到柳總是用這樣的手段做總經理,今天必須結束這董事會,他再沒有拖延的借口。

    陳盛的眼圈紅了,很動情地回憶這些年和柳胖胖並肩戰鬥的日子,有歡樂,有矛盾,有難關,有財富。我回想起第一次見到他們二人時的情景,歷歷在目,想起二人同心不肯委曲求全,想起在天津二人披星戴月佈置展場,想起二人在網球場上搭檔雙打同仇敵愾,想起二人的諸多默契管理公司游刃有餘。我承認我心軟了,回頭看了看柳總又看了看劉禾。

    劉禾不能說話,他此時已經無法退出,即使他退出也不可能回到當初了。柳青松將成為事實上的董事長,也再不會讓任何一個人成為擁有一票否決權的總經理了。

    柳胖胖有些動容,心也軟了:「股份收購後,你還是可以留在公司管生產,你可以保留0%的股份。」

    柳總的話有些嗟來食的味道,陳盛迅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口氣硬起來:「我不要股份,要收就全部收,一個點都不留。」

    陳盛要求迴避,與王律師一道去其他房間猛打電話。我問柳總:「陳盛會不會調到錢來反收購你。」柳胖胖很輕鬆:「不可能,他們兄弟之間的感情不好,彼此之間防得厲害,王律師的錢都變成了房子,要幫他只能賣房子,最多幾十萬,我要求他全部收購要兩百多萬,給他十天時間他也組織不到。」柳胖胖胸有成竹,像個將軍在沙發茶几上運籌帷幄。

    劉禾說:「柳總,這樣是不是走極端了,我力圖尋找更為和平的方式。」

    柳總說:「你別再做兩面派了,一條路走到黑。」

    十分鐘後,陳盛請劉禾過去談談。直覺告訴我有變故,我讓柳總五分鐘後給劉禾打電話,柳胖胖猶豫了好一陣說不用放暗箭,相信劉禾會的,柳總說:「他總不會在同一個傷口上戳我兩刀。」

    勝券在握的柳總還是和我討論下一步的收購計劃,柳總說:「對陳盛還是大度一些,到時候把總資產算高一些,多給他些錢。」

    牆上的掛鐘走得越來越慢,如同我大一參加新蓉城元旦馬拉松的最後五公里。柳總不停的看時間,不安地把Zippo開開合合,拿起了電話又下不了決心撥出劉禾的號碼,最後重重把煙頭杵熄,狠狠地說:「我今天一定不能心軟,決不再妥協了。」

    陳盛終於出來了,劉禾和王律師緩緩跟在後面。陳總對柳總說:「柳總,如果你要買我的股份盤子怎麼算?」柳總說:「按00萬算,再給你加上這幾個月的收益的盛說:「如果我要收購你的所有股份怎麼算。」柳總很大度:「還是00萬的盤子,收益按股份比例算。」柳總很沉穩,像老漁翁有條不紊地收線。

    陳盛柔軟地說:「是不是今天必須有一個人的股份被收購。」

    柳總歎氣;「這樣對所有人都好,大家都還是好朋友。」

    陳盛說:「好吧,我收購你的全部股份。」

    陳盛很平靜,平靜地象夏天最後一朵綻放的玫瑰,驕傲地宣稱這是他的季節。柳胖胖則憂鬱著,瞪大著雙眼看著劉禾不敢相信。劉禾沒有任何表情,悄無聲息地站在陳盛背後,活生生就是個捉刀的曹操。

    柳總徹底亂了陣腳,尤自維持最後的男人尊嚴,垮著臉和陳盛討論收購條款。柳胖胖挑剔著每個收購條款,陳盛和劉禾耐著性子一遍遍逐條修改,我機械地打著字,想今天如何收場。王律師在一旁間或發表自己的觀點,收購條款很完善,我發現小看了他,他何止是一個簡單的訟棍,我迅速糾正自己的觀點,這是個律師,千萬不能小覷他。

    柳胖胖再也找不出修改的地方,任由我把文件打印了出來。

    2003年元月5日嘉熙實業有限公司股東會紀要

    時間:2003年元月5日晚

    地點:馬家花園路茗苑

    參會股東:柳青松(357%)、陳盛(343%)、劉禾(25%)

    列席律師:王為民

    記錄:江樹

    一、柳青松所持有的357%的公司股份由陳盛、劉禾收購。

    二、截止2002年9月25日,柳青松享有242萬的權益。

    三、自2002年9月25日截止到2002年2月25日期間,柳青松對公司經營中產生的利潤和虧損(包括無形資產的增加或減少,無形資產的增減部分計價方式為利潤或虧損的25%),按357%的出資比例享有權益、承擔義務。

    四、自2002年2月25日至第一次付款期間,柳青松按第三款的平均盈虧率計算收益和責任。

    五、陳盛、劉禾分四次付清購買柳青松出資款,分別為2003年元月5日付款70萬,2003年4月5日付款40萬,2003年0月5日付款40萬,2004年元月5日前付清尾款。其中,第二、三、四次所付款與第一次付款日之間的資金利息按同期銀行貸款利息計算。

    六、自陳盛、劉禾向柳青松支付第一次出資轉讓款後,即視為柳青松的出資已發生轉移,不再是公司股東。

    七、違約責任

    付款逾期超過0日視為陳盛、劉禾違約,陳盛、劉禾須向柳青松支付違約金貳拾萬元人民幣。逾期0內,陳盛、劉禾須向柳青松支付滯納金,按同期銀行貸款規定。

    陳盛、劉禾簽上了大名,冷冷地扔給了柳胖胖。柳胖胖四處找尋他的派克,呆若木雞。陳盛把自己鑲景泰藍的都彭遞給他,被他冷冷推了回來。柳總把協議看了又看,胖胖的臉頰上絲絲顫動,死活不簽。

