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墨彎彎畫 轉之卷 合36
    玉湖岸邊垂柳,翠綠的枝椏如輕裁的鮫綃幾乎垂到地面,細柔柔地枝條紛拂,綿亙與岸邊,婀娜柔曼,將玉湖的水染得片青碧。划船的內侍將木槳在岸邊的青石上頂,封旭乘的舴艋舟從那帶青翠中脫離出來,尖蔥的指甲似地滑進寬闊的湖面,往紫薇洲駛去。

    萬壽山和紫薇洲隔著玉湖比鄰,橫過座石橋相接。舴艋舟行過萬壽山時,遠眺過去,滿眼千條萬條楓色灩光交織,影在湖中,染作溶溶。舴艋靜駛衝破由碧而赤的湖水,輕柔的漣漪中,漸漸近紫薇洲。

    驀地,他遠遠看見橋上行綵衣子穿過石橋,風雅華麗。

    名宮裝子也看加湖面遠遠駛來的人,從腰帶間取出小扇,指指,道:「呦,不是青王殿下?」

    隨即自橋欄上探出身,折扇舉在頭頂遮住刺目的陽光,扇面上的金粉映著紅葉染成鮮紅色,揚聲道:「王爺!剛從岸上過來嗎?今兒怎麼想起入宮?!」

    話語輕佻肆意,恍如夏的大麗花那樣艷麗和熱情。

    封旭仰頭看去,炙烈的陽光直透眼中,時模糊迷離。「是的。」

    封旭在宮中時素來和煦,站在船上笑道:「看氣好就進宮,」

    子忍不住抬頭看,熔金般日色濺在眼中,但見浮雲朵朵、風和日麗,忍不住脆爽地大笑起來:「氣?王爺真會笑!」

    那顯得過分清脆的笑聲帶著矯揉造作的痕跡,封旭心下忍不住厭惡,但眉目間仍是和煦溫文。

    然後,船越駛越近時,封旭就看見在子身後不遠的香墨。

    直直的站在橋中,長髮未束,青絲如柳紛拂垂下,目光也眺望在封旭的身上。彷彿覺得瀲灩湖光過於刺目,以手遮在額際。衣袖海浪般的湖藍華美,即便隔著橋欄,封旭也能感覺到幾乎流淌到的鞋上,袖間的白色蝴蝶翩躚自腳尖。身後侍婢的把傘遮住夏光的明媚。不同於江南油紙傘,而是宮制的薄綃,散上兩株紫丁花朵繡在楓紅傘面上,在的面頰投下隱隱的影。

