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梧情事 第一卷 成長篇 三十三、初次殺人
    淨煥拉著淨靜順著原路走出暗室,出了藏經閣,外面的天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她回頭看著淨春和淨夏栩栩如生的容顏,還有一絲不真實感。

    「阿彌陀佛!」熟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果然如此,淨煥拉著淨靜回身就跪了下去。

    「師父,師叔!」她不用抬頭已經知道,師父,悟塵、悟前和悟遠師叔都來了,捏著劍鞘的手指指節已經開始發白,恨情在淨冰的手裡,她根本沒來得及拿回來。

    「淨煥,記得為師曾經跟你說過的話嗎?」悟因師太的聲音依舊悲憫憂傷,永遠帶著亙古的幽怨,聽在人耳裡悲從心來。

    「記得。」淨煥已經不想狡辯,老實地回答,舉起手裡的劍鞘,「淨煥私自帶淨靜入我門禁地暗室,又丟失恨情給淨冰師妹,請師父責罰。」

    「哼,你還知道責罰!」悟前師太的嗓門永遠都那樣大,說話直來直去毫不客氣,「若不是我及時發現你們進了暗室,關了機關,現在你們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多謝師叔慈悲。」淨煥趕緊討好悟前師叔,「師叔的機關秘技是武林一絕,若不是師叔手下留情,淨煥和淨靜師妹早化為灰滅了。」

    「阿彌陀佛,淨煥,你能明白自己做錯了,那再好不過。恨情離身,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所以為師這次要懲罰你。」悟因師太說話的口吻永遠很淡,寬大的緇袍裹在消瘦的身軀上有種說不出的滄桑之感,淨煥抬頭看著她無波的眼神,手腳比剛才想暗室裡還涼。

    「淨有!」悟因師太喚了一聲,淨有拖著渾身是血的淨冰出現在眾人面前。

    已經十四歲的十師妹淨有是淨天去後,負責庵裡內部管理事物的人,一張臉永遠死魚般嚴肅,她亦未蓄髮,是不準備出山的弟子,只見她將淨冰丟在地上,木然著臉站到了一旁。

    淨煥看著死撐著眼睛卻似乎已經不會眨眼的淨冰,她的手裡猶捏著恨情,恨情寒刃上,光潔如月光,仿若剛才從未見過血腥。淨煥望著恨情,想起剛才它刺入狼身上的割裂聲,突然有了一陣心疼,她怎麼能用狼血那種東西玷污了它?淨煥情不自禁走了過去,拿起了恨情,即使悟前師太從她入庵起就逼著她殺各種動物,但是她從來都不肯用恨情直對那些東西,用的不過是一把從廚房隨意抓來的菜刀!

    淨煥摸著恨情,卻聽悟因師太說道:「淨煥,我曾經說過劍在人在,劍去人亡,你可記得?」

    「師父,我記得。」淨煥垂下眼眸恭敬回道。

    「那就好……」悟因師太輕歎一聲,「為了讓你記清楚今天的教訓,那就怪不得為師了。」目光落在地上的淨冰身上,淨煥詫異地抬眼看向她,只見她眼底殺機慢慢湧起,她看的真切,不由瞪大了眼睛。

    「不,師父!」淨煥站的離淨冰最近,只見悟因師太灰袍乍起,無影掌已經揮向淨冰腦門,她身不由己地撲向淨冰,手裡的恨情舉起。

    不料悟因師太揮向淨冰腦門的不過是虛招,她虛晃一章,換了方向繼續拍向淨冰胸口,淨煥慌亂間已無法換招,只能身子撲倒在淨冰頭上,手裡的恨情擋向淨冰胸口師父的掌風。

    淨煥只覺得手腕一翻,手被一股大力扭曲向下,恨情之刃不偏不倚刺向淨冰胸口,「啊……」不等她驚呼完,只絕劍已如插入豆腐般插入淨冰胸口,又一股大力恨情被她的手抽出,一股熱血噴湧而出到半空,又以一種拋物線的弧度落下,濺了淨煥一臉一身。身下的淨冰只哼了一聲,便再無聲息。

    一切不過發生在電光雷鳴間,閣樓裡寂靜的只能聽見淨冰汩汩的血流聲,和恨情飲血後的微鳴聲。

    淨煥長大了嘴巴,忘記了呼吸,就這樣趴在淨冰的身上,手裡猶自舉著恨情。

    不知道過了多久,淨煥只聽著師父幻滅的聲音道:「淨煥,這就是教訓,你要記得,恨情離手,到了誰手裡,誰就必須得死!包括淨春,淨夏都一樣!只要是不利於我青竹門之人,都格殺勿論!」說話間,聲音已經遠去。

    悟前師太站在淨煥面前也說道:「淨煥,知道我為什麼把淨春淨夏的畫像放在暗室大門外了吧?不過提醒每一個入暗室的人,叛逆者必死!」

    時間就跟淨冰的血一樣漸漸凝固了,淨煥被淨有拉了起來,就這樣直直地跪在淨冰滿目倉夷屍體前,直到淨靜哽咽的哭聲將她驚醒。

    淨煥看著恨情已經光潔如玉的劍刃,喃喃道:「淨靜,我殺了淨冰,你殺了我報仇吧!」

    「不……」淨靜終於忍不住大聲地哭了出來,撕心裂肺的哭聲在夜幕中傳出去很遠很遠,仿若要劃破那碧藍的星空,天空在星際間裂開了一條無形的縫隙,便成了黑洞,吸引了人類所有的感情。