    諾大的房間安靜得像墓園,即將把柳總慢慢埋葬,那是他的賣身契,更是他的死亡通知書,他知道他不是簽支票,也不是簽報銷單,他的名字此時代表價值二百多萬的結束。

    我看出來柳總後悔了,想回到從前。嘉熙公司是他的戰場,無論是扮演戰士或是將軍離開了戰場就毫無人生意義,柳青松是這樣,陳盛也是這樣。柳胖胖對陳盛說:「你再給我多二百萬我也不賣,我想和你再談談。」

    劉禾和我提出回家,拉了王律師關上房門,只剩下江湖中號稱木桶之父母的柳陳二人促膝而談。

    回家的路上,劉禾對了說了兩句話。

    「放心吧,柳總不會退出公司的。」

    「任何人只要貪圖了我的利益,我會退守,慢慢地奪回來,這叫順勢而為。」

    蕭蕭的漂亮小姨約我們倆去皇城老媽吃飯,同她老公坐在一起的是她表弟,一個學業有成事業有成的爽朗男人。蕭蕭是長女長孫,這意味著我要同時叫她人大經濟法碩士出身的律師老公和那個比我小兩歲的兄弟為表叔。漂亮小姨說沒關係,大家年紀差不多,只要其他長輩不在,就直呼名字吧。

    漂亮小姨是偶像派**,一個叫采軒的服裝品牌的成都老總。直到現在背後還跟了不少追求者,據說去年情人節某位視她為夢中情人的大學同學從雲南捧了玫瑰追到成都,恰逢她在武漢出差,又追到武漢,再追回成都在機場把她截住。從蕭蕭的轉述中,漂亮小姨的虛榮心得到了空前滿足,感覺非常浪漫和溫馨,同時也讓她老公李星星醋意盎然。蕭蕭說,這可以讓李星星非常上進努力工作。

    果然,李星星對我說今年要開個關於知識產權的代理公司,同時還要把那個小奧托換成2.4的廣本。我建議換蒙迪歐,至少再來一次反日的學潮不會被砸。小表叔同意我的美國車觀點,他自己在美國就開克萊斯勒小道奇,現在用克萊斯勒卷雲。

    小表叔有個成功創業的爸爸,九十年代初期就完成了原始積累,在市郊新都區有個很大的S板企業。9那天,小表叔在浦東機場的電視屏幕中目睹了他的辦公室煙消灰滅,於是同意了他老爸的要求,留在了國內。在工商銀行下的一個網絡公司做了半年的EO後,拗不過家庭的壓力,終於回到成都子承父業。小表叔攛掇我再把自己的網絡公司再揀起來搞一個商業軟件出來,說可以做一個兼職的程序員做底層開發。我說你真幫我就給我一百萬。

    不過,我是徹底厭倦IT行業了,想一想都可怕,還是老老實實打工做木桶吧。話題轉移到嘉熙木桶,小表叔很有興趣,指著戲台上的正在進行中的川劇變臉肯定地說都是成都的精華,是川淬是國粹。當然,這也是我和柳胖胖的理想,真真正正地打造出一個成都造的世界名牌出來。

    說到嘉熙木桶,我問李星星是否認識常年顧問王律師。李星星很認真地回憶了半天,終於想起來曾經一起開過會。在聽完我關於公司變化的一些描述後,李星星要我要注意王律師,「那絕對不是個訟棍,經驗很豐富,對於資產轉移類的案子接了很多,成功率很高,你們絕對要當心。」說完,又特別補充了一點:「黑白兩道都吃得開,黑社會都要賣他的帳。」

    我竊笑。黑社會?

    黑社會算什麼?成都長大的娃娃哪個不認識幾個操哥。小時侯住外婆一個院壩的小夥伴,除了認真讀書上了大學的幾個,還有兩個早早參加了工作,現在叫公務員,剩下的幾乎都是或者曾經算是黑社會。

    黑社會算什麼?老壞蛋說,早十年成都就沒黑社會了,全都公司化了。當年江湖上最響亮的興癩頭早就成立了貿易公司,杜絕當年的兄弟撞貨跳樓,(成都俚語指詐騙貨物)後來開鋁廠還差點成了小巨人企業,錢才是好東西,才是黑社會。

    黑社會算什麼?老壞蛋說,在人民民主專政的鐵拳下,都是經不起輕輕一腳的紙東西。知道不知道,政府說那叫帶黑社會性質的惡勢力,社會主義的朗朗乾坤下怎麼會有黑社會。

    黑社會算什麼?老壞蛋還給我說過,真正的袍哥早TM自相殘殺丟翻了,還能平平安安活到現在幫你娃出頭?能幫你出頭的不是黑社會,是好兄弟。人只要不要命了,就是黑社會,就是人見人怕的大操哥。

    我也有替我的出頭的兄弟,我想,大不了逼急了我去找龍林,據說這小子已經做得很大,江湖上算一號人物了。

    與親戚喝酒不設防,皇城老媽除了火鍋湯料味型醇厚,節目表演也十分精彩,變臉、滾燈、峨眉派撒打都是難得的成都經典,都是很好的下酒菜。那天我醉得厲害,回家是蕭蕭開的車,滾上床的時候只記得飯局上漂亮小姨正告我:「愛情只有八個月,你趕緊和蕭蕭結婚吧。」

