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族傳說 正文 第十一章 以魂維志
    當重傷者以一種驚人的毅力重新站起的時候,牧野靜風心中頓時有了一種異樣的感覺。

    他忽然明白有些事情並不能按他的願望發展,即使他願意放過驚魂堂的人,驚魂堂的人卻仍是不會放過他們自己,也許冥冥之中,有一種讓人身不由己的東西會促使驚魂堂的人不惜一切代價去做他們認為必須做的事!

    雖然牧野靜風無所畏懼,但他並不希望與驚魂堂的人結仇,因為他們之間根本沒有要生死搏殺的理由!

    只是已沒有容他解釋的時間了。

    六個驚魂堂的殺手,如六道泛有寒意的旋風般向牧野靜風疾撲而上!

    他們手中的兵器已被牧野靜風毀去,但對於一個殺手來說,永遠不會缺少的就是兵器!

    他們此時所用的兵器赫然便是他們頭上所戴的竹笠!

    六頂竹笠從六個不同的角度暴射而出,竹笠上凝有他們體內的真力,在強大的內力激盪下,竹笠已渙散,竹笠的篾片、棕竹葉片片飛散!

    但這竹笠卻非尋常竹笠,在篾片、棕竹葉之中其實隱有一個圓形的薄鐵環,竹笠被內力震散之後,向牧野靜風射來的正是隱於其中的鐵環!

    六個鐵環大小、厚薄並不相同,所以飛行的方向、角度也全然不同!

    鐵環破空之聲尖銳如破帛,聲勢驚人,但六隻飛環並非直取牧野靜風,而是在離牧野靜風尚有一定距離時已相互撞擊!

    鐵環撞擊的時間、角度千變萬化,六隻飛環在相撞之下,突然變得虛幻不定,詭變無窮!

    此時,在眾人的眼中,攻擊牧野靜風的已不再只是六隻飛環,而是不計其數的飛環以不可捉摸之詭變向牧野靜風席捲而至!

    一聲長嘯,「伊人刀」已脫鞘而出!

    牧野靜風更是人如矯龍,向漫天飛環迎去!

    「平天六術」中有暗器手法,而深得「平天六術」精髓的牧野靜風,聽聲辨位的修為自非他人可比,漫天環影在他人眼中似乎無法捉摸,但牧野靜風看來卻並非如此!

    牧野靜風以他登峰造極的輕身功夫,在形蹤不定的環影中穿飛如驚電,身手快捷無倫!

    待到牧野靜風身形落定如淵亭嶽峙時,六隻飛環已悉數套在他的「伊人刀」上,「伊人刀」橫向前指!

    倏地,牧野靜風的驚世內力由「伊人刀」激盪而出!一陣脆響聲過後,六隻飛環已悉數斷裂墜地!

    與此同時,驚魂堂的六人已藉機逼近牧野靜風,仍是兩人為一組,兩人其中一人略靠前,另一個則處於其後。

    牧野靜風雖驚詫於對手的頑強,但亦感覺到對手的武功並不可怕,眼見略靠前的三個人向自己揮掌而來時,他不願傷及對方性命,當即收刀,以「平天拳術」相迎!

    出手便是「平天拳術」的第一式拳法無邊!

    拳風呼嘯,彷彿已化虛為實,挾凌駕萬物之勁氣,激盪迸射!「拳法無邊」一式甫出,周圍離得較近之人頓時感到一股無形的威壓向他們逼迫過去,不少人已不由暗凜,向後退出數步!

    伏龍堡堡主賀烈吃驚不小!他萬萬沒有料到被血火老怪尊為「少主」的人,不但其兵器的造詣已臻化境,連拳法亦是如此超凡!

    那麼,自己原先的計劃豈非根本沒有機會實現?

    就在賀烈思緒不定之際,數道血光突然標現於人們的視野之中!

    鮮血來自於驚魂堂的人身上!但卻並非為牧野靜風所傷。

    人們驚駭地看到,略處於同伴後面的三個驚魂堂殺手,突然由自己懷中掏出數枚暗器,向在自己前方的三人後背射去!

    他們的同伴似乎根本沒有來得及閃避,已被暗器射了個正著!

    三人同時狂噴鮮血!

    如此意外變故使眾人目瞪口呆!

    被傷的三人竟並未反撲,而是毫不停滯地向牧野靜風攻去!似乎他們對自己被同門暗襲之事根本不在意!

