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族傳說 第二卷 第二章 劍心不滅
    禹詩料定牧野靜風必然會派寒掠去攻擊歷代宮主繼位的必到場所——「戰風台」所屬無天行宮!

    但他卻萬萬沒有想到攻擊失敗後,牧野靜風竟沒有藉機問寒掠的罪!

    寒掠心中之吃驚更是難以言喻,他轟然跪下,嘶聲道「多謝宮主不殺之恩,寒掠必為宮主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牧野靜風擺了擺手,道「此次失利,與我佈署失誤亦有關聯,怎可由你一人承擔?你身上傷勢頗為不輕,就好好歇息幾日吧!」

    寒掠的確傷得不輕,當牧野靜風派他前去攻打「戰風台」無天行宮時,他斷定這是牧野靜風借刀殺人之計,一旦自己沒能完成任務,必定死無葬身之地,故在攻打「戰風台」之時,寒掠全力拚殺,以免授與牧野靜風把柄!但對方的防守力量之強大遠遠出乎己方預料,寒掠的屬下死傷近半,仍是無法得手,寒掠自己亦多處受傷!他本以為向牧野靜風覆命時,必被對方藉機問罪,沒想到事實卻並非如此!

    寒掠恭恭敬敬叩拜之後,便告退而出,卻聽得牧野靜風道「慢!我尚有一事!」

    寒掠心中微震,回轉身來,道「但憑宮主吩咐!」

    牧野靜風道「宮中事務繁雜,白辰那小子再留在我身邊多有不便,你不妨將他安置於你麾下,將來他若能為風宮出力,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葉飛飛大驚!她心忖白辰與風宮四老有不共戴天之仇,白辰一旦離開牧野靜風,棲身於寒掠麾下,豈不是羊入狼口?

    正待開口相勸,牧野靜風已道「白辰,你可願意?」

    白辰竟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牧野靜風掃了葉飛飛一眼,道「難道你對寒老不放心嗎?」

    葉飛飛一怔,她不曾料到牧野靜風竟在大庭廣眾之下直言相問,頓時一股委屈之情油然而升,當下緊咬下唇,再不言語!

    白辰卻徑直走到寒掠身邊,寒掠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道「你年齡尚幼,先在我身邊吧!」

    白辰緩緩點頭,目光卻是落在遠處。

    葉飛飛忍不住顫聲道「孩子,你……多保重!」

    白辰望著葉飛飛,靜默了片刻,忽然笑了笑!

    很漫不經心的笑容!彷彿世間的一切都已被他看得很淡很淡!

    葉飛飛一呆,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望著寒掠離去的背影,禹詩心中歎息一聲,暗道「宮主今日如此待你,他日若是再對付你,那麼誰也不會懷疑宮主是公報私仇!可歎你此刻也許還是對宮主感激流涕!宮主將這姓白的小子交給你,多半不是因為信任你,而是要消去你的警惕之心!其實這小子對宮主來說,並不重要,而在你看來,那小子是宮主交給你的人,身份特殊,就絕不敢讓他在你手上出什麼意外……唉,寒老啊寒老,宮主之妻死於你手上,你是凶多吉少,在劫難逃了!」

    △△△△△△△△△

    三個月後。

    葉飛飛在風宮雖不是地位超然,但要見一見白辰,仍是不會有人攔阻的。

    大概是對牧野靜風不殺之恩的感激,寒掠甚至親自陪著葉飛飛去看白辰。

    走在寒掠身後,葉飛飛心如潮湧「身前三尺之距,就是殺害敏姐的兇手,而自己卻不能為敏姐報仇!穆大哥有為敏姐報仇的機會,卻莫名其妙地放過了!難道,這血仇就永遠也不能報了嗎?」

    正自思忖間,忽聽得寒掠道「白辰何在?葉姑娘要見他!」

    葉飛飛猛地清醒過來,抬眼望去,只見兩名風宮弟子正垂首立於寒掠身前。

    當葉飛飛走進白辰幾尺見方的居所時,看到白辰盤腿坐於地上,弓腰低首,手中拿著一根草莖,口中唸唸有詞,他的頭髮凌亂如草,直到葉飛飛走到他的跟前,他才被驚動,猛地抬起頭來,見是葉飛飛,眼中立時閃過驚喜之色,一躍而起,叫了聲「姑姑!」