    我根本沒有調集道上的朋友。一切如劉禾所說,那天晚上我們走後不到半個小時,柳胖胖就繳械投降了。柳總給我說:「那就是簽城下之盟,***一切都在劉禾的算計之中。」事實上,陳盛和劉禾沒有痛打落水狗,除了柳胖胖擔任董事長、陳盛擔任總經理之外,兩人還分別轉讓了部分股份給他,這樣柳胖胖總共持有45%的股份,陳盛劉禾分別占30%和20%的股份。

    這樣,陳盛如願地擔任了總經理,柳胖胖雖然沒有爭取到這個重要職位,但是以劉禾認定的每股萬元的價格認購了近0個點的股份,在他看來總算是沒按照原定的800萬的盤子計算所帶來的唯一的利己之處,也算是節約了小20萬。董事會皆大歡喜,如果不算上劉禾和我的話。

    新廠房的搬遷很順利,是租用的一個即將清算的台資地板廠的原廠房,足足有三十二畝地。我站在辦公樓的寬大露台上了望全廠,由衷讚道:「大,真大,比起來老廠就是一個作坊。」劉禾接口說:「什麼作坊,比起來老廠就是個作坊的廚房,還沒現在的一個車間大。」

    劉禾很牛叉,廠房的談判很艱苦,還有董事會的兩頭作戰,局勢都被他扭轉過來。造價一千多萬的廠房,劉禾最終的談判結果是不到二十萬的年租金,對於業主來說回報率不過%多一點,還不如銀行普通存款利息的三分之一。其間,我們三人也分別參與了幾次,要麼是去唱白臉,要麼是去看戲,都只是扮演劉禾的一個傀儡,他牽著線調動著整體的談判思路,再通過我們,一點一點讓業主退縮。儘管陳盛、柳胖胖在一定程度上認為這是集體的智慧,但在私下裡還是對劉禾的談判手段頗為歎服。況且,劉禾的租用還只是一個掩人耳目的道具,他真實的目的是竭力促成這筆不動產的抵押拍賣。

    新廠房的設備很先進,有遍佈各廠房的中央吸塵系統,有兩座巨大的意大利電子乾燥窯,有完善的地下消防工程,有三噸的大型鍋爐,還有眼花繚亂的各種進口拼板機、壓刨、平刨,嘉熙公司真是鳥槍換炮了。從老總到工人,甚至是帶過來的護院狼狗,全都興奮不已,逡巡著、嗅聞著、觸摸著,全部變成了剛剛進城的農民,又像是中了大獎的下崗工人。

    柳胖胖開著奧迪在廠區中一圈圈地緩緩行駛,如同國慶大典閱軍的首長,笑容可掬。而站在二樓露台上的劉禾分明就是天安門城樓上的最高領導,在他眼中,檢閱車也只是景色的一部分。

    新廠房促動了所有人的積極性。我和劉禾約定,每天廚房早餐只留一個人的早點,誰晚到誰餓肚子。於是,就出現了在上班路上,我和劉禾的車象舒馬赫與???在F誰與爭鋒一樣,瘋狗般的你追我趕,直叫那保時捷、寶馬山河變色。誰知道,這兩個車瘋子的崇高錦標僅僅是一個饅頭一碗稀飯。

    與我們兩個享受已婚待遇的單身青年不同,柳總和陳總每天按部就班享受老婆的溫馨,偶而來不及在家中早餐,也是從容地吩咐廚房煮蛋下面或是哄搶柳胖胖藏在大班台文件櫃裡的大量甜食,從不跟我和劉禾搗亂。

    柳總從我培訓過的那幫經理中留下了一個擔任擔任策劃部經理,把劉禾帶來的助手分派任成都本地經理,明確我為他的副手統管整個營銷隊伍,組建了一個編製合理、精力旺盛、經驗豐富的銷售班子。

    陳盛則從容地調整了生產管理人員,更加注重新技術與新工藝的推廣普及,還外聘了成都飛機製造公司的工程師帶著價值百萬美元的UG軟件來計算木桶的外形以及受力面。對於質量,陳盛與咨詢公司簽署了協議,全面進行ISO9000系列改造。

    劉禾比較清閒,除了每天早晨與我爭奪稀飯權利之外,大多數時間都無所事事。好在他耐心足夠好,指揮著清潔工清掃辦公樓、清掃廠房、清掃圍牆、清掃公共區域。劉禾說一定要達到江樹所說的五星級清潔標準。搞得我見了清潔工就躲,這幫傢伙任勞不任怨,滿腔的怒火都從眼光中噴向我。好在劉禾沒折騰多久,一次他突發異想,指揮著一幫工人水洗辦公室,沒有防水處理的普通樓面哪經得住洗淹水泡,三樓漏二樓,二樓漏庫房,整個辦公樓上上下下成了魚米之鄉千里澤國。劉禾看到銷售內勤打著雨傘挽起褲腿在辦公室敲鍵盤接電話,這才打住。此後把工作重點調整到改善食堂飯菜質量和辦公自動化去了。一個月之後,終於實現每天中午聽到食堂的朱姐用頗為搞笑的樂山普通話用電話群呼功能響徹每個辦公室:請大家吃中午飯老。我們終於感受到現代辦公的優越性是劉總帶來的。

    當然,劉禾也不僅僅管這些瑣事,他還引進了兩套財務軟件並完善了公司的局域網,並與我一起努力把公司的電腦數量從一台提高到了十四台。陳盛每每簽字的時候,總要說我就不相信突然就這麼需要電腦了。

