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墨彎彎畫 轉之卷 轉31
    煙霧穿過竹簾的縫隙,被割成極細的絲,支離破碎。沾染著淺翠的煙,冷冷勾勒出李太后揚起端麗的眉目來,微微笑,似耐不到封旭的見禮,起身道:「入宗牒還有分府的事,都不懂,們和杜閣老商量著辦吧。」

    午後總有風起,墜赤金流蘇的竹簾竟被掀上角來,封旭忽然心覺有異,放眼掃,見那燦爛華彩的翟衣緩緩住,李太后轉眼瞥向封旭,盛妝端凝面容,稜角分明的美麗唇邊,向上彎起,不深不淺,恰是抹輕蔑的笑。

    那眼神封旭是知道的,像泱渀沙漠的月亮谷潛伏,見到活人時的餓狼。

    竹簾片刻便又放下,簾子內人去樓空。

    封榮也起身去。

    又次俯身恭送御駕之後。

    封旭沉沉站起身來,只覺得切都像是個笑話,半晌不動,就只保持著那個姿勢。

    他想,自今日起,便是青王。

    可又好像只是迷糊中的個夢,夢裡那子音容依然歷歷在目,未語先笑:「們同去陸國,」

    他繫於夢中時,朝臣們將他圍繞起來,施禮。他神色端穆,謹慎的回禮。幾名老臣心裡不禁對讚譽有加,如此知進退,比皇座上那喜怒無常的主子好上太多。

    唯有李原雍憤憤草草揖,隨著李太后去。

    香煙裊裊,片莊嚴肅穆裡,陳瑞也上前行禮,稜角分明的唇邊難得清晰浮現笑意。抬手揖禮時,封旭就看見他仍被白布包裹右手。

    他安靜的站著,然後,個恍惚,就覺得自己如同只被拆散線繩的傀儡人偶,思緒漸漸凝滯。除滿眼除血之外,他看不見任何東西。

    血,並不是今日,今日的才區區幾滴,覆不住他的眼。那是自漠北回到東都時,遭遇暗算時所受的傷。封疆回京,祖制隨行兵馬不許超過四百。於是,就幾乎成暗算的良機。

    陳瑞征戰沙場多年,按例絕不會如此輕易的受傷,可是,柄刀避無可避的披到封旭的面前。

    那時候陳瑞手中的戰刀,早就擲丟。

    生死的剎那,陳瑞用手抓住那柄幾乎奪他性命的銳利鋒刃。血自骨肉之間迸濺出新鮮的血,看去,倒和那火桃花隨風滿有幾分相似,只是多鐵腥氣味,多那種翻飛的淒麗。

    陳瑞卻不以為意似地抬手抹抹臉,面上拖下條稠紅,無關痛癢的模樣。

    可事後他知道,傷口幾可入骨,只要再深半寸,陳瑞的手就不保。

    「青王。」

    陳瑞的聲音顫抖,揖禮的手卻穩健得像鐵。

    他不必回拜,只微頷首。彷彿牢牢粘黏的唇,吃力裂開,唇齒裡就似像含著塊鐵,不可抑制的泛著血腥味,抵著咽喉:「將軍。」

    內侍呈上淨水,伺候封旭洗乾淨手,小心用絲巾把指尖最後滴水也擦乾淨。然後,在尊案的優曇缽華爐焚上三根新香,安靜的禮拜。

    是滴血認親的最後項,然後就完成他成為青王的所有步驟。

    朝臣們相繼行禮去,奉先殿內就只剩下封旭和陳瑞。

    此時艷紫藍花的影方環珮珊珊地走上前。

    步步靠近,身形輪廓如同從沉沉的水中緩慢浮上,的清晰。在封旭和陳瑞的眼睛裡,煙霧慢慢消融,心中皆不禁有部分收緊。

    福身禮,晨昏的微黃光抹臉上,好似風霜痕跡。道:「青王。」

    封旭心口彷彿有什麼東西嘩啦聲,就崩散地。

    剎那,所有的痛苦,所有的不甘,所有的失去,恍如是灌飽雨水的泥土,春筍個接著個冒將出來。

