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墨彎彎畫 轉之卷 轉23
    烏黑的天邊慢慢了魚肚白,幻化出半點朝日,好似一盞剛被點亮的燈籠,烈烈的紅。大陳宮巨大的殿宇簷頂,便都覆蓋在半紅半白之間。

    正月裡東都到了三九,除去了渭河,連人咳嗽的一口痰落到地上,都會結成冰。在這樣的酷寒下,到時早起的無數內侍宮婢瑟縮著,在大陳宮內悄無聲息地游動著。

    欽勤殿的屋簷下仍是燃著火紅的宮燈,德保披著狐皮斗篷,坐在階下叱道:「幹什麼呢?還不熄燈!一兩燈油一兩錢,由著你們這些奴婢們這麼犯懶,多少錢也不夠你們燒進去!」

    等級低的內侍不許戴耳包氈帽,一個小內侍凍得兩耳通紅,一溜小跑回到德保跟前。

    「怎麼了,跑什麼?連規矩都不要了?!」

    內侍的嗓子本來就尖,早晨又極靜,他這一聲雖是壓著嗓子喊出來的,但仍是一直蕩進了欽勤殿內,清晰聽聞。

    醒了的封榮一捅身側的香墨,輕笑一聲,道:「聽,德保在罵奴才呢!像不像你?」

    明黃花羅的錦褥,睡得久了,一團揉搓似的凌亂。香墨躺在其上,似是無知無覺,只輕輕的「嗯」了一聲,翻身又睡。

    封榮又一聲輕笑。

    不多時,德保躡手躡腳的走了進來。

    淡成一幕朦朦朧朧的輕紗罩簾之外,值夜宮婢內侍恭謹垂首而立,德保便知裡面的人熟睡未醒,遲疑再三,額上汗都淌了下來,可還是徘徊不敢上前。

    殿內靜謐的連呼吸都不聞,唯四個青銅炭爐分立四角,隔不久便「劈啪」的微弱聲響,暖意隨聲正濃,猶如春日。

    香墨雖似熟睡,卻一下子睜開了眼睛。床前燈火未熄,眼前的輕黃色鏤籐花床帳,晨曦舊燭的光映在上面,籐花就變得極碎、極淺。

    德保猶猶豫豫的影子映入,被透明的羅遮了一下,帶上一種瑟縮。

    香墨厭煩的一皺眉,道:「有什麼事快說。」

    聲音裡猶帶著熟睡未醒的沙啞。

    德保這才將小內侍回稟的事近前相告:「回陛下,夫人。銘嬪病重,太后特下了懿旨,讓杜閣老接回家去了。」

    鏤花床帳一瑟,波紋如流水。水面上,碧綠的籐花葉子隨波飄蕩,封榮眉頭微微一皺,半撐起身,打著哈欠的模樣,在粼粼的漣漪中時隱時現。

    德保就聽封榮道:「什麼病,病的重嗎」

    剛問完,便看封榮一晃,骨碌著就摔下來床。腰磕碰到了腳踏,哎呦著一聲接著一聲。

    德保瞧見了,唇角顫了一下,卻只做不見,垂頭退了開。

    封榮哎呦了片刻見香墨並不理他,便自己爬上床,去扯被子。

    可香墨把被裹得死緊的不放,封榮央告了一會,香墨只不理他。

    封榮緊起了嘴,做出苦惱的聲音道:「那我凍死好了。」

    嘴唇微翹,似笑非笑。眼睛愜意地瞇著,殿內四個青銅炭爐堆滿了的寸長銀炭,暖意融融。嘴裡說冷,其實一點也不覺得。

    香墨用被子緊緊裹住頭,絲毫不理睬他,封榮只著白色內衫慵懶地依偎在香墨身畔,黑色的長髮恍如灑了濃墨,淌在明黃花羅的錦褥上。半晌無趣,又去摟她。

    香墨一腳踹開他,自撒紅金絲的被子裡彈出半邊臉,斜斜地瞥了封榮一眼,恨聲道:「凍死了倒好,大家都省心。」

    封榮從後面連被子抱住了她的腰,將臉頰貼在她的背上,蹭著,聲音柔軟的似象漣漪的春水,綿綿潺潺:「到底是子溪的妹妹,我不過就問了一句。你已經把我踹下去了,還不解氣?」

