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音閣 華音流韶之紫詔天音第五卷 第二章
    第十三章披明月兮佩寶璐

    顏道明,人人都以為他武功不高,計謀也並不特別突出,但幾乎所有華音閣中的事務他都要參與,一切的決策幾乎都要他籌劃決斷。

    因為他細心,也因為他是“管家”。

    管家的意思,就是這個家歸他管。當然華音閣的主人是卓王孫,但閣主以下,華音閣最大的力量,在於日派的蒼天、炎天、昊天、鈞天四天主人,分管醫護、外事、刑殺、內政。人人都知道這是華音閣另外四大支柱,若沒有這四個人,華音閣的聲勢怕只有現在的一半。

    這四個人就是:財神,管家,殺手,步劍塵。

    人人都有外號,東方蒼天部的主人步劍塵沒有。因為誰都知道“步劍塵”三個字就足夠了。連卓王孫都這麼認為。有步劍塵在的時候,華音閣上下事務幾乎不用卓王孫分派一毫半點。但步劍塵卻在幾年前去世了。所以華音閣的四大支柱就只剩下了三個,殺手、管家和財神。

    昊天部的殺手波旬,號稱武功天下第三,卓王孫手下第一干將,然而沒有人知道他是誰,也沒人知道他在哪裡,除了卓王孫。

    炎天部財神范喜,頃刻可聚財億萬,頃刻之間又可散去。天下交際經營之道無不精通,華音閣每年的花費都由他供給,如此重要的角色,當然也是少一個人知道,便好一分,所以除了卓王孫,也是沒人知道他的底細。因此,三大支柱,江湖中人只知道一個,就是鈞天部的管家,管家顏道明。

    每月初一、十五的早晨顏道明都要向卓王孫匯報半個月來的大小事務,這也是卓王孫最重視的幾件例行公事之一。

    顏道明道:“吉娜這三天來五個時辰是在琴言那裡,十個時辰在樓心月樓仙子那裡,月寫意處玩了兩個時辰,月玲瓏處三個時辰。二十二日傍晚在秋璇處昏睡了四個時辰。二十三日整夜……”

    他頓了頓,背負手對著他的卓王孫淡淡道:“那夜是在我這裡住的。”

    顏道明垂手道:“是。”

    卓王孫慢慢道:“想不到這小丫頭的人緣這麼好。眾人怎麼看她?”

    顏道明道:“吉娜跟樓仙子的感情最好,幾乎樓仙子的物品全都歸了她,一次留宿中,兩人談天到了四更一鼓。這在樓仙子是很罕見的。琴言留她吃了三次飯,月玲瓏、月如是各一次,其余的都是在樓仙子那裡吃。她似乎吃不太慣我們的飲食,每次都是樓仙子和琴言特別給她另做。”

    卓王孫點了點頭,道:“秋璇怎麼看她?”

    顏道明道:“秋姑娘倒沒有很特別的表示。二十二日那天她在秋姑娘那裡喝了三杯海棠花露,醉了後是秋姑娘親自將她抱回琴言處的。吉娜所喝的花露是純釀的,中間並沒有其他的東西。”

    卓王孫點了點頭,顏道明遲疑著似乎有什麼話要說,卓王孫看了他一眼,道:“你想說什麼就說,有用沒有我自會判斷。你的職責只是匯報一切發生的事務,並不需要先行審查。”

    顏道明躬身一禮,道:“據屬下觀察吉娜似乎身懷武功,只是她似乎很不願意表露出來。而且……而且這武功好象跟我們頗有淵源,似乎是前幾年離開的姬雲裳一脈。”

    卓王孫眉頭挑了挑,道:“你從何觀察到的?有幾分把握?”

    顏道明道:“吉娜似乎很喜歡在樹上玩,爬樹的時候倒沒什麼奇特的,不過手腳靈活,但不論多高的樹,都是一躍而下。雖然落地的時候不能說是平穩,但從沒出過什麼事故。昨日屬下看她爬東邊崖上的那棵楸樹捉鳥,鳥受她驚嚇,向懸崖下飛去,她竟然和身撲下,向鳥追去。屬下大吃一驚,還未來得及現身相救,就見她一把抓住鳥兒,雙腳象游水一樣在空中上下撲騰,竟然凌空轉身,撲回了樹上。這種輕功身法,同姬雲裳夫人的觀大自在功法極為相似,江湖輕功雖多,卻罕少變化如此精微奧妙的。但屬下也不敢十分肯定,說出來供閣主參考。”

    卓王孫沉思道:“你是說吉娜有可能是姬雲裳派過來的?”

    顏道明道:“三年前繼統一戰,閣主以無上的劍法擊敗劍神郭敖,承接了華音閣的正統,姬雲裳遠走西南邊陲,欲與華音閣分庭抗禮。這三年雖然相安無事,但未必不暗中籌劃,卷土重來。何況那人還關在青石天牢中,又和姬夫人大有瓜葛,姬夫人未必不想著救他出去。這個吉娜故作天真,也許就是姬夫人安排來探聽消息的。請閣主詳察。”

    卓王孫沉吟道:“你說的倒也不是沒有道理。我會有安排的。”

    顏道明道:“不知閣主有何對策,需要屬下事先准備的?”

    卓王孫悠然道:“她要刺探我們閣中的機密,我們就要她刺探。不但刺探,而且要拱手送到她面前。然後再讓她將別人的秘密,帶回我們的面前。”

    他的目光沒有變,依舊盯在大堂正中的那幅猛虎圖上,但忽然之間,顏道明就覺身上一寒,那只猛虎好像突然活了起來,向著他猛撲而下。

    吉娜興沖沖地跑著,一面跑,還東張西望著,似乎生怕別人發現她。夜色覆蓋下來,將她小小的身形隱住,隱藏在牆角、簷下的黑影裡。華音閣建築眾多,吉娜的身形又小,躲藏起來,可真不容易發覺。她的眼睛中閃爍著一絲興奮的光芒,似乎想起來什麼極為好玩的事情,快速地挪移著,越走越近。

    她走近的,是虛生白月宮,華音閣的禁地,閣主卓王孫的寢室。這所房子連綿十余棟,坐落在華音閣的正中央,但從無人敢無事接近。因為卓王孫的權威,足以震懾所有的人,而且,這裡面,存放著華音閣所有的秘密。

    很多人想要的秘密。頃刻間殺人,也可頃刻間讓人成為一流高手的秘密。

    吉娜正悄悄地走近這個巨大的秘密的寶庫。

    她輕輕地將宮門打開,一溜,就溜進去了。她的手腳極為靈便,絕不會發出任何的聲響。接著,她像貓咪一樣提著腳踩過宮內的小石子路,向後宮跑了去。虛生白月宮前宮是卓王孫處理事務的所在,後宮是他的寢間,吉娜到那裡去做什麼?

    她仿佛早就看好了路子一般,直著就奔向北面的一所房子。這所房子很陰,被兩棵極茂盛的樹木完全遮住了,只露出小小的一扇門來。那門並沒有掛鎖,仿佛中間並不住人。不住人的,豈非也正藏著某些秘密?

    房屋很簡單,但很干淨,而且干燥。房子被無數籐蔓染成淡綠色,就跟那兩棵大樹的顏色一樣。整所房子沒用一顆鐵釘,一塊石頭,全都是極厚、極輕的木板鑲嵌而成,吉娜推開門走進去的時候,她的腳踩在地板上,發出咯咯的極細微的輕響。她並沒有在意,房間裡也沒有燈,吉娜筆直地走到窗子前,將上面放著的一盆花木抱了起來。她發出一聲偷偷的輕笑,依舊踮起腳跟,悄悄地順著原路向回走去。

    突然,一個柔弱的聲音響了起來:“你是誰?”

    吉娜猛然吃了一驚,一聲尖叫,那盆花被她脫手扔了出去。好在她反應很快,急忙一伸手,又將盆子接住了,沒有落在地上摔碎。吉娜顧不得看那人是誰,先跳了幾跳,喃喃道:“嚇死了嚇死了,這下魂可沒有了,得趕緊跳跳,將魂撞回來。”她一面跳,一面拍著自己的腦袋,過了好久,似乎才感覺自己的魂回了來,這才捧著那盆花去看究竟是誰嚇了她。

    這屋內陳設很簡單,連桌子椅子都沒有,只有一張床,上面斜倚著躺著一個女孩子。這女孩子看上去比吉娜還小,身子更為瘦弱,躺在那白玉一般整潔的床上,仿佛是天外偶然下落的仙子,沒有一絲塵氣,但也沒有一絲生氣。

    她的皮膚極白,白到隱隱透明,在微弱的月光下,可以看到裡面的脈絡骨骼,也都是蒼白的。除了那頭長發和兩點瞳仁,白色好像是她唯一的顏色。她靜靜地坐著,整個房子都顯得嬌柔無比。她的眼睛,是最單純的顏色,中間沒有喜,也沒有怒,仿佛這些感情對她都是種莫名的奢侈,她生在這個世界上,卻活在塵世之外。就像一個秋夜的精靈,不小心打了個盹,從月亮的秋千上滑落下來,於是沿著清冷月光擰成的秋千索,永遠迷惘而天真的望著虛空。

    她身上的衣服極輕,團團的仿佛一道霧氣,似乎再重一些,就可以將她壓疼。她不能承受任何的負擔,哪怕是一句稍微高聲一點的話語。

    任誰都能看出來,她是個病人,而且得的是一種很奇怪的病,最忌打攪的,但吉娜看不出來。在她的心中,或許是認為每個人都跟她一樣健康快樂,她抱著那盆花走上去道:“這麼早你就睡覺了?咱們出去玩吧,一會月亮出來了,很大的。”

    她伸手就要去拉,一股厲風陡然旋起,直插入兩人之間。那道厲風如尖椎,倏然散開,形成一個巨大的扇形,將整張床包了起來,瞬息之間,那張床四周青熒熒的,盡是柔化到極限的真氣波漩。突然之間,真氣倏然震開,一離了那玉床,立即變得強勁柔韌無比,吉娜連同懷中的花盆,一齊被遠遠震了出去,“砰”地一聲響,重重撞在了後面的牆上。所幸那木牆並不太堅硬,這一下登時撞得頭暈眼花,周身骨骼都好像要斷掉了。

    一雙冰冷的眸子冷冷地盯在吉娜身上。這雙眸子她見過很多次,只是從未想到它能夠如此冰冷,如此陰寒!

    卓王孫。

    他像看著一個陌生人一樣。真氣從他的身上升起,一直貫入雙眸之中,在其中盤旋翻滾,頓時湧現出無數影像。這影像都投射著唯一的訊息:殺意!殺意冰寒,從卓王孫的眸子中瞬間度遍全身,轟轟然奔發而出,直沖向吉娜。在這一瞬間,吉娜絲毫不懷疑地相信,他要殺了她!從不知道恐懼為何物的吉娜,也不禁抱緊了懷中的花盤,一時之間,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床上那個輕煙一樣的女孩突然輕輕道:“不怪她,哥哥,她並沒有冒犯我。”

    四圍凌厲的殺意倏然散開,因為他已轉過身來,對著床上的那個女孩。他的臉上顯出了個笑容,讓他的殺意節節冰消,終於散淡為無形。

    他是華音閣的主人,他是武林霸王,但在這個女孩面前,他只是哥哥,別的什麼都不是。他的笑看上去那麼溫和,那麼充滿呵護感,似乎這女子就是世界的全部,他寧願殺光世界上所有的人,也不願讓她受一點委屈。卓王孫柔聲道:“你趕緊休息吧,我不會讓她打攪你的。”

    那女孩輕輕伸出手,仿佛一截月白的清光一般,攀住卓王孫的手臂,道:“你不要怪她,好不好?”

    卓王孫點了點頭,那女孩歎了口氣,躺回了床上。她最後看了吉娜一眼,並沒有說什麼話,但她的眼睛中露出一絲羨慕。這個冰一般清的小姑娘,雖然很想與吉娜那樣活潑地玩耍,但她知道自己辦不到,也就不再說出,因為她不想別人再來安慰自己。

    安慰的同時,痛苦的不僅僅是被安慰的人。這個女孩仿佛已經明白了這個道理。需要經過多久的時間,受過多少的痛苦,才能明白一個這樣的道理?

    卓王孫臉上的神情漸漸陰沉,他突然出手,將吉娜手中的花盆奪了過來,輕輕放在了玉床的邊上,拉著吉娜退了出來。他的手很用力,很用力,吉娜很痛很痛,但她並沒有說出來,她只是用力地咬住下嘴唇,使勁忍住了眼中的淚水。

    卓王孫用力一抖手,將吉娜扔了出去。吉娜一言不發,低頭就向前走。突然,撞到了一個人身上。她抬頭看時,正是卓王孫。他不知什麼時候,移到了她面前,只是臉色仍舊是冷冰冰的。吉娜大聲道:“你堵著我做什麼?”一面說,一面用力踢著腳下的草皮,看得出來,這個一向歡快的小姑娘,真的生氣了。

    卓王孫目光仍舊是冷冷的,甚至有些揶揄地看著吉娜,似乎想看她還能假裝到什麼時候。吉娜憤憤地踢著,一面道:“吃了我的茶苞,又不准我偷月亮菜,漢人都是奇怪的笨蛋!”

    卓王孫冷冷道:“什麼月亮菜?”

