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舞戰歌 正文 第二章 命相
    寧夏洗了個澡,換上肖凌給她的女裝,擺弄起胭脂水粉。

    寧夏端坐在鏡子前,恍惚了下。她已經多久沒有見過自己的模樣了?

    半年了。

    她根本不敢照鏡子。

    她甚至不敢把臉上的污泥洗去。

    肖凌坐在外面等得不耐煩剛想闖進門去的時候,寧夏提著裙子走了出來。

    直到許多年以後,肖凌依然記得當時的場景。那個夏末的午後,心也隨著風飄得很高,很遠了……

    沐浴過後,她的身上散發出了淡淡的香味,悄悄在空氣中瀰漫……

    原本被污泥覆蓋的臉上,抹上一層淡淡的脂粉,膚勝白雪,眉似遠山,唇如水桃,眸若星辰,貌比牡丹,淺笑盈盈,風情萬種。

    肖凌腦中躍上一個詞:「女人」!

    男人無論如何,也不會有這樣的嫵媚!

    午後的陽光從窗戶透進來,照耀在她身上,刺目。

    肖凌不禁瞇起了眼。

    鵝黃色的紗裙幾乎在陽光裡融化,逐漸透明起來。時間也彷彿停止了……

    那一刻肖凌忘記了呼吸。

    寧夏咳嗽了一聲,把肖凌游離的魂拉了回來。他尷尬地摸摸鼻子,訕笑,「真漂亮。」

    「是你的衣服和胭脂好。」寧夏拉了下自己顯得略短的頭髮,問肖凌,「這頭髮怎麼辦?哪個姑娘有我這麼短的頭髮啊!」

    「盤起來。」肖凌也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他見過的美女又何其多,所以很快恢復了正常,把寧夏拉到椅子裡坐下,站在她身後幫她擺弄起頭發來,「你是肖夫人,又不是鍾姑娘,頭髮當然該盤起來了。」

    寧夏愣了愣,確實,她很習慣地梳了姑娘的頭。

    頭髮盤起來,倒是不顯得短了。

    她意外地發現肖凌盤發的技術很好。龍臨山莊,位於落柏城西郊,是落柏城最高檔最豪華最奢侈的客棧。這裡的客人,非富即貴!住一晚的價格,可以夠普通百姓用上一年!

    與他們同來的還有兩個人,扮做僕從。一個是在餛飩攤上見過的男子,另一個是大約十六、七歲的少年。

    當寧夏挽著肖凌的手臂踏入山莊的時候,她不禁驚歎。

    山莊是依山畔水而建,說風景如畫一點不誇張。作為客棧,這確實過於奢侈了。這地方,簡直就像宮殿!

    而且穿過前廳進入迴廊,裡面竟然五步一樓,十步一閣,所有客人住的都是獨立的小樓,樓與樓之間以迴廊相連,之間繁花盡放,亭台樓榭無一或缺。

    他們住的那樓,叫做「凝香樓」,位於山莊最南邊,肖凌挑的時候就是看中是這裡的靜謐。龍臨山莊的侍從也受過格外的培訓,每一棟樓都有專門的侍從服侍客人,為了給客人絕對的滿意。可是這讓肖凌作為理由,要求和寧夏睡一間房,理由眼線眾多,不讓別人懷疑他們夫妻的身份。

    寧夏皺了皺眉,不就是盜匹馬?搞得跟做間諜似的!如果這馬的主人真惹不起,那不要馬便罷了!

    儘管肖凌一直都面帶微笑,波瀾不驚的樣子,但是寧夏可以從他帶的兩個手下的神情中辨認出事態的嚴重性,這次,可絕非為了馬而來啊!