    香墨仍不理會,合著眼裝睡,可面色稍霽。

    封榮摟住她還待開口,忽聽腳步響,德保又隔著簾子唯唯諾諾道:「皇上,太后那邊等著你傳旨呢!」

    封榮目光倏地一閃,略一低頭,髮絲垂下,半掩了面色。

    香墨剛緩過來的臉色頓時又僵了。

    他忙沖外道:「去吧去吧,還要什麼旨!」

    說完去搶被子,偏香墨見他這樣,就是不肯鬆手,僵持著,可終究敵不過封榮的力氣,讓他鑽了進來。

    封榮湊近,俯在香墨的耳邊,噥噥絮語。很低的聲音,根本聽不清楚在說些什麼,可溫溫濕濕的氣息蹭過,撓得耳朵癢癢的,不由地皺起鼻子,終是忍不住笑了出來。

    守在簾子外的侍婢,隱隱聽見封榮悶悶的笑聲。漸漸的又變成了低喘。反覆不休的其實只是幾個音節,卻掩不住的旖旎。

    香墨起身的已是晌午,封榮還在床上熟睡。她素來畏熱,只穿了一件牙白錦織肚兜,一條紗褲,就下了床。她這做派欽勤殿的內侍都看慣了,內侍目無表情的領著兩三個小宮婢上前,為她披了見輕紗罩衫,又服她盥洗了。方退出去,德保捧托盤走了進來。

    香墨縮著腳坐在榻上,涼滑的薄綃紗衣,綠如翠萍,只如一股呵氣,裹在週身。紗衣下掩不住的魚水紅痕,似要綻出來一般。

    榻前一個火盆,炭火紅彤彤的正旺,香墨百無聊賴的拿著火鉗子撥著炭。炭火跳了一下,閃閃爍爍映進了她的眼。

    香墨看得入神,聞見藥味兒頭也不抬地,心不在焉地問:「看清楚了?可是真的病了,不是別的毛病?」

    德保瞄了一眼床帳,才躬身答道:「奴才去看了,銘嬪娘娘臉都脫相了,連個人色兒都沒有,確實病的不輕。」

    香墨聞言一笑,笑時並不如何動人。因辰時初醒並未梳妝,她蜜色的面頰便有些泛著黃,彷彿天街上糖人張的麥芽糖人:「是病就好。」

    話音如同自言自語一般。

    德保見她久久無語,放下了盛著幾粒藥丸的青瓷小盤子,又無聲無息的退了出去。

    撥弄完了炭火,香墨百無聊賴的轉身就在香爐裡添上香,紫銅熏爐裡燃起了薄荷香屑,清爽的氣息自紫金蓋子上的佛手鏤花間升起,沁香縷縷,一條條絲絲纏繞,把呼吸都熏得甜了。

    她努力去想杜銘溪的樣子,然而不論怎樣想都只是一個模糊的輪廓。便是連魏淑媛、范婕妤她們的模樣也想不起來了,唯獨只記得自冰窟窿裡打撈起的僵硬的小團,還有那凍得青紫的小小指尖。然後,就是一雙湛青色淒厲的眼,緊緊壓迫過來,似要吞噬掉她時,卻又變成了蔚藍……

