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沉 正文 第三十九章 臨山
    到了六月末的臨山狩獵的當日,天未亮,宮裡已是***通明,密佈高掛的燈籠將夜色映得宛如白晝。

    還未梳洗整妝,小喜子就過來了,隔著門在外邊小聲的問道:「紫玥姐姐,貴妃娘娘收拾妥當了嗎?」

    「應該快了,這會就走麼?」

    「嗯,一會御輦就過來了,李公公讓我提前來給娘娘說一聲。」

    本是應前去養心殿的,只因我的腳傷剛好,便免了這一遭,只需在怡悅閣候著。

    「小姐,慧妍真想跟去,單放了小姐離這麼些天,慧妍還真是不放心。」慧妍替我挽了個簡單的髮髻,不安的說道。

    我對她會心一笑:「慧妍,你就放心吧,有紫玥跟著呢,沒事的。反倒是你,在這宮裡還是多留意一些,皇上出宮行圍了,可這後宮的主子都還在,你還是凡事注意些,別落了他人口舌。」

    慧妍一面替我更衣,一面說道:「小姐也放心吧,慧妍不是那麼不懂規矩的。」

    我握著慧妍的手,拍了拍,向外走去。

    小喜子不知道和紫玥說了些什麼,紫玥一臉怒意,瞪了他一眼,見我出來,忙說道:「主子,都拾掇好了?」

    我點了點頭,望向***輝煌的外邊,院外輦道上已是侍衛連連,急沓而近的車轆馬蹄越漸清晰,直至門前才猛然停頓,頓時安靜的可聞見輕風劃葉。

    小喜子忙跑了出去,彎腰蹲在御輦後邊緊挨著的輦駕前。

    紫玥扶著我走過去,李公公已躬身打起車簾。

    我輕踏著登上輦駕,本以為這一路要和蓮貴妃同乘,入目所見卻是空無一人,不大的空間瞬間顯得空蕩起來。

    我望著正欲退下的李公公,「蓮貴妃呢?」

    李公公低聲回道:「蓮貴妃和皇上同乘。」

    車簾才放下,簾外就傳來李公公尖細的聲音,「起駕。」

    我頹然的靠在椅背上,風攪動著窗簾,或急或緩的吹入,偶爾撲到臉上,似安撫般的輕慰。

    儀仗鑾駕漸漸的離了京,離了繁華盛世,眼光所及漸變為青山綠水,賞心悅目。

    我倚著車窗,看著窗外的山川雄放,蒼莽灝衍,腦裡卻不時翻湧著李公公方纔的那句話。

    蓮貴妃與皇上同乘。

    同乘。

    自己竟是如此在乎。

    我搖頭輕笑,閉眼靠著椅背,逼迫著自己在恍惚懵懂中睡去。

    「主子,到了。」

    沒想到臨山的圍場離京竟是極遠,從天未亮透就已啟程,到時已近響午。

    紫玥掀簾,扶著我下了車駕。

    是皇家在臨山圍獵時歇息的別館。

    臨山知府早已帶人候著,跪拜恭迎。

    午膳過後的狩獵,我與蓮貴妃不能隨行,只好留在別館小憩。

    紫玥卻不知從哪尋了瑤琴來,「主子,你看。」

    我歡欣的挑起一根琴弦,「從哪尋來的呢?」

    紫玥笑道:「小喜子剛拿來的,說是李公公替主子準備的。」

    我淡淡一笑,抬腕撫上琴面,輕歎道:「對酒當歌,方襯得起這番良辰美景。」

    紫玥一怔,旋即笑道:「奴婢明白,奴婢這就去。」

    我低頭撫琴,紫玥已是越發的懂我了。

    一曲未罷,紫玥已高興的尋了酒來。

    我親自斟了兩杯酒,還未入口,紫玥卻擔憂的急道:「主子這身子還沒大好呢。」

    我斜睨她一眼,仰脖一飲而盡,「你當是真急麼?都從廚房偷了酒來,這會還擔心這些。」

    紫玥尷尬的笑道:「酒是小喜子給的。我才到,也不知廚房在哪,只好找了小喜子。」

    「小喜子沒有同去?」我輕呡一口酒,問道。

    紫玥搖了搖頭,「沒有,李公公特意留下,讓他伺候兩位主子的。」

    我重坐回琴台前,「紫玥,會彈琴嗎?」

    紫玥看著我的目光悠忽的透向遠處,喃喃的說道:「不大會,只是幼時娘在世時,學了一些。」

    我知道又觸動了她不願想起的事,遂住了口,不再說話,也不再撫琴,只是和她對坐著靜靜喝酒。

    沒想到紫玥竟有些酒量,一壺見底,我已微醺,她卻恍若只是喝了少許的水般無事。

    難怪上次他們在怡悅閣背著我喝酒,只有慧妍早早喝醉呢。

    我難耐的揉了揉發脹的額頭,「紫玥,我先歇會,好像有些醉了。」

    直至暮色深沉,紫玥才將我喚醒,「主子,該用晚膳了。」

    我迷糊的只當自己還在怡悅閣,囫圇的說道:「紫玥,我晚點再用。」

    紫玥端著湯藥,說道:「主子,先喝了這醒酒的湯藥。皇上已經在正堂擺好晚宴了,聽說今日狩獵,戰績非凡,皇上很是高興……」

    我這才憶起自己身在何處,忙坐了起來,酒意還未醒,頭卻翻攪欲裂的疼了起來。我蹙眉的喝完湯藥,起身下床,「紫玥,幫我梳洗更衣。」

    忍著頭痛的任由紫玥替我梳洗,扶著我往正堂走去。