    吉娜的嘴嘟得老高:“我們苗族的姑娘,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就把苦的茶苞給他吃,他若是吃了,就趁著月初月亮還沒升起的時候,到他家的菜園子裡去偷挖菜,一面挖還一面唱著歌,要讓被偷的人知道。等月中月亮圓了的時候,就用這偷來的菜做一碗飯,送給他吃。那人如果吃了,就說明他也喜歡這姑娘,就會在夜裡唱著情歌到姑娘的窗下還碗。如果不他不喜歡這姑娘,就會拿這碗裝一碗水,放在姑娘的窗子下。第二天這姑娘看到了,也就死心了。這叫做偷月亮菜。一到這個時候,我們那裡晚上出來偷月亮菜的一幫一幫的,可熱鬧了。經常會幾個人在一家的菜圃裡挖菜,順便還會打起來呢。”她一面說著,一面笑了起來,眼睛中還沒落下的淚珠子,晶瑩瑩地閃著亮。

    卓王孫的眉頭卻皺得更加深了:“所以你就將那株樹當作月亮菜,將我當作吃了你茶苞的人,來偷?”

    吉娜道:“你這破地方什麼花草都沒有,我想偷別的也偷不到啊!”她說的是實話,華音閣中花雖然多,但虛生白月宮中卻沒有,一棵都沒有。

    卓王孫的眉頭總算舒展開了一點:“你可知道,這是株什麼樹?”

    吉娜哼了一聲,不去回答。在她看來,所有的樹都是一樣的,都長著葉子,長著枝。

    卓王孫淡淡道:“你知不知道這棵月亮菜是五年前我派了三十位高手硬闖印度王宮搶出來的,印度王宮中一戰,三十高手死了十二個,回來途中被阻擊死了十個,最後回來的只有八個,還有三個終身殘疾。我為了養活它,殺了十六位名醫,試了六十多種方法,耗費了五萬兩黃金,現在還需要每天都擔心它會凋落。這一切,只因為它就是傳說中佛陀在其下滅度和重生的沙羅樹的最後之芽,也因為全天下,沙羅樹的種子,就只有這一顆了。你卻簡簡單單地一把薅出來,然後告訴我說這是你的月亮菜,你要在半個月後做成飯讓我吃掉,是不是?”

    卓王孫的聲音略微提高了一點:“你又知不知道沙羅樹有一種奇異的力量,可以讓人脫離噩夢,清氣安神,甚至暫時忘了凡世的痛苦。就因為有它,那所房子的主人,才能夠每天睡兩個時辰。若離開了它,她連一刻鍾都睡不著,她將永遠活在烈火一般的灼痛中,你卻簡簡單單地要一把薅出來,然後告訴我說這是你的月亮菜,你要在半個月後做成飯讓我吃掉,是不是?”

    皎潔的月光下,他的聲音漸漸凌厲起來。

    第十四章思公子兮未敢言

    吉娜慢慢低下頭,道:“我……我闖禍了麼?”她的聲音有些哽咽,可以想見她雙眼中的淚珠兒重又聚結,將她的雙眸浸得通紅。她盯著自己的鞋尖,雙腳微微踏著,好生忐忑的樣子,直讓人憐惜。

    卓王孫歎道:“你並沒有闖禍,如果你將那株沙羅樹做成了飯,你就真正闖禍了,但現在,補救還來得及。”

    吉娜揚起臉龐,她的眼中果然有淚滴閃爍:“還能夠補救麼?那個妹妹好可憐啊,她生了什麼病啊?”

    卓王孫淡淡道:“你不必關心這些。我有些事要交代你做,或者能補救你的過錯。”

    吉娜喜道:“什麼事?你說吧,我一定盡力去做!”

    卓王孫道:“現在的你什麼都做不了。你先學好劍術,我再告訴你該做什麼。”

    吉娜皺起眉頭,道:“學劍啊,劍一點都不好玩,學來做什麼?它老是割我的手。”

    卓王孫道:“只要你肯用心,我教的弟子怎麼會讓劍割了手?”

    他要親自教她劍術?吉娜的臉龐揚起,閃過一陣驚喜。

    中堂,猛虎圖。

    卓王孫背負著手站立,道:“有人侵入太昊陣,你可知道此事?”

    顏道明躬身道:“屬下也是剛剛知道。此人武功極高,且對於太昊陣極為熟悉,幾乎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來。只是此人沒有料到閣主已經將太昊陣改造過,因此,還是被秋姑娘發覺了。”

    卓王孫道:“依你之見,有幾個人有此嫌疑?”

    顏道明道:“首先便是青石天牢中的那人。倘若他破了鎖骨的太玄鏈,殺回宮中,只怕太昊陣當真困不住他。不過前日我飛鴿傳書,青石天牢如常,那人並未逃出。閣主自然也有這種力量,但想必不會自其中出入。那麼,就只有兩種可能了。”

    卓王孫道:“說下去。”

    顏道明道:“第一個可能,就是步劍塵復活了。將這已存在數百年的四天陣改造為連環相生,互為屏障的防御圈子,乃是步先生提出並籌劃的。後來雖然又經多方改益,但終究未跳出其窠臼。步先生能夠在其中從容出入,是非常可能的。第二個可能,就是姬雲裳姬夫人離開了雲南曼荼羅教,從邊陲趕來。姬夫人叛出華音閣,加入曼荼羅教之前,與步先生交好,加之姬夫人當初乃是閣中重臣,是以四天陣陣圖初成之時,就交了一份給姬夫人。因此,姬夫人大為可疑。”

    卓王孫道:“還有沒有其他人?”

    顏道明搖頭道:“這四天陣精妙絕倫,絕非人力所能抗,就算武功再高,也無法只力通過。天牢緊閉,步先生已死,這侵入太昊陣的人,姬夫人嫌疑最大。”

    卓王孫沉吟了下,道:“伏在雲南曼荼羅教的暗樁有什麼消息?”

    顏道明苦笑道:“這就是我最不明白的了。暗樁傳來的消息,說他們的教主每日按時升殿,從未間斷過!”

    卓王孫眼睛抬起,深深望著那副猛虎中堂,良久道:“如此說來,我們要好好布置一番了。”

    吉娜興高采烈地站在虛生白月宮前面的小花圃裡,她身後擺了十幾把劍,這些劍各各不相同,本是卓王孫准備來讓吉娜挑選的,可他沒想到劍什麼樣子對吉娜毫無意義,因為她根本就不懂劍,一點都不懂。在她的思想裡,劍跟刀是一樣的,都是做菜時切肉吃用的。

    卓王孫道:“本派的劍招名叫春水劍法,於各派武功中獨樹一幟,只有心法,沒有招式。只要領悟了心法,則劍劍劈出,都是無上妙招。乃是隋末華音閣的第一任閣主簡老先生所創。簡先生當年號稱劍神,生平大小千余戰,未嘗一敗。從十二歲開始用劍,到了三十歲,幾乎天下劍法,無不精通。被江湖上人稱為武學奇才。這套劍法就是簡先生三十三歲那年所創,糅合了天下武功精要,比之少林的達摩劍法、武當的兩儀劍法還要高妙。第二年簡先生易名簡春水,自建華音閣,收五大弟子,將春水劍法傳入江湖。明年魔教來犯,簡先生派了最小的一個弟子,孤身上神鷲峰挑戰魔教,連敗魔教五十余人,春水劍法的名頭才傳遍江湖,華音閣聲名由此如日中天。

    這套春水劍法講究的乃是以神為用,所以並不重於招式。凡天下劍法,施展出來是什麼白鶴亮翅,平沙落雁的,但自某一時刻看來,卻只是三尺長,一寸寬的一柄劍,無論他用的是什麼劍招,無論速度多快,內力多高,這柄劍也只有三尺長,一寸寬,不會多一分,也不會少一分。只要深切認識到這一點,就已經得到了春水劍法的精髓了。所以春水劍法也可謂離析之劍,就是從陸離繽紛的劍招中,將那柄劍離析出來,進而由劍及招,將他破解掉。你能聽明白麼?“

    吉娜點了點頭,道:“這個道理很簡單,我聽得明白。就是說,劈也罷,砍也罷,殺人也罷,剁肉也罷,劍還是劍,只要能繞過它,不讓這三尺一寸追上你,那便勝了。”

    卓王孫笑道:“你這說法雖然粗俗,但意思是這樣的。春水劍法形神十二招分別是冰河解凍、寒鴨戲水、潛虯媚淵、飛鴻遠音、夢花照影、見月流芳、曲渡舟橫、小浦漁唱、綠黛煙羅、紅霓雲妝、飲虹天外,懷珠滄浪。每一招都有一招基本的劍法,叫做‘形’,從這基本的劍法中領會出的劍法精髓,叫做‘神’,由神而分化,可以增生出千千萬萬的形,是以春水劍法雖只十二式,對敵的時候卻可以千變萬化,無休無止。你去拿一柄劍過來。”

    吉娜興沖沖地抱了柄劍過來,卓王孫伸手接過,道:“你看,這就只有三尺一寸,上下左右都是空隙,對手很容易就攻進來。”他握著長劍的手一抖,劍光在胸前絞成一片光幕。卓王孫道:“這樣一施展,就不再只是三尺一寸,就能防御住對手的攻擊了。”他的左手突然穿出,透過光幕,卓王孫電伸電縮,手掌竟然分毫無損地在光幕中穿插三次。道:“但是對手如果時機把握的好,出招足夠快,這柄劍在對手看來,還是只有三尺一寸。所以說快是沒用的。”他一掌擊出,砰的一聲落葉紛紛而下,卓王孫劍法展開,每一劍都不是特別的快,清清楚楚的,但沒一片葉子能夠落過他的頭頂。道:“你看,若是你施展的恰當,則你的劍如無處不在,那就不止三尺、三十尺、三百尺了。你想要它在哪裡,它就在哪裡。這是第一招冰河解凍的精義,你好生揣摩。”

    吉娜歪著頭想了一陣,道:“不是很懂。”

    卓王孫道:“不懂沒關系,多練習一下,熟能生巧的。”另取了柄劍遞到她的手上,道:“你來攻我。”

    吉娜看了看手中,道:“那砍傷你怎麼辦?”

    卓王孫微微一笑,“放心好了,你砍不傷我的。”

    吉娜猶豫道:“那我砍了。”

    卓王孫笑了笑,意示鼓勵。吉娜拿著劍歪歪斜斜地砍了過來。卓王孫突喝道:“認真些!”吉娜一呆,住手不砍,卓王孫手一抬,劍尖已經指在吉娜的頷下。寒氣如針,直透心際,吉娜雖然明知道卓王孫不會殺她,但害怕的感覺仍然迎面撲來。卓王孫收劍:“再攻!”

    吉娜喘了口氣,一呼一吸之間,害怕的感覺猛然收縮到心間,化做一縷刺痛迅速通向右手。寒光一閃,劍走中鋒,猛然刺出!

    卓王孫咦了一聲,身一側,也一抬手刺了出去。雙劍緊擦而過,似乎速度都不是很快,但吉娜的劍剛刺到卓王孫的肘後,卓王孫的劍已到了她頷下。卓王孫道:“你看,並不需要快多少。”收劍,“再攻。”

    吉娜一聲嬌喝,一劍直劈下來。卓王孫橫劍一架,吉娜又是一聲嬌斥,變直劈為橫削,卓王孫斜劍一封,吉娜和身撲上,連人帶劍向卓王孫撞去。卓王孫一飄身閃開了,吉娜大呼小叫地追了上去。卓王孫皺了皺眉,一劍平出,又指在吉娜頷下。吉娜喘吁吁地道:“你怕了沒有?”

    卓王孫忍不住笑道:“劍是指在你的頭上,我為什麼要害怕?”

    吉娜道:“不害怕,那你將劍拿開,我們再來打。不就是學劍麼,有什麼可怕的,我使勁學!”

    卓王孫手輕輕一抖,劍尖發出一種鸞鳳的清音,劍身倏然變的朦朧起來。卓王孫連抖幾下,在吉娜的面前蕩出數朵劍花。早晨的太陽照下,劍花光芒奪目,明艷不可方物,一種森寒威嚴之氣卻熒熒然橫溢而出,這凌厲的劍招竟然迸發出一股致命的美感,幾乎讓見到的人產生出一種窒息感。吉娜喉頭一緊,話再也說不下去了。

    卓王孫冷笑道:“這也是春水劍法的威力。你若是潛心學習,破解我這一招不難。但若是象剛才那樣自暴自棄,我一招就可以控制你的心神,再一招就刺穿你的身體!在這一招面前,你只是一只蟲蟻。”

    吉娜怒道:“我不是!”

    卓王孫收劍淡笑道:“我從來不聽別人的辯解。要說就用你的劍說。”

    吉娜哼了一聲,將劍拋在地上,狠狠地踩了一腳,道:“破劍破劍!”伸手對卓王孫道:“我要你那把劍!你那把劍好。我若用它一定能勝你!”

    嵩山,少林。

    少林寺的鍾聲仿佛是天宇中唯一的聲音,在少室山上回響著,傳入曇宗大師的耳朵。他聽得有些出神。近日江湖紛湧並起,湧現了數十少年英豪,如同絕世奇葩,綻放出璀璨的光芒,映照起來,他就顯得有些老了。相傳了千年下來的少林寺,本應是江湖的中流砥柱,但現在,又有誰看得起他這個少林方丈?他禁不住歎了口氣,若不是幾年前天羅教橫掃武林時,將少林寺的經典一掃而空,少林寺何止於落到今天這個田地?武林盟主的位子,又怎會讓楊逸之做了?