    人們呆呆地望著這一幕,幾乎沒有幾個人能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牧野靜風最初也是一驚,內力不由下意識地一收。出乎他意料的是,被同伴所傷的三人並未因此而停止對他的攻擊!

    就在他一怔之際,突然感覺到一股空前強大的力量如泰山一般壓至!

    週身頓時去路盡封,除了與這強大到可怕份上的力量一搏之外,牧野靜風竟已別無選擇!

    剎那之間,牧野靜風突然明白了。

    他明白這強大得可怕之力量並非因為突然有絕世高手出現,這股力量仍是來自於驚魂堂的殺手!

    而且是來自於「受傷」的三名殺手!

    牧野靜風明白看上去似乎是驚魂堂的人同門相殘,其實以暗器射向同伴之人的目的,是為了全面激發同伴的力量!

    這一定是被江湖人稱作「夕陽手」的一種奇特詭異手法!

    夕陽,雖然即將沒落,但它的光亮卻極為炫目!

    炫目到可以攪起滿天雲蒸霞蔚!

    而這種詭異的手法便如同夕陽一般,可以讓一個生命即將消失的人,激發出前所未有的驚世力量!

    只不過在江湖中傳說的這種「夕陽手」,是以獨門手法通過封穴、激活人的穴位、經脈,而使人的力量在一瞬間比平時強大數倍、十數倍,而這一次,驚魂堂的人卻是以暗器達到這種目的!

    前面三名殺手因為同伴以暗器相助,雖然他們體力已伏下隱患,但在這電光石火的一瞬間,他們的功力卻已強大到不可想像的地步!

    而合三人之力同擊牧野靜風,其威力更是匪夷所思!

    立於牧野靜風身後的蒙敏、葉飛飛突然感到一股浩然無匹的驚世力量向牧野靜風壓來,以至連她們也頗不好受時,不由大驚失色!

    面對功力空前強大的對手,牧野靜風心中絲毫沒有必勝把握!只是此時除了全力一搏之外,他已別無選擇!

    牧野靜風的功力在十年前便已出神入化,可躋身絕世高手之列,這十年來,雖然他淡泊江湖,但憑著玄絕無比的內功心法「混沌無元」及「逆天大法」,他的功力在不知不覺中亦在悄然增長,到如今,其內力修為已不知到了何等境界!

    面對洶湧而至的空前強大之內家真力的狂擊,牧野靜風不敢怠慢,瞬息間已將自身內力提高至十成!

    全力擊出!

    「轟」地一聲,雙方的駭世功力暴然相擊之下,產生了驚人的氣勁!

    三丈之內所有的卵石在那一剎間,竟悉數爆碎!

    剩餘氣勁更如狂風怒浪般向四周席捲過去,四周功力較弱者頓時不由自主地踉蹌而退,蘆葦桿成片成片地倒下!

    被無形勁氣擊得紛飛的石屑遮住了牧野靜風與驚魂堂六人的身影,一時誰也不知戰果如何!

    石屑漸漸落定。

    雙方都立而未倒。

    但驚魂堂的三名殺手是因為有他們身後同伴的支撐才未倒的——事實上,他們在揮出最後一招時,生命便已結束!

    當眾人看清場上局勢時,無不為牧野靜風的撼世功力所懾服!

    血火老怪大喜過望!他高聲道「少主神功,還不足以讓你們心服口服麼?」

    怪眼一掃席千雨,道「你想看信物對不對?」

    席千雨眼見牧野靜風的武功遠在自己之上,此時自己絕不可對他有所逆違,於是道「這是在下先輩傳下來的話,在下不敢不遵照!」

    血火老怪轉身望向扶著業已死去同伴的驚魂堂三人,冷笑道「如果你們能如接天樓那般識時務,便不會招來如此禍端!」

    言罷,他反手摘下背負在自己肩上的包裹,伸手探入其中!

    席千雨的臉色變得有些蒼白,瞳孔則在慢慢地收縮,收縮!

    血火老怪的包裹中是否真的藏著困擾了各幫派二十幾年的東西?

    席千雨的神色凝重得可怕,賀烈、白宮羽、阮十三等人神色亦決不比他輕鬆多少!

