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妹說要在娘家坐月子。一者,她和她的公公、婆婆住在一個院,婆婆的身體不好,幫她照看她的兒子竟豪已是很累,再侍候月子,是吃不消的;二者,她的孩子粘上了她,她肯定休息不好。因而,我們直接到了娘家。
進了屋的妹妹蜷臥在炕上,「快點!給我買止疼和止血的藥!不行了!」
媽媽劍步而去。
「淘氣兒,這幾天,你小姨在咱家住……」
沒等我說完,淘氣兒的小脖子一歪,瞪著好奇的眼睛,童聲童氣地問「為啥?」
我順口溜了出來「流產了。」
「流產是啥?」
怪我,沒把住門。我胡謅了一句「流產就是肚子疼。」
「那我跟別人說,我媽媽也流產了!」
「不許胡說!」
「你忘了,在火車上,你的肚子不是也疼過嗎?」
我只好改口,「肚子疼和流產是兩回事兒。」
淘氣兒許是瞧出了端倪,拽著我的衣角說「媽媽,你告訴我,流產是啥呀?」他見我沒有回答的誠意,便把手一甩,嘴一撅,「你不告訴我,我就到大街上喊『我媽媽在火車上流產了!』」
「你給我閉嘴!」
他這樣大張旗鼓地宣揚,還了得!我對此人的秉性洞若觀火,遇到他不懂的新詞兒,得不到他能讓他滿意的解釋,他是不肯罷休的。我想了想說「流產呀,就是有一個小孩想和你的小姨成為一家人,但是現在不能了,他(她)走了。」
淘氣兒沒再細問,拿著一挺「機關鎗」掃射雪去了。
這個雪天,我該怎麼謝你呢?否則,真不知如何應對那小子了!打破砂鍋問到底,有時,我倒是懼他這一點的。
「你小姨怕鬧,這十天半拉月的,你別吵行不行?」
「行!」他異常爽快地答應了。
夜幕把窗外染成了清一的暗色,伊妹的疼痛略有微減,她輕撫著額頭,若有所思地說「姐,那個女的做沒做完引產呢?」
「啥時候了,肯定做完了!」
「我聽醫生講,做引產比生孩子還遭罪。女人最能理解女人的心了,我進去那陣兒,她笑著對我說『別怕,不疼。』實際上,她已經在產床上躺了幾個小時了,滿臉是汗,疼得直晃頭。我們互相不認識,她在最痛苦的時候,還在安慰我,還在為我壯膽。我光顧著自己了,做完了,也沒和她說兩句話就走了。」
但願那個人能平安地度過這一難吧!
坐月子的人是數著指頭捱日子的。
我問伊妹「你覺著坐大月子和坐小月子有啥區別呀?」
「坐小月子的心理壓力大。一是沒功勞。二是等吃等喝的,不舒服,不如出去幹點兒活兒痛快。三是怕時間長了,別人該說我嬌慣了,老輩人哪做小月子呀!四是擔心落下什麼病根。五是自己的孩子不在身邊。大月子裡,孩子一天一個變化,每天都那麼充實,這呢……」她一氣哈成的說了幾大條。
「你帶著這些思想包袱還咋做月子?快別胡思亂想了!」
「你問的,我才說。」
伊妹除了看電視之外,揀頭髮是她打發時間的另一種消遣方式了。掉在炕上、衣被上的頭髮不是很多,但耐心地找,還是有所收穫的。每拾到一根,她都在手指上一圈一圈地纏,然後,搓成個麻卷兒,放進自製的、紙糊的彩色筆筒裡,積攢多了,統一的燒掉。
伊妹和她的兒子竟豪有個事先的約定暫斷往來,這是不得已而為之的下下策。竟豪有個突出的個性只要他想做的事,他會持之以恆地把嗓子哭啞,直至達到目的為止。如因妹妹的撩擾,他向大家要起媽媽來,我們是難以應對的。
從路過的門玻璃中,我瞟到了正竊竊私語、勾肩搭背、鬼鬼崇崇的伊妹和淘氣兒,我猛地一開門,「幹啥呢?」
行跡洩露的伊妹吞吞吐吐地說「啊……給竟豪打個電話……」犯了戒律的她滿懷歉仄地追加了一句「我不和他說,讓淘氣兒打,我只想聽聽兒子的聲音。」
我也是做了母親的人,又怎能忍心割斷她對孩子的思念呢?
「奶奶,我是淘氣兒,讓竟豪接電話……」
伊妹摟著淘氣兒,右耳貼在聽筒處,臉上的笑好似濺了一粒石子兒的湖面,蕩起了幸福的漣漪,由近而遠,由密而疏,向四處舒展著……
淘氣兒轉身對伊妹說「奶奶叫你。」
「給我吧……媽,我是伊妹……嗯……喂,竟豪,我是媽媽呀!竟豪,接電話……竟豪……竟豪……竟豪……好吧,好。」
伊妹放下了電話,我問「他說啥了?」
「人家沒接。」
「咋沒接呢?」
伊妹翹起了大拇指,做了一個頗為灑脫的手勢「玩兒玩具呢,沒功夫理我!」她把這當作了一種榮耀。
「你有啥感想?」
「不理不理唄!」
「這也就是自己的孩子,換了外人,不斷交才怪呢!」
在母親的心中,孩子的缺點和不足猶如維納斯的斷臂,反而成了他(她)的聖潔之美的一種獨特的標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