    柳陳和好如初,分掌大權。力挽狂瀾的劉禾看起來沒撈到什麼實惠,開始叫嚷著要再找個項目單獨操作,為此,還與我溝通過多次,說新項目一啟動銷售就交給我了。

    柳總私下對我說,他和陳盛一致認為劉禾太可怕了,計劃把劉禾調到北京去,又擔心此人進入銷售體系後干擾整個隊伍,還是把他留在成都管管後勤。柳總說,做好準備,春節後把我調到北京去管理大區。

    前年炮製委任狀的老鄰居又約我吃團圓飯。兄弟二人只來了當哥哥的那個。他說他兄弟今年又賺了不少,他沒掙什麼錢,還上了兄弟一次當。

    哥哥開口就說你曉得這兩年互聯網低潮。一聽這話我就想笑,真是***與時俱進啊,網絡深入到每個階層了。哥哥敬了我酒,說:「你別笑,你們搞網絡的低潮我們賣古董的也跟著低潮,哪個都曉得到網上去找點清朝民國的文件下載下來,用尿一泡就當真的賣,你說大家都在搞,不是真的當假的賣,假的當真的賣,哪個還賺得到錢呢?莫得搞頭了。」

    哥哥說他兄弟看他閒在家中無聊,就跟他說:「哥老倌,你看別個機投鎮的趙鐵匠,自己做了個民國的銅圓模子,拿一塊銅片片一壓就賣十元,一壓就賣十元,一天壓個兩百下就要賺他個兩千元。」哥哥說老子曉得他在洗我腦殼也沒當真,反正也沒事情做就由得他說。

    他兄弟又說:「其實我們做炒貨的掙錢的路子還是多,你看這張卡,認識不認識。」說這拿了張9年的磁卡出來。哥哥一看說:「這個卡不值錢,五十元錢一張,做假的成本高利潤低風險大不划算。」

    他兄弟又拿了另一張卡出來問:「你再看看這張卡,你認不認識?」

    哥哥一看:「剛才那個卡是試機卡,這個正版卡,發行量少要管七八百塊錢一張。」

    兄弟說:「你看,這兩張卡就只有一個區別,那試機卡就多三個字只值五十元,取了這三個字就值錢了。」

    哥哥講到這裡,又勸我喝酒。我把酒一口扯干,說:「那你娃肯定在想怎麼把那三個字取脫。」

    哥哥說:「聰明,當時你娃要在現場肯定就跟我現在一樣了。」

    哥哥說:「老子去買了幾十本化學書,可憐我二十年前的老高中生啊,現在這個歲數天天學化學做實驗,結果我把耗子藥配出來了,殺蟲劑也配出來了,指甲油也配出來了,就是***配不出來消字靈。」

    我哈哈大笑:「你這麼笨,你自己不曉得去九眼橋買啊,那些專門改發票的串串,十塊錢一瓶。」

    哥哥說:「買的都不行,要不然就是去不掉那三個字,要不然就是連底子顏色一起去掉了,我要配剛剛好去掉三個字又不傷底色的消字靈。」

    我覺得有趣,很想知道他是如何配出最後的消字靈的。

    哥哥說,後來終於在家中做實驗的時候操作不當,多加了硝酸甘油配成了炸彈,把沙發炸了臉盆大的洞洞,把隔壁房間的老爺子嚇得從床上掉了下來,把他本人的衣服沖成了爛布巾巾。他驚魂未定連忙找了個朋友來收拾現場,結果朋友一來就猜出來他是在配消字靈。

    我奇怪:「他咋個曉得你在配消字靈。」

    哥哥說:「我兄弟給好些人都上了這個誘子,結果那段時間好多人都跟我一樣在家裡面學化學。好在老子化了四千多就剎車了,另外一個朋友花了兩萬多最後配出來的是強力膠水,把手粘到鑷子上面取不下來了,一個多星期揣起鑷子上街,被警惕的治安聯防隊員當小偷抓了四五次說是技術扒竊。」

    我笑疼了肚子,嗆了一地的酒。

    哥哥說:「老子最後給我兄弟說,我到了一批好貨騙他帶了一萬塊錢來。然後把他帶到陽台上,估倒把堆了一陽台瓶瓶罐罐和幾十本化學書打成捆賣給他。」

    哥哥說:「老子一把把錢搶過來,推開門就走,然後給他說那個爛沙發免費送給他,還有耗子藥和指甲油也免費送給他了。」

    鄰居哥弟倆的故事很喜劇,很典型,也很成都,笑過之後,總覺得劉禾像那弟弟,或許我們都在渾然不覺地學習著化學,柳胖胖像那哥哥,花費了金錢,耗費了時間最後總算是連本帶利多少收回了一些。

    關於那天晚上的妥協,柳胖胖的版本與劉禾的電話版本完全不同,柳總親口對我說那天我們走了之後,陳盛懇求他互相給個面子,不要恩斷義絕割袍而去。這樣,他承認陳盛的總經理地位,陳盛和劉禾平價出讓了近十個點的股份,大家互相給了個台階。

    鑒於劉禾先後兩次賣了柳胖胖,我認為柳總的話可信度更高。何況,在公司步入有續經營階段後,這個問題一點都不重要了。

    春節期間,公司爆發了兩個新聞:一是中央電視台2003年春節聯歡晚會上黃宏的小品用的是嘉熙木桶作為道具。除夕我在寶光寺燒頭把香的開車途中接到了幾十個描述這一盛況的短信,若干次差點把車滾入路溝。二是滕廠長調北京後,新招聘的全廠長在春節值班期間強賣甘蔗給本廠當地工人,並連續數日吃百家霸王飯,在當地被尊稱為土匪廠長。