    而驚魂堂僅剩的三人似乎還未從自己同伴的死亡之事中反應過來,默然而立,既未看血火老怪,也未看牧野靜風。

    他們三個人的竹笠已去,當然可以看清他們的真面目。

    一男二女,其容貌都很平凡——越是容貌平凡的殺手,就越有出奇制勝的可能。惟一活著的年輕男子正是最先向血火老怪出手的那人。

    他用右手扶著一個業已死去的女殺手,眼神中有一種悲憤到麻木的神情!

    當蒙敏看到他的眼神時,心頭不由一震!

    蒙敏在十年前亦曾是一個殺手,一個被稱作「有血有肉的兵器」的殺手,所以她對殺手的理解自然比別人多一些!

    看到眼前情形,她相信驚魂堂這一殺手組織最基本的組織方式一定是「情侶殺手」,也就是說驚魂堂中的殺手皆是一對對的情侶!

    以情侶為基本搭擋方式的殺手組織,每次行動時,皆是派成雙成對的情侶行動,在情侶間自有一種其他任何人之間無法達到的心靈相通,他們的配合自然已是最為默契與相得益彰的!

    這種情侶,自也是世間最為獨特的情侶,身為殺手,他們的生命可以為殺人而犧牲,必要時,為了達到目的,他們也能夠——滅情求勝!

    驚魂堂的人顯然做到了這一點,以類似於「夕陽手」的手法施加於自己同伴身上的人自然也明白同伴雖然可以在極短的一瞬間把自己全部的潛能都發揮出來,但一招之後,無論勝與不勝,他們都是必死無疑!

    因為,這種手法本就是迫不得已的手法。

    既然明白這一點,他們雙方仍是使出了這種手法——也許惟有情侶之間,才能做到這一點!

    這是很微妙的心緒。換了其他關係的同門,大概是沒有人願意承受這種手法的,畢竟那樣即使得到了勝利,自己也已看不到了。而向自己出手的人若是自己的情侶,而且是相互理解投緣到已不分你我時,卻是另當別論!

    但使出「夕陽手」的人在自己的情侶死後,他們又焉能再生存於世間?他們與業已死去的人本就是同呼吸共命運的……

    好殘酷的求勝方法!

    蒙敏曾為殺手,所以能夠體會到驚魂堂所剩三人的心情。

    在內心深處,她竟不由為這三個人擔心起來!

    正當蒙敏思緒不定之際,忽聽得一陣嘈雜之聲響起,聲音最大的方向是在接天樓那邊!

    蒙敏定睛一看,只見血火老怪手中高擎著一隻晶瑩剔透的觥!

    觥皆是用獸角製成,所以觥的顏色一般是幽黑色,更不可能如此晶瑩剔透!顯然血火老怪手中所持之物不是平凡之物!

    忽聽得接天樓中有人高聲喝罵道「老怪物,此乃我接天樓聖物,居然為你所竊取,今日若不交還接天樓,定叫你死無全屍!」

    人影閃動!轉眼間血火老怪身側已有十幾個人圍著!

    這些人皆是接天樓的弟子!人人對血火老怪虎視眈眈,只要席千雨一聲令下,他們便可為奪回此觥而戰!

    牧野靜風見局面越來越混亂,不由暗暗自責,他對驚魂堂殘剩的三個人道「在下並無意做所謂的風宮少主,方才一戰,更是迫不得已,他們雖然不是死在我的手上,卻亦與我有關聯,實是抱歉得很。」

    他的態度無疑是很誠懇的。

    但對方像是沒有聽到他的話一般默然無語,雙目微垂,只是半扶半抱著自己的同伴,默默地立著。

    牧野靜風暗自奇怪。

    驀地,他發現六個驚魂堂的人當中處於後側的三人嘴角處赫然有血滲出,滴落……

    難道——他們亦已死了?

    牧野靜風心中之吃驚難以形容!強抑心緒,他略略向前一看,才知這三人果然亦已死亡!

    ——他們一定是因為知道無論同伴攻擊牧野靜風能否得手都是性命不保,身為情侶,他們自是不會再苟活於世間!

    他們在嚼舌而亡的那一瞬間,憑藉著體內僅剩的力量,支撐住了同伴被震出的身軀,然後——雙雙死去!

    所以,對牧野靜風出手的雖只有三人,但承受後果的人卻有六個!

    當牧野靜風發現驚魂堂六人皆亡時,心情頓時複雜至極!