    曇宗大師想起六年前初見楊逸之的情形。那是一個大雪的冷天,他拿了塊硬饅頭,給了一個餓暈在山下的少年,他當時並沒有道謝,吃完之後,就繼續向南方走去了。六年之後,這少年居然重返中原,憑著一柄劍,擊敗不可一世的天竺高手遮羅耶那,贏得了武林盟主的稱號,連曇宗大師都心悅誠服。當然,他服氣的是這少年的武功,可不是他的地位。在他眼中,這武林盟主的位子,只有他,這少林寺的方丈才配做。

    這是曇宗大師的心事,他從來沒對任何人說過。他是個高僧,所羨慕的並不個人的榮譽,而是少林的榮耀。能夠讓少林寺重新成為天下第一大派,是他心底最深處的心願。為了這一心願,他甚至可以做任何事。但是,現在的他,卻什麼事都做不成了,因為,失去少林寺七十二絕藝之後,少林功夫一落千丈,就算以他的穎悟,也不過是江湖一流高手的水准而已。江湖上的一流高手,怎麼數都有幾十人,這樣是遠遠不夠的。

    曇宗大師的真氣隨著暮夜的鍾聲運轉,一直到秋夜的露水,將他的袈裟浸滿,方才收功,緩步向後院走去。他每天入睡之前,都要去後院的水井前再坐禪兩個時辰。他如此勤勉地練習功夫,冀圖某一天能得悟大道,重新創出七十二絕藝來。他甚至是用苦行的方式,來祈禱佛組的垂顧。

    古井四周布滿蒼台,井前濕滑的青石上,擺了個破舊的蒲團,此外什麼都沒有。當他跨近古井的一瞬間,他突然停住了腳步。

    原先的那個苔痕蒼蒼的井沿上,竟然浸出了道道水跡,一直浸透了前方的蒲團。一井秋水仿佛突然滿漲,在冷月清輝的照耀下,淌出一汪淡青色的光華,在井口正中熠熠地聚結,蒸騰起一團三尺大的水霧,還在無聲的轉動。

    水霧的中間,赫然是萬千濃密的烏發,綿延纏繞在一起,隱隱蠕動著,仿佛活物一般。那烏發卷繞在一起,沒有一根透出水霧的外圍,形成一個巨大的卵形。突然,水聲一動,清波流溢而出,那團烏黑的巨卵從中間剖開了兩尺長的一條裂縫,露出一對孿生的頭顱來。

    隱約可見那頭顱被一叢嶙峋的骨頭撐起,浸在水霧之中,緩緩地蠕動著,仿佛在從漫溢的井水中吸取奈以生存的養分。而那兩張完全一樣的臉,卻長得秀麗無比,青玉一般的肌膚,映著淡淡的月光,仿佛籠罩在一層拂動的水光之中。

    這不知是人是鬼的怪物,就這麼盤在井口上,等曇宗大師一進來,四道冷電一般的目光,同時注在他的臉上。

    曇宗大師自詡禪功精湛,被這目光一照,竟不由自主地一寒,仿佛心底所有的秘密都被看透了一般。怪物左邊的那個頭顱上浮起一絲笑容,道:“曇宗大師。”右邊的頭顱接著道:“你不用害怕。”

    這兩個頭顱長得幾乎一模一樣,但聲音卻極為不同。一個沙啞刺耳,一個恬美柔和,就如雙生的神與魔。曇宗大師忍住心頭的戰栗,提聲道:“你是誰,在這裡做什麼?”

    左邊的頭顱輕輕“噓”了一聲,道:“悄點聲,我們是來實現你的願望的。”

    曇宗大師冷笑道:“妖魔鬼怪,故弄玄虛!還不快滾,我就要用佛法除了你!”

    右邊的頭顱沙啞的聲音冷冷道:“你不相信麼?那你為什麼偷偷藏起來均天令?”

    曇宗大師身子一震,忍不住道:“你……你怎麼知道?”

    那左邊的頭顱輕柔地笑了一聲,道:“你不用害怕,我們此來,便是要幫你的。”

    說著,水聲嘩嘩,烏發裹纏而起的黑卵忽然從中間分開,兩只萎縮了的手臂伸了出來,一只手上拿了一只令牌。她緩緩松手,那令牌發出釘釘兩聲脆響,落在了地上。曇宗大師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驚呼道:“炎天令!昊天令!”

    左邊的頭顱笑聲不絕:“你倒很識貨。現在四天令聚起了三枚,但只怕連你都不知道這四天令是做什麼用的。”

    曇宗大師吃力地將目光從兩枚令牌上抬起來,望著井口這團氤氳的水霧,以及水霧中閃變的黑影。他的聲音中充滿了欲望:“請施主賜教。”

    那怪物挪動了下身子,更加舒服的伏在水面上,秋風悉索,周圍的樹木在她蒼白的臉上投下片片陰影:“四天令合起來,是一副藏寶圖。藏的是天羅教的秘寶!”

    “五年前天羅教能那麼迅速地崛起,就是因為天羅教主崇軒掘出了上代留下的寶藏。後來天羅教殞滅,這寶藏依舊被埋了起來,不但沒有少,反而多了天羅教五年來新搜集來的秘笈,包括秘魔之影的煉制方法,當年從少林寺掠走的七十二絕藝跟武當、崆峒、峨嵋的劍譜。”

    她這段話還沒說完,曇宗大師的目光就變了。如果說剛才他的目光只是貪婪,那現在就是墮落。他已經受夠了失去全部秘籍的痛苦,現在突然有個機會,能夠獲得更多的秘籍,也難怪他會失常。他突然出手,一把將兩塊令牌抓在手中,舉到面前,仔細地看著。那令牌一枚隱隱發出紅光,一枚潔白晶瑩,猶如白玉。曇宗大師看著看著,仰天爆發出一陣極為得意的狂笑。

    那怪物歪頭看著他,四只眼睛中光芒微微閃爍著,似乎有些嘲笑的意味,淡淡道:“可惜加上這兩枚,你也不過才三枚。”

    曇宗大師身子一震,突然撲了上來。湛湛的月光照得小小禪院宛如白晝,更照出他的雙目一片赤紅,但他還是不敢靠近井口的那團霧氣,狂暴地叫嚷道:“給我!給我!”

    那怪物憐憫地看著他,仿佛諸天的神魔,看著為欲望而折磨的凡人。她淡淡道:“第四枚蒼天令,在華音閣主卓王孫的手中。”

    曇宗大師的身形突然頓住。因為他知道,他無論如何,都無法從卓王孫手中奪得任何東西的!相反的,若是卓王孫知道這三枚令牌在他手中,只怕他馬上就會有殺身之禍!他凝視著手中的令牌,一時冷汗涔涔而下。

    那怪物悠然地看著他,突然道:“我可以幫你奪得蒼天令。”

    曇宗大師身子又是一震,他驚喜地抬起頭來,聲音都禁不住有些結巴:“只要能奪得蒼天令,弟子……弟子……”

    那怪物搖了搖頭,道:“我什麼也不要你的,只是少林寺曾於我有恩,我不忍見他衰敗下去。但我只能指點一條路給你,怎麼做,就看你的了。”

    曇宗大師急忙點頭。那怪物道:“你曾於楊盟主有恩。”

    曇宗大師又點了點頭。那怪物道:“你現在手上有了三枚令牌。江湖上傳言聚齊四天令,可以揭開一個很大的秘密,至於是什麼秘密,除了你我之外,卻沒人能知曉。”

    曇宗大師跟著點了點頭。那怪物道:“而無論楊盟主還是你們這些正道,都急欲除掉華音閣,是不是?”

    曇宗大師再點了點頭。那怪物道:“所以你可以進言楊盟主,再開天下武林大會,約華音閣主,共商武林大計。明裡是以三枚天令博其蒼天令,勝者便可擁有全部四枚令牌,暗裡卻是正道與華音閣正邪交戰,戰敗者氣焰大挫,接下三年必定沒有什麼作為了。楊盟主以武林安危為己任,想必會被你說動的。”

    曇宗大師臉容一陣扭曲,用力握著那兩枚令牌,怒道:“你叫我交出這些令牌?不行!”

    那怪物哼了一聲,道:“不捨其小,何得其大?你若只有三枚,跟沒有有何差別?何況四天令流傳雖久,但從無人知曉其秘,象征的意義遠遠大於其實際,拿做正邪交戰的彩頭,誰都不會起疑心。等正派奪得之後,你便悄悄記錄下來,自行去挖掘寶藏,豈不快哉?反正他們又不知曉其中的秘密!”

    曇宗大師怦然心動,緊緊握住令牌的兩只手禁不住顫抖起來,可見心頭交戰之劇烈。他突然嘶聲道:“那華音閣呢?卓王孫若是不來,又如何?”

    那怪物緩緩閉上眼睛,柔媚跟沙啞的聲音一起道:“相信我,我會安排好的。”

    曇宗大師額頭上青筋暴起,一直蔓延到太陽穴,青筋連鼓幾鼓,將他的臉色壓得通紅。他終於大吼道:“我拼了!”

    那怪物滿意地點了點頭,眸子中閃過一絲笑意。秋月暈波,那霧氣凝成的光團向古井深處隱退而去,微微水聲漸漸平息,禪院中又恢復了寂靜與空虛。

    曇宗大師手握著那兩枚令牌,坐在蒲團前的石地上,一直坐到了天明。

    第十五章乘清氣兮御陰陽

    華音閣。

    第二天一大早,東方的天色剛顯出一點青白的顏色,吉娜就抱著劍,咚咚咚地跑到虛生白月宮,也不管卓王孫起沒起,砰砰地對著房門就是一陣亂敲。一面口中還閣主、閣主地大嚷著。幸虧琴言等人介紹的時候只是稱閣主,讓吉娜以為這就是卓王孫的名字,否則她一口一個卓王孫的叫起來,可就真的是大事情了。卓王孫突然將門扯開:“大清早叫什麼?”

    吉娜卻不管他,上去拉著他就向後花園跑,一面道:“你不是要教我劍法麼?我們開始吧。”

    卓王孫突然定住,吉娜踉蹌了一下,差點跌倒,詫異地看著他道:“你怎麼了?”

    嚓的一聲輕響,她手中的劍已給卓王孫奪了過去。手一抖,漫天的劍影雨般向吉娜直罩過來。一時面前仿佛飛舞著幾千萬把劍,但每一劍都那麼的清晰,連卓王孫的手勢都看得清清楚楚。卓王孫隨手一插,劍尖透吉娜的腰帶而入,准確地插在她腰中。卓王孫再也不看她,回身走到房中,道:“這是第一招冰河解凍的變招,你依照方才的樣子練習一百遍好了。練到我這個程度之前不許再叫我。”說著,砰地一聲將房門關上。

    吉娜委委屈屈地將劍抽出來,恨恨地在空中劈了幾下,幾次想再去推那房門,想到卓王孫淡漠的眼神,卻不由自主地止住了腳步。一面也不禁為卓王孫方才的劍式所吸引。低頭看看手中的劍,三尺一寸,不是很鋒利,也沒什麼特別的美感,然而入了卓王孫的手便能煥發出奪目的光輝。劍招一展,似乎天底下的所有的輝煌全都匯聚在一起,通過卓王孫而表現在這劍上。這就是武功麼?若是我努力的話,是不是也會把握住這種光輝呢?她的興致一來,就忘了卓王孫的冷淡了,學著卓王孫提劍而立,手一抖,“哎呦”一聲,將自己割了道口子。

    琴言一面小心地給她上藥,一面歎著氣對她道:“妹子,武功並不是那麼好學的,出招快出招重,那都要先練內息的。一招劍術往往要練習很長時間才能領悟得了其中的精妙之處,若是本身就神奇的武功,則可能窮一生之精力都無法掌握它的精奧所在。這東西最是講不得急噪的,必須要循序漸進才可。”

    吉娜道:“可是我要快點學會閣主教的劍法啊,不急怎麼能行。”

    琴言笑道:“這個就更加不能急躁了。你也聽閣主說了,春水劍法講究以神為用。比其他單純講究招數的還要艱難萬倍。雖然主要的是看個人的領悟,但動手之後千變萬化,至少要將這千變萬化練習個八九百變、七八千化才行吧?哪裡是閣主說說,你聽聽就能練成的呢?”

    吉娜道:“可是閣主沒有說不行,那就是一定行的了。”

    琴言淡淡一笑,道:“即使你練成了又有什麼用呢?若沒有內息做輔基,再精妙的招數也不過是花拳繡腳,對手內力一催,你根本近不了身的。”

    吉娜道:“琴言姐姐,什麼叫內息啊。”

    琴言道:“內息就是人本身的元命之本,也就是人活下去的能量。我們現在可以活動,能夠說話、走路,都是內息催動的結果,修習的目的就是培植出更多的元命之本,更好地應用它們。我們華音閣與江湖普通法門不同,講究神而明之,大而化之,運劍而不著於劍,若無力而求其大力,這是神。重在頓悟,資質好的,可能方聞法已經入一流境界,資質差的,可能一輩子都不會有什麼驚人進展。”

    吉娜道:“那你覺得我是資質好呢,還是資質差?”

