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梧情事 第一卷 成長篇 三十五、佛與地獄
    第二天早上,淨煥無視幾次淨畫暗自投來的目光,依舊睡她的早課美容覺。早課一結束,她第一次沒有讓別人喚醒,跳了起來。

    師父和眾師姐妹坐好,她笑嘻嘻地站了起來說:「師父,師叔,師妹們,我精心為大家準備了一道好菜,請各位品嚐!」

    悟前師叔眉頭立馬就皺了,沒好氣地說:「淨煥,你又想什麼鬼點子了?」

    「師叔別著急,我去去就來。」說著淨煥便跑向廚房。

    淨煥端著蓋了篾竹蓋的托盤進來,往膳房中間一站,看了一圈眾人,這才清清嗓門說:「這就是我今天為大家精心準備了一晚上的佳餚,那就是……椒鹽兔肉!」她應聲掀開篾竹蓋,面無表情地看著眾人。

    沉默,寂靜,詭異。

    過了良久,還是悟忘師太嬌媚地一笑,扭著楊柳般的身姿走了過來,用她小巧的鼻子聞了一下兔子肉,「淨煥,這道菜我喜歡,可惜你沒用豬油烹,味道沒上來,又擱了一夜,沒有剛出鍋時的鮮美了。」

    淨煥眨巴著眼睛看著這位最不像尼姑的尼姑悟忘,「師叔若喜歡,就吃一口嘗嘗?」

    「嘗又如何?清規戒律本就存在心中,而不是嘴裡。」悟忘師太嘲諷一笑,伸出她細長潔白的手指拈出一片,慢慢放進嘴裡咀嚼起來,「味道不錯,淨煥小小年紀廚藝倒是不錯。」

    「師叔誇獎了。」淨煥也脆脆地笑起來,配合著悟忘師太,兩人一言一語,房裡除了我們的聲音依舊別無他聲,死寂一片。

    「……悟忘師妹!」悟前師太不滿皺眉呵道:「這可是庵廟!淨煥小孩子,犯了戒律,悟忘你也跟著不懂事起來?」

    悟忘師太無謂地彈了彈緇袍衣角,「自欺欺人二十年,師姐,我們活得太累了。我們青竹門,名義掛著我佛慈悲,可眾位心中信佛幾分?我還是那句話,我悟忘,就是勿忘,無法忘記前塵舊事,不能如師父般達到清靜無為之境界,那就順其自然,守著心中的不甘和仇恨吧。至於這些清規戒律,哈哈,在我眼裡向來不算什麼。」

    悟忘師太柔媚地一笑,緩緩掃過眾人一圈,「淨字輩的弟子們,今天你們大師姐給你們上了很好的一課,青竹門就是個復仇的地獄,而不是清淨佛門。你們心中都清楚,所以也不要刻意守著那些戒律,約束自己。到最後倒落個佛門地獄兩難的境地。」

    悟忘師太說完,也不看眾人表情,向悟因師太稽首,「師姐,我先去了。」

    悟因師太這才睜開眼睛,手裡的佛珠轉的飛快,清明的眸子裡灰蒙一片,是死寂還是失望,卻看不清楚。

    「淨煥,師妹們如果想吃你就給她們吧。」悟因師太站了起來,沉沉浮浮的聲音依舊帶著悲傷,「我是不詳之人,早摒棄自我,捨身入地獄,佛門不過是讓我偶爾逃避之所。所以……從今以後,庵裡可以吃肉。」

    這是淨煥要的結果,卻又不是她想的那樣,帶來天翻地覆的震撼。庵裡的日子依舊平靜,並沒有那句「庵裡可以吃肉」而有所改變,淨煥依舊對暗室充滿好奇,即將出山的弟子依舊對暗室忐忑難安。