    他不明白為什麼為了對付自己,他們不惜付出六個人的生命!更不可思議的是他們無論能否戰勝自己都要付出六個人的生命!

    難道身為殺手,對生命真的就看得如此輕如鴻毛?

    既然連自己的生命都不再珍視,那為什麼又對自己的同伴那般忠誠?

    牧野靜風覺得自己無法明瞭他們的思想。

    他卻不知道驚魂堂之所以要這麼做,是因為他們的上一任堂主留下的話讓他們明白一旦違抗「神秘人物」的命令,就必須做好走上不歸路的準備!

    當他們發現牧野靜風的武功,高到合他們幾人正常的武功根本對付不了的時候,他們只有選擇了最後一著玉石俱焚之路!

    可惜最終這「玉石俱焚」的願望他們並沒能實現。倘若他們知道牧野靜風並無意為難他們,他們又該作如何想法?

    六個生前心靈相通的年輕人在生命消亡的最後時刻,憑借他們的意志,將他們的身軀互為依靠,竟奇跡般地立在那邊,不曾倒下,以至於除了牧野靜風之外,一時還沒有人知道他們六人都已死亡!

    這時,牧野靜風聽得血火老怪沉聲道「席千雨,你該知道怎麼做了吧?」

    席千雨本就蠟黃的臉此時更無多少血色!他已看出血火老怪手中的觥正是他們接天樓的信物!

    這便說明血火老怪應是讓他二十多年來一直惴惴不安的人!

    席千雨臉色變了變,然後對圍在血火老怪身邊的接天樓弟子喝道「還不速速退開!」

    眾弟子一驚,失聲道「樓主,這老怪物……」

    話音未落,人影一閃,席千雨疾閃而進,「啪」地一聲,已重重地在那人臉上摑了一掌,那人臉上應聲而腫了老高!

    席千雨嘶啞著聲音道「敢對前輩如此不敬?」

    那人沒想到樓主竟會因為他稱血火老怪一聲「老怪物」而怪罪於他,頓時又驚又怒又氣又恨,一時反倒說不出話來了。

    接天樓眾弟子不知樓主有不得已的苦衷,見席千雨面對掠走了他們接天樓聖物的人非但不挺身而出,反而重責自己的兄弟,不由個個都吃驚不小!

    卻聽得血火老怪陰冷一笑,道「一個耳光便可贖回他的罪嗎?」

    席千雨臉色略變,恭敬地道「但憑吩咐!」

    血火老怪古怪地一笑,由牙縫中擠出一個冰冷的字「殺!」

    席千雨大震,不由倒退了一步,額頭立時有冷汗滲出!

    牧野靜風也決計沒有想到血火老怪會說出這樣的話,同時更驚詫於席千雨的為難。心中忖道「席千雨是一派掌門人,難道如何懲責屬下,還要血火老怪教嗎?何況他的這個屬下並沒有大錯,甚至可以說是對他們接天樓忠心耿耿!」

    接天樓眾弟子的目光都死死地盯在他們樓主身上。

    席千雨像是費了好大的勁才說出了一句話「我會讓前輩滿意……」

    他的右手慢慢地向自己的懷中探去。

    接天樓眾弟子目瞪口呆!他們知道自己的樓主這個動作的含意!席千雨最擅長暗器,這時探手入懷,便等於說要順從血火老怪的話,親自殺了自己的屬下!

    被席千雨摑了一掌的弟子先是不解,接著氣憤,最後,他的臉上有了恐懼與絕望之色!

    他一步一步地向後退去,嘶聲道「樓主,你不能殺我,你不能殺我……我沒有錯……」

    席千雨緩緩地道「不,你錯了,你錯在不該在今日對接天樓,對我如此忠心!」

    「心」字與他的暗器同出!

    一片銀色光雨向那人疾射而去!

    一聲短暫而絕望的慘叫聲響起,隨後便是人體倒地的聲音!席千雨的暗器手法頗為不俗,但在牧野靜風眼中,卻是有些平凡了。

    而且牧野靜風還看出席千雨射出暗器時,他的屬下根本沒有做出任何的閃避!

    這絕不是因為他的武功低到無法對席千雨的暗器避無可避的地步!牧野靜風相信那是因為他已心哀如死,不會料到席千雨真的會對他下此狠手!絕望之中,他已無心反抗!

    如此變故使圍在血火老怪四周的接天樓弟子心生驚懼之意,不由退開了!

