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梧情事 第三卷 誤情篇 一、重回清源
    兩年後,景歡站在清源縣高大的城樓前,仰望著那幾個遒勁的大字很久很久,這才牽了那頭一路鬧彆扭的黑驢隨著人流向城裡走去。

    兩年了,長嗎?景歡縮了縮胸,盡量不讓自己用男裝已經無法掩飾的身材暴露出來,如果不是得到那個消息,她依舊會躲在那個偏僻的小村莊,依舊當著一個地道的漁民。每天起早摸黑,跟著村人一起打漁賣魚,天黑了,回到小茅屋倒頭便睡,也管不了那些霉味,那些髒,那些窮苦。

    景歡摸了摸臉,長滿繭子的手摩擦在臉上連疼都感覺不到了,兩年的日曬雨淋,十五六歲少女嬌嫩的肌膚已變成一片麥色,健康的紅暈,略粗糲的肌膚,也許只有那雙黑黑的眼眸還帶著幾分靈動。

    人流突然向一個方向湧去,那頭村頭二黑非送給自己的黑驢,仿若突然有了靈性,翹起倔蹄子就跟著人流跑,景歡拉也拉不動,只有任由那畜生跑去,驢脾氣也就這樣,拉也拉不住。

    景歡跟到人流邊,突然就笑了,原來二黑那畜生卻是看上了一頭花驢了,蹭到人家身邊就要趴上去,那花驢的主人正看熱鬧得趣呢,一回頭便看見倆畜生難看的扮相,反手一鞭子就抽向二黑。二黑吃痛叫了一聲,卻依舊趴在花花身上不肯下來。

    「媽的,哪個的畜生?占老子便宜?」那漢子臉上青筋暴起,跳腳就罵,又去抽打二黑,這次二黑學乖了,拖著花花就轉圈,眼看那鞭子一下子就抽到了花花身上,花花吃了主人一鞭子,這下不幹了,撒開蹄子就跑。都說驢子是倔脾氣,那脾氣一上來誰也拉不住,眼看著一頭花驢子身上背個黑驢子就衝進看熱鬧的人群。

    頓時那群擠在一起交頭接耳看官府通告的傢伙就狼哭鬼嚎起來,罵娘的,哭耗子的,你推我的,我壓你的,被驢子踢了的,被人踩了的……烏鴉鴉一片,好熱鬧一大片。

    景歡站在一邊,真是忍不住,粗魯地大笑起來,插著腰,拿著驢鞭子,恨不能再給那兩頭驢一鞭子,湊得更熱鬧一些。

    那花花的主人是最早遭殃的,被二黑一個倔蹄子踢倒屁股上,此時艱難地捂著屁股站起來,眾人也都你推我攘的爬起來,你望我我看你,同時叫起來,「誰?」

    景歡這兩年生活在一群漁民中,粗魯慣了,哭就是哭笑就是笑,單純善良,沒有江湖人的狠辣,沒有朝廷那些人的算計,那樣的生活,是真正的乾淨,美好。可惜,一切又要結束了嗎?是自己耐不住寂寞了嗎?景歡收住笑,指了指街那頭,「還不追去,惹禍的跑了!」

    那花花主人漢子第一個就衝了過去,揮著鞭子邊跑邊罵,眾人一窩蜂地也跟了去。景歡見人都散的差不多了,一笑,走近那眾人看的不亦樂呼的官府公告,掃了幾眼,臉色便冷了下來,西北大將軍王?平叛梵音叛軍?哼,借口真是不錯。