    穿過迴廊,遠遠的就看見了那熟悉的身影,未醒的酒一下子湧到喉間,我難耐的扶著廊柱,「紫玥,你給李公公說一聲,就說我身子不適,不去了。」

    紫玥卻是緊張了起來:「主子,要不要讓李公公傳喚太醫啊,你的身子未癒,本就不應吃酒,都是奴婢不好。」

    我擺手艱難的一笑:「沒事,只是有些難受,喝過酒都是這樣子的,你先去和李公公說聲。」

    紫玥猶疑看了我一會,才轉身走了。

    我靠著廊柱平息了下心緒,撐著醉痛的額角,慢慢的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別館依山而建,連著寢宮的巍峨的山脈麓壑延綿數里,看不見盡頭。

    我茫然的沿著蜿蜒的山徑緩緩走著,碎小的石子隔著絲鞋硌的腳疼,卻及不上內心的頹敗無力。

    直到望見突兀的立於眼前的平川,我才無力的坐了下來,望著暮靄深沉下的碧青蒼穹。

    身後傳來溫和的聲音,「看見曾經的未婚夫,心裡很倉促無措吧。」

    我驀地一驚,酒意全醒了,回過頭去,「順王爺。」

    他柔聲道:「怎麼不去參加晚宴,獨自一人來了這裡,也不給底下人說聲,一會,定要把你隨行的婢女急壞。」

    我雙手絞著衣衫,木然的說道:「我疏忽了。王爺怎麼也不去晚宴。」

    他緊緊的看著我,說道:「正要去,剛好看見你不適的支開隨行的婢女,擔心你有事,就跟上來了。」

    我避開他的目光,低聲道:「多謝王爺費心了。王爺還是去晚宴吧,我沒事。」

    他朗聲笑道:「本王就和你一起藐視君威吧。」

    我疑惑的問道:「王爺不是應該留在宮內處理朝政的麼?怎麼這會在這?」

    他走到一旁的溝澗前,掬起一捧溪水,淡淡的說道:「我才到,明早再回去。」

    我走到他身後,低聲問道:「王爺……,知道我是誰了?」

    他直起身,轉身直視我:「從一開始就知道。」

    我一驚,回望進他的雙眸,「那你為什麼不揭穿?」

    他歎了一口氣,「有什麼好揭穿的呢?」他凝視著我,緩緩說道:「你只是你。」

    我怔怔的看著他,卻沒了言語,心底洶湧感動,卻不知該說什麼。

    他伸手撫上我的右頰上翩飛的蝴蝶,「我從一開始就說了,我信你。曾經是,現在是,以後,亦是。不管是蘇蓉兒,還是段亦如,於我而言,你都只是你。」

    我垂眸咬唇,低聲說道:「你就不怕我對皇室不利麼?你不擔心我因了恨,而加害皇上麼?畢竟,當年是他下旨,讓我們蘇氏一族一百多口人死於非命。」

    他收回手,淡定的說道:「你會嗎?」

    我閉眼,讓淚一滴滴的滑落臉頰,無聲的滴落在溪石間,哽咽的說道:「我不會,從一開始就不會,就算我父親是含冤而死,我也不會。因為,父親……,父親從一開始就是甘願的。他最早教會我,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是,……,我要父親的清譽。他一輩子忠心至死的清譽。我不能讓父親在九泉之下,依舊蒙冤受屈。我不能……」

    他輕輕的將我摟進懷裡,無聲的輕拍著我的後背,任我的淚濕了他的前襟。

    我竟就這樣說出了心底所藏的委屈,難受。

    可是,說與不說,都是一樣的。

    他知道的多與少,也是一樣的。

    倘若他想讓我死,只要說出我的真實身份,無需多的言語。

    可是,我還是毫無預警的輕易的對他說出,心底憋藏的太久,需要傾訴,需要真正的懂得。

    可我沒有說出,我對趙維的怨恨,和若有似無的心疼。

    也無法說出。

    天色慢慢的黑沉下來,鉤月邊稀疏的幾點星光,將山脈的斜影傾潑下來,越發像個黑色的屏障。

    我漸漸的收了淚,輕推開他,歉聲笑道:「奴婢失儀了,還濕了王爺的衣襟。」

    他笑道:「走吧,已經太晚了,你再不回,別館裡的人都要大亂了。」

    許是怕我尷尬,說罷,便逕自先抬腳往回走了。

    我默默的跟在他身後,卻只覺道路太過於漫長,竟不知來時走了這麼長的一段路程。

    還未到別館,遠遠的就看見那亮如白晝的殿宇。

    順王爺頓住腳,低聲笑道:「看來還是回來晚了,這宮裡恐是找你都找急了。」

    我定睛的看著那殿宇輝煌,說道:「王爺還是先回吧,一會讓人看見了就不好了。」

    他輕柔的低語,「你先回吧,我在這歇會。」

    我看了他一眼,不再言語,急急的往回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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