    琴言不由得笑了。道:“這個啊,可就不是我能說得出來了。閣主既然說你能夠很快練成,想必你的資質應該很好了。”

    吉娜道:“那你趕快將內息的練法告訴我,我多化幾天將它練出來,然後就可以專心練閣主教的劍法了。”

    琴言道:“哪裡是這麼容易的事?我可沒有閣主的本事,什麼復雜繁奧的事情三言兩語就可以解釋得清清楚楚的了。我用的還是笨法子,按照前人留下的功譜練習。雖然這樣繞著走成效不會很快,但卻安全得多了,不用擔心學了一輩子什麼都沒學到。”

    吉娜歪了頭道:“那你將你練的功譜念給我聽聽好不好?我也先練一練看看。”

    琴言道:“好啊。正好你這幾天不能練劍了,順便養息一下也好。你聽著,第一篇,總序:大道無形,天地不公……”

    三天後,黃昏。卓王孫負手站在公步亭中,看著天外卷舒的雲朵,久久不動。

    吉娜又抱著那把劍來了,照例不管卓王孫在做什麼,跑過去扯著他的衣服就叫練劍練劍。卓王孫淡淡道:“我前幾天教你的那一招,練習好了麼?”

    吉娜霎了霎眼,滿臉都是調皮的樣子,道:“早練好了。”

    卓王孫仍舊淡淡的道:“哦?那你施展來我看看。”

    吉娜眼珠一轉,手一抬,猝然一道強烈的光芒綻出,劍式如玉龍般自下而上夭矯而出,直劃卓王孫胸前七處大穴!卓王孫身子一閃,吉娜一聲嬌斥,騰身而起,身隨劍轉,劍芒集中在劍尖一點之上,流星一般向卓王孫追襲而去。卓王孫手一抬,流星突然炸開,宛如煙火爆空,化身千億,漫空都是赤赤的劍氣。劍氣互相糾結、擠壓、增發、爆炸,形成密集的網狀,向卓王孫當頭罩下。卓王孫眉頭皺了皺,手往前一探,已經抓住了吉娜的手腕。暴雨一般的劍光立刻消失,只剩下吉娜滿臉的迷惑,喃喃道:“怎麼不行?琴言姐姐明明說可以的!”

    卓王孫放開她的手腕,道:“劍招已脫形入神,內力竟增長到能御劍的地步,實在很出我意料。樓心月與琴言給你吃什麼了?”

    吉娜聽了他誇獎,立時得意洋洋地說:“當然沒吃什麼。我早說過我是天才的麼。”

    卓王孫冷冷一笑,甩開了她的手道:“天才?還不是給我一招拿住?”

    吉娜湊過來嬉皮笑臉地道:“閣主武功天下第一,這個我早就知道了。我是怎麼練都不會及的上閣主的啦。只是……只是我這點微末的武功,還是可以看的吧?”

    卓王孫道:“武功倒沒什麼,你的內力是怎麼來的?”

    吉娜道:“我也不知道……啊,說漏了嘴了!那天琴言姐姐拿了本書給我念,說是照這本書就能練成內息,然後學起閣主的劍法就快的多了。我一想這樣很好啊,就跟著那本書上學。剛試了一下,就覺得周身發熱,好象火烤了一般。我嚇壞了,趕緊去問琴言姐姐,琴言姐姐也不知道為什麼,就帶我去了樓姐姐那裡。樓姐姐看了半天,說是我本身裡面就有好多好多的內息,只是隱藏得很深,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就是了。她用好多好多的針扎到我身上,說要用鑄劍的辦法將我的內息給煉出來。煉到昨天晚上,我都快死了,樓姐姐說煉好了。拿草藥給我泡了三個多時辰,我就覺得身體裡有個人,我要她做什麼她就做什麼,還特別好使,你看我叫她跳,她就能跳的這麼高呢。”說著,吉娜突然凌空而起,拔起十丈多高,在空中頓了一頓,然後緩緩落下。似乎背上生了兩只巨大的翅膀,兜得身子都沒重量了。卓王孫眼中露出了種很奇怪的神色。吉娜緩緩落下,道:“你看我的內息怎樣呢?”

    卓王孫道:“樓心月真是無所不能,竟然能給將你體內凌亂的氣息凝煉,鑄出如此神妙的內息來。你這修為,大概在江湖上也很少有人能比得上了。”

    吉娜喜道:“那你可以好好地教我練劍了麼?”

    卓王孫道:“你劍術已然入門,不需要我教了。”

    吉娜大失所望,卓王孫看著她,悠悠道:“不過你可以來偷月亮菜了。”

    依舊是中堂,猛虎圖,卓王孫依舊背負手而立。

    “吉娜不是姬雲裳派來的。”

    顏道明更恭謹地俯下身子,等著卓王孫解釋。他知道卓王孫這麼說,一定有很堅定的原因,而閣主一定會說出來的。他的職責,就是要仔細地聽,然後提出幾點小漏洞來,才能鞏固自己的地位。

    “我教授吉娜劍術,就是想試探一下她的武功修為。若是那天你的判斷沒有錯誤,想必吉娜身上的確懷有武功。我教她劍法,若她領悟的太快,或者露一點學過武功的痕跡,我就當場將她格殺。武功高的人,就算隱藏得再好,在真正危險的情況下,還是會有反應的,一定有。”

    他笑了下,道:“在傳劍的過程中,我動了三次殺意,她並不是沒有反應,但那反應卻極為凌亂,根本看不出人為的控制。後來她被樓心月打通經脈,內息貫穿,雖然氣機變得強悍無比,但卻不會控制,經常反挫損傷自己。因此,我判斷,最可能的情況是,有人將自身的功力過渡了一部分給她,卻沒來得及教會她怎麼應用,她便進入華音閣了。”

    顏道明沉吟道:“如此說來,吉娜仍是奸細了?”

    卓王孫搖了搖頭,道:“也不能這麼說。能夠隱藏得這麼好,一種情況是吉娜是個聰明絕頂而且心機深沉的人物,為別人授意而潛入華音閣的。另一種情況,就是吉娜對這些情況根本一無所知,她是真正的天真。”

    顏道明道:“真正的天真?”

    卓王孫慢慢點頭,道:“有的時候,真正的天真,才是最可怕的。無論多聰明多深沉的人,孤身而入華音閣,終究會露出些馬腳。但若是真正的天真,則本來就沒有陰謀,心中自然坦坦蕩蕩,無論怎麼試探,都試探不出來的。”

    顏道明道:“這樣說來,吉娜是無害的了?”

    卓王孫道:“天真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天真後面的東西。比如說,姬雲裳。”

    顏道明恍然道:“閣主是說,吉娜是真正的天真,但姬雲裳卻可以借著她這天真,趁機竊取我們的機密?”

    卓王孫道:“吉娜這樣的孩子,誰見了都喜歡的,一喜歡,難免就洩漏了點機密給她,她心底坦蕩,說不定就會說了出去,那就最為可怕了。”

    顏道明道:“閣主既然洞悉了姬雲裳的計謀,那打算怎麼辦呢?”

    卓王孫道:“此事拖得時越間長,防范的陣線便拉得越長,對華音閣就越不利。所以一定要速戰速決。我要封吉娜做朔月妃。”

    顏道明吃驚道:“朔月妃乃是閣中四月妃之一,聲名權威僅在上弦月主、下弦月主之下,閣中機密,幾乎都可與聞,閣主如此做,是否……”

    卓王孫淡淡道:“若非如此做,怎麼能引得出姬雲裳?何況她已經侵入了華音閣中。”

    顏道明道:“只是……”

    卓王孫打斷道:“想做大事,總得冒一點險的。若是現在一劍將吉娜殺了,自然一點危險都沒有。但姬雲裳窺探在側,華音閣仍然不得安心。此次機會難得,縱然有再多不妥,只要能除掉姬雲裳,也就值得了。只是吉娜做朔月妃這件事,不能太突兀了。我要你安排三道難關。”

    顏道明道:“請閣主指示。”

    卓王孫道:“後天我會約吉娜到我那裡取一件東西,那時你就要將這三道難關安排好。第一道,傳我的命令,著琴言看管住她,若是看不住,罰去新月妃的頭銜,待罪一年。第二件,傳東天青陽宮韓青主守住虛生白月宮,若放人進來,受跗骨針之刑。第三件,從星派調來洪十三。”

    顏道明脫口道:“快劍洪十三?”

    卓王孫道:“對。命他守住後花園,來者格殺勿論。若是吉娜能闖過前兩關,也該正式試試她的本領了。能在洪十三的劍下全身而退的,想必也夠朔月妃的資格。吉娜做了朔月妃,姬雲裳一定按捺不住,我們的機會就來了。”他的眼中忽然逼出一絲冷光:“那時,也就是我敗她於劍下之時。”

    顏道明躬身道:“閣主聖明。”

    卓王孫揮手道:“你出去吧。將這三件事辦得妥妥帖帖的。華音閣問鼎中原,要是自家後院先著起火來,可就一點威望都沒有了。”

    顏道明答應了一聲是,退了出去。卓王孫仍然昂首看著那幅嘯虎登山的中堂,久久沒有出聲。究竟他的心中所想的是什麼,看來永遠不會有人知道了。

    第十六章悲秋風之動容

    吉娜這兩天忙著將自己來的時候所穿的苗族衣衫脫下來,漿洗得干干淨淨的,縫補整齊,放起來,預備後天偷月亮菜的時候穿。她一邊做這些活計,一面輕輕哼著歌,臉上一片極其愉悅的樣子。琴言看了卻只覺得心酸。打算過去幫她一點忙,吉娜卻執意不肯讓別人插手,自己獨自忙了兩天才做完了。做完了就一個人練劍,一面練了一面笑,練得歪七八糟的,也不知是在做什麼。

    到了後天一清早,吉娜活蹦亂跳地起床時,琴言卻病倒了。在床上拉著吉娜的手,滿臉憔悴道:“妹子,姐姐身上周身痛得厲害,你陪姐姐一會好不好?”

    吉娜嚇了一跳,趕忙問道:“琴言姐姐,你怎麼了?”說著拿手試了試琴言的額頭,她生病的時候琴言和樓心月就是這麼試她的。卻更是嚇了一跳。琴言的額頭竟如自己剛練內息時一般,燙得跟火爐子一樣。低頭一看,琴言也沒梳妝,臉色憔悴,平日靈活嫵媚的眼睛這時一點水色都沒有。吉娜哭道:“姐姐你怎麼了,你怎麼了!”

    琴言道:“沒什麼。大概前些日子你生病照顧你的時候受了點風寒,大概死不了的。好妹妹,我從小就是孤兒,一直將你當做我的親妹妹,你能陪我會子麼?”

    吉娜答應了一聲,坐在床邊上,伸手抱住了琴言。琴言似乎從這單純的動作中得到了極大的安慰,輕輕歎了口氣,閉上眼睛睡著了。

    這一睡睡了兩個多時辰,吉娜一些都不敢走開。琴言在睡中似乎還能感受到周身的痛苦,不斷細聲地呻吟著。吉娜憂愁地瞅著她不斷顫動的睫毛,心中怕得不得了。有心去請樓姐姐過來看一下,但一要走開,琴言的病情就似乎加重幾分。吉娜只好默默地陪著她坐著,一心放在她的病上,其他的事情倒都一時沒有想起。

    琴言忽然被一陣咳嗽聲吵醒了,睜眼看時,吉娜不知從哪裡找來一只小鍋,折了些干草柴火,正在屋子的一角不知煮什麼東西。她哪裡知道怎麼燒火,所找的柴草半干不濕的,只發出濃煙,卻生不出火苗。吉娜將頭湊在柴草上吹著,一陣濃煙滾出,將她的眼淚都嗆出來了,連聲咳嗽。屋子裡都是滾滾濃煙。琴言輕聲道:“你在做什麼?”

    吉娜揉著眼睛走過來,道:“我看你一天沒吃東西,你又捨不得我離開,我就找了個鍋子,預備在房間裡煮點粥你吃。你沒被嗆到吧?早知道這樣,我就先學學怎麼燒火了。”

    琴言心疼地拉起她手,道:“你快歇一歇,我不餓。沒的去做這些粗事,你看,手上都扎了幾根刺進去。來,我給你挑挑。”

    吉娜趕忙將手抽回來,道:“沒事沒事。你再躺一會吧,馬上就好了。”

    琴言倒不好一下子做出病好了的樣子,只好躺下了。吉娜跑過去依舊折騰那堆火。琴言教她將濕柴煨在火邊上,等干的差不多了再點。這下好得多了。不一會子,火便生了起來。吉娜左右手交替著端了碗過來,碗中是滿滿一碗青梗蓮子粥,讓琴言吃。琴言道謝著接了過來,就聞到一陣焦糊的味道。用筷子撥了撥,一片焦粥就浮了上來。吉娜“啊”了一聲,道:“姐姐不要吃了,我給你另做吧。”琴言趕緊道:“沒事沒事。我病了口中沒味,吃點糊的正對胃口。”吉娜就眼巴巴地看著她一口一口地將粥吞下去。蓮子粥本來就有些苦味,焦糊了後,更是難以下咽。琴言一面吃著,眼淚就滴了下來。吉娜小心翼翼地道:“琴言姐姐,粥很難吃吧?不要吃了,我到廚房再給你要一份好不好?”