    葉飛飛這時已看清白辰用草莖拔弄著的是一對蟋蟀,其中個頭稍大的那只斷了一根長鬚。

    葉飛飛心中頓時很不是滋味,她皺眉道「這蟲子是你餵養的嗎?」

    白辰用髒兮兮的手摸了摸臉,頓時在臉上留下五道指印,他道「這叫蟋蟀,大的那只是『沖天將軍』,小的那只叫『小鬥士』,『小鬥士』可凶了……」

    葉飛飛打斷他的話,有些不滿地道「玩物喪志,整日提籠架鳥多半是不成器之人。」說到後來,幾乎有些聲色俱厲!

    白辰轉著手中的草莖,低聲道「寒老身邊人多,很少用得著我,我便整日閒著——再說我們臨安老家養蟋蟀的人頗為不少,我七歲那年,有一個叫黑七的人馴養了一隻叫『翼龍』的……」

    「別說了!」葉飛飛的聲音很輕,臉上卻有一絲難以掩飾的痛苦「孩子,在這兒三個月,你過得還好嗎?」

    白辰嘴角輕顫了一下,隨即道「他們待我都很好,有人還表示要傳我武功,他們說我小小年紀,就能跟隨寒老,只要努力用功,將來必有所作為……」

    葉飛飛越聽心情越沉重!她像是不認識白辰般,怔怔地望著他,久久無語!

    她多想責問白辰,責問他是否忘了他的大哥白隱是死在誰手上的,責問他是否忘了白家上下是如何遇難的!

    但,他終究是一個孩子,問這些話,是否太過殘忍?

    屋內氣氛凝重至極!

    一聲乾咳,寒掠緩步而入,他似笑非笑地望著白辰,道「臨安白家為風宮所滅,你身為白家幼子,難道不恨老夫嗎?」

    白辰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曾經恨過。」

    寒掠哈哈一笑,道「曾經?那麼,為何如今不再有恨?」

    白辰目光投向了冰涼的石壁,道「因為現在我明白仇恨的對象是自己永遠也勝不了的人,若要報仇,只會自討苦吃!」

    寒掠大笑!笑罷方道「無論你所說的是真是假,能講出這一番話,便說明你極不簡單!以後你常在老夫身邊,殺老夫的機會自然不少!」說到這兒,他的聲音輕了些,像是自語般「但你要記住,你要有十足的把握才能出手,否則,等待你的只有死亡!」

    白辰一字一字地道「多——謝——教——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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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求與范離憎向西而行,但見竹林延綿,順著山坡起伏有致,行出二里,果見一山谷中隱約現出房舍一間。

    當二人走近那間屋子時,幽求忽然輕輕地「啊」了一聲,臉上神色驚愕欲絕!

    但見此屋門前有一青石路彎曲延伸,四周以竹籬隔擋,屋子西側有三株棗樹,綠蔭蒼翠,東側則搭了個涼棚,下擺方桌四張,桌上各有一筒竹筷,一條黃白相間的狗趴在地上,正怔怔地望著兩個不速之客。

    屋頂上則樹了一桿旗幟,一個大大的「酒」字迎風飄揚!

    這分明是一家酒鋪!

    范離憎甚至聞到了從屋內飄出的淡淡酒香!

    但此地週遭皆無村鎮,縱是傻子,也不會在這荒谷中開設酒鋪!

    幽求是因為這一點而吃驚嗎?

    卻見他臉現茫然之色,喃喃低語「為什麼這兒也有三株棗樹?為何屋子裡陳放的也是老燒?」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只黃白相間的狗身上,忽然輕輕地喚了一聲「小高……」

    范離憎一怔,卻見那狗猛地立了起來,呆呆地望著幽求。

    幽求神色更為古怪,他又輕聲道「小高,過來,過來……」

    狗遲疑著一步一步向這邊走來,走出十幾步,便一溜煙直竄過來,在幽求腳邊蹭著身子,發出嗚咽般的叫聲。

    幽求歎息一聲,低聲道「它果然叫小高……怎會如此?怎會如此?」

    在范離憎看來,幽求一直是冷漠傲然,仿若天空中遙遠而孤零的寒星!但自從神秘莫測的柳風出現後,幽求忽然有了讓人吃驚的變化!