    倏聞接天樓眾弟子中有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席千雨,你竟然對自家兄弟下如此毒手,根本不配做接天樓樓主!」

    說話間,一個面目陰鷙如鷹的老者排眾而出!此人乃接天樓元老級人物,輩分比席千雨更高,當年席千雨與他的幾個同門爭逐樓主之位時,全賴此人鼎力相助!

    席千雨見對方當眾指責自己,臉色稍變,道「七叔,我實在是有不得已之苦衷,當年我師父曾……」

    「呸!休要拿你師父壓我!他是我大哥,我比你更瞭解他,若是他知道你做了這等不義之事,定比我更鄙視你!我易黃也不再是你的七叔!」

    自稱易黃的老者在接天樓中顯然頗有威望,他這一番話,使本對席千雨已有微辭卻敢怒而不敢言的人也開始指責樓主殘殺同門之事。而席千雨的親信則反唇相譏,一時場面混亂不堪!

    血火老怪沉聲道「席千雨,你連自己的屬下都約束不了,又如何為我辦事?」

    聽得此言,席千雨面如死灰!

    而牧野靜風心中卻頗不是滋味,心忖道「血火老怪對我恭敬有加,已至到了誠惶誠恐的地步,但對待他人卻心狠手辣,端的是不可思議!」

    再看席千雨,神色又變了變,終於臉色一寒,聲音顯得乾澀而扭曲地喝道「刑堂堂主何在?」

    一個臉色微黑的漢子上前一步,緩緩地道「在!」

    此人的神情言語,說明他對樓主的行為亦甚為不滿!

    席千雨目光並沒有投在他的身上,而是望著遙遠的地方,顯得有些虛弱地道「易黃冒犯樓主,按刑堂之律,應如何處置?」

    刑堂堂主機械地道「按第五條刑律,應斷其一指或鞭打三百次!」

    席千雨長吸了一口氣,緩緩地道「你身為刑堂堂主,應該知道怎麼做了!」

    刑堂堂主身子一震,未等他開口,已聽得易黃暴吼道「席千雨,你竟如此對我?」

    而席千雨卻不再理他!

    易黃大步向前,傲然立於刑堂堂主面前,沉哼道「岳晃,你待如何?」

    他的目光咄咄逼人,其中隱有無限殺機,一觸即發!

    刑堂堂主岳晃像是自語般地道「我岳晃在刑堂執事十數年,向來執法不阿,並不曾懼怕過誰,按接天樓刑律,易老你的確有罪!你不該以下犯上!」

    易黃怪笑一聲,臉上有了輕視的神色!

    卻聽得岳晃繼續道「身為刑堂堂主,我該對易老行刑,可身為接天樓一名弟子,我卻與易老一樣,對樓主之言行不滿!」

    「所以,今日岳晃惟有自斷一臂,才既不愧對接天樓,也不愧對我自己!」

    話音剛落,他突然拔出自己腰間的刀,閃電般向自己的左手剁去!

    鮮血迸射!血霧瀰漫。

    臨安白家三小姐白茹忍不住「啊」地一聲驚呼,花容失色!

    其他人亦是目瞪口呆!

    岳晃的臉色變得煞白如紙,但他仍堅持住了,以略顫的聲音道「我岳某已……殘,不……不配再……再做刑……刑堂堂主,請……樓……樓主另……另謀高……高人吧……」

    語畢,他再也支撐不住,仰頭向後倒去!

    席千雨沒想到岳晃竟會以這種方式抗拒自己的命令,百般滋味頓時齊湧心頭,他在心中歎道「岳晃啊岳晃,你又何苦如此?」臉上卻依舊保持著那份冷靜。

    倏聞破空之聲響起,一把明晃晃的刀直奔因失血與劇痛而暈倒在地上的岳晃前胸!

    幾個正待救治岳晃之人堪堪反應過來,「噗」地一聲,刀已沒及了岳晃的身體!

    牧野靜風大愕!

    他決計沒有想到僅僅因為自己一念之誤,會帶來這一連串的血腥!倘若自己不同意血火老怪召集這些人,那麼就絕對不會有這麼多人因此而死亡!

    雖然他也知道這些人本是黑道中人,但黑道中人也是有血有肉的生命,尤其是今日的驚魂堂與岳晃,都是敢作敢為的硬漢,如此死去,實在不值!