    原任的滕廠長實為柳胖胖的小叔,陳盛深知疏不間親的道理,乾脆把他調到了北京,一手招聘提拔了全廠長作為心腹。沒想到,這全廠長初來乍到,仗著陳總的策略性重用並搞了一個鍋爐技改,就作威作福,讓陳盛下不來台。

    柳胖胖樂得看熱鬧,一邊風言***地說共產黨解放幾十年了,想不到嘉熙公司還出了個土匪,一邊暗暗嘲笑陳盛的眼光不過如此,東挑西選最後揀了個漏燈盞。

    陳盛不愧是陳盛,柳總說他沒什麼人情味,三兩下就定了調子殺無赦。只是讓我出演了劊子手,搜集了十條罪狀後張榜除名。那全廠長不肯走,說只看到了我的簽名沒見柳總陳總的簽名。我說我是人力資源部經理能加蓋公章就能讓你走。全廠長走的時候連賠帶罰幾乎沒領到一分錢,最後憤憤拋下一句,「嘉熙公司,我們走著瞧。」

    柳胖胖很得意,陳盛現在幾乎沒有什麼可以輔助他的硬手了。劉禾成天嘻嘻哈哈忙著去談戀愛了外加找新項目。北京的李經理回成都後就徹底回到了原工作單位,柳總新提拔了一個我上次培訓過的銷售經理任北京經理,外加滕廠長過去抓生產和財務,真正是穩如泰山;上海原本就是柳一手做起來的,從經理到內勤到售後工人全是他給的機會提拔起來的自己人,外加把以前的助手老白派過去坐鎮上海,統管包括華東、華南和中南地區的上海銷售大區,更是鐵板一塊。成都有我在這裡壓陣,兼顧總公司和成都區域,自然有百個放心。柳總拿出木桶理論,說木桶的有效容積取決於最短的那塊板而非最高的那塊,為了更快更好地完成銷售任務,要親自出差盡快找到可能存在的短板,不給陳盛一點借口。

    出差之前,柳總強行降薪讓他一手帶出來的銷售主管自動辭了職。陳盛百般努力,也沒能挽留住她。柳總對我說那是為陳盛好,陳盛有寡人之疾,柳胖胖早聽到傳聞,卻百般躊躇不敢求證,先把她調去了上海,想想不妥,乾脆請出公司。

    我問柳總,萬一是你判斷錯了不是冤枉了好人。柳總說,這種事只能不分青紅皂白,不能求證,況且,絕對不能容忍我的人叛變成了他的人,不能開這個頭,這是於公於私於人於己都有好處的正確處理方式。

    之後的好一段時間,柳總時常為這事長吁短歎,說這是捕風捉影的重大非戰鬥減員。

    關於這件事的處理,我充分地感受到了領導藝術的差距。如果是我來處理肯定要苦口婆心地規勸陳盛。假如陳盛矢口否認,我便會去求證,假如屬實會把兩個當事人搞得尷尬十分還會涉嫌侵犯他人隱私,女孩子走人不說還落下個與陳盛反目成仇;如果查證結果為空穴來風也同樣侵犯他人隱私,女孩子還是留不住,同樣會讓陳盛耿耿於懷。

    想起以前與熱褲的瘋狂,當時的王總並未如此提醒我。最後落得近乎崩潰,自亂陣腳白白失去了向上爬或是積累更多經驗的機會,還白耿直一把,捨了前程也沒能幫到王總。更覺柳胖胖棋高一著。

    恍惚之中,猛然感覺自己又長大了很多。暗暗下了決心,決不小看一個人,在這公司多熬幾年,學幾手過人的殺敵本領。同時,我也在考慮如何神話柳胖胖,把他塑造成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偶像,在這個行業擲地有聲。

    情人節的前一天晚上,我找借口在公司加班。好容易挨到了凌晨四點,風急火燎地到郊外高店子花市去買了四捆玫瑰,足足兩三百朵撐滿了後備箱。計劃結結實實給蕭蕭一個驚喜,讓她充分認識我也是非常浪漫的,免得老是用她漂亮小姨情人節收雲南玫瑰的典故旁敲側擊。漂亮小姨提醒我愛情只有八個月,我自信我的玫瑰能讓我們的愛情至少延續到七年之癢吧。

    回城的時候,去問了已經開業的花店價格,玫瑰價格不高一打99元,藍色妖姬則要一支280,但沒貨。我回頭看看我買的玫瑰,估計要值兩千多,實際上批發才花了不到00,覺得賺了不少,隱約中有感覺自己老土,土得掉渣,要我花兩千塊銀子去買玫瑰過情人節,我是捨不得的,這是個觀念,這就是土。

    回家躡手躡腳進了廚房,拿起剪刀打算把枝葉和刺修掉,一是太多,二是手笨,被紮了四五次後,我放棄了自己做一個大捧花的想法。乾脆找了一個空果籃,硬生生全塞了進去。拎在手上試了試,挺沉,像拎了一口袋大米,顫巍巍地小心放在蕭蕭那端的床頭櫃上,然後蹲在床邊,專著地看著她的睡姿。