    琴言強笑道:“傻孩子,有什麼難吃的。姐姐是擔心自己的病落下個症候,所以才傷心起來。你的粥好吃的很,下次還要再煮給姐姐吃才是。”

    吉娜道:“那我去請月如是月姐姐來給姐姐看看好不好?吃點藥就沒關系了。”

    琴言搖搖頭道:“姐姐這病姐姐自己知道。不是吃藥能夠治好的。好妹子,姐姐就你一個親的,你多陪陪姐姐,讓姐姐心裡舒服些,就是過會死了,心裡也情願。”

    吉娜道:“姐姐放心好了。我哪裡也不去,就在這裡陪姐姐。你再睡會吧,一會我再熬粥你吃。”

    琴言答應了一聲,合上了眼睛,一會就鼻息細細,睡著了。但她雖在睡眠中,似乎仍然不能離開這塵世間一切痛苦的事情,仿佛一切丑惡者依舊肆虐在她柔弱的身體上,時刻束縛了她和踐踏著她。光澤和嫵媚離開她溫軟的軀體,剩下的只是怯懦和卑微,在強者高歌的世界上,微弱地顫抖著。就連吉娜這麼幼稚的靈魂,似乎都成為她逃難的庇佑者,在命運殺伐般的聲討中,倉皇地奔逃而來——生命就是一場無休無盡的追逐,什麼時候才是個盡頭呢。

    吉娜呆呆地看著她,手握在琴言的手中,不敢抽出來。陽光終於西斜,最後捨棄這個大地,將光芒和溫暖帶走,只剩下迷離的幽魂般的黑夜,在靜寂中追隨著自己的影子生長。

    梆子一更一點地敲著,夜色漸漸深沉得就象一潭湖水,每一聲低語都能揚起翻騰的浪花。吉娜突然垂下淚來,手輕輕拂著琴言的手背,道:“琴言姐姐,我知道這個時候離開你你一定會很不高興,但我沒有辦法。我實在很想陪你,但我不能不去啊。姐姐,我知道你總會原諒我的,妹子……妹子就任性一次了。”輕輕將手從琴言手中抽出來,默然看了琴言許久,輕輕轉身,掩上門出了去。

    琴言眼睛始終沒有睜開,卻有兩滴淚水慢慢從眼角流了下來。

    虛生白月宮後院。

    冷月殘照,窗欞上清霜如雪。月如是將一雙宛如白玉的手放在在門邊的水晶盆裡浸了浸,然後退了出來。水盆中隱隱約約,浮動著幾團血花。

    月如是歎息了一聲,望了玉床的女孩一眼,將門關上,轉身對等候在門口的卓王孫一禮,道:“先生……”

    卓王孫一擺手,示意她不要說話,快速幾步走到院中,才道:“她的病情到底怎樣?”

    月如是秀眉緊蹙,道:“恕屬下無能……沙羅花的枝葉前些日子經過折損,一時難以復原,花香已經不足以鎮住她體內的劇痛,而她的心脈已經極其衰弱,這種疼痛根本無法承受,不得已之下,我只有擅自給她服用了大量的幻籐汁,也只能緩解兩個時辰。現在的辦法有兩個,一是暫且忍耐,等待沙羅花復原……”

    卓王孫打斷道:“不行,她一刻也不能等。說第二條。”

    “另外一條……”月如是沉默了片刻,道:“天下盛傳,青鳥族的三位使者之一,半神星漣如今就寄居在華音閣青鳥湖中,敢問閣主,這個傳說是真的麼?”

    青鳥族是昆侖山下一個部族,信奉女神西王母,自稱始祖為西王母的使者青鳥。經過數次浩劫之後,青鳥族的傳人只剩下了三個。據說都有著不可思議的形貌,居住在人跡絕難到達的地方。更令人神往的是,她們擁有半神一般的預言之力,傳說其預言有洞悉天地變化,山河改易的威力,因此,天下人人都想得到她們以為己用。然而卻沒有人真正見到過她們。因為她們擔負著一個極其神秘的使命,為了等候完成這個使命的時機,她們不惜身上帶著可怕的畸形,時時刻刻忍受痛苦的折磨,躲藏在世間最陰暗的角落中。

    江湖風聞,三只青鳥其中之一就寄居在華音閣青鳥湖底。華音閣為了維持她孱弱的生命,付出了不菲的代價。作為報答,青鳥族那一支的傳人世世代代向華音閣主預言天下大事。數百年中,人們難免會將華音閣的鼎盛和這些預言聯系起來,然而這些傳說也始終只是捕風捉影,從來沒有被證實過。

    月如是目光隱動,似乎在等著他的回答。

    卓王孫道:“她在。”

    月如是眼中閃出興奮的光芒,她為自己有機會能將傳說變為現實而興奮:“如果典籍記載的沒錯,她們的血液不是人的血液,是西王母獨自在昆侖之顛修煉時,用月光割開手腕——三滴血,化作三只青鳥,所以,傳說他們的血液是她們力量的源泉,可以生肌肉骨,化解一切痛苦與疾病!”

    卓王孫道:“你要她的血?”

    月如是道:“是,只用借上幾滴,也不會傷害到她。然而,青鳥族的人愛惜身上的鮮血甚於性命,只怕是絕對不肯的,青鳥的體質極弱,一經驚嚇,就會在血液中產生一種無法去除的毒素。所以,除非自願將鮮血獻出,否則強迫她們毫無意義。”

    卓王孫淡淡一笑道:“這個你不用擔心,星漣二十年才會蘇醒一次,其它時刻,都在血池中沉睡不醒,你今夜立刻前往青鳥島,將她的血取來給我。”

    月如是道:首緩緩退出。

    卓王孫道:“回來。”他一展袖,手中露出一枚青色的令牌,上邊水紋錯動,熠熠生輝:“這是蒼天令。我本來今夜准備用它迎接一位客人,你先拿去。若星漣中途醒來,你就以這枚令牌和她交換,她必然應允。”

    月如是道:心翼翼的接過蒼天令,仔細收好。

    卓王孫道:“最後記住,千萬不要點燃血池周圍的燭火,去看她的樣子。”

    吉娜出了房子,擦了擦眼睛,就向虛生白月宮走來。她雖然出了來,但琴言的病卻依然縈繞在心頭,很是不快活。這時只想趕緊將月亮菜采過來,馬上回去再煮粥給琴言吃。但真的可以這樣麼?

    虛生白月宮自然好找,華音閣中最大、最高、最漂亮的房子就是。吉娜來過幾十次,當然不會找不到。但這次卻不一樣了。她的手剛按上宮門的獅頭銅鈕,就聽一個略帶慵懶的聲音道:“住手。”

    吉娜猝然回首,就見一個身穿書生長衫的青年人站在竹子下面,一臉的微笑,手中什麼也沒拿。這人長得眉清目秀的,有些面熟,倒是怎麼看都很漂亮。

    但男人若是用“漂亮”來形容,這本身就是一件惡心的事情。吉娜此時就覺得這個人討厭無比。她毫不客氣地問道:“你是誰。”

    那人卻不生氣,仍然笑道:“姑娘忘記了,我們在丹書閣見過面的,只是你想必不知道我叫韓青主。”

    吉娜道:“是你啊,誰管你叫什麼?我要進去你為什麼不讓我推?”

    韓青主微笑道:“對對對,我的名字可以不管,但我的職務你卻不能不問一下。因為在華音閣中……”吉娜不耐煩地道:“你想說什麼就趕緊說好了,吞吞吐吐的倒像個娘娘腔的臭男人!”

    韓青主也不生氣,不知從哪裡掏出一把紙扇,唰的一聲展開,道:“步劍塵先生去世後,在下暫時代理華音閣青陽宮主的職位,所管的就是閣中一切大小護衛安全事宜,夜中防盜、日中防寇的事情都由我管,你說我該不該攔住姑娘呢?”

    吉娜道:“我一不是盜,二不是寇,你攔我不著。”

    韓青主道:“那姑娘到這虛生白月宮中來做什麼?”

    吉娜道:“我來偷月亮菜。”

    韓青主道:“這不就得了。粘著一個偷字,那就是我的職責所在。少不得請姑娘跟我回去一趟。若是不跟我這臭男人走也可以,就請姑娘回自己的房子,等明天由閣主陪同了再到虛生白月宮中,那時你要偷什麼都可以。就算是將虛生白月宮都搬走,也不是我能管得了的了。”

    吉娜道:“你羅裡羅嗦地說的都是些什麼。這地方我來了這麼多次,就沒見有誰管過我。我要進去了。你自己在這裡護衛著吧。反正我一會就出來了。”說著,就要上去推門。韓青主折扇一搖,擋在吉娜面前,道:“姑娘,這個可玩不得。今天若是放你進去了,我的性命攸關。請姑娘體諒,有事白天再來。”

    吉娜道:“你這個人怎麼糾纏不清,我的事是不能白天來的。再不讓開我拿劍刺你了。”

    韓青主一笑道:“姑娘的劍不知是什麼做的,若是香粉胭脂做的劍,韓某倒很願意讓姑娘刺上幾劍。”

    吉娜哼了一聲,突然寒光射目,韓青主吃了一驚,折扇來不及回架,百忙中腳尖在台階上一點,倒躍而回。空中幾縷青絲飄下,卻是前額的頭發被削了一片去。韓青主向來最重風儀,這時因一時大意被吉娜偷襲得手,居然劈掉幾縷頭發,狼狽不堪,實在是生平之辱,無甚於此的。

    吉娜收劍而立,氣呼呼地道:“你再敢攔我,我就劈你的腦袋!”韓青主臉色一沉,道:“小丫頭,今日叫你知道厲害!”折扇一探,身形已到了吉娜面前,一招手揮五弦,扇風籠住吉娜左半身三十大穴,左手一招飲虹霽澗,向吉娜脈門扣來。他這招全力施為,逍遙扇韓青主的名頭在江湖上也不是浪得虛名的,吉娜究竟是初會大道,立時就覺真氣一滯,手中劍如有千斤重,再也提不起來。韓青主逍遙扇或開或閉,刷刷幾下進手,完全占住了場上的主動,將吉娜前後左右都籠罩了住。一柄寶扇忽刀忽劍。忽做蛾眉刺,忽做點穴橛,有時竟然使出長槍的招式,縱橫開閡,忽柔忽剛,端得是厲害無比。吉娜奮力架住,幾招之後,汗珠滾滾而下。韓青主倒也沒想真的殺了她,扇勢一緩,道:“回去吧。看在你是女子的份上,我就不跟你計較了。”

    哪知吉娜武功雖然不純熟,但對以神為用這句話體會極其深刻。韓青主扇勢一緩,春水劍驟然光芒閃動,抵著韓青主回收的勁力直襲過來。韓青主這時早有防備,冷笑道:“你可真是不到黃河不死心!”逍遙扇劃了個半圈,將吉娜春水劍上的勁力完全吸住,待吉娜劍式用老,倏的吐出。這一下就等於合了吉娜和韓青主兩人的功力,吉娜哪裡禁受的住?一聲嬌呼還沒出口,已經被砰的一聲擊到了虛生白月宮的宮門上。那宮門照例是不關的,木頭的東西哪裡禁得住吉娜的沖撞?支呀一聲開了,吉娜骨碌碌滾了進去。

    韓青主卻是一呆。方才打的興起,哪裡想到這一招竟然將吉娜打進了虛生白月宮!這不是故意放她進去麼!想起跗骨針的手段,不禁額頭涔涔汗下,高聲叫道:“小姑娘你再出來,我們大戰三百回合。”

    吉娜被摔的七葷八素的,好在韓青主總算手下留情,她的身體內大部分內息又都處在休息階段,自然護體,所以這一扇受的傷輕之又輕,但身子在地上重重摔了一下,任誰都不高興。聽到韓青主大喊,沒好氣地答道:“大頭鬼你進來,我們大戰四百回合!”

    韓青主道:“哼,我就知道你怕我,不肯出來。苗族來的小姑娘就是這麼沒膽子。”

    吉娜輕輕嘟了聲:“懶得理你!”找到了自己的劍,按琴言所說的檢查了下內息,提氣望後花園走去。

    她隱約還記得上次學劍的時候的位置,走去一看,果然有小小的一片菜,菜苗剛剛緩過勁來,正長的青翠油黃,不用吃,只看就讓人覺出這田園風味的清香了。吉娜於是將劍放下,一面按照苗族的風俗哼起了歌,一面蹲下身來,剜起一棵棵在她看來有著無比重大意義的月亮菜。這一輩子的幸福,也就都蘊涵在它們中間呢。只聽她唱道:“鹿頭江水百丈長,郎在一方妹一方。

    山茶開花紅滿畬,小妹妹想起情哥哥的樣。

    大雨落下鳳凰山,郎唱情歌在山邊。

    日頭出來架虹橋,小妹妹想見情哥哥的面。

    月瑪瑪出來亮清清,南風吹樹樹葉明。

    情哥哥不要尋錯路,小妹妹窗前紅溜溜燈。“唱的內容只管是些郎情妾意,但中國的民歌向來是無郎無妹不成歌,這些自然發於本心的鄉裡小曲,卻每每能唱的纏綿悱惻,動人心神。虛生白月宮這時候自然是靜寂的,吉娜的歌聲細細的在夜風中傳出,一遞一唱,那自然有種清媚的姿態,很可以引人一句一句的聽下去。吉娜則完全陶醉在歌聲和簡單的挖菜的動作中,她的心這時完全被幸福的憧憬所占據,哪裡還會有別的思慮呢。

    猛然一絲毒蛇般的劍氣在吉娜背後騰起,悄無聲息地晃了晃,直沒向吉娜的背脊!