    指尖忍不住掙扎似的一抓,輕輕滑過煙霧,如絲如絮頓時繚亂不堪,點點碎碎的散了。

    突地,眼前一黑。驚醒時才發覺,一雙冰涼的手蒙住了她的眼。

    「猜猜我是誰?」

    那雙手冰涼,而她的肌膚想是離炭火過近,發燙的熱。她明知道是誰,或者說除了他再無人會做出這樣親暱舉止。

    她知道自己應該揮開,可是手舉起了,卻緊緊抓住那雙冰涼的手。明明知道是飲鴆止渴,可還是緊緊的印在自己的面上,一直就那樣印著。

    「除了封榮還會有誰?」

    卻終究得鬆開。漆黑的一片的眼射入光芒,轉為清晰。香墨轉過視線,看清了身前只著了白色內衫的封榮。

    封榮不由的緊起唇角,道:「無趣。你一猜就中。」

    香墨面色仍是不好,微微的泛著黃,總是沒有盛裝艷麗的模樣。封榮卻不在意,眼光流滾不定就又起了頑心。

    走過去將磁盤子裡的藥丸手放在香墨手上,道:「你來為我吃藥。」

    香墨無奈,藥丸細小,指間少錯就會掉落,只得捧著,抬起頭。

    已到了中天的日在欽勤殿內漾起了明麗的光暈,層層疊疊,透過明角隔窗,把封榮眼染得有幾分迷離,卻又盈滿著笑意,目不轉睛看著她。

    香墨的耳根忍不住變得通紅,好似腳下盆裡的炭,也燒得熱起來。

    手緩緩向前送了送,輕聲道:「萬歲爺,奴婢給您餵藥。」

    封榮含著笑,剛張開嘴。陡地,見香墨一反手,將藥全送進了自己的口裡。

    封榮不禁「呀」了聲,忙去抓她,卻聽香墨笑道:「我平日裡服些什麼你會不知道,吃你這一口算得了什麼。」

    因嘴裡含著藥丸,話也說的含含糊糊的。

    封榮目不轉睛地凝視著香墨,似要把她刻入自己的眼中,他顫抖的手撫摸上她的臉頰,滑過,攏入發間,倏然抓緊,粗暴地扯起,吻住香墨的唇。

    溫軟的舌探進了香墨的口,狠狠的、軟軟的搜索著,繞上纏下,搜刮走了每一粒來不急嚥下的藥丸。

    漸漸地,粗暴的動作變得如絲一般的輕巧而細緻,猶如羽毛拂過,讓香墨舒服得想打盹,不由又瞇起了眼睛。

    狂野地索求,迷亂地挑逗,綿綿的吻。

    半晌,封榮才抬起頭,白色的內衫與綠色薄綃紗衣凌亂委於一處,他們的發亦是逶迤至地,如黑檀流水。

    封榮抿起了微紅的唇,眼波如絲,淺淺地笑:「那是毒藥,怎麼能亂吃,以後你也要少吃,知道嗎?」

    說時,唇仍忍不住,或輕或重地印下。

    香墨臉偎著他,鼻端只是一股淡淡的極熟悉的佳楠香,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道:「知道了。」

    漆黑的眼眸懶懶的瞇著,如星燦爛。勻稱的軀體軟軟依偎在身下,還有那嶄新的歡痕,令封榮不自覺的唇欲再次印下。

    可是,腳步聲又遲遲疑疑的轉了回來。

    封榮惱怒地抬起頭:「又怎麼了?」

    德保著了慌,「撲通」一聲跪下來回稟:「奴才該死,可是坤泰宮的麗女官來說、說皇后娘娘病了!」

    封榮緩緩坐起身,不甚在意的道:「病了?子溪不是總在病著的嗎?傳太醫過去吧。」

    「可是麗女官說……娘娘好幾天都起不來床了。」

    香墨愣了一下,中午的日總是刺目的,她忍不住伸手掩住了眼,緩緩開口:「快去看看吧。」

    手放下時,封榮早已蹤影杳杳,只餘下滿殿炭火餘香,猶如春日。

    而杜子溪這一病就病了一整年。

    陳國歷二百三十七年,正月。

    一場鵝毛大雪下的飛飛揚揚,東都寒氣更重,雪連天,風連空,慘白的顏色覆住了天,也覆住了地,亦把大陳宮覆的蒼茫一片。

    剛過了十五,杜江就來至坤泰宮,看望因病缺席了所有新年祭典的杜子溪。

    坤泰宮裡照例垂了簾子,又被杜子溪給撤了。攏起的簾後因病的太久了,杜子溪極瘦的身子幾乎無力支撐,只半臥在榻上的檀香色座褥上。略顯陰暗的光線裡,鵝黃翟服之中,唯有一雙明麗眸子,光華閃耀,消去了泰半的久病枯槁。