    書上說,女人趴著睡覺的時候表示她在戀愛。蕭蕭側臥著,這說明她沒有外遇,成天在家裡除了幫我洗總也換不完的衣服襪子,就是看書看電視,她能很平淡地看待生活,不像《七日談》當中那幫背在背上也要給別的男人眨眼睛的婦人,總是期待著來一場再來一場轟轟烈烈的愛情。蕭蕭在睡夢中很驚醒,常常在夜裡突然一楞神的抽搐一下,說是又夢到了什麼妖怪。我問過尕讓江措把他送給我的白色哈達罩在梳妝鏡上後,蕭蕭才日漸安穩。蕭蕭的呼吸很輕,這緣於她的鼻炎,常常堵塞了流通只好輕輕翕了嘴呼吸。命書上說,開嘴呼吸財易外露,難怪我們經常要把銀子用的山窮水盡,回頭得讓尕讓江措再帶幾包藏藥仁青夢覺來,爭取今年治好她的鼻子。

    蹲了好一陣子,腿很麻,猶豫著要不要再堅持下去。畢竟不是剛剛戀愛,已經沒有在樓下站一整夜的耐心和動力,找了蕭蕭的厚拖鞋,一屁股坐上去,又點燃了煙,讓明滅有序的煙頭把蕭蕭的面龐輪廓象幻燈片一樣映刻在我心裡,我告訴自己記住2003年情人節的清晨,或許,一輩子只有這一次不會忘記。

    蕭蕭醒了,迷糊中直起腰扭亮了檯燈,問我幾點了。然後,就順著我設計好的程序看到了玫瑰,滿籃子的玫瑰。襯映著玫瑰紅,蕭蕭的皮膚很白嫩,如蒙上紅紗的細膩,格外嫵媚。

    「你好瓜哦。」蕭蕭笑了,接著說,「其實,只要一朵就行了。」

    我輕輕抱著蕭蕭呢喃:「我把上輩子、這輩子、下輩子的玫瑰都給你帶來了。」

    蕭蕭把所有的玫瑰都插了起來,所有的花瓶都綻放著愛情,每一個房間都充斥著溫馨,廚房中還插了滿滿一水桶,蕭蕭說這就叫濫情。

    原本計劃給柳胖胖、陳盛、劉禾一人一打去送老婆情人,再給公司的女孩子每人一支。蕭蕭死活不幹,說情人節的玫瑰怎能轉送,要他們自己去買,讓我別去批發愛情。

    情人節那天,我接到了熱褲的電話。她說她已經和那個男人分手,她不想過一個沒有情人的情人節。我說我可以電話贊助,但不能友情客串。熱褲很失望,很失落。熱褲說好容易才要到我的號碼,一直不敢打給我怕影響我和蕭蕭的感情。熱褲說好想再和我在一起,哪怕只有一天。

    熱褲最後說,她的電話號碼也換了,我要想她了就去個電話。

    熱褲的電話很好記,最後的結尾是0202,熱褲說那男人給花錢買的號,那男人的老婆電話結尾是00。

    我知道,在太升路電信市場,這樣的號叫雙響炮,連起來又叫姊妹號。

    情人節那天,我還接到了章魚的電話。這小子接到了好些個寂寞女人的電話,暗示他去送玫瑰。我說你小子玫瑰運來了,別挑花了眼。章魚說,***都是友情客串,那幫女人怕情人節收不到鮮花或是花少了失了面子,一定要找帥哥大上午親自送到辦公室去。章魚說,你來幫幫我吧,***送不過來了。我說你小子自找的,誰讓你博愛廣撒愛心呢。章魚說,倒,都是我哥GOLFLUB的准客戶。

    情人節那天,猴子最後打來了電話,約我和蕭蕭一塊去參加一個酒會。我說今天都是二人世界,想讓老子既當燈泡又交電費?我不來。猴子說:「媽搽皮鞋,咋個會讓你買單嘛。欣欣想見你,說好久沒看到你了。」

    欣欣在情人節要見我,這讓我橫生疑竇。是欣欣又要陷害章魚一樣陷害我,還是要替熱褲出一口惡氣,或者欣欣根本就很喜歡我,想和我真真切切過一把情人節還是……莫非欣欣接著見我的名義想看看蕭蕭,熱褲給我說過她是個雙性戀啊。

    想到欣欣百般花樣折磨猴子,我打定主意不見,堅決地推辭了猴子的邀約。

    我打電話問柳胖胖怎麼過情人節。柳胖胖一楞,我們從不過情人節。我說你真是個鐵公雞,買一把玫瑰能花你幾個錢?柳胖胖笑,我馬上帶她去看電影。

    情人節的晚上,柳胖胖並沒帶老婆去看電影,自己跑到樓下髮廊,剃了一個新版板寸,說是出差要注意形象,讓代理商覺得他很精神。我說你遲早要補課,不花時間在家裡,最後要零存整取,恐怕以後爆發了要花更多時間來補償。柳總說他那是敬業,什麼事情都要壓在工作之後。我說你還是用的日本人工作狂那套過時觀點。我說:「你不能非常好的管理你的時間,有效地分配到工作、生活、家庭和人際關係中,要吃大虧的。」我警告柳總說:「借用你最愛說的一句話,民營企業都是累死的,當心啊。」

    柳胖胖風風火火去了重慶去武漢,去了武漢去南京,去了南京去上海,去了上海去青島,去了青島又去北京。一路上幹勁十足,唾沫橫飛地做了好幾場培訓,有唾沫橫飛地鼓動了好些代理商今年擴大面積投入廣告費用更大精力來做嘉熙木桶。