    第十七章風颯颯兮木蕭蕭

    劍鋒入體,微微頓了頓,顯見執劍之人猶豫了一下。因為這一劍下去,並沒有他預料中刺入肌肉的摩擦聲,反而發出清脆的“叮”的一響,似乎吉娜的身體完全不是血肉的,而是金鐵玉石一般。吉娜被驚了一跳,住手不挖,轉頭看時,卻見一個人身子全都沒在陰影中,只手中一絲光芒流動,身形相貌,都完全看不清楚。吉娜詫異道:“你為什麼要刺我啊。要不是琴言姐姐非要我穿上這金絲軟甲,你會刺得我很疼的。”

    那人瞳孔收縮,盯著吉娜的眼睛。他穿的不是黑衣服,面上也沒遮什麼面具,但看去就覺得朦朦朧朧的,尤其是面目神情,更是似是而非,仿佛置身幻覺中。他的身形輕輕顫動著,似乎在隨時准備著偷襲。吉娜奇怪地瞪著他,越看越奇怪。突然那人身軀**,刷的一劍極為迅速地刺了過來。吉娜橫劍一架,那人劍尖顫動,方向已改,瞬息之間,連變十余招,每一招都是直刺。他的劍形似一根細細的鐵條,運轉起來就如一道流光,略微**,就是一道厲光劃過。迅捷之極。吉娜只覺他劍尖的光芒越擴越大,漸漸如群星閃耀,籠罩住了整個眼睛。當下奮力招架。那人眼睛中冰寒一片,灰蒙蒙的,絲毫波動都沒有,手卻靈活得象魔鬼,招數中沒有削,也沒有劈,只有一招:刺!他不回劍,也不招架,完全是進攻。用進攻閃避,用進攻防御,手一劃,就是一連十余劍刺出!

    吉娜突然將劍一拋,道:“不玩了!一點都不好玩。”那人眼睛一寒,手下絲毫不停,光芒突然大張,連在吉娜身上刺了幾十余劍,絲劍如毒蛇一般沒入吉娜左臂中。吉娜吃驚地看著他,身體中傳來的刺痛感清醒地提醒她這個殘酷的現實:江湖!真正的殺人不眨眼的江湖!這江湖就在自己身邊,不會給她任何的優待!吉娜“啊”的一聲大叫,疼得眼淚都流下來了。那人冷冷地看著她,手中絲劍光芒錯閃,眼中已變成一種暗淡的灰色,絲毫不以吉娜的痛苦為意。

    本來痛苦就是太主觀的事情,你在意它的時候它才存在,那你又何必在意它呢。

    吉娜卻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為什麼這個人要將那麼討厭的東西刺入她的身體,帶來如此的疼痛!自幼時到現在,她並沒受過任何主動的傷害,她遇到的每個人都和藹可親,即使吳越王這樣對她居心叵測的“壞蛋”都彬彬有禮,只想達成他們的目的,並不想直接地傷害她。是以在她的心目中,傷害,痛苦,屈辱,凌虐,這些事簡直是不存在的,是連想象中都不會有的東西。她的眼睛只適合看花花草草,明媚的陽光和可愛的河流湖泊。她從來不會想在這之中有什麼,在這之後又有什麼。但,現在,她不得不想了。

    一股憤怒和屈辱的感覺伴隨著傷痛出現在她的心中,這感覺越來越大,漸漸如烈火一般燒灼著她的心,讓她覺得整個身體都在動搖。這股烈火沖撞刺激著她的身體,使絲劍的傷痛反而變得不那麼明顯了。吉娜是個很天真的孩子,但這並不代表她沒有別的情緒。她一樣要強,一樣不能忍受被別人瞧不起。身上的傷痛,陌生人冷冷的眼神和在月亮菜地裡被別人刺殺的憤怒,讓她強烈地想將身上所受的一切都施加在這個人身上!在苗人眼中,月亮菜是神聖不可侵犯的,但此人恰恰就侵犯了,不但侵犯了她的信念,也侵犯了允許她來采擷的卓王孫。這是吉娜第一次對月亮菜產生出了興趣,這對於一個天真的小姑娘的意義,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在卓王孫眼中,這也許只是小孩過家家的玩意;在琴言眼中,這也許只是吉娜的一廂情願;在殺手洪十三眼中,這也許是愚昧無比的行為,但,不是的,完全不是的。每個人都有私自珍重的東西,絕不允許別人踐踏。

    犯者必死!

    吉娜一聲大叫,拔劍而起!

    她身上的傷口流出的鮮血將半邊衣服都染得緋紅,但她完全不管這個,盯著那人惡狠狠地看著,口中牙齒咬得格格作響,呼呼地喘著粗氣。她絲毫都不掩飾自己的恨意和殺氣,那人的眼神中突然閃過一絲紊亂,吉娜大叫一聲,撲了上去。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要撲上去,仿佛身體中有種潛意識,自然而然地誘使她這麼做。那人手一劃,又是連環十劍,吉娜也不管她,一劍當頭劈下!那人身一側,劍式不停,反手自肘下刺出。吉娜更是直接,合身撲上,追著那人而來。當頭一劍這時劈下!那人動作迅捷無比,向左跨開一步,劍已挺刺出,吉娜如影隨形,追襲而至。一面口中大叫大嚷著,發誓一定要將這該死的家伙剁成肉醬。就這樣,兩人一個閃,一個追,都是招式不停,無一人回架。吉娜歪打歪撞,卻正好使那人不得不閃避防守,也就無法運足劍式。兩人拼了一刻余時,吉娜身上居然沒再受傷。

    酣斗之中吉娜猛然一聲大叫,拋開手中長劍,雙臂一合,將那人抱住。那人驟然之間,不及提防,兩人直跌下去。吉娜嗚嗚直叫,張口咬住那人的肩頭。那人吃痛,一掌擊在吉娜肩頭,吉娜體內如熱火鼓蕩,絲毫不覺得疼痛,抱住那人在地上亂滾。一手摸到掉在地上的長劍,提起刷地一聲插在那人的肩頭上,將那人直釘在地上。那人的臉都因疼痛而扭曲,卻緊咬住牙,不肯發出聲音。吉娜站起來對他一陣拳打腳踢,她這時內功已經有相當的根基,那人只挨打不還手,卻哪裡挨得起?不一會,被她打得趴在地上遍體鱗傷,奄奄一息。吉娜這才住手,呆呆地看著他,突然嗚嗚地哭了起來。

    那人眼從散亂的頭發中望出去,看著月光照射下星光閃爍的夜天,嘴角慢慢浮上一個譏刺的笑容。若不是管家分派自己的任務的時候多說了一句話,自己金蛇纏絲劍法施展出來的時候不敢刺向這小姑娘的要害,十個小姑娘也死了。殺人者懷著這樣的心態去殺人,可不是該死?

    只是他並不知道自己失敗的真正原因,吉娜學劍才幾日,本應連他的身體都沾不著的。

    只因為真正的決戰,並不在這裡。

    黑衣,仿佛一朵烏色的傲花,盛開在彌漫無邊際的夜空中。她凌空浮立著,仿佛並不在這個世界中,身下是華音閣引以為傲的四天勝陣的西極太炎白陽陣中。她選擇的這個位置恰到好處,既將自己的身形很好地隱藏在了陣法的樹木中,也能看得很遠,足夠能看得到吉娜與洪十三的一戰。

    她看得很仔細,但從吉娜被偷襲,到洪十三跟吉娜激斗,到兩人兩敗俱傷,她一動都沒動,甚至連出手的意思都沒有。然後,在吉娜搖搖晃晃地走出虛生白月宮之後,她的眉頭開始皺起。

    吉娜怎麼會有這麼好的武功?她認得洪十三,也知道這是華音閣中有名的殺手,雖然比波旬要差了很多,但要殺吉娜,還是綽綽有余的。畢竟,殺人,有的時候不僅僅是藝術,而且是工作。專職殺人的人,有很多別人無法比及的特性。這特性,甚至能使他們殺掉武功倍高於自己的人。

    何況吉娜的武功不可能高過洪十三,但是她為什麼會贏?

    黑衣人的眉頭越皺越緊,她突然轉頭,看了看自己的周圍。這裡有最好的掩蔽物,也有最好的視野,如果讓她在華音閣中選出唯一的藏身之處,她無疑就一定會選這裡。她的臉色忽然變了。最好的掩蔽處,往往就是最隱蔽的陷阱,因為你所能想到的,別人也一定能想到!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在這裡停留的時間太長了,吉娜與洪十三一戰,吸引了她太多的注意力。

    她不能不注意,因為吉娜是她的棋子,一顆連吉娜本人都不知道的棋子。這樣的棋子,往往能發揮出意想不到的殺傷力。她一開始就看到了這一點,所以她傳吉娜武功,並不惜拿出萬人覬覦的武林秘寶蒼天令來,讓吉娜混入華音閣,並取得卓王孫的信任。這番安排也算的上煞費苦心,所以,她雖然不願出手幫助這顆棋子,但遠遠看看,關心一下棋子的安危,還是能做到的。因為她必須在第一時間知道吉娜的生死。她突然意識到,這是她的弱點。就因為這一點,她將自己陷入了這個“局”中。

    她並沒有走,因為她看到了一張笑瞇瞇的臉。這張臉正向她走來。太炎白陽陣並不是普通的陣法,絕沒有幾個人能夠這麼輕松地通過此陣,但此人能。

    因為他是管家,管家顏道明。

    黑衣人的瞳孔開始收縮。絕大多數的江湖中人只知道顏道明是華音閣的管家,負責閣中日常事務的答理,但只有極少極少的人才知道,顏道明是個可怕的高手。他的妙意九指,甚至不在波旬的魔劍之下。之所以他做了管家,而不是殺手,那是因為他做管家的才能更高。

    黑衣人顯然知道,她的身軀定住。因為她還知道,顏道明從不做沒把握的事情。她的武功,絕不是顏道明能對付的,就算顏道明比波旬還要可怕也一樣。因此,如今他這樣胸有成竹的向她走過來,必定是還帶了更為有力的武器。

    身後傳來一陣極為細微的聲響,只有像黑衣人這樣的絕頂高手才能聽得出來的聲響。聲響是從左、右、後逼近的,雖然來自三處,但卻如此整齊,仿佛是同一個人發出的一般。聲響在距離黑衣人四尺遠處就停住了,甚至連呼吸聲都沒發出。這三個人仿佛是三條毒蛇,從不肯多發出半分聲音。

    波旬。

    很多人都以為波旬是一個人,一個很詭異,很可怕的人,但不是的。波旬是個組織,盡管這個組織中只有三個人。這三個人,都叫做波旬,是由卓王孫親手培養出來的。他們每個人的武功都不是最高,但三人合手,天下卻無人能抗。更可怕的是,這三個人是孿生的兄弟,相互之間有種天生的默契感,使他們的配合絲絲入扣,足以格殺天下任何高手!現在,這三個可怕的殺手,已經到了黑衣人的身邊。

    管家的笑容看上去仍然那麼親切,他突然拱了拱手,道:“姬夫人。”

    沒有風,但黑衣人的衣服卻微微泛著細微的波紋,不停流動著,宛如雲霞變幻。她冷冷道:“顏道明,真是好計謀啊。我竟小看了你。”

    管家的笑容不變:“夫人並沒有小看我,只是小看了我們閣主。閣主知道夫人絕不會為吉娜的生死出手,但卻一定會看著,所以就命我給洪十三吃了一種藥。”他頓了頓,道:“這種藥,可以讓洪十三的武功受到抑制,而他自己卻感覺不出來。因為,洪十三並不是個好的戲子,而閣主卻要他演戲。”

    姬雲裳冷冷道:“你們早就知道我要來,所以才安排了這場戲?”

    管家歎道:“夫人天外神人,本來不是我們所能拘束的,但夫人不該犯了個錯誤。”

    姬雲裳道:“什麼錯誤?我不該傳功給吉娜,還是不該踏入四天勝陣?”

    管家緩緩搖頭,道:“夫人進華音閣,不該不從正門入的!華音閣入門之法,從未變過,夫人什麼時候想回來,只管光明正大地回來,不該如此越牆而入。”

    姬雲裳冷笑一聲,她淹沒在黑色大氅中的眸子發出兩道清冷以極的光華:“我怎麼回來,要你多管。顏道明,什麼時候輪到你教訓我?”

    管家退開一步,低頭道:“是,夫人教訓得是。閣主讓我傳一句話給夫人:華音閣大門永為夫人開著。”

    姬雲裳將目光投向遠天,冷笑道:“開著?難道他還歡迎我回來?”

    她一笑,一道滂沛之力登時揮開,萬馬奔騰般向四周沖了過去,白陽陣中的黑氣,立即凝結旋轉起來。管家神色不變,淡淡道:“華音閣上下如今還稱這一聲‘夫人’,而不是什麼‘曼荼羅教教主’,一是因為還對夫人存著敬重之心;二是華音閣還從來不曾把所謂曼荼羅教放在眼裡。夫人若願意回來,當然最好,只不過不是夫人一個人,而是帶著曼荼羅教中的梵天寶卷一起回來!”

    姬雲裳斥道:“荒謬!”她的身子突然飛起,登時如同夜空中閃過一道暗光,向顏道明疾沖過去。

    顏道明並沒有閃避,他連臉上的神色都沒有變。因為有波旬。有波旬在的時候,是不需要他出手的。

    果然,姬雲裳身後陡然響起了三道嘶啞的抽搐聲,仿佛人在極痛苦的時候發出的呻吟。三道濃墨般的劍光同時閃起,迅速跟白陽陣中稠密的黑霧攪合在一起,化作漫天焦烏的一團,自左、後、右三方,向姬雲裳罩了下來!

