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墨彎彎畫 轉之卷 合46
    夜,雨止,青王府大宴群臣。

    水榭迤邐時光晝永,絲竹裊裊,煮酒初上,最宜秋飲。

    但對杜江來年老胃衰,加以氣喘個毛病,在飲食上不得不多禁忌,於是舉杯躊躇,不過趁熱吃半盞酒。相反是同桌二座的李原雍,酒量出奇的好,面吃,面談,片刻之間,滿滿壺新酒,吃得光光。杜江看著,不掩羨慕。

    觥酬交作處,封旭起身去敬杜江。

    酒盞剛舉半途,驀地,身側香息綿軟,香墨慢慢地踱幾步,在封旭身旁站定。

    檠蓮焰蘭膏,明明暗暗的勾勒出精心勾畫臉部的柔美輪廓,靜凝中唯有鬢邊緊簪花釵,在溫暖的光芒裡面,金絲微細撩動。

    香墨只手擎著酒杯,也遞到杜江的眼前,少幾分楚楚動人,卻多許多的精明外露:「閣老也莫嫌棄唐突,可定要吃杯才好。」

    水榭前,霓裳羽衣破陣歌,正當熱鬧的時候。

    客另辟出廳堂,更有文靜的消遣。青王府的昆曲班子,與原本的昆山腔不同,調用水磨詞雅聲和,縈紆低緩,竟似沒人間煙火氣。

    香墨此時突兀出現客水榭內,破禮數,憑添放蕩,眾人不由得屏住聲息,唯有李原雍,毫不掩飾的聲嗤笑。

    水榭內明珠如月亮升照,四周的切皆籠在光暗中,連他們手中刻花杯裡的青杏釀也明暗不定。可,封旭清清楚楚看看見,酒杯遞出的剎那,張紙條迅疾無聲的轉到杜江手中。

    「好」

    杜江起初昏蒙雙目,彷彿醉意熏熏,輕輕地個字,幾不可聞。香墨笑,轉身退出時,眸光忽地閃,亮得驚人。

    酒過半酣,封旭有些熏熏的,待得回神,已不見杜江與李原雍,問安泰,只道後堂去,心下訝然便也藉著更衣起身去後堂。

    華宴夜深,後堂內水磨昆曲之聲在暮秋的夜風中迎入耳中,綺音纏綿,可所有的切到後來,不過都是褪盡顏色的殘片。

    封榮的眼瞼微微跳,屋內並沒有杜江和李原雍的身影,只有香墨坐在窗前,彷彿是酒意上來倦,回眸見是他也不言語,自顧自緩緩地,心不在焉地擺弄著手中的水煙。

    安泰領著幾個內侍伺候著為封旭換身服飾,他徑直坐到的對面,望住的神色,道:「夫人,有事?」

    「昌王爺自江南回來,送樣很有意思的東西,不過借花獻佛給閣老而已。」香墨涼涼地笑,吸食時,琉璃水煙中還能發出「咕咕嚕嚕」的聲響,猶如鳥啼鳳鳴。餘音裊裊後,又孤寂無聲。

    緩緩道:「時節,江南風景如畫,昌王爺沒有為王爺帶回什麼別緻的禮物?」

    封旭時只是茫然地看著。似乎只是毫不相干的閒話,如雲如霧地噴吐而出,呼吸間,身上的香味,像是瑞腦香的味道,夾雜煙絲的氣息,深沉得不可測。

    他聲色不動,只側臉揮揮手,句:「都出去!」

    於是安泰帶頭,所有的內侍婢都退出後堂外,站得遠遠地,封旭才輕聲道:「陳啟不過是打著下江南的幌子去漠北。陳瑞……他也,是不可多得的良機!」

    香墨不話,手指細細地撫過仙鶴腿水煙袋,節,節,指下堅硬,琉璃無暇宛如冰玉琢成。

    坐在繁煙落盡成秋色中,輕煙薄霧彷彿的衣衫,幾乎迷眼睛。然而又有何用?不過沉香火冷妝終殘,半衾輕夢濃於酒罷。

    那只的金鐲子,如半圈新月環在腕上,鑲嵌的火鑽猶如亮晶晶的星兒,顏色如他眼眸的藍,許是晶光太過刺目,封旭眼睛時承受不住,轉過去看身側的影。

    遠近次第的宮燈如溫煦的陽光,柔綿溫軟。封旭忽然發覺,他們好似污濁墨跡的影拉的頎長幾乎相接,那種莫明的感覺,不期然間,又襲上心頭。

    香墨但見門簾掀動,隨即喝問:是誰?