    幽求彷彿猜知了范離憎的心思,他看了范離憎一眼,道「假若你與我一樣,在五十年前就見過與此完全相同的酒鋪,就會與我一樣吃驚了!」

    范離憎目瞪口呆!

    幽求緩緩地接道「一樣的棗樹,一樣的狗,一樣的桌子、竹籬……惟一不同的就是五十年前的酒鋪是在遙遠的北方,那兒的冬天常常是冰天雪地。」他苦笑了一下,又道「甚至,連狗的名字、模樣與當年的那一條狗,也是一般無二!」

    范離憎雖未開口,但吃驚之色盡顯臉上。

    △△△△△△△△△

    五十年前。

    五十年前的一個冬天。

    那一年的冬天,似乎格外的冷,冷得連人的思緒都已冰封。

    這是一間很簡樸的酒鋪,來這兒喝酒的多半是一些窮苦人。經過一天的辛勞後,他們就會來這兒用一碗烈酒,換得短暫的興奮與飄然。

    對有些人來說,生活永遠是那麼的沉重,快樂永遠是那麼難求,惟有在微醺的醉意中,才能淡忘一些東西,獲得片刻的輕鬆。

    酒鋪由一老一少打理著,老的是爺爺,花白鬍子,少的是孫女,不很漂亮,但卻生活得十分快樂,因為快樂,便有了另一種美。

    喝著酒,看著一個快樂的女孩忙忙碌碌,其實幾乎可以說是一種幸福!

    酒鋪門前有青石板路,有竹籬,有棗樹——還有一隻喚作「小高」的黃白相間的狗。小高本是老人兒子的名字,後來小高被毒蛇噬咬,不幸身亡,幾乎每一個酒客都聽老人說過他兒子遇害的經過。快樂的女孩就是小高的女兒。

    酒客們心中暗想「為狗取一個與自己兒子相同的名字,這是否有些不合適?」當然這樣的疑問只能存於各自的心間。

    那一天,酒鋪的生意很好,但客人總是匆匆而來,又匆匆離去,酒鋪中的烈酒固然可以讓人熱血沸騰,但坐久了,酒意一退,在這樣寒冷的天氣中返回家去,絕非妙事,倒不如趁酒意尚在燃燒沸騰時離去!

    客人走了一陣又一陣!

    火爐中的薪木添了一次又一次!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北方冬日的黑夜,總是那麼的漫長!

    最後酒鋪裡只剩下一位酒客了,他靜靜地坐在遠離火爐的那張桌前,重複著兩個簡單而機械的動作倒酒、喝酒;喝酒、倒酒。

    酒是烈得像北方人性子般的老刀燒,一碗飲下,如刀割喉,體內如火焚燒。這是一個年輕人,他的身材高大偉岸,容貌俊朗不凡,衣飾華貴。

    但他那孤寒般的眸子中,有著深深的失落與悲憤!

    他是今天第一個出現在酒鋪中的客人,從清晨到傍晚,他只說過一個字酒!

    也只做了一件事喝酒!

    他與這樣簡樸的酒鋪是那般的格格不入!他手中所持的,本不該是瓷碗,而應是金盞玉杯;他飲下的不該是廉價的老刀燒,而應是陳年佳釀;坐在他身邊的不該是一些粗俗的農人,而應是「巧笑嫣然」的美女。

    更何況,他的腰間還有一柄古雅的劍,這更讓他人敬而遠之。

    一碗。

    又一碗。

    沉默如石!

    沉默如死!

    女孩幾次想上前勸止,但都被她爺爺的眼神阻止了,是老人數十年的人生閱歷在告訴他,這不凡少年絕非他們這樣的人所應該接近的。

    祖孫二人將一切都收拾妥當,只等年輕人離去,他們就可以打烊了。

    當年輕人喝下第二十碗——也許是二十一碗酒時,他忽然輕輕地歎息了一聲,從腰間解下佩劍,將劍緩緩抽出。

    劍芒如秋水,照映著年輕人英俊卻又落寞的臉容。

    他的手指修長,卻顯得很有力量,握劍時的手勢,幾致完美無缺,優雅至極!