    姬雲裳身子陡然停住,黑衣在空中散開,長袖揮出,如流雲般卷向那擊來的三劍。烏光閃爍跳躍,波旬突地合身撲上,三柄魔劍翻滾,突地著地翻滾,竟然從她腳下攻了上來!姬雲裳面容微蹙,衣袖也如狂風吹葉,倏然下擊。管家突然大喝道:“殺!”

    陡然間寒風大作,三柄魔劍同時脫手,迅捷無倫地向姬雲裳沖去。三名波旬的手中卻都多了一柄精光閃亮的匕首,同時發出一聲怒嘯,匕首交叉,從後刺向姬雲裳的心髒!

    姬雲裳身子凌空反卷,就聽嗤嗤一聲響,她的衣袖竟被這三柄魔劍劃開一道極細的破口,她閃動的眸子中閃過一陣怒意,突地雙掌霍然揮下!這一掌看去也沒有特別的地方,但波旬那宛如閃電般的身形,卻突然慢了下來,慢得只有眼睜睜地看著那手掌越來越大,宛如泰山般直壓他們的頭頂!

    管家淡淡道:“得罪了!”他的手指一扣,“咻”的一聲輕響,一指向姬雲裳射了過去。這一指,直擊姬雲裳的面門。她的手掌已然擊下,面門處,就是完全的空門。單憑這一指,就可以看出,管家的武功,實在不在波旬之下!

    四空月色陡然一暗,驟然之間,她的手掌化作千千萬萬,浪濤一般向外湧了出去。這一招,如同天風海雨一般,就算有再多的敵人,也一齊擋住了!

    就在這時,三名波旬身子突然奇異地扭轉,他們的腳竟然夾住了空中的魔劍,一齊向姬雲裳刺了下去!三柄魔劍,三柄匕首,交織成完善的攻擊圈,將姬雲裳圍得風雨不透。管家的妙意指,突然也變得凌厲起來!

    這才是真正的殺招,蓄謀已久,早就策劃好了的殺招!先前的種種,不過是制造假相,讓波旬能逼近姬雲裳的身側。

    奇異的腳中劍,凌厲的匕首,是波旬號稱必殺的絕技,只要能逼近對手身側一尺內,這一招從來沒有失手過!現在,他們已貼近姬雲裳!何況還有管家的妙意指。無雙無對妙意指。

    姬雲裳卻沒有變招。這反而出於波旬的意料。一般敵人在發覺他們迫近後,不是全力防御,就是全力攻擊,但她卻招式不變,依舊怒卷擊出。這不變中就蘊涵了莫大的自信,竟然讓波旬的心中產生了一絲紊亂。

    就聽姬雲裳冷笑道:“麼魔小丑,鬼蜮伎倆!”那怒卷的風雨狂潮,突然變得強猛無比,崩天裂地般暴溢而出!

    雖然早就聽說姬雲裳的武功已經高到了宛如神魔的地步,但就連那四人也沒想到,竟然能一強至斯,無論是誰,只要在這直可與天地之威相抗的勁氣中多呆一刻,都必然粉身碎骨。然而波旬並沒有躲。他們殺人的秘法,本就是比賽快,誰先刺中對方,誰就活著。他們對自己的魔劍有信心,堅信能夠搶在敵人之前,刺穿她的胸膛!

    妙意指風雲錯亂,魔劍狂濤卷浪,匕首寒電冰輝,卻都擋不住那充溢奔瀉的勁氣。這勁氣如龍猛,如鳳騰,倏忽之間增生成無邊巨大,然後轟然爆炸,向四人潮湧般卷了出去!管家突然大叫道:“退!”

    倏忽之間,管家,妙意指,波旬,魔劍,匕首,全都無影無蹤,仿佛從未出現過一般。只剩下姬雲裳狂暴的氣息,無法遏止地轟然爆發,將周圍十丈之內,震成一片廢墟。

    這四個人,已經借助白陽陣的幫助,逃走了。姬雲裳的身影慢慢從月空中降下,看著自己的掌心。一滴鮮血慢慢沁出,沿著手掌的紋路漸漸滴落。她的神情變得無比鄭重起來,仿佛眼前的勝利,並不值得任何慶幸。多年了,她從未引動過十成的功力,因為,這連她自身都承受不起。——那不是人間的力量。可是,現在她卻終於動用了。這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

    迷霧一般的白陽陣中,突然慢慢走過來了一個人影。他身上的衣服宛如秋夜最純淨的月華。白得耀眼。

    吉娜哭了一會,站起來身,抹干了淚水,抽抽噎噎地提起裝月亮菜的籃子,向外走去。這去的時候卻沒人阻攔,很快就出了虛生白月宮。她走著走著,身上的傷勢如同火燒火燎一般,忽然就成了爆發的火山,將她整個人吞沒。她甚至沒有看到琴言早就等候許久的身影,只感到很多清涼的水滴滴在臉上,就象觀世音的楊枝玉露,洗滌著她烈火般的痛楚。而這感覺,也僅維持了短短的一剎那。

    第十八章凌余陣兮躐余行

    空氣中充斥著壓力,有些是來自姬雲裳的,有些是來自那個慢慢走過來的白衣人。殺氣在空中糾結,盤繞,好像互相敵視的獅子,張牙舞爪相向,亟於將對倒。那白衣人的步伐沉穩,一步步地緩緩踩下,姬雲裳忽然發現,她的殺氣竟被這一步步壓退!但那白衣人只是隨意地走著,甚至連真氣都沒有宣洩出半分。

    他身上的殺氣,似乎是他心神的一部分,並不需要真氣的鼓湧,就可以噴薄而出,甚至能同天地元氣相抗衡。他仿佛有兩個軀體,一個軀體穿著白衣,負手而立,臉上掛著淡淡的神情,似乎天下萬物,都不在其眼中;另一個軀體卻為無形的殺氣充斥,在他身後展開巨大的陰影,薄天地而立,仿佛那跳動末世之舞的神明,一手持著太陽,一手持著明月。他就是整個宇宙的主宰,而天下萬物也歡欣於他的凌虐。

    現在這凌虐也降臨在姬雲裳的身上。殺氣如刀,錚然奏響在她的耳邊。這並不是說她的武功沒有白衣人高,絕不是,而只是白衣人得天獨厚,他的心仿佛就是一柄劍,沒有人能在殺氣上強過他!姬雲裳瞳孔漸漸收縮:“卓王孫?”

    白衣人點了點頭,他並沒有回答。似乎只要他往這一站,別人就應該知道他是誰一般。姬雲裳方才一擊制造出來的赫赫聲勢,也漸漸散漫在夜空中。卓王孫的白衣更仿佛明月的光輝,變得有些耀眼起來。隨著卓王孫不語不動,這白色也越來越亮,漸漸不可逼視。

    姬雲裳黑裳如水,在月色中微微擺動,她微笑道:“幾年不見,你的武功也大進了。”

    卓王孫的頭沒有抬起,他淡淡道:“羈留夫人在此,是想證明一件事情。”

    姬雲裳沒說話。卓王孫的頭慢慢抬起,清冷得毫無感情的眸子注在她的臉上:“證明我是不是真正有資格做這個閣主。”

    姬雲裳不語,她的眸子變得清澈起來。每當這樣時,就表明她開始看重她的對手了。卓王孫無疑是個值得所有人看重的對手。她淡淡道:“你要怎麼證明?將我留在這裡?”

    卓王孫搖了搖頭,道:“夫人已經忘了華音閣的規矩。”

    姬雲裳笑道:“自我走後,華音閣還有規矩麼?”

    卓王孫慢慢點了點頭,道:“規矩是不會壞的,誰走了都一樣。華音閣的閣主,一定要將春水劍法的精髓參出來。我今日留住夫人,只想證明一下,我對春水劍法的理解,是不是正確的。而當今天下,也只有夫人有資格來做這個證明。”

    姬雲裳水波一般的長裙微微起了一陣漣漪,她望著遠方虛空的秋月,緩緩道:“可惜你永遠沒有機會見到真正的春水劍譜,你也永遠不會體會到春水劍法的精髓的。”

    卓王孫的雙目中突然透出一股很凌厲的光芒,身後膨脹著殺氣的巨大陰影倏然宛如天魔斂翼一般收束而下,跟這個穿著白衣的身軀融合在一起,將那襲白衣的白色鼓湧得灩灩閃動,猶如太陽光輝:“簡春水告訴我的!”

    姬雲裳臉上蔑視的表情驟然頓住,她實在沒有想到,“簡春水”這個名字,會被人這麼直接地叫出來。幾十年來,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都被代以“簡老先生”、“華音閣第一任閣主”、“春水劍神”等名號,如此突兀地叫了出來,還是絕無僅有的。

    這一聲,顯然對姬雲裳起了很大的作用,她淡淡的臉色漸漸陰沉下來,一如白陽陣中微微散淡紛飛的冷霧:“簡老閣主告訴的你?他怎會告訴你?”

    她的言語本是淡淡的,這時竟有了幾分波動,雖然仍是淡淡的,但在於姬雲裳,無異已飽含了怒意。“我就來試試,簡先生究竟是如何教你的!”

    她的廣袖卷起,折過一段樹枝來,勁氣縱橫,虛虛地將上面的枝葉斬盡。長條一擺,凌空對著卓王孫!

    “拔劍!”

    卓王孫並沒有拔劍。他的笑容也沒有消失。

    “我的規矩想必夫人也知道。”

    “殺名人要用名劍,每個人都有屬於他的一把劍,我就用這把劍殺死他。”

    “但夫人沒有。因為夫人本已在天外。”

    “所以,我不同夫人動手,只施展劍法。”

    說著,他凌空一指點出,真氣嘶響,在地上激起一道塵土。真氣縱橫,瞬間在地上刻了幾道痕跡。卓王孫再不說話,淡淡的負手站在滿天月華之下。

    姬雲裳一動未動,眼睛緊緊盯著那幾道痕跡,她的目光忽然凌厲,忽然散淡,終於,變得落寞起來。突然“啪”的一聲響,她手中的樹枝,被握成了一團塵埃,爆散在夜色之中。

    她長長歎息一聲,道:“這是春水劍法。”

    卓王孫道:“這句話從夫人口中說出,也足以說明一切了。”

    姬雲裳默然片刻,突然目光一凜,靜如秋月的雙目中也透出一種刻骨的恨意:“我讓吉娜把蒼天令帶回給你,本是想向你換一個人——青石天牢中的那個人。”

    卓王孫淡淡笑道:“夫人是想救他出去?”

    姬雲裳的聲音陡然一厲,道:“我是想親手將這禽獸斬為碎片!”她那襲夜色一般的大氅仿佛也感覺到她的怒意,如水波一般鼓湧而起,在夜風中獵獵飄揚。卓王孫一言不發,依舊淡淡的看著她。

    過了片刻,她似乎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漸漸平息下來。她注目卓王孫,冷冷道:“以我現在的力量,已不能和你一戰。”

    卓王孫搖頭微笑道:“夫人現在出手,我也未必有必勝的把握。”

    姬雲裳冷哼一聲,道:“你已經勝了,雖不全勝在武功上,卻也讓我心服口服。”她頓了頓,語氣又漸漸變得凌厲:“不過,天牢中的這個人,我遲早會再來向卓閣主討的。”語音剛落,她的身形宛如一只巨大的黑蝶,從林間飛起。片刻之間,已經跡渺天外。

    青鳥湖底。

    月如是緊緊握住蒼天令,站在漆黑的隧道中。離她不遠處,兩點極亮的紫光宛如秋夜星辰一般不住閃耀著。月如是心中一驚,這分明是一雙貪婪的眼睛,正死死盯著她手中的蒼天令,似乎隨時都要向她惡撲過來。

    月如是定下心神,道:“你是誰?”

    黑暗中,一個生澀的聲音響起:“我就是你要找的人。”

    月如是的聲音有些顫抖:“星漣?你……你醒了?”

    星漣絲絲的冷笑著,宛如毒蛇抽氣的聲音:“蒼天令,我等了快二十年了,嗅到它的氣味,我就再也睡不著了,一看到它,我心中就像有團火一樣,你快把它拿給我,快……”她的聲音越來越尖,漸漸高到削得人耳膜生痛。

    月如是皺起眉頭,讓自己漸漸冷靜下來,大聲道:“我來找你換一樣東西。”

    星漣突然止住笑,冷冷道:“你要我的血,來救步劍塵留下的孤女。”

    月如是一怔,道:“你知道?”

    星漣冷笑道:“我什麼都知道,我的血……蒼天令……鏌琊劍”說著,喉頭卻響起一陣咕嘟咕嘟的聲音,不時夾雜著幾聲憤怒尖嘯,似乎內心極其矛盾,在不停的斗爭著。突然,四周的一切靜止下來,只剩下星漣重重的喘息,這喘息聲聽上去真如一個垂死的病人,在做最後的掙扎。

    四周夜色黑的可怕,若不是閣主交代的重任在身,月如是真恨不得趕快離開此地。

    過了良久,星漣好像又陷入了沉睡一般,再也沒了聲息。

    月如是卻急了,道:“你到底是給不給?”

    星漣突然厲聲道:“不!”