    寧夏不明白肖凌是真沒看出她是女人,還是假裝不知道。

    用肖凌的話來說,讓寧夏扮女裝實在是失策。本想以夫妻的名義入住比較不會引人注意,但是自打寧夏一進入山莊,所有的目光都圍繞在她身上。

    不只是美麗的容貌,更為了她換上女裝後體現出來的尊貴氣質,和眼神中彷彿男人般的堅定和強硬。

    肖凌悲哀地發現,從她進入山莊開始,全山莊的人都知道他們了……

    如果真是這樣,那麼他們的計劃,就得更詳細和周密了,而且絕不能暴露出一點破綻。月上中天,肖凌睜開眼睛,向旁邊看去。

    寧夏睡得很熟,全無防備。醒著的她就像個刺蝟,那時根本無法想像睡著的她竟然可以這樣安靜,安靜得像朵海棠。

    肖凌莞爾,悄悄起身,換上黑夜裝,走到窗邊,輕吹一口哨,兩道影子閃過,他打了個暗號,躍窗而出。

    月下世界安靜而甜蜜,知了在夏末吟唱著最後的歌,夜色中悄悄瀰散著花朵的芬芳,然而這個地方,三天後,必會有腥風血雨。

    自打出逃後,寧夏第一次睡那麼好的覺,而且在那麼舒服的床上。她睜開眼睛的時候,陽光已經穿過窗戶曬進了房裡,臃懶而愜意。

    她每次醒來的時候,都奢侈地希望這可以是一個夢,一切都只是夢,她還是邦什國的夏寧公主,她還是邦什國王手心裡最驕傲的長公主……

    可是每次都失望地醒來面對現實。寧夏伸了個懶腰,手抬起處,忽然意識到身邊還躺著一個人。

    肖凌,她第一次那麼近距離又那麼仔細地打量他。如果他們不是在那種情形下相遇,她一定會以為他只是個貴公子。面如冠玉,溫柔如風,氣宇軒昂,風流倜儻。

    但他不只是這樣,他還是個馬商,他有著一雙深不可測的眸子……她只知道他是個馬商,可或許,連馬商的身份都只是個幌子。她看不見他的底牌。

    寧夏意外地發現他的睫毛很長。確實,他有著一雙很好看,又很可怕的眼睛。猛地,他睜開了雙眼,寧夏嚇了一大跳,驚坐起來。

    他略帶嘲諷,戲謔地看著她,「看夠了沒有?」

    寧夏的臉一下子燒了起來,她不用摸已經感覺到灼熱的溫度了,更不敢想像會紅到什麼程度。

    她又羞又惱,用枕頭摀住肖凌的臉,卻依然掩蓋不住他可惡的笑聲。

    肖凌一個翻身,把她壓在身下,忽然之間,他和她,隔了一個枕頭。

    笑容褪去,他的眼對上她的眼,有些東西在暗暗流動,世界安靜了,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寧夏的背被汗水浸濕了,就在他的唇要觸碰到她的時,她忽然別開了臉。

    他的唇從她臉龐擦過,溫潤柔軟,寧夏的心被拉扯了一下。她抬起眼,正好對上他的,那裡,已經沒有剛才的深邃迷離,不知什麼時候爬上了一層玩味。

    寧夏忽然很惱怒,她用力推開了他,攏了攏頭髮,站起身,對他用力哼了一聲,走出門去。

    肖凌輕笑,趴在床上看著她離開的背影,直到消失在門口,他才把頭埋進被子裡。

    看來這趟契沙之行,出了個意外。

    世事難料,不是嗎?