    杜江本有一肚子話,可是見了她這幅模樣,反而一時愣住,無從說起。

    還是杜子溪率先緩緩開口道:「父親可是有話跟女兒說?」

    神情始終是淡然的,彷彿無論什麼人什麼事都不再能入她的心。

    坤泰宮的窗,為了給久病不愈的皇后添些喜氣,嵌了五色玻璃。此時不怕風雪的都尚開著,映著雪光,極輕、極薄地斑斕煥彩,被柔和的陽光洗過,幾乎溶化了簷下積雪。階前梅花半謝,飛花隨風撲人。

    一對小孔雀,在雪地上啄落花片子。

    杜江向來摸不透杜子溪脾性,不敢冒言,就先扯開話,道:「這對西羅孔雀倒挺有意思。」

    「陛下賜的玩物而起,到底光景不是,還是春笑軒那對上了年歲的大些,也有意思些。」

    杜子溪神情懨懨的,杜江也不以為異:「我倒覺得這對極好,你看著成色。而且到底年輕,指不定今年就能下個小孔雀了。」

    說完,向屏風外望了望。

    宮內為了應景,連二十四扇的屏風也換了五彩琉璃,五色碎錦塊子透進一塊塊極淡的日光,烙在烏光如鏡的地上。

    屏風後,隱隱的幾聲嬰兒啼哭聲。

    杜子溪一震。

    五色琉璃的屏風上只能倒映出宮內桌椅花瓶的影兒,望不透外面。她頓時屏住了呼吸靜靜的聽,那嬰兒哭了幾聲,便似被人摀住了,忽寂然無聲。

    也說不清是什麼,杜子溪心不自禁的抽緊,彷彿被一隻手握住。碎錦塊一塊一塊融在眼裡,七彩扭曲的一層霧。

    她就那樣靜靜地望著,什麼也不做,什麼也不說,偏生,精心排演過的折子戲卻仍是不肯放過她。

    屏風後緩緩走出一人,一件素白狐皮斗篷下,品藍素緞滿繡蝴蝶兒的衫子,手裡抱著的牙牙在哭的嬰兒。想是外面站得久了,細如銀針的狐毛披風上,還有一兩枚雪花落下來,微微打著旋,化在了地上。

    銘嬪笑微微的站在屏風前,笑道:「好久不見姐姐,姐姐又瘦了。」

    杜子溪眼前的銘嬪,想是因為生育不久,豐潤了好些,嫣然綽約裡憑添了一種過人艷華

    銘嬪將懷中紅綢包裹的嬰兒,往前一遞,道:「這是我的兒子,才三個月大,姐姐。」

    大而朦朧眼望住銘嬪,茫然了許久,杜銘溪才折起唇角,扯出一笑:「如此,恭喜妹妹。」

    一邊麗女官已經接過了嬰兒,呈至杜子溪面前。

    杜子溪面上仍是波瀾不驚,心裡卻空落得厲害,似一匹平整工麗的綢緞,被惡狠狠的抽去一縷,又一縷,生生變得扭曲猙獰。

    嬰兒的眼,骨碌碌的看著她,純淨的好似天上剛落下的雪,不帶一絲暇污。刺一般,直想讓她遠遠地避了開去。

    只是,她已經退無可退,又能避到哪裡?

    終究避無可避。

    自麗女官手裡接了過嬰兒,強撐起身,抱在懷裡。

    素色鵝黃的錦衣,嬰兒紅色的包裹像一團火似的,烙在上面。

    杜子溪邁步極緩,步子極輕,她身上五重錦的薄羅衣,層層揭起,明明無風,卻彷彿有風,腳步輕巧得如乘風而過。猶在咿咿呀呀的嬰兒,竟止住啜泣。可雖不哭了,卻也不笑,只用一雙眼骨碌碌的四處張望陌生的一切。

    忍不住將將嬰兒抱高了一點兒,袖間露出兩寸來闊的三重紅錦櫻草繡花邊,極長迤邐至裙。長袖猶在微搖時,靜靜地望著嬰兒如含著水的眼睛,心難以控制的柔軟起來,輕輕地笑著:「真可愛。」

