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血 第二卷 第八章 王桓之辯
    何府大宅張燈結綵,開闊十餘間的大堂同兩側副樓前後排門都被卸下,站在大門前一眼就可看到大堂後面的熱鬧天井。

    何越跟梁津來到何府大宅的時候,客人已經到了大半,這些人三五成群或坐或站地聚在一起。兩人見大宅中並沒有面熟之人,就在一個不顯眼的角落一靠,等待入席時間的到來。

    何越眼睛四顧對於這個時代的酒宴十分感興趣,跟古裝電影中看到的差不多,這個時期依然採用雙人制的長桌宴席。

    「看來晚上真的有好戲可看了。」梁津抱著寶劍朝何越笑道。

    「是啊,中間那塊空出來沒有桌子的地方應該就是表演的地方。」

    何越的目光落在大堂中間略微高凸的地面,這個地方應該就是一個表演用的舞台,既可以表演文藝,也可以表演武藝。

    梁津搖頭道:「我說的不是這個,你看他們那些人都是攜帶兵器,身著勁裝。很明顯跟我們一樣都是要下場的人。」

    「呃……這樣的話,要下場的人也未免太多了吧?而且你沒有看見他們身上的裝束,明顯都是富家子弟,如果都要下場,我看到明天這個酒宴都不會結束。」

    梁津朝何越看了一眼笑道:「這麼說來我們今晚下場的可能性應該是少之又少了?」

    「是啊,如果他們王謝郗庾桓顧何周八家士族都有人參加宴會的話,何家的人自然不會把這麼一個露臉的機會讓給我們。如果我是何英肯定會讓年輕人下場,一來可以測驗一下這些人的能力,二來也可以讓他們為其他家族的人所熟悉。這樣的機會很難得,他們應該不可能讓我們上場的。」

    何越心裡有些鬱悶,如果自己跟梁津只是在後排坐著的話,估計整個宴會結束了也不會有哪個人認得自己。而這跟自己二人原定的計劃有所出入。

    「我看也只能見步行步了,難道你還能衝上去找人挑戰不成?再說我們能不能贏過他們都是問題,萬一慘敗的話,那可就是臭名遠播,得不償失。」梁津看何越的表情就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這個傢伙平時都是扳著一張臉孔,別人根本不知道他心裡的想法,只有在四下無人的時候才會流露出一些情緒來,這些情緒因為不常見所以顯得格外引人。

    「總之我們要抓住任何機會揚名立萬,誰知道那個傢伙會在什麼時候對我們下手?對了,晚上我們要早點離開這裡才行,那老頭不是說讓我們晚上到那個地方見他嗎?」

    「這個我知道。」

    兩人正在說話的時候,大堂內傳來頗為響亮的激辯聲。何越跟梁津不禁轉頭望去,只見一群人圍在一起,雖然這些人圍成一團,但是說話的人似乎只有兩個。二人心生疑竇朝人群過去。

    人群最中間正在辯論的是兩個年輕人,一個身穿華麗的文士服,雖然一副富家子弟的樣子,但是他的身上流露出一種狂傲不羈的氣質,頗有點後世那些哈韓份子。另外一個年輕人則是穿著一身勁裝,腰掛佩劍,兩手交叉抱在胸前,臉色沉凝,頗有氣度。

    何越朝梁津問道:「他們兩個是誰?怎麼在這個時候吵起來了?」

    梁津搖搖頭。

    「他們哦,一個是王家的王宜風,另外一個是桓家的桓效,他們也不是在吵架,而是在討論玄學。」

    「玄學?」何越一臉的呆滯,雖然他不是很瞭解玄學,但是做為一個來自知識遠播無限流通的世界的人,何越自然聽說過這個詞。

    所謂的玄學就是以《老子》、《莊子》和《周易》三本書為基礎發展出來的一種哲學體系,在後世很受人關注,尤其是貴無論更是引人注目,很被人推崇。

    魏晉時期正是玄學興盛時期,這個何越知道,但是他不解的是今晚是何府的晚宴,八家士族齊聚一堂應該是盡量表現自己的時候。可是令他詫異的是這兩個人居然用這樣的辦法來吸引別人的眼球。

    在自己熟悉的那個世界裡,於公眾場合討論這種問題是非常值得商榷的事情,很容易被人誤解為沒有上進心。就算是要討論也應該跟一些說得來的人在小圈子裡討論這些人生議題。

    王宜風見身邊的人越來越多,背負雙手,微微揚起自己的頭顱,十分高傲地道:「萬物俱生於無,故無為本,有為末,無為體,有為用,治國之道應崇本息末,傚法自然。如漢初之時,休養生息,與民便利,則國力自強。」