    他不由向蒙敏看了一眼,發現蒙敏此時亦向他望來,兩人目光相觸,蒙敏向他緩緩地搖了搖頭。

    牧野靜風立即明白了蒙敏的意思,他決定依蒙敏所「說」的話去做——他與蒙敏之間,已可以超越語言而直接交流。

    那麼,又是誰取了岳晃的性命?

    是接天樓刑堂副堂主金異!

    金異突出殺著,昏厥過去的岳晃自然無法反抗,竟就此遭其毒手!

    金異一擊得手,立即越眾而出,斜視著岳晃的屍體,道「岳晃身為刑堂堂主,居然以這種方式抗拒樓主命令,妄圖以此陷樓主於不仁不義之地,罪已致死!我身為刑堂副堂主,自應承樓主之命,對接天樓內有過之人實行懲誡!」

    話音剛落,立即有人高聲喝罵道「金異小兒!你分明是想奪堂主之位,卻將話說得如此冠冕堂皇,真是卑鄙小人!」

    又有人道「金堂主稟公執法,何錯之有?」

    「阿諛奉承之輩,該殺!」

    立時,在接天樓眾弟子當中形成了壁壘分明的兩大陣營,一場混戰竟如此開始!

    臨安白家老爺子白宮羽的臉色此時已變得鐵青!

    他心中明白席千雨的苦衷。因為這也正是他自己的苦衷!

    他在心中默默地自問「若是我也對這紅衣怪人順從,那我們白家眾人能接受嗎?」

    又忖道「若是違背師父遺訓,是否真的會為白家帶來滅頂之災?我是該為了保全白家上上下下而委曲求全,還是該轟轟烈烈地一戰?」

    一時思潮翻湧,難以決定!

    接天樓弟子不時有人倒下,清晨的空氣中開始飄蕩著微甜的血腥之氣!

    同門相殘,身為樓主的席千雨心痛如刀絞!

    但他竟無法阻止這場混戰!因為他連自己的心都已無法把持,又如何能控制數百弟子?

    甚至連他自己都認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是無法得到屬下諒解的!

    洞庭十二塢及伏龍堡諸人則冷眼旁觀這場混戰,對他們來說,接天樓自相殘殺是再好不過的事情,這樣一來,接天樓的勢力將會大減,以後的江南武林中,他們便少了一個對手!

    相形之下,反倒是洞庭十二塢的總舵主阮十三及伏龍堡堡主賀烈臉色凝重,彷彿他們並不曾意識到接天樓的衰落會為他們帶來的好處。

    眼見接天樓的人一個個倒下,易黃雙目盡赤,倏地吼道「驚魂堂以區區八人,也不曾怕死,難道我接天樓數百弟子,還不敢面對外敵,而只能自相殘殺不成?全給我住手!」

    他在接天樓雖有威望,但拚殺的雙方卻已是騎虎難下之勢,哪一方先停手,必定會傷亡慘重!

    血火老怪怪笑一聲,道「你阻擋不了他們的,讓我來助你一臂之力吧!」

    言罷,突然向圍在外圍的人揮臂道「風宮的勇士們,現在是讓風宮的名字響徹江南的時候了!」

    他的眼神中,有一種瘋狂的氣息!

    牧野靜風心中一沉,暗道「原來這些服飾各異的人竟是風宮之人!」

    但見外圍的近三百號人如一股旋風般向接天樓疾捲過去!

    雙方的人馬甫一接觸,立即迸出一片血浪!

    風宮的人出手狠辣快捷至極!他們的武功雖然並不十分的高明,但卻絕對的擅戰嗜殺!近三百人便如一把尖刀般直插接天樓弟子的人群之中,然後迅速向四周擴散!

    行動快捷如風!

    轉瞬間,接天樓弟子已倒下數十人!

    本是互相殘殺的接天樓弟子面對這悍然攻擊,已別無選擇,只有共同對敵!

    受廝殺進退之人的衝擊,一直如雕塑般立著的驚魂堂六個人終於倒下了!

    眾人的注意力本一直為接天樓的人所吸引,在驚魂堂六大殺手的屍體轟然倒下時,他們才驚駭地發現驚魂堂已全軍覆滅!

    只是風宮中人在蘆葦蕩中攪起的這場血雨腥風讓眾人已無暇去過多地留意驚魂堂的覆亡!

