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破日出 卷二:雲貴妃 第七章(四)
    記得有多少個夜晚一人度過,只是在這漫漫長夜中不兒翻看著手中的書卷,不斷地重複地讀著上面的句子:

    「夕殿螢飛思悄然,孤燈挑盡未成眠。遲遲鐘鼓初長夜,耿耿星河欲曙天。鴛鴦瓦冷霜華重,翡翠衾寒誰與共?悠悠生死別經年,魂魄不曾來入夢。」

    雲兒掩卷,再也讀不下去一個字。那種思念雖然並未吞噬著她的內心,卻她感受到一種深刻的悵惘。

    六月的山中依舊綠樹陰陰,清爽的風拂過,頓覺心曠神怡。

    雲兒此次前往寺廟依舊只是帶了風兒和晴兒兩個貼身的丫鬟同行。

    「阿彌陀佛。」儀心雙手合十,只是說了平素最常用的四個字。

    「儀心師父,雲兒想一個人靜一靜。」

    雲兒淡淡地說了一句。

    儀心會意,默默地退了下去。

    「雲兒……」

    雲兒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竟然有些心慌意亂。

    陳惜玉,她沒有穿平素的深紫淡紫,而是穿了一件白色的雪紡的綢衫,那上面沒有任何刺繡和花紋,白得刺眼。

    「國喪期間,你居然來廟中拜佛。」惜玉還是以往那個不可一世的口氣。

    雲兒轉過身去不看惜玉,並不想與她爭辯什麼。

    「你來這裡,或許也是同我一樣,只想躲開繁華喧囂,尋找一片淨土,找到心的寧靜之處。」

    惜玉站到雲兒身邊,全然沒有剛才的傲然:

    「他走得安寧麼?」

    雲兒知道惜玉所指的「他」是皇上。

    「放不下太多,怨念太多。只是生死循環。並不由心……」

    「如果我有一事相求,可否允諾?」惜玉突然轉頭看著雲兒。

    雲兒並不直接回復,她看著惜玉,等著後者說下去。

    「請照顧小玉……」惜玉看著雲兒,認真地一字一句地說著,「小玉自幼孤苦,如今終於有處安身立命,但皇宮高牆深院,是是非非,爭爭鬥鬥。不是普通女子可以應付得了之處。」

    「皇后娘娘偏愛小玉,待她不薄……」雲兒對惜玉所托之事感到不解。

    「憐香對自己保護得太強,不知會不會為了保全自己而放棄其他人……」惜玉似乎再提醒雲兒,「雖然當初是我告訴憐香想要生存,必須要學會保護自己,但是憐香沒有學會知人善用。卻心狠手辣,先有寒月。後有蘭妃……寒月也算萬幸,最終只落了個『啞口無言』,用這個來抵她舊日地罪孽;蘭妃則不然,她只不過是過於目空一切、譁眾取寵罷了,沒想到最終還是因為儲君之事。讓憐香妒恨……我們姐妹很相似。雖然憐香看似柔弱,骨子裡卻很是固執,她認定之事不會改變……」

    雲兒被惜玉這番話大大震驚了。

    「憐香也算是命運多舛。久病體弱,沒有子嗣,被皇上遣至別宮多年……在她心中充滿了太多不滿和憤懣,她早已不知幸福美滿為何物。把小玉留在憐香身邊,確實是無奈之舉,只是如有一天,小玉遭遇困窘,望雲兒你可以善待於她……」

    惜玉字字句句情真意切。

    「你……為何要講這些?」

    「想必我已成親之事你也略有耳聞,」惜玉見雲兒微微點了點頭,繼續說了下去,「老爺接到調令,即日離京……以前認為放不下憐香,現在是放不下小玉。如憐香真能善待小玉,最終為她安排好歸宿,就當我從未有過此言;如萬一真被我言中,請貴妃你高抬貴手,放她遠走天涯……」

    雲兒神色漸漸安然:

    「你能有個好歸宿也好……小玉之事,我謹記於心。」

    「我成了親,了了皇上」惜玉欣欣然地笑著,「至少在皇上心中認為我找到我再無牽掛。」

    雲兒感到一絲渺然,她幽幽地歎了口氣。

    「皇上自始至終沒有放下你們地情意……」

    惜玉閉上眼睛,愴然淚下:

    「告辭,請珍重!」

    「今日一別,不知何年再見。」雲兒叫住惜玉,「多多珍重。」

    惜玉停住腳步,並未回頭,但她只停留了須臾,便昂首闊步地走出了大殿。

    「阿彌陀佛,施主請三思!」師太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惜玉,想要規勸幾句。

    「惜玉心意已決,師太不必規勸。」惜玉雙手合十,雙目微閉。

    師太見此事已經無法改變,輕描淡寫地說了句:

    「阿彌陀佛。施主心意已決,貧尼也不便多言。待施主一人平心靜氣地思索幾日後,到那時再做決定方不為遲。」

    師太對站在門外的儀心說:

    「儀心候在此處,如陳施主有需解惑之時……」

    「是,師父。」儀心點頭稱是,她向內室看了看,只能看到惜玉綢衫隨著穿堂清風飄起的那一抹純白。

    師太離開時辰不長,儀心聽到惜玉喚她:

    「儀心師父!」

    「不知施主何事?」儀心走了進來。

    「誰言別後終無悔,寒月清宵綺夢迴。深知身在情長在,前塵不共彩雲飛。」i.做此決定並非信仰的指使,也非對紅塵俗世的看破,更非脫生斷死的追求。」

    儀心不語,凡塵俗世,男女之情,向來不是她能理解的範疇。

    「給了皇上一個幻景,讓他知道我有個好歸宿,才能斷了念想,才能徹底放手。」惜玉的眼神迷茫悠遠,「既然多年飄泊江湖,就注定不可能再委身於一男子共度此生,寧願孤寂一人,也不願再為情所困。」

    「阿彌陀佛。」儀心看著心力交瘁,再無往日倔強固執之神色的惜玉,「人世變換,日月消長,昨日非,今日忘。」

    惜玉頷首:

    「多謝儀心師父。」

    「施主請安歇。」儀心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惜玉從袖中取出一張字條,是那日她留給皇上地那四句話:

    「心若念之,憶歸何方;

    心意忘之,情寄此處。」

    只是在這字條上又多出幾句:

    「你我之間,近在咫尺;

    無法逾越,心中位置。

    抑或迷失,抑或固執;

    竭力猜想,絲網心思。

    心念之,意念之,

    心意拳拳惹情思。

    恩賜之,情賜之,

    情意綿綿解相思。

    心若忘之,憶歸何方;

    心意念之,情寄此處。」

    皇上的字跡,用筆並不遒勁,卻有幾分仙風道骨的飄逸。

    這張字條,不知是何時皇上留給惜玉的,也許是在那日皇上與陳皇后去張起之府,也許是在那夜惜玉入宮與皇上見最後一面。

    皇上,自從十七歲那次初見,就早已注定,惜玉此生無法逃離您的身邊。無論是陳家那個倔強孤高的大小姐,還是如今浮於塵世地孤獨女子,惜玉從始至終都沒變過。張起,那只是惜玉的一個師兄罷了。他地確是平陽縣人,只不過是有一家半大不小的武館而已。

    天道輪迴,惜玉會用餘生去追尋,去等著與皇上來生的相會。

    黛雲遠淡,落日熔金。兩匹無韁的駿馬在林間馳騁,一匹雪白,一匹火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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