    縱使如酒鋪中的祖孫二人不諳武學,也能感覺到這是一雙為劍而生的手!

    默默地端詳著手中的劍,年輕人的表情極為複雜!

    驀然,他「哇」地一聲,吐出了一大口污穢之物!

    穢物噴灑在那柄古雅的劍上!

    女孩幾乎驚呼出聲!她覺得那樣出色的劍,應該擦拭得一塵不染,然後小心存放著,如此糟踏,未免可惜!

    劍之光芒,頓時為穢物所淹沒!

    年輕人呆了呆,忽然放聲長笑起來。

    沒有人聽過如此淒厲的長笑,笑聲中的無盡悲憤與難以渲洩的痛苦深深地震撼著他人!

    寒風更疾!

    快樂的女孩竟在年輕人的笑聲中流淚了!那一瞬間,她忽然領悟了許許多多的東西。

    笑聲中,馬蹄聲響起!

    由遠及近,其疾如風!

    未等祖孫二人反應過來,三匹快馬已迅如奔雷,掠馳而至!

    馬是蒙古良駒,身軀較為矮小,但耐力極好,而且擅於在冰寒之地行走。

    馬上騎士皆身著勁裝,奔在最前面的是位中年人,面如重棗,背上斜插著一柄厚重大刀,緊隨其後的是二位十七八歲的年輕人,神色間有股年輕人所特有的**。

    快馬疾馳而來,轉眼即至!在離酒鋪幾十丈遠的地方突然止住!

    由極快化為極靜,僅在瞬息之間,可見來者騎術之高明!三騎士單掌一按,矯健躍下!

    老人正猶豫著要不要上前招呼時,那三人已快步奔進酒鋪內,來到飲酒品劍的年輕人面前,突然齊齊跪下!

    祖孫二人目瞪口呆,怔怔地看著這一幕!

    面如重棗的中年人恭聲道「宮主大喜在即,請少主移駕回宮!」

    年輕人的目光依舊落在了那柄已污穢不堪的劍上,彷彿根本沒有留意三騎士的存在!

    中年人微微偏頭,向跪於他身側的兩位年輕人使了個眼色!

    兩年輕人齊齊點頭,突然暴起,身在空中,「嗆啷」一聲,已有兩劍在手!

    劍芒如雪,直取酒鋪中的一老一少!

    攻勢突如其來,祖孫二人但覺兩團隱泛殺機的寒芒疾襲而至,心中驚駭至極,卻又全身僵硬,動彈不得!

    尖銳的破空之聲倏然響起!隨即是兩聲短暫的悶哼!

    兩個人不分先後地倒下了——但倒下的卻是突出殺著的兩位年輕騎士!

    砰然倒下之時,鮮血由他們的喉間標射如箭,遇風化作淒迷的血霧,微甜的血腥之氣頓時瀰漫於酒鋪之中,與酒香混作一處!

    是兩根竹筷自後而前,貫穿了他們的咽喉!

    女孩臉色蒼白如紙,目光盯著猶在抽搐的兩具屍體,一步一步地後退!如同受了極度驚駭的羊羔!

    老人雖是死裡逃生,卻仍是面如死灰!生意人最忌諱江湖血腥,卻讓他不幸遇上了!

    中年人神色大變,卻仍跪伏於年輕酒客面前,道「少主,風宮行事規矩少主自是知曉的……」

    年輕人連正眼也不瞧他一眼,自顧道「我之所以救下他們,是因為他們是今日惟一肯毫無怨言陪著我的人!」

    中年人恭聲道「少主寬宏大量,是他們的福氣,現在天色已晚,請少主即刻啟程!」

    年輕人目光一寒,聲冷如冰!

    「你不該勸我回去的,勸我回去的人,全都該——殺!」

    「殺」字甫出,他手中的劍已如同注入了靈性般跳將而起,如一抹不可抗拒的詛咒,直取中年人的心臟!

    中年人似乎早有準備,年輕人甫一出手,他已雙腳一曲,人便倒飛出去!

    劍芒暴閃,本已淒迷的夜色頓時有了短暫的光亮!

    一閃即逝!

    中年人的身軀倒飛出數丈開外,飄然落地!祖孫二人見他身法如此快捷,幾致驚為神鬼!