    「哼,此言不過為無知者拾人牙慧之說。」桓效冷哼了一聲道:「萬物非生於無,萬物變化錯綜複雜,雖受外物影響,然則各依其性,總有跡可循。萬物自生而非生於無。若治國之道崇尚自然,以無為為君,以無言為教,必然禮樂敗壞而綱常崩潰。國無名教而人不知善惡,國無賞罰而民不識進退。善無賞則無以勸善,惡不罰則無以懲惡。善者隱匿不出,惡者肆無忌憚,國將不國,何來國富民強?」

    「六經為太陽,不學為長夜,不以六經以為準,不以周孔為關鍵,越名教、除禮法,恢復人之自然性情。上善如水,我王家雖不掌朝政大權,而家族興旺豈是名教所致?」王宜風兩眼望天,神情倨傲。

    雖然王宜風的樣子讓何越看著就不爽,不過他還是挺認可王宜風的話,越名教、除禮法,不讓人以宗教學術為幌子集權於一身對他人任意剝削壓迫。他十分詫異,在這樣的封建時代,以儒家為根本的時期,居然還有一種對抗儒教,類似西方自由論的學說。這讓他對這個神情倨傲的富家子弟不禁刮目相看。

    「哼,家國處於危難之間,尚且崇尚自然,不思積極進取。終日飲酒於青樓楚館,與娼妓為伍,以虛無為論調,座談高雅,卻不想北方已淪落於胡人之手,挽族人於嗷嗷,救百姓於塗炭。與家國有何益?」

    桓效的話讓何越目瞪口呆,他實在想不到兩人的激辯居然會說到了國家的高度,而且這個桓效的話雖然有些強詞奪理,不合辯論的議題,但是他的好處毋庸置疑。

    歷史也證明過,自由雖然可以讓個人得到一定的權力,但是卻會將一大群人變成散沙一盤,無論做什麼大事都要經過反覆論證,即使是明知有益的事情也有遷延時日說服大多數人,其效率可想而知。就一個國家來說,那樣的高雅論調確實是一點作用都沒有。

    王宜風和桓效繼續爭辯著,他們的爭辯也讓何越結結實實地見識了一番大族豪門之間的辯論,這種純粹是語言上的爭論讓他感覺大族豪門雖然如一座大山一樣壓在大多數人的身上,但是他們培養出來的人在大庭廣眾之下確實有一般人所不能具備的涵養。

    聽了一陣之後,梁津拉著何越離開了人群。何越朝梁津問道:「怎麼了?難道你不覺得他們的辯論非常精彩嗎?雖然是學術上的辯論但是卻是相關政治跟國家……」

    梁津搖頭苦笑道:「雖然我跟貴族門閥接觸不多,但是這樣的陳腔濫調已經都聽得厭煩了。而且他們的辯論跟國家前途毫無關係。」

    「怎麼說?」

    「他們只是在努力地展現自己家族的核心思想,雖然跟政治有關,但是卻跟底層的百姓一點關係都沒有。王家崇山虛無,好清談,常攜名妓共遊山水,風花雪月之事自然拿手在行。為了在百姓中擴大影響力,當然要拿出清流之品,高貴之象,說白了還是要擴張地盤。什麼虛無之道根本就是騙人的東西,平民百姓要個兩餐一宿尚且不能,哪有空管他虛無不虛無。」

    「原來如此。」何越恍然大悟,接著問道:「那桓家又是為什麼?看來他們也不是真的想要驅逐胡虜。」

    梁津啞然失笑道:「這不是廢話嗎?要他們驅逐胡虜恐怕要幾百年後,桓家自上代家主桓溫起便掌握國家大權,他們之所以崇仰名教不過是為了自己家族的利益找工具罷了。他們桓家人雖然口口聲聲北方北方,北方不過是他們奪權的借口。桓溫三次北伐真正的目的並不是驅逐胡虜,而是為了集中軍權,若不是當年有謝安反對,桓溫早就篡位登基了。家國……呵呵,在他們這些豪門貴族的心中,家族的利益才是第一位的,所以才稱家國。」

    「那他們現在……」

    「向其他家族的人炫耀自己家族的核心思想,王家是崇尚虛無的領頭羊,雖然不掌政權,但是地方勢力非常強大,桓家是推崇儒教的主力軍,一心想擴大家族的勢力,現任家主桓玄更是想完成他父親的遺願。所以才搬出禮樂來。」

    梁津這番話點醒了猶如夢中的何越,讓他清楚地認識到什麼治國之道都是虛假的,也沒有哪種好或者不好,關鍵是哪種更加實用。這些世家門閥正利用這種學術來獲取更大的家族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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