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舞戰歌 正文 第三十四章 困獸
    如果是懸崖,你會和我一起跳嗎?

    ……

    我好想,可以找個懸崖,和你一起跳下去……

    如果我們一起死了,那來生,是不是可以一起投胎,我是不是可以做你第一個看見的人,讓你再也沒有機會愛上別的人……

    天地彷彿翻轉了過來,再也回不到原先的軌道。

    他的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帶著她一起從宮牆上落下,卻又在落下的瞬間擁抱住她,帶著不甘和寂寞,帶著幾近瘋狂的慾望重重摔倒在地上……

    多少堅持,和自以為是的強硬,都在那一個擁抱之間土崩瓦解……

    她以為她會死,從高空墜落的只需要一個瞬間,卻冗長地似乎等待了一個世紀,他的擁抱依舊溫暖,帶著一身迷醉的酒精味,承受了本該屬於她的痛苦。

    「圖……?」寧夏掙扎著從他身上爬起來,只見他蒼白的臉在月下透出一抹不正常的紅暈。

    「圖!」她放聲大叫。

    侍衛聽到騷動趕來前,一直跟在阿木圖身後的洛平川衝了上來,一把扯開寧夏,試著查看他的狀況。

    阿木圖輕哼了一聲,睜開眼睛,幽綠的眼中充滿了霧氣,糾纏不休地尋覓著她的身影……

    「寧夏……」他低聲呢喃,她的右手撐在地上,他用左手覆了上去,想抓緊,卻似用盡了全身力氣,也不能握住……

    冰冷的左手,帶著血液的粘稠和溫度。

    御醫們戰戰兢兢地為阿木圖就疹,整個過程中阿木圖一直用他完好的右手緊握住寧夏的手腕,眼神一絲一毫都未離開過。

    寧夏坐在阿木圖的右側,低著頭,眼簾垂下,濃密的睫毛遮擋住了那烏黑的眼眸。

    御醫站在阿木圖的左側,以藥粉散在傷口上,並用繃帶和軟布包裹固定住他的手臂,惶恐道,「王的手,已輕微傷及筋骨,在短時間內,不可以提重物,否則……」

    「否則會怎樣?」洛平川在一旁焦急地問。阿木圖反而像是跟他全然無關一般,只癡癡地望著寧夏。

    「否則……」御醫頓了下,別過臉去,「若是保養不好,可能會廢掉……」

    老御醫話音未落,寧夏猛地從阿木圖身上越過,一把拎住御醫的領子,吼道,「你說什麼!」

    她的聲音嘶啞,顫抖地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更別說大夫們……

    「我……我……」御醫被她要吃人的表情嚇得哆嗦,可憐的老人家是不能被這樣吼來吼去的,難道這個女娃娃不知道麼?