    年輕人的劍「嗆」然一聲重入鞘中,他再一次緩緩端起了一大碗酒!

    中年人呆呆地望著他,眼中充滿了極度的驚駭與絕望!

    酒鋪中一片死寂!

    倏地,中年人的胸前標射出無數血箭!剎那之間,他的身軀如同一隻千瘡百孔的篩子!

    歎息般輕輕地呻吟一聲,中年人轟然倒地。

    年輕人一仰脖飲下碗中之酒,隨即道「店家無須害怕,我雖然常常殺人,但絕不會傷害你們,而有我在,亦不會有任何人能傷害你們!」

    無論他所說的是真是假,一老一少心中仍是感到極度的驚駭!

    年輕人自言自語般道「我一生從未喝酒,因為劍客是不應喝酒的,他需要絕對的清醒!」

    女孩心中一動,忽然想到這年輕人雖然嘔吐了,但他始終很冷靜,言語亦很清晰!

    但當一個人在痛苦中時,若是太過冷靜清醒,豈不是傷痛更深?

    一個英俊不凡,劍法如神,地位尊崇的年輕人,又怎會傷痛至此?

    夜色漸濃,寒意更甚。

    也許是時間久了,駭怕成了麻木,女孩竟敢坐下了!而老人則在心中道「若是能活過今夜,明日一早,便帶著孫女永遠離開這個鬼地方!」

    忽聽得年輕人道「店家,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老人遲疑了一下,道「只怕……只怕是酉時末了!」

    年輕人端碗的手顫了一下,苦笑一聲「是麼?是麼?」

    忽然「哇」地一聲,噴出一大口熱血!

    老人心中一動,暗忖道「這年輕人一直竭力與酒意相抗,方保持頭腦清醒,此時突然吐血,定是支撐不住了,一旦酒意完全發作,休說醉了,只怕連性命也多半難保!看來老天有眼,讓我們爺兒倆有逃脫的機會!」

    果不出他所料,一直清醒著的年輕人自此開始,漸漸抗不住酒意,雖仍是在不斷地倒酒,但酒已多半傾灑於桌上。

    年輕人的意識越來越模糊,雖是竭力支撐著身子,但目光所及,卻已是「視若無睹」,迷離一片!

    驀地,一聲幽幽簫鳴聲響起,如歌如泣!

    年輕人一震,腦海中頓時清醒了不少!他努力地睜開雙眼,忽然發現酒鋪中的一老一少已無影無蹤,裡面的兩盞燈籠也滅了,只有爐火猶在燃燒著。

    與他兩桌之隔,竟有一女子側身而立,簫聲正是她吹奏起來的。女子長髮飄揚,身姿曼妙,雖不能看清其容貌,卻不難猜想她必是絕色麗人!

    難道,這一切都是在夢中?

    年輕人用力地搖了搖頭——簫聲依舊,女子猶在!

    年輕人的手握住了自己腰間的劍,他生平第一次發現自己握劍的手竟有些顫抖!

    他希望自己的酒意能很快消去,他的手能穩如昔日,但事實上他的手卻漸漸鬆開了握著的劍!

    簫聲如夢如幻,仿若一個溫柔的女子在他耳畔呢喃細語。

    他的腦中不由自主閃過了一幕幕往事!往事如歌,有他,還有另一個女人。

    年輕人的身心在簫聲中慢慢鬆弛開來,醉意卻漸甚。在他的思緒完全飄離他軀體的那一瞬間,他輕輕地喚了一聲「阿七……」然後便陷入一片混沌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他的思緒在一片莫名的火熱之中回復了,他驀然驚覺自己已是軟香滿懷,一個熱得燙人的女性胴體在他的身上扭曲著。

    年輕人的熱血沸騰了,他剛想開口,卻已被溫香的唇封住了,一雙纖纖玉臂如籐蔓般纏在了他的頸上……

    暗淡的爐光下,年輕人將他的愛與恨一同渲洩到了神秘女子的身上!

    ……

    當年輕人醒過來時,已是第二天清晨。

    他猛地翻身躍起,雙目四顧,發現酒鋪中已空無一人,連同地上的三具屍體也不知去向!

    而昨夜的一幕幕則在他的腦海中閃現,如真似幻!