    「是奴才!」安泰掀簾而入,請個安:「宮裡來人宣召,萬歲爺會兒駕臨墨府。請夫人的示下。」

    明為請示,其實是催促。香墨不得再多什麼,薄煙不勝風,衣裙動,像冰綃裁剪碎。

    由水榭過名叫小蓬萊的曲橋,多少有些侷促,循橋轉過山,眼前忽然亮,東靠岸為曲溪館,月色照得片通明,水面似乎比白寬闊許多。

    館中卻十分冷清,落地罩下設座玻璃的屏風,屏中的水波載著月光流轉,隔開鴛鴦雙廳。

    杜江坐在坐在躺椅上,藉著火光再次細細展開手中紙條:「李氏獨芙假稱遠方親眷嫁於青王,康慈宮不知。」

    秋夜,像水般的清涼,心境潭湖水,仍舊像它數十年來那樣的清明,但額頭到脖子卻片的熱潮。

    身下的躺椅則早早就墊好雪白的狐皮,溫熱而柔軟,觸摸時象只活著的狐狸,可終究是溽熱。有微風,帶著花香,把宮燈下赤紅品流蘇的影子吹到有光的地方來,又吹到無光的地方去。風不強,偏骨頭卻怕極吹,見就開始刺痛。

    真熱……似乎只需要覺醒來的時間,就老……

    腳步聲隱隱自傳來,像敲打在心上,杜江手指顫,竟將紙撕半。

    杜江突然驚醒,將手中的紙,投進燈內,淡紅火苗片刻的功夫,把紙舔成小塊黑色的灰燼。

    李原雍轉過屏風時,杜江已站起身,緩緩道:「老,幾杯酒連個時辰都頂不住,不服老不行!」

    因是私宴,杜江只著褐色緞的便袍,週身最鮮艷的顏色不過是深藍纏枝紋的襟緣與袖緣。極長的鬍子隨著話聲,瑟瑟落在胸前,微光略帶半的灰影,襯得難以想到的雪白。

    李原雍在交椅上坐下,神色間帶幾分恭謹道:「閣老春秋鼎盛,倒麼,就真叫慚愧,也是幾杯酒,也就頂大半個時辰罷。」

    「原雍,是在寬慰啊。向來千杯不醉是知道的,心地仁厚也知道的。記得當年,未經仕途直接入宦,以為也是個官宦子弟中紈褲之徒,宮內門檻皆高,卻在出雨花閣時,能代替內侍攙把。攙次不難,攙三十年就難。難為三十年來,都能攙上把……」

    宮燈流水般瀉地的明亮,到處傾瀉起來,傾瀉到館內四壁的玲瓏雕刻上、他們的眼間、眉角上,傾瀉到像帶著面具遮住的模糊色的神態中,切都分明、清晰,切都成活生生的。

    李原雍清晰記得,氏族出身少年得志,二十歲就升到戶部主事。那時的杜江以帝師之尊,頗得重用,他曾想借此慇勤,對向與李氏不大和睦的杜江,取得種較為親密的關係,化解干戈。然而,杜江雖和煦,但黨爭無情,終究是徹頭徹尾落空!

    塵煙綺年事,李原雍也顯動容:「閣老……」

    杜江走到李原雍身前,長長歎:「原雍,厚道。做的副手也有好多年,難為處處攙扶著,比妹妹要厚道!」

    話的不是不突然,李原雍不由怔,然後才回過神來,頷首懇切道:「人之下,萬人之上,君不當位,悍臣滿朝,閣老最難。」

    杜江卻忽然沉默,半晌,不勝傷感地:「最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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