    「景兒?」

    熟悉的聲音,讓景歡臉上譏諷的笑容頓時凝固在了臉上,還有誰在人群中能一眼認出這樣的自己?景歡慢慢轉身,臉上的笑容慢慢斂去,平靜地望著漸漸走近的那個男人。

    我微笑著走向他,「荀大哥,你好。」

    「景兒,真的是你?」荀涯上下看著景歡,「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回來的。」

    「大哥和芮葭姐姐的親事,我怎麼能不來呢?」景歡淺笑,乾淨的眸子裡沒有一絲雜色。

    荀涯看著嘴裡一苦,卻笑道:「走吧,芮葭看見你肯定很高興。」

    景歡搖頭,終究放不下世俗,因為她還欠荀涯一個承諾,欠芮葭一句祝福。見荀涯詫異的眼神,景歡只得說:「我還要去找我的黑驢。」

    一句話將荀涯逗笑,「景兒,你變了許多。」

    「長大了,變得更醜了。」景歡不在乎地挑眉,「那頭驢子是村頭二黑的心肝寶貝,要是丟了,他一定會哭死的。」

    荀涯默,良久,「我去幫你找。」長影輕移,轉眼便到了街的那頭。景歡便站在街心,等待著荀涯追回自己那頭倔強的黑驢。

    好一會兒荀涯才一身狼狽地回來,滄桑許多的臉更堅毅了,眼神也變得深邃難懂,比當年亦山時更加沉穩了,「黑驢回來了。」

    「回來就好。」景歡摸了摸二黑的頭,「很難拉回來吧?」

    「可不是。」荀涯苦笑,低頭看自己身上黑一道白一道被二黑踢過的痕跡,「強驢脾氣就是這樣,拉著不走反倒退。」

    「可是不終究被你拉回來了?」景歡臉上不自覺又現出一絲嘲諷的笑容,「荀大哥,你總是有法子的。」

    荀涯頓時默然不語。

    何家的大門依舊高大威武,景歡牽著二黑一路一聲不吭,隨著荀涯從何家偏門而入。

    卻說芮葭坐在臥室,看著母親比劃著各種顏色不料在自己身上,不時嘮叨著這個花色好那個花樣時新,自己卻有點心神不安。

    公佈與荀涯成親的消息已經兩個月了,廣發武林貼廣邀天下武林客,甚至朝廷權貴,商賈富家,都無一遺漏。一來是顧忌何家三個兄弟所有親朋好友,再者芮葭和荀涯心中都藏著一個秘密。那就是尋找那個他們誰都不敢輕易說出來的人,景兒。

    兩年前,荀涯一身狼狽來到清源,倒在她的房門口,一個月都沒說過一句話。後來默不作聲地走了,這一走就是兩年。兩個月前,突然來到清源,而且帶來荀門大量聘禮,很快就定下親事。

    一切似乎都有什麼不一樣了。芮葭歎了口氣,她和荀涯之間到底多了什麼,又少了什麼?他們不提,就當作不存在。

    此次的親事,依舊沒有荀子令做媒,荀涯也沒有一句交代,依舊是那句話,荀子令從今以後不再作為荀門媒聘之禮。

    「再過幾天就要成親了,你怎麼一日比一日懶?」二太太摸芮葭的頭,「都二十多歲的老姑娘了,再不出嫁,可真愁死我了。」

    芮葭勉強一笑,拉住二太太的袖子,「娘,問一件事。」

    二太太拿了幾枝宮花在芮葭頭上比劃著,「什麼事,這麼嚴肅?」

    「當年,大老爺房裡的四姨娘到底怎麼來我們家的?為什麼連帶五妹妹這麼不受家人待見?五妹妹又到底去了哪裡?到底是死是活?」芮葭一串子的話丟出來。

    嚇得二太太手一抖就落了宮花在地上,「芮葭,你、你怎麼會突然問起這個?」

    「我早就想問了,如今不問,以後恐怕沒有機會了。」芮葭站起來,撿起那朵宮花抓在手裡,「娘,你還記得兩年前來我們家的景兒嗎?」

    二太太一生精明,立馬醒悟過來,「芮葭是懷疑那個孩子是五妹妹吧?」

    「娘,你不也懷疑嗎?」芮葭直視著二太太,「景兒長得像四姨娘吧?」

    「也不是很像,眉眼乍看有幾分像,細看就不像了。倒是那柔中帶剛的風格有幾分跟四姨娘像。」二太太拉著芮葭坐下,「當年的事,過去十幾年,事關門風家事,娘啊,也不能跟你細說。總之呢,四姨娘當年來我們家是有緣由的,她不受老太太和大太太待見,也不是沒有緣由的。你懷疑五妹妹沒死,也不怪你。當年送走五姐兒也是無奈之舉,我們何家……芮葭你要知道,深宅大院總有許多秘密。當年送走五姐兒的是你三叔,至於送到了哪裡,又成了什麼人,也只有你三叔知道了。」

    「那我去問三叔。」芮葭站起來就要走。

    「芮葭!」二太太嚴厲地喝住了芮葭,「你馬上是要出何家的人了,又當哪門子綠林好漢?你以為你三叔會告訴你嗎?」

    芮葭頓時洩氣,「娘,三叔……要那麼多錢到底幹什麼?成日裝神弄鬼,聚斂天下財富,神神秘秘的,又有什麼意義?」

    「不可以這樣說你三叔!」二太太的聲音更嚴厲了,「芮葭,禍從口出!」二太太拉了芮葭坐下,細聽外面的動靜,「最近家裡人多,這些話以後不可以說了。」

    「哼,不怕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成日道學板臉的,暗地裡養的那些個妖媚女子,成什麼樣子?倒不如向大老爺那樣,納幾房妻妾,倒是個名正言順。」