    「寧夏?」阿木圖的聲音很虛弱,他伸手把她摟住。

    她想起身,他那只完好的手臂卻摟住了她不肯放。他在她抬起頭來的時候,望進了她的眼底。

    那雙如綠寶石一般晶瑩透明的眼,凝視著她,安靜地望著,帶著眷戀和憂傷……只有嘴唇是緊閉的,倔強而頑固。

    這一次,寧夏沒有躲,與他對視,深深望進了他的眸子裡。

    時間在他們之間流逝,又似乎從來未流走,只是每一秒,都讓他渴望挽留得心臟抽痛……

    洛平川輕歎了口氣,帶著御醫離開,關門前,又回頭看了眼他們,眼神暗淡了一下,回頭離開。

    夜風帶著陣陣花香吹拂進來,月光如水瀉下,流淌在他散落的烏黑的髮絲上,因為凌亂而顯得更加不羈,臉色是不正常的緋紅,嘴唇卻蒼白乾裂……

    「你不該喝那麼多。」她淡淡地說,「醉了會失態。」

    阿木圖看著她,還是沒說話。

    寧夏伸手拂去他額前的碎發,輕聲說道,「你娶我吧。」

    阿木圖一愣,收起癡迷的眼神,冷笑,又回復了那個精明的契沙王該有的表情……

    「娶你……什麼條件?」他雖然冷冷地看著她,卻緊緊握住她拂過他臉龐的手,緊到他放開以後,她的手上出現了泛紫的淤青……

    「只要找到我弟弟。」寧夏正視他冰冷的目光,認真地說,「川寧可能在玉州,我要去找他,只要找到他,我嫁給你……再也不離開,不離開你的皇宮,不離開你身邊……」

    「不離不棄?」他瞇起了眼,似笑非笑。

    寧夏垂下了眼簾,「不離不棄。」

    「何以為證?」他伸手,勾起她的下顎。

    「沒有……我現在一無所有。」她抬頭望向他,卻坦然。

    「我只知道你要走……當初是你主動要留下來的,可自從雷若月的名字出現以後,你就一直想要離開!」他分明在對她吼,可眼神裡卻深埋著痛苦,「你以為這裡是什麼地方!想留想走都會隨你意嗎?!」

    她顫抖地拚命搖頭,「不要提那個名字!不要提!求求你不要再提他……」

    她的話語被堵在了他的唇間,他的氣息湮沒了她的,不留一點空隙。

    他可以得到天下,卻惟獨不能得到她;他可以用她來換取天下,卻寧可選擇她而對敵天下。

    她想留的時候,他不想要她;她要走的時候,他卻再也放不開手……

    放不開了,他只想把她吞下去!他啃咬著她的脖子,印下一個又一個的吻痕噬印……她身上淡淡的有股香味,淡得幾乎不可聞,卻又讓他幾近瘋狂地去捕捉,哪怕只有那麼一點點……

    「寧夏,寧夏……」他呢喃著她的名字,而她,卻哭得一塌糊塗……

    她憑什麼哭!

    她憑什麼把他的世界搞成這樣了以後又想離開!她憑什麼在他愛上了她以後又念著另外一個男人!她憑什麼讓他對她心疼!這個不是最美麗,不是最溫柔,卻再也沒辦法讓他抹去她的影子的女人!

    如何忘了,這個在夕陽下拉弓射箭的影子,這個坐在荷花池邊戲水的影子,這個在荊棘城誓死守衛的影子!這個強悍得能放火燒了荊棘城卻在雨中又脆弱得像一陣風就能刮倒的女人啊……早就刻在了他的心中……

    如刀刻般的,每一刀都是浸血而成……

    所以,要如何抹去?

    如何抹去……

    他在她肩處重重地咬下,牙齒深深刺進了她的皮膚,血液的腥味在口腔裡擴散,濃烈得快要窒息一般……

    她的手指抓著他的背,劃出一條又一條的血痕,痛苦地呻吟帶著哭泣之聲,卻愈加曖昧。

    「若月……若月……」身體上劇烈的疼痛,似的意識都開始模糊起來,她不由自主地呼喊著他的名字,就如在每一個夜晚那般深刻地思念和渴望著……

    他身體僵硬住了,伸手摀住她的嘴,嗚咽地把頭埋進她頸項間,顫抖地抱緊她……

    「叫我的名字,寧夏!不要叫雷若月,叫我,叫我……」他在她耳邊低語,急切地彷彿命令,又像哀求。

    「不要……你放開我……放開我!」她拉下他摀住她嘴的手,眼淚奔騰而出,灼燒了他的手。

    他撐起身子,看著她縮緊著哭泣的身體,眼角劃下了一行淚……

    緊緊抱住她,心卻冷到顫抖。他輕吻著她的眼睛,吞下她冰冷的淚水。或許他的感情她永遠不會明白,或許她也永遠不會要他,但這一刻,他是如此想要愛她,如此想要她注視的眼神……得不到也無妨吧,反正有些東西他從來都未曾得到過……

    夜色很涼,夜風拂過陽台邊的紗幔,吹滅了燈火,帶著月光朦朧地輕撫著他們,這樣一個美麗的夜晚,他卻彷彿死了一般,微睜著眼睛,望著她,整整一夜無眠。

    ……

    第二天一早,御醫和洛平川求見,得到允許後進門,兩人都愣住了。

    「王,您的手……」御醫倒抽了口冷氣,臉色刷一下青了!