    白宮羽忽然回頭對白隱道「隱兒,你可知這場血腥廝殺為何而起?」

    白隱沒想到其父有此一問,不由一愣,略作思索,方道「孩兒卻是不知……只是這紅衣老者太過囂張無理!他說他是風宮中人,難道風宮真的有傳說中的那麼可怕麼?」

    白宮羽知道自己長子白隱性情穩重,出言謹慎,今日卻言語犀利,顯然已對血火老怪動了真怒!

    白宮羽輕歎一聲,壓低聲音道「他是要借此來懾服我們白家及洞庭十二塢、伏龍堡的人!」

    白隱慨然道「在接天樓中尚有岳晃那樣不怕死的人,何況我們白家?爹,恕孩兒直言,倘若老怪物要想凌駕於我們白家之上,孩兒我第一個不答應!」

    白宮羽默然無語。

    這時,席千雨已是汗如漿出!他終於明白血火老怪只不過想找借口滅了他們接天樓,以懾服他人!

    於是,他強忍心中的懊惱與恨意,對血火老怪道「前輩,我接天樓中雖有……雖有幾個冥頑不化之人,但終究只是少數,前輩……大可不必趕盡殺絕!」

    說這番話時,不時有扣人心弦的慘叫聲響起!

    本是一片金黃色的蘆葦蕩,如今已漸漸被鮮血浸染成觸目驚心的紅色!

    血火老怪聲冷如冰地道「風宮一向只有絕對服從的屬下!你們接天樓的人既然人心不齊,就只能是自取滅亡!」他掃了席千雨一眼,接著道「你只需遵照你先祖留下的話,全心為風宮效力即可,接天樓即使全軍滅亡,風宮也能夠為你重塑一個接天樓!」

    席千雨頓時明白接天樓已是必亡無疑了!

    他的身軀因為極度的驚愕而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既然接天樓已注定要覆滅,那麼自己又何必忍氣吞聲,既不為弟兄們理解,更為他們所不齒?」席千雨如此一想,不由將心一橫,沉聲道「我是為了接天樓數百弟子才歸順……前輩,而不是為了自己,如果前輩不放過接天樓眾人一條生路,那麼在下也別無選擇了!」

    他的右手已握在自己腰間的劍柄上!

    血火老怪絲毫不為之所動,沉聲道「何去何從,你看著辦吧!我只想提醒你你的先輩所傳下來的話絕非毫無道理!」

    席千雨的劍越握越緊!

    忽聽得接天樓眾弟子中有一人大呼道「席千雨,你出賣兄弟苟且偷生,根本不配做我們的……」

    話未了,突然戛然而止!

    席千雨的臉容一陣抽搐!無需回頭,他知道方才辱罵自己的人定已為風宮中人所殺!

    他的手上青筋漸漸暴現,指關節開始泛白!

    倏地,一聲如嘯般的暴喝,席千雨「錚」地一聲拔出劍來!

    狂擊而上,攻擊的目標卻是血火老怪!

    「老怪物,既然接天樓已在劫難逃,我席千雨又何必偷生?今日便與你拚個魚死網破!」

    席千雨為了顧全接天樓眾弟子的安危,方違心地對血火老怪言聽計從,如今被逼得不得不奮起抗爭,壓抑已久的憤怒一下子爆發開來,頓時雙目盡赤,狀如瘋狂,與他方才恭謙卑微的形象判若兩人!

    血火老怪在席千雨突然出手的那一瞬間,握著晶瑩剔透之觥的右手突然用力。

    「砰」地一聲,被接天樓視作聖物的觥已粉碎!

    血火老怪冷冷地道「從今日起,江湖中將再也沒有接天樓!」

    他的聲音雖然嘶啞,卻自有一股異樣的氣勢,讓人感覺到他所說的話必定會成為現實!

    席千雨的劍法極快,但血火老怪的動作更快!右手翻揚之際,業已碎裂的觥當即向席千雨的劍迎去!

    一陣密集的撞擊聲後,席千雨的凌厲一劍已被血火老怪化去!

    暴進二步,血火老怪的雙掌挾狂勁之勢,向席千雨席捲過去!

    彷彿他的身軀已有形無質,可以不畏對方的鋒利劍刃!

    「砰」地一聲,席千雨的前胸已被擊中一掌!