    柳總是個工作狂,每天晚上還要和我通一兩個小時的電話,一來是瞭解總公司的各種動向,另外也把各地的情況跟我分析探討。關於今年渠道建設的方向,我們的觀點截然不同。柳總是希望能夠提高各代理商的含金量,投入更多時間更多精力更多廣告,扶持出十個重點市場,按照2-8理論,20%的代理商就可以完成80%的銷售額;我的想法是更多地投入到全國性的廣告,把精力投入到更為廣闊的二級城市和未發放代理的其他省會中心城市,就像有線電視的建設一樣,首先要爭取更多的入戶,網絡布建完畢,在這有效渠道中加載多少節目內容只是一件非常簡單的事情,不需要再投入額外的成本。在多次的討論中,我們就像牧師和無神論者堅持立場互不相讓,也不能說服對方。關於牧師和無神論者的故事,是這樣結尾的:兩人白天爭論不休,到了晚上,無神論者溜到教堂,對著基督像懺悔說:「主啊,我認識到我從前的過錯,我冒犯了你,我打心裡相信你是無處不在的,原諒我的過錯吧,阿門。」之後,牧師也溜到教堂,打望四下無人後,指著基督像破口大罵:「你這個泥糊的草包,竟然欺騙了我這麼多年,我沒有愛情,沒有家庭,沒有事業,沒有金錢,我的人生沒有任何樂趣,你是個騙子,我憎恨你。」

    無神論者和牧師第二天並沒有改變信仰,仍然堅持著對立。我和柳胖胖也是這樣,嘴中雖然不相讓,在內心深處其實已經或多或少地接受了對方的觀點,並且也因此更看中對方。工作中,沒有刻意地去簡單做大或是做強了。

    柳總給我打電話要我馬上去北京接手工作的時候,我正在招聘新人。一般來說,招聘計劃並不會嚴格地執行。如果新人質量比較滿意,我會多招幾個,再步步淘汰,讓最後留下來的人始終充滿了競爭成功的成就感,同時也在壓力下忘我的工作。如果新人質量不高,也不會空手而歸,隨便挑幾個帶回公司,再殘酷地考核開掉,讓在崗的同事也感受到挑戰而惴惴不安,這叫鯰魚效應。

    作為人力資源經理,我的工作就是要保證各崗位滿負荷的工作,以求達到最大的績效回報。何況,一個不斷招聘的公司,總是會讓人覺得是一個不斷發展充滿上升空間的大公司,其廣告效應比簡單的報版平面廣告還要好。

    我會問「你覺得你值多少錢的薪水。」這樣刁鑽的問題。

    如果是招聘行政人員,越接近我的底線的我越看中,這說明對方的觀察力和表述能力都很充分,不會含糊其辭得像一個老與世故的泥水匠。

    如果是招聘銷售人員,坦白地說,我對任何一個低於3000月薪要求的新人會不屑一顧。做銷售沒起碼的自信不能說難以成功,至少會讓公司投入更多的時間和精力去培養他,對於強調拿來主義的國內民營企業,顯然與成本管理的思路不符。當然,如果是我自己的領導的團隊,我更喜歡一張白紙的應屆學生,可以很輕易地進行洗腦,培養成絕對忠誠於我的鐵軍。年輕人總是喜歡衝動,喜歡盲從,喜歡反社會,也容易引導,98就是這樣的一個年輕人。

    98是我的校友,比我要小六歲,剛畢業了一年,做了一年的軟件銷售。說實話,他的銷售素養不令我滿意,但他有米98高,有與身高成正比的酒量,有200公里的高速公路經驗。98對我說:「我最大的優勢就是有身高,在任何時候不會被忽視。」我說好吧,跟我去北京。

    吳士宏說,招聘新人的時候要判斷新人的自我短期發展規劃是否與公司或者團隊的短期發展規劃重合,如果重合了,這個人就是公司最需要的人,而公司也就是新人最適合加盟的公司。在人的一生中,每一次工作不是簡單的養家餬口,而是人生職業生涯的一次判斷選擇,決定著今後的發展方向。佛家說,這也是因果。

    在成都--北京的特快火車上,我在逗列車員的同時不露聲色地觀察98和鄰鋪的保定商人的談話,包括他的表述和肢體語言,包括他的眼神和談話節奏。我很擔心他是一隻松潘狗--光大不咬人。98的性格實在太溫和了,隨著對方的話題而跟隨話題,我不是很滿意,到北京我一定要磨磨他。

    柳總親自接了站,沒讓我吃飯,就把我拉到辦公室密談。柳胖胖臉上本來堆滿了笑容,忽然間隱去,非常嚴肅地問我:「江樹,什麼叫網戀?」

    我看著柳胖胖,我的董事長此刻天真無邪地看著我,眼中拋灑著的是滿地純潔的童真。我看著他新配的筆記本電腦還開著機,機身風扇呼呼地轉著,重重吐出滿腔的熱情。我看著他,忍不住笑出聲來:「柳總,才幾天就網上了?」

    柳胖胖關於電腦的使用在幾年中一直停留在鼠標遊戲和VD階段,偶爾看一下新浪新聞,直到我逼著他用上了筆記本電腦,並手把手地教會他使用E-mail和多瀏覽器,並能順利打開Word文件,前幾天他突然打過電話問我什麼叫QQ,我才遠程幫他申請了個號碼,再把所有的下載安裝步驟發了傳真給他。***真是行動迅速啊,這才幾天就泡上了MM。