    日子過嗖嗖的,有時候淨煥都記不清歲月是怎樣流逝的。明天是淨心,淨露,淨棋,淨書出山的日子,從此以後庵中就只剩下不蓄髮的淨有,淨煥,淨靜,淨畫而已。

    淨煥依著每天的規律走進悟忘師叔的訓練室。

    悟忘師太穿著單薄的夏衫,寬大的緇袍也擋不住風韻成熟的軀體,她斜斜地*在竹塌上,看著淨煥緊張地站在門口,柔媚地一笑,「淨煥,進來吧。」

    淨煥走過去,盤腿坐到她對面,看著她嬌艷如三十幾歲女子的臉龐,「師叔,你今年多大了?」

    悟忘師太咯咯一笑,「幾歲?我都忘記了……」她蹙眉沉思,「總有六十幾了吧。」

    「你為什麼一直這麼年輕美麗?」淨煥對她的駐顏術的確好奇。

    悟忘師太笑得更嬌媚了,半響才幽幽說道:「紅顏禍水,淨煥懂這個意思嗎?我倒寧願自己沒有長著這張禍國殃民的臉!」

    淨煥煞有其事地點頭,「的確禍國殃民,現在看著都覺得艷麗不可芳物,年輕時的風姿難以想像。師叔也是個有故事的人吧?」

    悟忘師太顯然沒料到淨煥今天會從這裡開始,勾了淨煥一眼,坐起來,盤腿坐到她對面,「淨煥一直都在好奇,師叔有著怎樣的故事吧?」

    淨煥老實地點頭,「以前我在經閣的書中看過師叔題的一個句子,一直沒懂,『沖關一怒為紅顏』,那個紅顏就是師叔麼?」

    悟忘師太點頭,面色微變,「淨煥,你真的勾起我的往事了。好吧,今天我們的功課就從我的故事開始吧。」

    淨煥靜靜等著悟忘師太的敘述,她說的很慢,也很平淡,那種置身事外的口吻讓淨煥不得不佩服她的定力,或許這就是入佛門二十餘年的沉澱。雖然她的故事淨煥早有耳聞,可如今親耳聽她說起,還是忍不住心生慼慼感。

    「師叔,這麼多年了,你還是恨嗎?」

    悟忘師太冷笑一聲,「恨!為何不恨?我那孩兒未見天日就被那女人害死了,可恨那人居然相信那女人的話,親自將我投入枯井,讓我死不見天日!此情此心,早已被凌遲百次了。」

    「所以,你要幫師叔訓練我們勾引男人的技巧,以圖時日,我們能混入武林顯貴之家,或朝廷權謀之所,為報國恨家仇?」

    「淨煥,你這麼聰明,想來師叔這些早瞞不了你吧?」悟忘師太沒有任何的詫異,淺笑了一下,「所以這第一課,我跟你講的就是,世間男子都是無情無義之徒,不管他當時是何等巧言令色,甜言蜜語,柔情蜜意,不過都是色慾當頭,一轉身就最是薄情寡恩的。你看看師叔的今日下場,就知道了。」

    淨煥哈哈一笑,「師叔,你錯了。不是男子無情,而是女子太多情。如果女子亦是無情無心,不也就無恨無求無傷?」

    悟忘師太顯然沒教過淨煥這麼堂而皇之大談男女之事的徒弟,未免愣了一下,不過很快淺笑點頭,「淨煥,果然與一般弟子不同,就憑這份大氣,也不愧為我青竹門天命首席大弟子。」

    淨煥不聽她的恭維,繼續說道:「所以,師叔不要一味責怪男子無情,女子無情起來,又比男子差幾分呢?最重要的是,不要失心,這才是王道!無情自然不會有所期盼,有所顧忌,就會勇往直前。」

    悟忘師太點頭,「淨煥,這些都是你自己想到的?」

    「是,我經常翻一些師父的舊書,看過不少江湖雜記,宮廷軼事,自己總結出來的。」淨煥遲疑了一下,「師叔,你忘記了嗎,師父曾經讓我親手殺了淨冰,不是就想讓我用血的教訓記得無情無義嗎?」

    「淨煥你的確長大了,你已經年滿十三歲了,不肯蓄髮是何道理?就是不想被作為復仇的工具嗎?」

    「是的,仇恨固然讓人刻骨,讓人警醒,卻也讓人噬心一輩子,就如師叔你,如同師父,如果可以重新選擇,你們會選擇仇恨嗎?」

    悟忘師太沉默了,良久才說:「如果可以重新選擇,誰都不會選擇仇恨的。可是淨煥,我們與簡朝皇室的恩怨,是至死都不能方休的,國仇加恨,恩怨情仇,無法理清啊!」

    「可是於我何干?」悟忘師太是幾個長輩裡最不拘小節,也無視世俗的人,喜笑怒罵,皆由性子,偶爾無意中又驟見萬種風情,這樣的女子,年輕時就應該是那種人見人愛的絕代芳華吧?琴棋書畫無一不通,淨煥見過她的書畫,那種淋漓灑脫,不見女子柔情,卻見人性之堅韌不屈。或許這才是她容顏不老的原因。她的恨和仇從不掩飾,就如同她的美貌風情一樣。