    她一雙如枯井般的眼眸,笑意波光一閃,便似新水灌入,頓時鮮活起來。

    杜江看著,不知為何,就遲疑了一下,已到喉頭的話竟無法說出口。

    銘嬪卻依舊笑意盈盈的凝視著杜子溪,一字一句地說:「他現在沒有名字,我也不敢給他起名字。今後,他就是姐姐的兒子了。」

    終於走到了這地步,一切都如她所願,銘嬪面上滿溢笑意。卻不知為何,心裡並沒有多少快樂,只覺得疲倦。

    銘嬪用透出難以捉摸的目光望著孩子,然後只深深一福,轉身而去。

    窗外梅花紛紛,落梅隨風而舞,漫天殘萼杳杳,兩隻小孔雀似被激起了好勝的心,展開了尾翼,如五彩的香雪從天幕而降下,綻在風裡。

    杜子溪仍舊抱著嬰兒站在窗前,含笑慈愛的模樣,指與他看。

    她雖久在病中,但畢竟是皇后,服制半點都不能馬虎。鬢間累絲赤鳳上垂著長長的瓔珞,被風得搖曳,牽得那珠光流動,似星子般,在杜江眼前閃耀。

    杜江畢竟已經老邁昏花,視野也有些模糊了,看得久了連杜子溪的身形變得虛幻不可捉摸。

    「皇后,為父不知道你能不能聽進去,但是有些話除了我再也沒人會告訴你。你應該知道,我們杜家多需要這個孩子,這陳氏皇朝多需要這個孩子?你又知不知道李杜黨爭已到了什麼地步?為了緩和這場刀刀見血的風波,我和李太后達成協議,這個孩子就是必要的。而且,從今以後,這個孩子就是你的兒子,東宮嫡長子。有了他,你的日子會好過很多的。」

    孩子雖只三個月,但是抱久了也是很沉,杜子溪便有些吃力的重又坐回榻上,逗弄著笑呵呵的嬰兒,彷彿沒聽見杜江的話。

    杜江長長一歎,凝望她,眼中失望之色流露無遺,還是道:「連那個墨國夫人得了空就會對為父說,沒有了李氏,天下必定大定。子溪,你就當為了我杜氏吧。」

    說完,恭謹一禮,退了出去。

    杜江走後,她溫柔的看著懷中的嬰兒。半晌,輕喚道:「阿麗。」

    聲音極輕,音色柔和,麗女官卻似千金壓身,再也站不住,撲跪在了地上,一頭密密的汗,連話都說不出來。

    「這些年,我最信任的就是你了。記得那年還是你自燕太妃處探聽到,李太后在我的飲食裡下了水銀,在我的熏香裡加了麝香。那時,我畢竟年幼,不知世事。既需要提防,卻又不能被她知曉,左支右絀的吃力。幸好有你一次一次為我驗毒,幫我引開李太后的注意。可……到底是遲了,我身體已經禁不住,終日纏綿病榻的時候,徹夜守在我身邊的人也是你。」

    杜子溪目光還癡癡地望向嬰兒,頭也不抬,雪色日影裡施了脂粉的臉頰仍顯出幾許黯然。

    「阿麗,我是非常、非常、非常感激你的……」

    一連三個非常壓下來,麗女官恐懼的已帶了哭音。

    「奴婢該死,奴婢知道,萬死也難贖罪!」

    杜子溪笑了笑,方想開口,卻覺得喉嚨冷得發冰,似乎凍結住了,發不出任何聲音。

    哽了漫長一刻,終是開口道:「可是我不能原諒你被父親指使著,欺瞞我,以致有了這個孩子。我也不能容忍,我這麼長時間以來,信賴的,重用的,只是別人的一個眼線。所以……阿麗,你去吧。」

    麗女官低泣出聲,重重的磕了三下,起身退出。

    杜子溪終於抬起頭,滿眼五色琉璃抹上了一層金色的輝彩。

    窗外樹上半謝梅花仍是風姿綽約,兩隻小孔雀,不知人間愁苦,嬉戲的在雪上,深深淺淺的踩著腳印。不多時樹杈一般的印記旁,又多了一行長長的拖曳痕跡。

    花未落盡,路卻走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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