    他依稀記得那女子在抵死纏綿時,曾告訴他她叫柳風。但,柳風又是誰?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年輕人一片茫然!

    倏地,遠處有簫聲幽幽傳來!年輕人一呆,只聽得一個女子的聲音遙遙而至樽中有酒不成歡,一夜簫聲入九天;醉愁蝴蝶夢來纏,賺得月下酒千杯;身如柳絮風飄蕩,千古恩怨一笑間。

    是柳風!

    年輕人再不猶豫,雙足一點,人如驚雁,飄然掠空,身形幻作一抹淡煙,掠身而去,其勢之快,猶如鬼魅過空!

    數十丈之距,瞬息即到!

    但年輕人卻再也沒能見到柳風的身影,她的出現與消失,都是那般不可捉摸!

    五十年前客棧中的年輕人,就是十七歲的幽求!

    與柳風相遇後的第二天,他便孤身南下,前往洛陽了。

    △△△△△△△△△

    五十年後的今天,在中原見到與五十年前一模一樣的酒鋪,幽求心中之驚愕可想而知!

    無疑,這是柳風所為——她永遠都是那麼神秘莫測,五十年來數次在幽求身邊出現,而幽求卻一直不能識破其廬山真面目!

    幽求望著范離憎,鄭重地道「引你我來此的人說你永遠沒有機會離開這兒,那麼你就必定沒有機會離開,因為她是一個連老夫也捉摸不透的人,所以你只有苦習劍道,早日勝我,方是上策!」

    范離憎默然無言。

    △△△△△△△△△

    寒暑數易,轉眼間,五載春秋悄然滑過。

    有人就有恩怨,有恩怨就有江湖。

    江湖多恩怨——鐵血鑄江湖!

    江湖是一個特殊的世界,在這兒,生命似乎已不足為道,而血卻格外地熱。

    是是非非,恩恩怨怨。

    千古輪流,無休無止。

    江湖中人的心中,幾乎都有一個輝煌的夢,但輝煌永遠是屬於少數人的,就如天空中最亮的永遠只有日月與少數的幾顆星星。

    偶爾,也會有流星迸耀星空,但那僅僅是一剎的炫目——以燃燒生命為代價的炫目!

    百年前的江湖,是「情俠」訾臨淵與須末真的江湖。訾臨淵遊俠天下,更留情天下,灑脫不羈,多少江湖少年對其崇尊如神?須末真坎坷一生,更冷傲一生,平生樹敵無數,而訾臨淵則與他為敵十年!

    但最終他們卻笑泯恩怨,為友一生,被江湖中引為佳話,而他們二人的武功修為,已是臻身通靈如神之境。

    八十多年前,訾臨淵、須末真雙雙歸隱,蹤影渺渺。

    五十年前的江湖,是大俠谷風的江湖,九魔聖教於那時悄然崛起,很快橫行江湖,肆虐武林,一時間江湖陷入血雨腥風之中。九魔聖教勢力達到最強盛之時,已有魔兵十萬,聚於奴山,一呼萬應,所向披靡!

    大俠谷風便是在那個黑暗的年代中最大的英雄!

    谷風是官宦子弟,其父文質彬彬,在朝中為官二十年不得志,谷風目睹父親遭遇,便離家混跡江湖,十年歲月,奇跡般鑄就一代奇俠!

    谷風以「有情劍法」名動天下,在九魔聖教的年代中便如一面高高飄揚的旗幟,以谷風為首的正義之師與九魔聖教交手二十幾年,最後朝廷與谷風攜手,終於剷滅九魔聖教!

    十幾年前的江湖,最光彩奪目的無疑是當時被並稱為武林「後起之秀」的牧野靜風與范書二人。牧野靜風身負師仇,歷盡曲折,終於剷滅死谷,誅殺夕苦,自身亦懷「混沌無元」、「平天六術」、「有情劍法」三大武林絕學,為同輩中人望塵莫及!

    范書天資不凡,心計過人,奈何其心入邪,雖練成曠世絕學「霸天刀式」與「霸天劍式」,卻終是邪不勝正,最終被牧野靜風所殺。

    此後江湖一度平寂!