    吃了午飯,寧夏百無聊賴地在庭院閒逛,凝香樓的侍女小蔥見她如此,便提議她去逛集市,今天正逢半年一次的廟會。

    寧夏是個喜歡熱鬧的人,跑去問了肖凌意見,肖凌不置可否。只是對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說:「換男裝。」

    在侍女小蔥驚訝的目光下,寧夏重新換上她那件破爛的衣服,帶上她破爛的帽子,並且用黑灰色的藥粉塗抹臉,掩蓋住了原本水嫩的裝容。

    肖凌見怪不怪地捏了把寧夏的臉,溺愛地說:「玩得開心我等你回來。」

    肖凌下手很重,寧夏知道他是在外人面前刻意裝親密,在他捏住她臉的時候只能用目光狠狠瞪他。

    更讓小蔥吃驚的是,寧夏模仿男人的聲音惟妙惟肖,要不是事先知道,也會把她當成俊俏的小哥。這時小蔥才恍然大悟,她感慨地說,難怪肖大人放心夫人出來,夫人打扮成這樣,誰都不會注意你呢。

    寧夏心裡暗笑,他當然放心了,我又不是他老婆。他只在乎我會不會逃跑,不在乎我會不會被別的男人看!

    這本是個逃跑的好機會,但是寧夏猶豫了。

    肖凌是張好牌,她現在雖然逃出了邦什,但要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要培養自己的黨羽,又談何容易!可肖凌不同,他有錢有權,雖然目前還不清楚他的底細,但若是可以利用,對她會非常有幫助。

    只是,要如何讓他心甘情願地幫忙,這才是最需要動腦筋的地方。

    寧夏和小蔥坐著龍臨山莊的豪華馬車到達集市的時候,已經是快要日落了,於是找了落柏城最賦盛名的酒樓「聽風樓」點了一桌子的菜豪吃起來。反正肖凌掏的錢,寧夏就多吃點當是對落柏城的貢獻了。

    小蔥做為一個稱職的地陪,一路上不停地給寧夏介紹落柏城的情況,後來知道寧夏是來自邦什的商人後,更是恨不得把契沙民族,文化,地理,歷史全部講與她知道。

    二十年前的契沙還沒有現在的統一,按民族分成的部落對內各自管理,對外聯合起來共同抗敵。但是這樣的國家形式並不穩定。

    當時因為抗敵意見的不同意,部落之間產生了嚴重的分歧,甚至發生了內部戰爭,當時北沙部落的首領達曼,憑藉著強大的鐵騎和人心,統一了全契沙大大小小二十七個部落,成為了其契沙歷史上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君主。而當時的漢統國尚未平定內亂,皇帝莫君心為了提防威脅到其北部防線的契沙,把愛女心諾公主嫁給達曼,以示期望和平之心。

    國家之間總在戰於不戰之間徘徊,心諾公主並未給兩國帶來多久的和平。

    在心諾公主的兒子阿木圖王子三歲的時候,莫君心平定了內亂,疆域向南擴展吞併了當時的南蠻國後,意圖拔掉契沙這顆眼中釘,甚至不管自己心愛的女兒。

    契沙與漢統的戰爭,以當時兩國兵力來看至少可以持續五年以上。然而就在兩國交戰後的第二年冬天,達曼忽然死了,契沙軍潰敗投降。關於達曼的死因,至今仍沒有一個統一的說法,也無人考證,只能成為歷史的一個謎了。

    達曼是個至情之人,一生就只有心諾公主一個女人,而心諾公主也在達曼死後隨他去了,只留下阿木圖王子。正因阿木圖也是莫君心的外孫,念在這份情意上,莫君心退兵回到鏡安城,封阿木圖為契沙王,留周奔將軍和永親王輔佐阿木圖。

    說是輔佐,實是掌權監視,那年阿木圖僅五歲。

    說到阿木圖,小蔥一臉敬仰。她說,阿木圖十三歲殺了周奔,十四歲俘虜了永親王為人質。十五歲,派使節去漢統宣佈獨立。接下來與邦什結盟,國內減賦輕稅,以富裕人民為建設邊防的基礎,僅僅十年,契沙的強大已經令周圍各國不敢側目了。

    寧夏聽小蔥講著的時候,面無表情。誰都有故事,故事講出來的和實際上的大多相差甚遠。

    只是寧夏這樣想的時候,沒有想到,小蔥現在講的故事,竟會與她的人生相交集。

    隨著夕陽西下,華燈初上,街上越來越熱鬧,到廟會門口,小蔥指著裡面問,「夫人,要不要去求一支籤?」

    據小蔥介紹,契沙人原本是不信佛的,他們信仰著草原之神甘卡。然而隨著與邦什的來往密切,佛教也逐漸傳入契沙,並在邦什人聚集的落柏城建了廟宇。

    曾經寧夏信佛,每月都會去上香,但是現在,寧夏不信了。

    佛是什麼?佛根本保佑不了她,根本保佑不了邦什!佛什麼都不是,自己,只能靠自己去保護!