    他們就樣互望著。

    在橋上,他在的橋下。

    水如時光,舴艋舟緩緩滑進橋洞間,再也望不到。船身的搖晃彷彿他的顆心,蕩漾不定,竟分不清是快活還是惆悵。

    香墨只是低下頭繼續往萬壽山走,走得極慢極慢。過半晌,才問:「喜歡青王?」

    剛才輕佻答話的子此時反倒羞澀起來,泥金的折扇遮住半邊面容,輕聲道:「青王是個傳奇子,奴婢心存戀慕也無可厚非。」

    「是應選秀,跟……即便是跟皇后也犯不著自貶為奴婢。」

    三兩滴輕輕的東西打在頭上,香墨微微抬起頭,綃傘如同拂曉的空閃耀著冷光,和幾顆楓葉熱烈的紅,鮮明對斥。

    「如果願意,將賜給青王可好?只不過,的身份還不夠為他的正妃。」

    「奴婢謝過夫人。」子眉宇間分明凝著驚喜,但仍力持著極致雍容有禮地向香墨輕輕福:「如果奴婢得償所願,自會努力讓夫人知道您想知道的。」

    「果然是明白人。」香墨眉端揚,似笑非笑,聲音中的溫和,宛如細密散佈在庭院裡的早春陽光:「下去準備吧。」

    子嫵媚輕快的身影漸漸遠去時,香墨才想起,連的名字都不知道,但也提不起性質去問。

    為避開內侍的耳目,舴艋舟停在紫薇洲邊,封旭繞道才上石橋,往萬壽山去。

    追上香墨時,已是半個時辰後。

    萬壽山上連著第九段小瀑布,每個水潭前面都有行青玉踏石。第三段瀑布帶的紅葉尤其鮮艷,白色水花都隱在楓葉裡,染成暗紅。

    香墨已經遣走隨行諸人,獨自人等在岸邊的顆楓樹下。

    楓樹本直,但顆在比香墨的頭還高的地方陡然右傾,枝椏從傾斜的地方伸展開去,長長的枝梢,許是負荷太重,流渡到水潭裡。

    察覺封旭的到來,香墨反倒挽起錦繡衣裙,邁上第顆踏石上。依然身姿端正,只是將半邊臉微略側轉過來,露出些許微笑。

    「是為經宴的事來的嗎?」

    香墨的手中依舊擎著綃傘,傘上的紫丁花與寬敞的衣袖上的白蝴蝶,飄忽不定掩映在潭波上,斜透在封旭眼裡。剎那間,他彷彿感覺到道搖動的彩卷。

    封旭禁不住上前,低聲道:「是的。」

    可在他踏上第顆踏石的瞬間,香墨已邁步跳上第二顆踏石。桃粉的鞋尖在湖藍的薄裙和青玉踏石間時隱時現,如同線朝旭,破開沉沉雲翳。

    「種事,也插不上話……」

    香墨的眼睫,蝴蝶息翅般合攏,但沒有回頭,因此神色間的無奈也沒有讓封旭看到、

    封旭以為在推脫,語氣不由的硬起來:「可記得,在風吉過,百姓疾苦不是道,不是人道,而是王道。」

    只黃鸝鳥在空翩躚掠過,投影澄澈煙波。

    即便沒有回頭,也能看見他發上金冠,眉目冷峭,謙謙君子,如寒玉。

    那年,風吉塚墳塋前,蒼生漠漠,埋著緊鄰富貴朱門的餓殍愁苦。努力讓自己無動於衷,努力去勸解那個幾乎不知世事的子。以為那只是個佯裝冷漠,卻在蓄意闖入時,縮身在澡盆裡的羞澀孩子。可那個孩子卻高聲道,「若是陳國的王,絕不會讓自己的百姓過樣的日子。」

    那氣勢則似吞沒萬里江山的蛟龍。

    如今他成陳朝的青王,反倒內斂至淡漠:「而如今可以做的更好,知道嗎?」

    「更好嗎?」微轉過頭,麥金的臉頰上輕拂幾絲亂髮,已經有刻痕的眼角閃爍著火般的微笑:「如果易地而處,未必會比他做的更好……」

    「什麼意思?」

    「不懂。」

    綃傘遮蔽香墨的神色,烈日下封旭眼前白,耳中轟然鳴響。

    不懂……

    他最憎恨的三個字。

    陡地,封旭下顎微揚,薄薄唇如削,鼻樑挺直如刻,整個人猶如件堅冰的切面:「人間香火十萬,不及君王枕畔言。」

    瀑布落下的聲音隔絕切,惟有水波流動,神光離合。清風中,揮起幾顆楓葉,隱約捎來水氣的清涼,可撲在面上,仍是異常暖意。紅葉落,淡淡垂頭,頭散發也隨散去的葉沉下去。

    瀑布飛流激的水波湧湧,卻怎麼也滾不過腳下青玉的踏石,唯有幾顆水花落下,流轉著令人目眩的日光。水中的花、水中的影,恍如真實的大千世界,光彩出清晰的輪廓。

    「不及君王枕畔言?」香墨喃喃自語,似迷惑不解,句話的真正含意是什麼……

    陳瑞怒罵,而他,竟是無言以對。

    擎著手綃傘伸出,然後緩緩的鬆開手指。姿態宛妙,猶如撒下無數綺夢幻花。紫丁花的傘蓋,落進潭中猶如朵巨大的荷盤。

    「最苦事人以顏色,偏偏遲暮無青絲。」句終究沒有出。

    封旭直勾勾地望著香墨的側臉,的側臉上若有若無地染上波光搖曳。

    「所以,必須跟皇上去,成與不成,只當是命……」

    然而,香墨似乎沒有聽進去,只顧俯瞰面前瀲灩潭水,那綹綹的發又細又長,細碎地散開。

    飛長眼睫濃黑沉重,彷彿繫個死結,結起所有情緒。

    只有良久的怔然。

    封旭微微顫,正要把手搭在肩上,香墨卻躲閃開。

    陽光照得時盲雙眼,仍自踏石上走下去,不曾行差踏錯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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