    淨煥從入門起,就跟她學習各種技藝,讀書寫字皆由她一手教導,她喜歡她的自然隨性,故跟她的感情自然比其他幾位師叔親密。

    「師叔,你那色情之藝,我不想學。」淨煥直截了當地對悟忘師太說,「我不認為,女子能*色成就大事!就如同師叔的故事,以色事他人,能得幾時好?」

    「哈哈,淨煥,你想的太多了。我不過教你媚惑之術,那不過是迷惑男人心的一種技藝,並不是長久之計啊。」

    「反正我不學。」淨煥搖頭。

    悟忘師太好笑地看淨煥,「淨煥是害羞了吧?」

    「我不是害羞。男女之事,人之天倫,我害羞個什麼?」淨煥看著無悟忘師太,「師叔,我想要的不是這個,你知道我想要什麼的。」

    悟忘師太斂去臉上的笑容,「淨煥……你的心越來越大了,你真的……」

    「真的,師叔,我不想陷入你們的仇恨恩怨中,我不是什麼天命之人,不過是個偶然撞入這個時空的孤魂野鬼,不過有些小聰明,學東西比旁人快一些,實話說那不過是我的前生積累了一些經驗,所以當然比同齡師妹們的領悟力高而已。我沒有雄心大志,也沒有權謀心計,不過是個腹內草莽的普通女子,你們何必把那麼高的希望寄托到我的頭上?」淨煥站起來,在屋子裡轉圈,「國恨家仇,師叔,於我何干?」

    「是與你無干!我一向是不喜師姐把弟子當成工具培養,或聯絡反簡復青工具,或媚惑暗殺簡朝重臣,拉攏江湖奇士。但是我受師姐大恩,助她成事,所以也寧願追隨她這麼些年。能報當年投井之恨固然好,但若天意如此,我也無法。」

    「師叔,你終究還是恨的,不是嗎?」

    悟忘師太苦笑:「怎能不恨?不過,淨煥,你是青竹門的一個特別,所以我對你有所寬容。其他的師妹,你知道都怎麼來庵中的嗎?」

    淨煥頓時啞然,入青竹門已經將近九年,與眾師妹的感情漸深,但她對這些人的來歷所知並不多。

    「不是悟塵師叔多年在外挑選符合我門收徒標準而收的嗎?」

    「不錯!但你有所不知,有些是我們花了大量的精力從大青忠臣後裔中挑選出來的,有些是貧賤之家無家可歸的孤兒,有些是官宦之家或武林世家,明裡是簡朝大臣實則是我們大青復國之士的女兒,有些則是被簡朝風氏殺害全家的孤兒。而你,淨煥,你知道何家是什麼嗎?」

    淨煥老實搖頭,「不知道。」

    「何家二十年前過世的何良玉老太爺,是大青翰林,簡朝風氏多次招其入仕,都被他以死拒絕。但十年前,何家大爺入簡朝為官,名義歸順簡朝,實則何家一直是我們反簡復青的中堅力量,何家三爺何正起是富甲天下的財神福爺,控制著簡朝江南財路,一旦我們舉事準備充分,財力已經有了他的保證了。」

    淨煥早知道何家的來歷不簡單,卻不想與青竹門干係如此之深,「師叔,從我娘死的那天,從我入青竹門那時起,我就與何家沒有關係了。」

    「與你沒有關係?那好,淨煥,我問你,你可知道那些出山的師妹為何一入暗室,你就再也沒看見過?」

    淨煥的心已經提起,搖頭,「不知道。」

    「因為她們進去的時候是三個,四個,或五個,出來時卻只有最厲害的一個而已。」悟忘師叔又嬌媚地笑起來,「從她們入青竹門那日起,她們就再沒有家庭,沒有自我,只有我門重任,所以她們不可以心慈手軟,她們出山最後一道,便是互相殘山,誰是勝者,誰便成為我青竹門四大使者之一。本來,淨春,淨夏都是我門的佼佼者,是四大使者之一,如今四大使者,淨有是負責內務事物的地使者,淨瓶是水使者,殺了淨藍、淨玉、淨詩的淨冬是火使者,這一次要出山的淨心,淨露,淨棋,淨書中有一個就是風使者。」

    「……師叔,你沒說笑?」

    悟忘師太冷笑起來,「淨煥,你覺得我在開玩笑嗎?」她轉了一圈,身子妙曼,「淨煥,你都十三歲了,過兩年你就要出山,那時候你就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了!那時候你想走出這個圈也走不出了。」

    「師叔你到底什麼意思?」淨煥忽地站起來,連害怕都忘記了。

    「你總會知道的,呵呵……」悟忘師太笑著,身影飄忽地就出了屋門,只餘下她依舊清脆嬌柔的笑聲久久迴響在淨煥的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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