    封旭最隱密處突地驚悸,他不能再想,低聲斷續吐息,依稀組成個句子:「青王嗎?」

    多少人事難險,到底是咫尺涯。

    香墨雙唇動動,卻沒有出聲。轉身時,嘴唇邊忽地不自覺淡淡地笑。

    可是,離弦之箭,絕無追悔。

    李太后出奉先殿,直上步輦都是笑意盈盈的。回到康慈宮,李嬤嬤向來熟知的脾性,忙上前攙扶落座,卻不敢開口。

    侍婢呈上茶,李太后安靜的托著。

    暮春四月,綠葉更肥,而紅花殘瘦。窗紗支起,清晰可見廊下庭院中在架子淡到發白薔薇,像失血色的唇。原本的杜鵑都萎謝,唯有株凝紫的顏色花期尤其長,不動聲色,眼見著春光漸老倒,似不知道如何收場般。

    上好的哥窯梅子青,釉色晶瑩純淨,宛如翡翠。握在手中,雖裝的是涼茶,但溫潤的感覺指間蔓生起來。

    李太后斂笑,冷眼,便爆出幾欲咬噬的狠意。

    偏偏此時李原雍就衝進來。

    「太后,以為已經打好切,萬無失!」

    李太后袖子掩嘴唇,輕笑:「是打,可是世上沒有萬無失的事!」

    穩穩端起茶盞,太平嘉瑞茶,貴就在於茶色極白,梅子青翡翠如泓,茶香裊裊中,恰使盞如茶。樣優雅的意境,終究掩不住意難平,笑陰狠愈烈,眼梢處滲出緋紅,透著睚眥欲裂的狠煞,鎮的李原雍倒吸口冷氣。

    青王……

    李太后眼前忍不住浮起的是那個胡姬,迥異與陳國子的異域癡纏,何止是的手段。往日的陳王府,桃花似火柳如煙,煙嵐成層霧靄靄模糊,的夫婿,陳王和那個胡姬早畫粱間,輕憐蜜愛,對對飛春燕。

    可到底,人算不如算……

    那個孩子毀胡姬步步精心而來的切榮寵。可是,陳王,錦,:「是的長子啊。」

    長子……那兩個似乎清晰又模糊異常的字眼個個,跳入的腦中。

    眼裡霧靄詭異地飄散游離。陳國的皇室,從來重長不重嫡。那個孩子普出生,宮內恩封嘉賞便源源不斷。待到滿月時,甚至常年深居宮中的英帝,也破例駕臨陳王府。

    時值冬日,十二月裡的第場滿飛雪,陳王府六進十二道敞開的中門破荒的大開著,御駕儀仗迤邐如潮。

    英帝卻不過是件玄色便袍,將那個孩子抱在懷中,面上浮出難得見的慈笑。,只能小心翼翼的賠笑垂首。

    那時,誰曾記得剛剛流逝第二個孩子,凝固的彷彿成型的濃黑暗塊,不曾對他們有任何意義……

    猛地震,雙手登時個顫抖,眼中浮起影瞬時崩潰打散。茶盞「嘩啦」聲潑濺地,青綠的毯上水漬急速擴散,看著好像透明的血泊。

    李太后髮髻上的步搖鳳尾瓔珞,極長的流蘇直垂到頰畔,猶在珊珊作響,珠聲清婉。

    李太后深吸口氣,兩已經連打兩個茶盞,到底是失態。

    再抬頭時,手肘隨手撂下桌上,以手托腮,終於浮起縷真正笑意:「他是青王又如何?終究不是皇帝!祖訓親王不得過多涉政,很多事,還是在們手裡!」

    李原雍才面色稍霽,爾後,狠狠咬牙道:「青青那賤婢?」

    李太后不答,只輕輕笑。腕子上環玉鐲殷紅如血,襯在臉側,刻痕深重的臉頰隱隱如架上的白薔薇,失血色般。

    窗外,比滿園杜鵑薔薇還要馥郁是顆香樟,暮色的光自濃蔭的樹葉間透出,像極李太后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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