    阿木圖懶懶地抬眼看了他們一眼,繼續低頭望著寧夏,冰冷的綠眸裡分明夾雜了恨意,卻又矛盾著出奇的溫柔。而他受傷的左手,正做著寧夏的枕頭。

    寧夏睡得很熟,露出來的雪白的後頸佈滿了吻痕。

    阿木圖沒有理會在一邊尷尬地不知要上前還是退後的御醫,對洛平川說,「找人通知蘭將軍,帶領西軍營支援南線,一定要防住莫凌霄!」

    平川領命。

    他又說,「另外我要去東線,你和我一起去,做好準備。」

    「王?」洛平川驚訝地抬起頭來。

    「我要親征。」阿木圖淺笑,「傳我令下去,全國進入備戰狀態。」

    「要與邦什開戰?!王……」洛平川想說什麼,說到一半卻又停下。

    跟了阿木圖這麼久,他能不瞭解嗎?王以這樣淺笑的表情說話,定是做了決定。王下定決心的事,從來沒人可以改變。

    阿木圖可以為了寧夏趕去荊棘城,當然也可以為她去打雷若月。他們所有的人在阿木圖的眼中,都還比不過一個鍾寧夏!

    「知道了,我去準備。」洛平川冷漠地低下了頭。

    寧夏睜開眼睛,微微抬起頭,看著阿木圖,沒說話。

    「原來你在裝睡。」他輕笑,嘴角一抹諷刺的意味。

    寧夏裹住被子坐起來,依舊沒有說話。卻看到了他青腫的手,無力攤在床上——那個她躺過的地方。

    她是故意的。

    她故意睡在他的手臂上,來懲罰他對她做的事。

    本以為能得到報復的快感,但不明白為什麼這一刻,竟如此心悶。

    「我和你一起去。」她淡淡地開口。

    他笑,「求我。你知道的,只要你求我,我一定會答應……」

    她又沉默了,牙齒咬住下唇。

    他輕揉了一下自己的左臂,似乎已經痛到麻木了……他看了一眼站在一旁許久的御醫,御醫立刻受令上前來給他治療。

    「帶我一起去。求你。」寧夏的下唇被咬出深深的痕跡,紅如血,卻更映襯了蒼白如雪的臉。

    他還是微笑,輕柔如春風。只是眼中,藏著更深的寂寞和狂熱。

    「我答應你。」他伸出完好的右手,撫過她的唇,用很輕很輕,彷彿說給自己聽的聲音說,「你知道的,除了要我開放你,你說什麼,我都會答應的……」

    寧夏垂下雙目,她想哭,卻已經哭不出來了。

    ……

    一個人的心能有多堅強?就算如鐵般堅硬,又能經得起多少次的蹂躪?如果心死了,人是不是就會死?

    顛簸的馬車裡,阿木圖伸出手臂,從寧夏後腦勺穿過,摀住了她望著窗外的眼。

    他俯首在她耳邊戲謔地說,「你這樣死氣沉沉的眼神,會讓我發狂的。」

    她閉上眼,無力地靠在他身上。她知道,他其實和她一樣,都成了困獸。

    困在牢籠裡的野獸,用頭去撞鐵籠,用爪子去抓鐵索,直到頭破血流,直到爪子也變得血肉模糊……也終不能放。

    終是不能放,最後只能血來代替眼淚流下……

    他們都沒再說話,默契地相互依偎。

    馬兒像東奔跑著,彷彿奔向一個黑暗的,可怕的,卻又有著世界上最美好風景的地方——有他的地方。

    只要想到他,她就忍不住地顫抖,越來越靠近了,連空氣中都彷彿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墨水的味道,是時候要有個了斷了……

    只是雷若月啊,這筆血債,我們要怎麼算才公平?

    不,我們之間的債已經算不清楚了……除非……

    除非你死了。

    或者,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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