    看著小蔥跪在佛像面前,寧夏抬起頭注視著那尊表情永遠不會變的佛。

    冷笑。

    惠靜師傅幫一位信徒解完簽後,喝了口水。他忽然注意到站在廟堂之上仰視著佛像的寧夏。她的眼神尖銳,冰冷,並帶著深深的恨意。

    惠靜走上去,對寧夏行了個禮,問,「女施主,可要老僧為您解了次簽?」

    寧夏轉過頭,以同樣冷漠的表情對惠靜。

    「簽,真能求得所想嗎?」

    「世事皆起自因終自果,能否求得,皆看誠意。」惠靜說這話的時候,觀察到寧夏的面貌,心裡暗驚。

    寧夏冷哼一聲,惠靜卻毫不介意,他以極其誠懇地態度,對寧夏說,「施主,可否讓老僧看下您掌紋?」

    寧夏微笑,但是笑意並未傳達到眼裡,她伸出左手到惠靜面前,說,「你真看的出來,我便信你所說。」惠靜搖搖頭,微笑著說:「姑娘,我要看你的右手。」

    寧夏愣了愣,遂伸出右手。

    惠靜看了寧夏的掌紋,又伸手觸摸寧夏的手骨,眉頭越皺越深。

    寧夏笑了起來,話裡帶著譏諷,「師傅,看不出來吧?佛難道沒有告訴你,我是被他遺棄的人麼?」

    「阿彌陀佛。」惠靜退後一步,做了個深呼吸,然後展開他佈滿皺紋的笑容,「姑娘,你沒有被佛主遺棄,是你遺棄了自己的信念。」

    「信念?」寧夏冷笑,「為什麼在我最需要幫助的時候,在我最痛苦的時候,佛不來幫我?這世界上,根本沒有神。」

    「施主,無論世事如何變遷,都是一個定數。」

    「那你告訴我,我的定數,是什麼?」寧夏斂起笑容。

    惠靜沒有在意她的態度,也沒有回答她的話,只是溫柔如春風的微笑,說,「你真的會給這個世界帶來腥風血雨。」

    「你錯了。是這個世界,把我捲入了腥風血雨中。」寧夏回以一個春風的微笑。

    「施主,放下執念,你會聽見自己心底最忠實的聲音。」惠靜依然微笑,但是他的微笑卻無法傳染給寧夏。

    寧夏挑挑眉,吸了口氣,輕佻地笑出來,「師傅,你說笑了,如果連我自己都放棄了自己,我還能有什麼?」

    「姑娘,記住老僧的話,萬千生命,皆在你的一念之間。」說完這句話,惠靜臉上顯露出了明顯的疲憊之態,一邊的小和尚見了,趕緊過來扶惠靜。

    惠靜行了個禮,隨小和尚離去。

    內堂中,小和尚抱怨道:「師傅,那個人甚是無禮,為何還要跟她說那麼多話!」

    惠靜只是搖頭。他這一生閱人無數,也非第一次看到這樣的相,只是不明白,為何如此之相會出現在一個女子身上!

    王命和亡命之相,戰爭和血腥,痛苦和掙扎,混雜的命脈,矛盾的方向……

    惠靜抬起頭,忽見天空隱隱風雲翻騰起來。

    惠靜揉揉發疼眉心,自言自語道:「恐怕戰爭又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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