    多少年來,江湖中一直有一個如惡夢般似虛似實的傳說,傳說武林中存在一個名為「風宮」的教派,其勢力之強大駭人聽聞,傳說僅憑風宮的力量,就足以與中原武林相抗衡!

    對於這個傳說,江湖中人多半不信。

    不相信的人,也許是真的不信,也許只是不願相信,不敢相信!

    但,五年前,風宮終於從傳說中走進現實!

    風宮乍現江湖,便在一日之間滅了江湖三大黑道勢力之接天樓與伏龍堡,其後又剷滅弟子逾千的洞庭十二塢,一時天下為之震動!

    比此事更讓世人吃驚的是一直被世人尊為少俠、大俠的牧野靜風突然成為風宮宮主,並率領麾下屬眾數度攻擊其他門派,短短五年,已滅五個幫派,吞併四個幫派,至於暗中歸附牧野靜風麾下的,則是一個謎團,但其數目絕不在十個以下。

    一時間江湖中人人自危!少林、清風樓、武當、靜慈庵、青城、天下鏢盟、華山、留義莊、崆峒、思過寨十大名門正派一向以匡扶正義為己任,風宮亂世,他們迅即做出反應,半年後由十大名門正派組成「正盟」,因德高望重的少林苦心大師閉關多年,不問塵事,故眾人推選少林現任方丈癡愚禪師為正盟盟主。

    正盟中雖然不泛高手,而且心存正義,但癡愚禪師乃清修高僧,雖然自身修為已可躋身絕世高手之列,但於對壘爭戰之術,卻毫不精通,加上十大名門人員複雜,終不如風宮令出如山,故交戰數次,竟一直處於下風!

    一時形勢岌岌可危!

    所幸風宮素有內爭,除了牧野靜風之外,風宮又有一股勢力另尊宮主,此人名為容櫻,乃風宮前任宮主之妻,江湖中人一向只聞其名,未見其人。在牧野靜風入主風宮之前,容櫻地位超然,掌握風宮大半勢力,牧野靜風入主風宮後,自然與容櫻勢同水火,因風宮規矩所限,牧野靜風比容櫻的宮主身份更為名正言順,故雙方爭戰之中,牧野靜風漸漸反弱為強,三年前一舉奪下設有「戰風台」的所在行宮,更使容櫻處境不利!

    風宮的真面目隨著風宮不斷對外擴張而漸漸為世人揭曉,風宮下設五大行宮,分別為江南行宮、彭城五煞行宮、廣靈無天行宮、天山莫寒行宮,及地處東海斷歸島的「東海行宮」,如今牧野靜風已佔據有其中的「江南行宮、五煞行宮、無天行宮」。

    牧野靜風麾下屬眾多著白衣,而容櫻的人皆身著黑衣,江湖中人便以風宮白流、玄流分別稱謂。

    若非風宮有白流、玄流之爭,只怕江湖劫難更重!

    武林浩劫已起,天下再難有靜土。

    但在黃河中流南岸,卻有一片靜土,方圓達十里,無論是風宮,還是正盟,皆不曾驚擾此地。

    這便是二年前方為世人發現,極為神秘的「黑白苑」。

    「黑白苑」方圓十里,自「黑白苑」中心向北而去,有一條通道,通道有一個奇怪的名字,名為「黑白道」。

    在武林大大小小幫派相襯下,「黑白苑」的平靜透出一股不同尋常的氣息!

    人們只知道「黑白苑」的勢力十分強大,強大到連風宮也不願輕易招惹!

    此五年以來,江湖局勢便在正邪攻拒中保持著一種混亂狀態下的平衡。

    但誰都知道這種平衡極為脆弱,也許,在某一時刻,某一瞬間,這種平衡會突然土崩瓦解!

    代之而起的,又會是什麼?

    與風宮席捲江湖之事一樣引人注目的,還有九大劍客失蹤之謎!

    五年前,姑蘇劍俠孫終南之子孫楠突然失蹤,孫終南為人俠義,朋友頗多,但眾人尋遍江湖,也未能尋到孫楠的蹤跡。

    半年後,留義莊「九小義」中排名第八的付春飛亦突然失蹤!留義莊乃十大門派之一,聲望頗響,自然不會善罷甘休。正當留義莊準備全力搜尋付春飛時,付春飛突然悄悄回莊!