    「你……」二太太一臉慌亂,急得要捂芮葭的嘴,「我的兒,福爺的話豈是你亂說的?也就是他是你親三叔,才容忍你這麼些年,要是別人,早就沒命了。」

    「罷了罷了,這個家,呆著實在沒意義了。」芮葭壓低聲音,咬牙,「大伯父在朝廷混得如魚得水,今年跟這個王爺,明年又跟了那個王爺,就跟沒骨頭的絮似的亂飄。三叔,聚財狠辣,勾結反朝組織,真不知道哪一天這何家就變了天,落個家破人亡,到時候就好看了。」

    二太太不再阻止芮葭說話,芮葭見二太太雙目灼灼的樣子,忙又說:「好了好了,以後再不說了。那娘你倒是跟我說說,你覺得景兒是五兒嗎?」

    「不好說。」二太太臉色依舊不好,「你和荀涯這麼大張旗鼓的成親,就是要找她回來吧?」

    「嗯,那娘你說她會來嗎?」

    「會的。」二太太歎口氣,「那孩子,一眼就能看到是個實心的孩子,心中藏了太多的情感,卻拚命壓抑。她對你和荀涯都是真心實意的,前些年江湖那場風波……」二太太頓時停下,不小心說漏嘴了。

    「娘說的是虎跳峽那場血案?」芮葭警覺,拉住二太太,「娘,你快說啊。你什麼意思,景兒當年牽扯在那場風波裡,所以她才突然失蹤的?」

    二太太知道已瞞不住芮葭,這兩年她和何正群禁錮著芮葭不讓她再入江湖半步,就是不想讓她知道的太多,可是如今既然說出來,又牽扯出對景兒身份的懷疑,二太太下定決心,繼續說下去,「芮葭,你不要刻意去找景兒了,即使找到了她,也不要逼迫她,認親也好,其他的也罷,都隨著她。那孩子太苦了些,從小到大,身邊就沒有一個真正可以信任的人。所有人都戴著面具,所有人都有著自己的秘密,所有的人潛伏在她什麼都有著某種目的。她不過十六歲,卻看過太多的血腥,太多的死人了。」

    「娘,你別嚇我,你到底在說什麼?景兒到底是誰?」

    「兩年前,虎跳峽六宗門聚眾,後血拼,死傷上百門眾。箭林血腥,荀涯是親身經歷過的,也曾經跟你父親重述過那時的慘象。當時景兒也在其中,也是那時的血拼中,景兒失蹤的。」二太太努力組織著自己的語言,「景兒是誰,芮葭,不要追問了。你若再見她,就當她依舊是那個跟你一見如故的孩子,不要給她責任和負擔,就是了。」

    芮葭抓著二太太的手不肯松,二太太見她倔強的目光,歎氣,「那我就告訴你吧,景兒便是情主再生,也是六宗門當年血拼的關鍵人物之一。」

    如今情主和六宗門的事已傳遍江湖,不過大家知道的版本都是情主已在那場血拼中屍骨全無,就連那把據說帶著邪氣的恨情劍都遺落在虎跳灘的血泊中,江湖人也曾爭奪過一陣子,可每個搶到的人用過之後都大罵上當。那把劍再無所謂的魔力,不過比普通的劍鋒利一些,如此而已。慢慢的,江湖人對恨情劍也就沒什麼興趣可言了。

    「那麼她真的死了?」芮葭跌坐到床上,臉色蒼白,「真的死了嗎?」

    「荀涯從來沒跟你提起過對嗎?」二太太摸著芮葭的頭髮,「芮葭,這不是很明顯嗎?荀涯是當時親歷其事的人,既然會默許你大肆張揚婚事,他能不知道你在尋找景兒嗎?所以從他的態度就可以看出,景兒並沒有死。起碼沒有人看見過她的屍體。」

    芮葭眼睛一亮,拉著二太太的手,「娘,景兒一定沒死。娘,我懂了,不管景兒是誰,她曾經從哪裡來,經過過什麼,我一定要做那個她身邊唯一一個不會騙她的人。我要做她最親的姐姐。」

    二太太一笑,「傻孩子。」心底那句話最終還是沒說出來,景兒就算是五姐兒,那又如何?到底是不是何家的孩子,誰知道呢!

    就在這時,染杏倉惶地闖了進來,聲音都有些顫抖,「小姐,小姐……」

    芮葭站起皺眉,「怎麼了?火燒房子了。」

    染杏指著外面喘氣,「那、那那個……」

    「那個什麼?」

    「景兒回來了!」

    一句話讓芮葭徹底傻掉,真的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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