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騰的姥姥家找人給提親了,說姚騰的媽媽和叔叔能不能組成一個家庭。姚騰的叔叔才不到二十歲,媽媽比叔叔大八歲。姚騰的奶奶想,姚騰的媽媽跟了別人,兩個孩子也不能都跟去,仍下一個給她,兩下也揪腸子。奶奶就說服了姚騰的叔叔,把原訂的那門親退了,姚騰的叔叔就和媽媽結合了。
姚騰說他爸只有一張照片,是去城裡打工時照的。原先掛在他的床頭,後來,就不知是誰收起來了。在他的印象中,爸爸沒打過他一次。他的叔叔也很少打他,只打過兩次。一次是因為他偷家裡的錢,但沒花,只破開了,放在了盒子裡,心裡覺得不對,就一直放在了那裡。但他弟弟把這事告訴了他的叔叔,他叔叔用皮帶抽了他。還有一次,是他的把兄弟朝別人要了錢,給了他三塊五。這事弄大了,他叔叔知道了,打了他,很凶,他叔叔拿了剪刀。姚騰亮開自己的胸膛,說「來吧,往這刺!」他叔叔刺到近前,不刺了,剪刀被人搶下。姚騰又拿起那把剪刀,要自殘,也被人搶下。
他說,他叔打他,只有這麼兩次,已隔多年了,他提起來,眼眶裡轉的全是淚水。這次又提起,雖然是在夜裡,在黑暗中,我仍然能聽到他的哽咽聲。
我說「你不要怪罪你叔叔。」
「我不怪,我們家對我要求嚴,我對錢不看中了。」
「我聽你奶奶說,你媽媽生完你弟弟,就做絕育了,這是規定,因為你們家有兩個孩子了,必須做。你叔叔和你媽媽組成一個家庭,他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他也完全是為了你和你弟弟。你叔叔做出了犧牲,你媽媽也做出了犧牲,你媽媽肯定要對你叔叔特別好,你奶奶也說你媽媽對你叔叔好。」
「但是,他們也吵架,也吵得很凶。我回家聽見他們吵,我就也向他們吵,他們就誰也不說話了。我聽說,我是我們家要的。」
「你聽誰說的?」
「我也不知道,隱約聽他們說的。我媽有一次說我,『你嫌家裡不好,你找你親媽去呀!』她是笑著說的。」
「你不是你爸你媽的孩子嗎?」
「我是我爸的。」
「是你爸和別人的?」
「我也不知道,愛誰誰吧!反正我不是從石頭逢裡蹦出來的。也許是我媽開玩笑吧。我媽有一次在棉花地裡摘棉花,摘完了,她進屋時,我正看電視,她進來就打我,邊打邊問『你知道咱們為什麼搬過來住嗎?你知道咱們為什麼搬過來住嗎?』我說我不知道,她就還打我,我站起來讓她打,讓她把我的渾身都打到。我就是這樣,家裡人打我,我不跑,腳下像長了釘子一樣,直到他們打累了。姨,我一見你,就覺得你特善,特好,我和你願意聊心裡的東西。」
我們又聊了工作,從工作又聊到身體,我說我的腰就是搬書累的。
「姨,我給你按摩吧,我會按,我有個把兄弟就會,我跟他學的。」
「我不好意思讓人給……按。」
他又談起了他的女朋友,說「還有個女孩,我親了她,就甩不掉了。」
「她是你的女朋友嗎?」
「不是。」
「不是,你為什麼還要……」
「親了就親了唄。」
「她會以為那是你對她的一種承認。」
「沒有,什麼也沒有。當時,我的把兄弟正在院子裡親他的女朋友,都親了十多分鐘了,我去催他,他還在親。我出來了,正好那女孩在我身邊,沒有別人,我就親了,沒多長時間,也就五分鐘。她太笨了!不會親。我不給她打電話了,她還給我打,真是!我不想跟她,」他又像發誓似地說,「如果我喜歡上一個女孩,我親他兩分鐘,她不反抗,我就敢向她求婚。」
我們談到都困了,才睡去。
白天,我說「姚騰,現在也沒什麼事,要不然你回去洗衣服吧。」
「我從來不洗衣服。」
「從來不洗衣服?」
「對,從來不洗。」
「髒了,你穿什麼?」
「我讓我奶奶給洗,每個星期回去一次。我原來在工地上班時,也不洗,一個比我大兩歲的姐幫我洗的。」
「她是你的親戚嗎?」
「不是。我問她給不給我洗,她就給我洗了。」
「你得學會自理。」
「有人管我,我幹嘛要自理?不自理。」
「你別麻煩你奶奶了,她在人家幹活,也挺忙的呢!」
「我奶奶說了,讓我把衣服帶回去。」
「你自己洗不行啊?」
「不洗!」
「你非得給你奶送去呀?」
「送!」
「得了,你別送了,我給你洗吧。」
伊水對姚騰有很大的意見,她說「我叫你別管,你偏管!你還給他洗衣服!我一說他,你就給他擔著,『啊,他還是個孩子。』我要的是一個成手,他來了,必須按照我的意圖辦,不能什麼都由著他!他沒洗過衣服,就得你給他洗呀?
「還有,我在捆書時,他就站在邊上看!圖書市場的人問我『那是你家親戚呀?』我說『不是,是雇的。』『他要是在我這幹哪,我馬上把他攆走!這樣的人,你雇他幹啥?』
「吃飯的時候,他不吃的東西多了!茄子不吃,白菜不吃,粉條不吃,柿子不吃,韭菜不吃,蒜不吃……讓他買飯,他也不買,還得我去買。原先雇的人,哪這樣啊?
「他倒是愛花錢!辦完事,我讓他回家,我問他『知道怎麼坐車不?』他說『我打車回去。』我說『你花一塊錢就能坐公交車回家。』他說『不,我打車回去。』我說『你今天就不能打車!』
「我和他說『你的電話多,買個小靈通吧,話費低。』他說『不買,我回家要買個兩千多的,帶攝像的。』我說『咱們現在在外面幹事業,別跟人比那個。』他不聽,偏說要買……」
姚騰一個月必須的花費有打電話四百多(幾乎都是給女孩們打的),煙錢一百五十元,飲料錢一百五十元,其它的還沒算,這些都超出他的工資了。伊水給他的月工資是五百塊錢,吃和住我們管。這五百塊錢,他一分也省不下,還不夠花。
伊水說「他去了他奶奶那,他奶奶又給他錢了。他從我這兒還預支了二百塊錢,這才幾天,他的兜裡就剩幾十塊錢了……」
伊水的嗓門震得走廊嗡嗡響,都快十點了,再吵下去了,別人還睡不睡覺?我說「你輕點吧。」
她的聲音小點了,但隨後又大了,越罵越大。「都是你慣的,挑這個挑那個,我一說他,你就攔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