    他雖然安然無恙,但其時神情卻極為蕭索失落!留義莊有「雙老四奇九小義」,九小義武功雖不比雙老四奇,但他們是年輕一輩中的好手,身後又有「留義莊」的背景,平日一向意氣風發。付春飛歸來後,神情變得如此異常,自然讓人心生疑雲,但無論家人如何探問,付春飛一概保持緘默,或是借口搪塞。

    一波未了,一波又起,其後三年中,每隔半年,就會有一人突然失蹤,失蹤者有的永遠消失,有的卻安然返回,返回之人竟都與付春飛一般,顯得極為失落!

    一年前,一直緘口不言失蹤之事的付春飛突然一反常態,說出了驚人的真相!

    原來,他竟是被人挾迫而去,作一少年劍手的試劍人!

    眾人大嘩!

    隨即突然發現四年來失蹤的人所用之兵器全是劍,而且失蹤者的武功逐年增高——這便證明付春飛所言多半不假!

    付春飛不但說出了真相,更指出他被挾制而去的地點,那兒本亦有地名,但江湖中人也從此將它稱作「試劍林」!

    真相大白之後,「試劍林」立即成為眾矢之的!失蹤後下落不明的劍客所在幫派自然要向「試劍林」興師問罪,那些安然而回的劍客亦要借眾怒平私怨!

    一時,「試劍林」似乎已面臨大軍壓城城欲摧之厄運!

    但事實上諸多低級高手根本沒有攻入「試劍林」,在揮師齊進的途中,有兩個門派突然改變主意,折返而退!剩下的人馬不及原先一半,而這其中,又以留義莊的人為多,但付春飛並未遇害,故留義莊沒有派出真正的拔尖人物。

    他們進入「試劍林」後,立即遭到隱身其間的蒙面人攔截!其中有幾個蒙面人武功之高,已足以躋身絕頂高手之列!

    洶湧而來的進攻者立即遭挫敗而歸!

    「試劍林」卻因此更顯神秘!

    一年前,名震關東的「孟焦雙劍」之孟明,突然失蹤——孟明所用的兵器是劍!

    當孟明再現江湖時,他以一個豪俠的磊落,將他如何被挾制進入「試劍林」的情形一一說了。

    當他提及挾制他的人是一個雙手十指皆斷、滿頭銀髮的絕世劍客時,人們立即想起五年前曾與「風塵雙子」之古治一戰的幽求!

    無指白髮的絕世劍客——除了幽求,還會是何人?

    那麼,那位少年劍手又是誰呢?

    難道,是曾與幽求一同出現的范書之子——范離憎?

    范離憎在客棧中被秦月夜識出之後,他的名字立即如風一般捲過江湖!「范書之子」四字本就足以吸引世人的耳目,何況還與天才劍客幽求聯繫在一起?

    既然護衛「試劍林」的人中有不少高手,幽求又何必多此一舉,要涉足江湖辛苦尋來試劍的人?

    既然試劍的人會被幽求所挾迫,說明其修為遠不及幽求,那麼,幽求在利用了這些人之後,為何不將他們殺了滅口?那樣豈非安全得多?

    幽求在五十五年前就可以蕩平洛陽劍會,殺人逾百,今日再殺幾人,絲毫不足為奇。

    難道他根本無懼於樹敵太多?

    對江湖人來說,幽求永遠是一個謎,自他十七歲初現江湖之日起,他便是一個難以捉摸的謎!

    三天前,十大門派之一青城派掌門人王世隱突然失蹤!

    江湖嘩然!

    難道,幽求竟要一個少年劍手與名聲顯赫的青城掌門人王世隱相戰?

    幽求的舉措常常是一鳴驚人!

    而世人心中還有不解之處王世隱身居正派十大掌門人之列,其武功修為自然絕對不俗,那麼,他又怎麼會被幽求挾制而去?縱使幽求劍法如神,王世隱無法與之相抗衡,但至少他可以捨卻性命,保全名節!

    畢竟,敗給絕世劍客幽求並不是一件令人感到意外的事,而成為一個少年劍手的試劍人,卻端的是臉上無光了!

    難道,王世隱竟已貪生怕死至如此地步?

    無人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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