    柳胖胖對我說:「前幾天在非常男女中看到了一個MM很特別,說想認識一個男性白領。我對她說,我不是白領,我比白領還白領,就開始了。」

    柳總說:「江樹,你是專家,什麼是網戀。」

    我說:「我以為是什麼大事,每個網蟲都有一次網戀的,同時三四個網戀的也有,網戀都是見光死的。」

    柳胖胖有些憂鬱、有些興奮、有些得意:「她約我見面了,我想我們不會見光死的。」

    女約男?這讓我有些警惕:「她是哪的?幹什麼的?」

    柳胖胖沉醉在幻想中,「她就在成都,她在地奧藥業公司做銷售部經理,她2歲,這個年齡能做到這個位置我想她的樣子肯定過得去。」柳胖胖眼睛發直,眨也不眨。

    「她知道你是董事長麼,她曉不曉得你有這麼大一個企業。」我很懷疑這女人的動機是不是一個釣大款的職業小蜜。

    「她本來不知道,後來知道一點,你幫我看看,這算不算網戀。」柳總說到,打開Outloo點開那女人發來的郵件。

    松:

    可以這樣稱呼你嗎?我也覺得「小胖」不太適合你了,因為你的成熟、穩重、認真、細心、冷靜,還有那一點點傻氣,不過,「小胖」這個名字還是挺可愛的,我喜歡看似單純的你,在你面前會平靜我浮燥的心態,那種簡單的快樂,是久違了的感覺……

    松,你的第一封信就讓我感動了,那麼多的「第一次」讓我好滿足,我全都接受了,也要用心珍藏起來。松,有時候對你我有一個奢侈的想法,和你做一輩子的朋友,可以無所顧忌地給你講我的故事,談我的想法,還有我的問題,然後聽你講那些你的那些傳奇故事,還有享受你在走過的每一地方用小筆給我發的短信,呵呵,我是不是自私了點兒,不過,松,這段時間你帶給我的快樂卻是實實在在的:)

    松,記得有一次你問我「寂寞」嗎?是的,有時候我是寂寞的,貪戀寂寞中的寧靜,讓思維空洞,純靜的只有自己。其實,有時候還是需要朋友的,那種心靈與心靈相融的朋友,讓你快樂,讓你放鬆,讓你沒有寂寞……松,認識你很幸福!

    呵呵,我想這會兒你一定在旅途中想我了……

    冰兒於2003年愚人節

    柳胖胖看著我,憨態可掬,像一隻鴨子,不安地等我裁決。我心中暗叫不好,這胖子第一次就玩出三味真火來了,腦子裡轉得非快,盤算著怎麼澆滅這剛剛燃燒的星星之火。

    「柳總,別當真了,網絡上這樣的信大把大把,也就是個文學女青年閉著眼睛找感覺寫字,談不上網戀,當是看小說吧。」我盡量輕描淡寫,如同看到菜市場中的一堆鮮嫩的菠菜,冷漠的走過,順便打聽價格,腳也不停。

    我坐到沙發上,順手拿起2003年版的行政區劃手冊,研究起天津的常住人口密度,再也不看柳總。

    我聽到柳總歎了口氣,又踱了幾個方步,回到電腦中,呆了半天,還是忍不住:「江樹,我怎麼有當年談戀愛的感覺,MD心裡慌慌的。」柳總講起了普通話,還罕見的說了髒字。

    我決定繼續冷淡下去:「這樣的信我當年一天能收十來封,別自作多情了。」我就納悶,現在的女孩子就這麼簡單,網上嘀嘀幾聲地聊聊天也能真愛上。我猛地想起來:「那MM多大了?」

    柳總的聲音來了勁,說:「7年的。」我抬起頭來,看到柳胖胖的眼睛又放著光。

    我知道這下多半是真的了,7年出生今年滿27歲,不是做夢的年齡了。而且,7年的女孩子殺傷力最強,看來柳胖胖這下中刀了。

    柳總得意地給我補充:「她在陝西長大並念的大學,現在隨父母一起在成都,本來國慶結婚的,現在她說她不會結婚了。」

    我抬起頭來,眼光從眼鏡框上方扎向他,模糊之中不想知道他的表情。

    如果劉禾、陳盛發生這樣的故事,我不會驚異。柳胖胖發生這樣的故事,這讓我很難理解,柳胖胖不是那麼容易受到誘惑的人。學潮的時候,他去接受捐款,人家多給了他五千,他點過後想都沒想就給退了回去。他說,他從沒想過要動不屬於自己的一分錢,他也從沒想過他自己將來會沒錢。柳胖胖有些自傲,雖然談不上清高,陳盛當年拖他去找小妹的時候,他讒得流口水也沒動一下,他後來說太不划算,又要提心吊膽,又要使勁,還要給錢。何況,柳胖胖的家庭堪稱完美,自己有車有房有事業,老婆賢淑端莊,要多傳統就多傳統,孩子兩個長女次男。為了滿足柳胖胖老媽想要孫子的願望,他老婆不情願地要了這兒子,又為了這一雙兒女,辭了年薪十萬的公職。蕭蕭評論說,一個知識女性淪為家庭婦女,也只可能在柳總家裡才可能發生。

    在我印象中,柳胖胖一貫是個充滿家庭責任感的好家長。

    我冷眼看了看柳總,勸道:「柳總啊,我是過來人,你就是在補課,最好斷了,實在斷不了就別去見面。」

    我想了想,又嚇唬柳胖胖:「網友都是見光死,見了就再沒聯繫了。」

    柳胖胖說:「我想都沒想過要斷,嘿嘿。」柳總咧著嘴笑,「我倒很想見見。」

    我開玩笑說:「那MM肯定是逗你玩,今天是愚人節,別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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