    緊接著他的腹部、左肋、後背又已中掌,血火老怪的武功顯然高過席千雨甚多,舉手投足之間,席千雨已被擊得飛跌出去,身在空中,已鮮血狂噴。

    砰然落地之時,竟再也未曾站起!

    牧野靜風心中一寒!他身形一晃,已攔在血火老怪的身前,沉聲道「怎可如此亂殺?」

    血火老怪立即垂首道「只要少主吩咐一聲,我可以立即讓他們住手!」

    牧野靜風冷哼一聲,道「我永遠也不會是你的少主!」

    血火老怪仍是垂首道「除了少主,沒有人能夠對我下任何指令!」

    牧野靜風頓時明白了血火老怪如此慘殺的用意!

    「他一定是已看出自己不會坐視接天樓數百人的性命於不顧,所以要以此脅迫自己承認是風宮少主!」

    當下牧野靜風道「我不會為接天樓而改變我的初衷!」

    血火老怪不冷不熱地道「那麼,我也不會為一個不是我主的人而改變初衷!」

    牧野靜風想到他居然為逼迫自己做風宮少主而不惜殘殺接天樓屬眾,不由怒意大熾,怒極反笑「哈哈,我不是你的少主,卻一樣可以阻擋你的胡作非為!」

    他決定要懲治這視人命如草芥的人!何況這一場殺戮可謂是因牧野靜風而起,牧野靜風自認必須由他來結束!

    蒙敏立時明白了牧野靜風的心意,趕緊道「接天樓乃黑道門派,大可不必強自為他們出頭!」

    牧野靜風緩緩地道「可至少今日他們並沒有錯!」

    如果牧野靜風能早一些察覺血火老怪的計劃,那麼他自可以抽身而走,何必去顧及接天樓、洞庭十二塢等門派,但事到如今,他已不能再這麼做了。血火老怪可以視數百人命為草芥,而他卻不能!

    儘管他與接天樓並無共同的立場,但此時,他也不得不為接天樓出手。

    牧野靜風逼視著血火老怪,沉聲道「你不是我的對手,念在你曾救過我妻子的份上,我給你一個後悔的機會!」

    血火老怪一字一字地道「風宮中人永不後悔!少主,我仍要勸你一句,沒有人可以阻擋風宮要做的事。你自出生的那一天起,便注定這一輩子將與風宮結下不解之緣,即使你殺了我,風宮的人也會找到你,命運注定你必須成為風宮的主人!」

    牧野靜風目光漸寒!他知道自己已說服不了血火老怪,就像血火老怪說服不了他一樣!

    「只要制服血火老怪,就可以制止風宮的殺戮!」牧野靜風明白這一點後,無疑要出手了。

    一出手便是「平天拳術」中的一式拳定乾坤!威力無邊,仿若可以開天闢地,向血火老怪攻去!

    誰能與如此駭世拳勢爭鋒?

    血火老怪不能!——甚至他根本沒有全力應戰,他只是信手揮出一掌,當拳掌相接時,牧野靜風猛地醒悟過來對方的功力本就在自己之下,現在又未全力發揮,根本無法擋住自己一擊之力!

    血火老怪不可能不明白這一點!

    那麼,他為何要漠視自己的生命?

    沒容牧野靜風有太多的考慮,「砰」地一聲,掌拳相擊之下,血火老怪悶哼一聲,已如稻草人般倒跌出去,身影過處,有鮮血噴灑!

    血火老怪甫一落地,又頑強站起,他的前襟已被鮮血染紅,連頷下的長鬚也是一片赤紅!

    但他的眼中竟沒有憤怒!

    他的聲音便如一個已破了的風箱般,呼哧呼哧地響起「少主,縱使你殺了我,也阻擋不了風宮的勇士……咳……若是你願重歸風宮,那麼……你……就根本不必殺我!」

    他指著正在瘋狂殺戮的風宮中人接著道「除了風宮中人外,沒有……沒有人能讓他們……停手,除非……把他們全殺……了……」

    他古怪地笑了笑「可是……以殺止……殺,並非少主所……所願,對不對?」

    他搖搖欲墜般地站著,臉上的表情很複雜,在這複雜的表情中,牧野靜風竟看到了對方那不可理喻的得意表情。

    牧野靜風在極短的瞬間轉念無數!

    終於,他長吁了一口氣,對蒙敏說了一個字「走!」

    蒙敏心中一寬。

    但,牧野靜風的這個決定來得太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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