    之後的幾日淨煥一直跪在大悟殿的菩薩前,不說話也不吃飯不做任何事。

    直到有一天,悟因師太坐到了她的面前。

    「淨煥,你恨嗎?」

    淨煥望著師父深邃如浩渺星空又撲捉不到感情的眼睛,依舊不想說話。

    悟因師太緩緩閉上眼睛,手裡的佛珠轉的飛快,「曾經我也這樣絕望過,可是後來也走過來了。一個人如果要親手殺掉自己的親人,你知道是什麼感覺嗎?」師父孰地睜開眼睛,渺茫的眼神漸漸冷冽,「曾經有一個男人,親手殺死自己的愛妻,兒子,女兒,親信,之後自殺,你知道那是什麼感覺嗎?」

    「師父……」幾天以來淨煥第一次開口,嗓子有些沙啞。

    「福光十三年,風橫祖血洗紫澂宮,青朝福光帝無奈之下,為免皇族受辱,親手殺王子皇后后妃公主數十人,後憤而自殺……」悟因師太說到這裡眼眶已經飽含淚水,「我的腿便是定平之亂時被……被父皇親手斬斷筋骨,從而落個終身殘疾的毛病。而我,就是當年福光帝長女花雨公主。淨煥,國破人亡不過如此,可是那種手刃親人的感覺比起今日你所受之苦,又算的了什麼?當年,我腿上挨了一劍,被悟塵藏到床底才躲過父皇瘋狂掠殺之舉,後隨著悟前、悟塵逃出皇宮,輾轉流離多年,後遇到青竹女俠,拜為門下,才勉強逃脫抓捕逃離生涯。」

    淨煥這還是第一次聽師父提起她的身世,「師父很傷心吧?」

    「傷心?」悟因師太緩緩搖頭,「我已經忘記傷心的滋味了,仇恨迷住我的眼睛多年,我為復國報仇奔走四十年,可惜天不如人願,眼看簡朝根基日穩,前朝志士越發安逸,忘記國仇加恨,我本以為有生之年,復國無望,青竹門就此只能安居深山,老死世外了。不料……師父臨去前在荀門算過一個卦象,算出我青竹門將會出現一個人,將會為青朝報仇雪恨。」

    「那個人就是我,是嗎?」

    悟因師太點頭,「是!我們尋找恨情主人找了近二十年,一直找那個蝶紋心右相之人這時淨煥出現了,徹底喚起我四十年的私心慾望。所以……為師等人對淨煥的要求很高,要知道,復國報仇,絕不能心軟,不僅要有絕高的武功智慧,還要心狠手辣。當年的風橫祖就是心狠手辣才會一舉奪宮的。」

    「所以師父要求我無情無義,六親不認,因為把恨情借給淨冰,就要殺了淨冰,以讓我永遠記住這個仇恨和教訓對嗎?」

    「是!」

    「可是師父,我不是你們,經歷過失國失親去家離國的仇恨,我……不過是個只想安穩過日子的小孩子,我不懂你說的那些天命,那些國恨家仇啊,我只知道淨冰沒有錯,不過是跟我鬥了幾句嘴角,我已經教訓過她了,你們……你們為什麼要她死呢?」淨煥搖頭,眼淚終於滴了下來。

    悟因師太伸出手,欲摸淨煥的頭,淨煥躲開她的手,倔強地看著她,「淨煥,是師父強迫你了嗎?可是師父也沒有辦法……」悟因師太失望地收回手:「其實人世間仇恨卻不是最苦的,而是情,有了情,一切便是烙在心口的傷,牽扯起來比仇恨痛苦萬倍。當年……師父斷了腿,其實並沒有當時就逃出紫澂宮,而是被風橫祖困在宮中多年……」說到這裡悟因師太臉上的表情更怪異了,那種跌入冰窟的傷痛透徹人心骨,「師父見過父王親手殺死最愛的母后,皇弟,本以為那已經是世間最深的仇恨和痛苦。可是後來……卻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孩子。絕情絕恨,才是大徹大悟,才會永遠只記得仇恨!」

    看著她的悲慼的面容,淨煥心口只覺一陣陣發疼,那艱澀的語氣,那悲傷的聲調,已經不用再細說都能猜到她年輕時受過怎樣的苦難,可是,那不是她要的生活。「我不要這樣!」她閉上眼睛不再看她臉上悲慼的表情,「師父,這是最後一次,除了殺人,我什麼都可以答應你!」

    淨煥聽著師父默默地離開,她沒有答應過她什麼,她只知道自此在心中也劃了一道痕,藏了一個永無人鑽入的角落。

    夜晚,她坐在床上,摸著那塊黑黝黝的荀子令,想著荀涯那明朗的笑容,心中一陣陣發酸,那樣的笑容後是否也藏著不可見人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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