    月如是不再說話,卻暗中垂下手去,指間已多了幾枚天狐白眉針。她已經打定主意,若星漣不肯,就趁著暗色用這白眉針悄悄將她刺昏過去。

    星漣的聲音卻突然平靜下來,道:“不是我不肯,是你有了我的血也沒用。我的身體在血池中浸泡得太久,血液已經失去了原來的作用。你若拿去,只能讓她變得和我一樣噬血去。”

    月如是一怔,無論她說的是不是真的,她絕對不敢拿那女孩的身體來冒這個風險。她雙眸中顯出焦急的神色,脫口而出道:“那我該怎麼辦?”

    星漣森森笑道:“你怕主人責罰你?那我給你一個機會,也給那女孩一個機會。”

    月如是漸漸失去了防備之心,道:“講!”

    星漣道:“你手中的是蒼天令,而這樣的令牌,本來還有三枚。”

    月如是道:“這我知道,而且傳說集齊四枚令牌,可以洞悉一個驚天動地的秘密。”

    星漣笑道:“對,但這個秘密並不是別人所想的那樣,是一個巨大的寶藏或者一部絕世的武功,而是記載著一個神奇的方術。”

    月如是皺眉道:“方術?”

    星漣笑道:“你雖然還年輕,但卻是步劍塵最得意的弟子,也是當今天下最著名的神醫之一。所以你不該沒有聽說過傳說中‘驚精香’的煉制之法。”

    月如是一震:“驚精香!”

    星漣得意的笑道:“正是。《漢武帝內傳》中說,這種驚精香一旦點燃,死亡時間在三個月內的人,都能復活。而一切的奇疾,都可以在生死還魂的過程中完全治愈。這四枚令牌,正是數百年前一位名醫所鑄,他死前將驚精香的煉制之法分別刻在令牌上,傳給了四個兒子,本意是讓他們彼此約束,不擅自利用這種方術去做違犯天命之事。然而後來,為了爭奪驚精香的秘方,四兄弟骨肉相殘,最後竟至於同歸於盡。四枚令牌分別流落江湖,而後以訛傳訛,四枚令牌被說得越來越神秘。為了傳說中的寶藏、秘笈也不知引起了多少場血腥浩劫,然而這四枚令牌本來的秘密,卻被人們忘記了。”

    月如是頓了頓,道:“你是說,集齊了四枚令牌,就能煉出驚精香,治好步姑娘的病?”

    星漣低聲道:“是。雖然藥物的培植搜尋極費功夫,但對於你們華音閣而言卻是小事一樁。只是如今這四枚天令,你們只有一枚。”

    月如是忍不住問道:“剩下的三枚在哪裡?”

    星漣咯咯笑道:“以前被藏不同的人手中,不過就在幾天前,突然都匯集到了武林盟主楊逸之那裡。要想救活你的步姑娘,唯一的辦法,就是從他手中把其他的令牌奪過來!”

    月如是一呆,道:“在楊逸之手中,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星漣歎息幾聲道:“這你就不用管了。你只要把這個消息告訴你們閣主,他自然明白要怎麼做。”

    月如是點了點頭,卻仿佛突然想起了什麼,道:“那你呢,你要蒼天令來干什麼?”

    星漣森森冷笑幾聲,道:“誰知道呢,或許我也是想用來治我的病吧,我病的時間實在是太久了……”說完這句話,她尖細的語音在空氣中顫了幾顫,慢慢消散得無影無蹤,一切又陷都入了無盡的沉睡。

    幾天來吉娜都發著高燒,躺在床上直說胡話。一會跳起來大嚷著:“殺了你!殺了你!”一會抱住琴言的胳膊哭著叫痛。不免又讓琴言和樓心月陪著流了好多眼淚。在月如是的精心調理下,吉娜的傷好得很快,只是這種昏迷的情況卻持續了五六天。月如是診斷說吉娜的精神受了很大的刺激,需要調養一段時間,於是開了幾付藥,煎了喂她服下。漸漸吉娜清醒了一些,能夠辨認出琴言和月如是來。卻不能說話,每天眼睛呆滯的望著屋梁,半天也不會轉一下。什麼飲食吃了就吐,月如是給她調配了專門的藥湯,也只能每天吃小半碗。這樣持續了半個多月,才漸漸恢復過來。卻已經瘦得不成樣子了,臉上也不再是原來那種紅潤欲滴的小姑娘神態,而變的幾乎透明一樣的蒼白。兩頰瘦得都凹下去了,顯得額頭特別的大。頭發黃黃的,眼睛中基本沒有什麼神采。從原來那麼活潑可愛的小姑娘,一下變成了個病骨頭架子。看得琴言心疼得不得了,等到吉娜可以吃東西時,就趕緊滿華音閣的找那些希奇古怪的,差不多天下能找到的珍稀果物,全都集到了吉娜的床前。

    吉娜卻什麼胃口都沒有,每天只吃點稀粥調養。又過了幾天,忽然問琴言她的菜哪裡去了。琴言一怔,倒不明白她指的是什麼。吉娜泫然欲泣,連連問她的月亮菜到哪裡去了,琴言才恍然大悟,趕緊將那天吉娜昏迷時還緊緊抱著的籃子拿過來,裡面總算還剩余三四棵菜,也都蔫得不成樣子。吉娜抱住了坐在床上想了很久,就問今天是什麼日子。一聽說已經過了半個月,馬上傷心得哭了起來。琴言怎麼都勸不住,只好派人去請卓王孫。倒也沒想到他會來,只不過萬一的設想而已。不料侍女去了沒一會子,卓王孫就親自過來了。

    卓王孫一到,吉娜哭得更傷心了。卓王孫的臉色卻還好,很平和地道:“你的身子剛好,哭得這麼厲害,會落下病根的。快先擦擦眼淚。”說著,遞過毛巾去。

    吉娜伸手接了,卻並不擦眼淚,只是抓著她的籃子,抽噎道:“我的月亮菜……月亮菜……”

    卓王孫道:“月亮菜不是好好的在你的籃子裡麼?”

    吉娜道:“可是已經過了半個月了,我沒法再做給你吃了。”說著,哇的一聲又哭了起來。

    卓王孫笑道:“這有什麼呢。不就是蔫了些麼。拿去給廚房裡整治一下,我吃了不就是了。”

    吉娜抽噎道:“可是我們族裡的規矩,過了半個月就不叫月亮菜了。”

    卓王孫笑道:“我們漢人的規矩卻是什麼時候都叫月亮菜。好了,趕緊送去給廚房,你洗個臉。看你哭的眼睛這麼腫。”

    吉娜睜著滿是眼淚的大眼睛,仰頭問卓王孫道:“真的麼?你們真的什麼時候都叫月亮菜麼?”

    卓王孫臉一沉,道:“當然!”琴言怕閣主生氣,急忙笑道:“我們漢人的規矩就是這樣的,現在是漢人的地盤裡,就要按著漢人的規矩辦。來,咱們趕緊送到廚房去。”一面想著,到了廚房,可要囑咐廚子們悄悄地將這幾棵菜換掉了,這可怎麼拿給閣主吃啊?

    吉娜一把奪了回來:“才不要嘛,別人做的怎麼能叫月亮菜?”咚咚咚咚跑到後面,咚咚咚咚將菜做好了,咚咚咚咚地端了出來。卓王孫看著那盤不知道應該叫做什麼的菜,臉上沉沉的,看不出任何的表情來。琴言只祈禱閣主若是發脾氣的時候,只砸東西就好了,千萬不要傷人。但卓王孫竟然拿起筷子,真的吃了起來。難道閣主雖對大人們凶得不得了,卻對小孩子們愛得不得了,所以這麼縱容吉娜,什麼都陪著她玩?琴言不禁怔怔地想著。吉娜更是回復了原來的高興,得意的吃起飯來。今天居然還多添了半碗,渾然不是原來只吃一兩口就放下了。

    自此以後,她的精神就好了多。身上的劍傷也很快好得不留痕跡,又成了那個又笑又唱又跳的苗族小姑娘了。

    這日吉娜正在房中閒坐,跟琴言說些不相干的話兒,忽然一陣清磬之聲傳來。琴言肅然而起,道:“閣主傳眾人會聚丹書閣,你也一起來吧。”

    吉娜拿著本書一搖一搖地玩著,漫不經心地道:“我去做什麼,我什麼也不懂得。”

    琴言道:“你現在已入華音閣,閣主會聚眾人,你怎麼可以不去?走吧。你若不去,閣主一定會怪罪我的。”說著,一把拉起吉娜,向外走去。吉娜無可無不可,也就跟了過去。

    第十九章舉長矢兮射天狼

    兩人到的時候,幾乎所有的人都已在了。吉娜正要笑著跟各位打招呼,琴言比了個禁聲的手勢,悄悄地領著她走到一邊站下。就聽侍女宣:“各宮主、月主、至齊,恭請閣主。”眾人一起高聲道:“恭請閣主!”

    就見卓王孫緩步從後面走出,向中間閣主的位子走去。眾人又躬身喝道:“恭迎閣主!”卓王孫微一頷首,居中坐了。舉目向座下一掃,振聲道:“今天召集大家來,有幾件賞罰的事務要處理。華音閣的規矩一向是賞罰分明,而且賞罰要行於眾人之前,方能明制裁獎賞的公正。”說到這裡,頓了一頓,管家顏道明捧了一張紙,望前一站,朗聲念道:“封,吉娜,四極月妃朔月妃之位。罰,琴言,去新月妃之職一年,待期滿後論功再定賞罰。罰,韓青主,受跗骨針之刑。”

    待管家念完了,卓王孫道:“吉娜才入華音閣不足一月,學習春水劍法也只有半個月的時間,居然能敗琴言、韓青主、洪十三三人,在虛生白月宮中來去自如。試問天下幾人有如此天分與資質?華音閣得天下英才而教之,這樣得人才我們又怎麼能輕易放棄?方今天下多事,華音閣如欲雄起,後進人才必不可少。本閣多日考察吉娜心性純良,天真樸實,待人處世一片真誠爛漫,正是塊還未雕琢的美玉,不止資質好而已。所以本閣特意拔擢為朔月妃,以示本閣廣開賢路,賞賢勸進的決心。賜吉娜紫綬帶。”

    禮官捧了錦盒裡的紫綬帶,躬身向吉娜行去。當下有兩個侍女伺候吉娜披上紫綬帶,傳承朔月妃之職。吉娜並不太清楚是怎麼回事,既然卓王孫讓她帶著這帶子,她就帶著好了。還笑盈盈地說:“多謝閣主你啦。”眾人知道她不太講究禮節,只是全憑一片真誠行事,也就不怎麼多求於她。

    卓王孫微笑著向吉娜點了點頭,意示回答。抬起頭時,卻已變了一副冷冷的神色,在吉娜眼中,他仿佛一時間從一位溫煦的兄長,變為手握冰刀霜劍,可隨意生殺予奪的神明。他的目光遙遙投下,注於琴言,道:“琴言,你可知錯?”

    琴言走上一步,恭聲道:“屬下未能達成閣主吩咐的任務,願領罰。”

    卓王孫道:“這樣說來,你還不知道錯在哪裡了。一件任務交在你手上,完成不完成並不是受罰的根本原因,而是看你是否全力去做了。若是交與任務超出了你的能力,則責任在本閣而不在你。憑心而論,你能否在十七日攔住吉娜?”

    琴言低聲道:“能。只是……”

    卓王孫冷笑道:“只是你不願破壞了她幸福的憧憬,甘願自己受罰,也要成全她這次是不是?你顧及了姐妹間的情面,就忘記了華音閣的利益了!今日你可以這樣做,日後形格勢禁,要你處置叛徒時,你會不會也網開一面,做不到趕盡殺絕呢?試問你如此居心,顧私而不顧公,本閣該不該罰你?”

    琴言伏首道:“閣主聖明,屬下甘願領罰。”

    卓王孫聲音略緩,道:“本閣知道你也盡力去做了。但你盡的力遠遠不夠,愧對新月妃之職,是以奪你職位一年,盼你能早日想明白其中的利害,不負本閣的期望。”

    琴言答應了一聲,退回到原來的位置。卓王孫道:“韓青主。”

    韓青主也踏上一步,恭聲道:“閣主。”他雖然強自鎮定,要繼續保持一貫的風度,但想到跗骨針的慘酷,仍不禁微微發抖。

    卓王孫道:“你可知錯在哪裡?”

    韓青主道:“屬下……屬下估計錯誤,失手將吉娜打入宮中,屬下……屬下該死。”

    卓王孫長身而起,身形就如天神般遮蔽住整個大殿,冷笑道:“每次本閣論罰的時候,都要先問一下受罰之人是不是知道自己的過錯,無非是想給你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犯過之後,若是認識正確,至少說明認真考慮過自身所犯的錯誤,還有些要改過自新的意思。但你不但不檢省自身,發邃己錯,還一味想著為自己解脫,如此用心,在小處是趨利附勢,明哲保身,在大處是不明大義,才昧於能。東天青陽宮執事何等尊崇,你自問能擔當此位麼?”

    韓青主汗涔涔而下,道:“屬下……屬下……”

    卓王孫道:“我再問你一遍,你知道自己錯在哪裡麼?”

    韓青主道:“屬下臨敵時不肯全力以赴,過於買弄風流,將閣主所吩咐的命令不當一回事,輕視了吉娜小姐,致使很有把握的事情都功敗垂成。屬下……屬下該死,請閣主授刑。”

    卓王孫道:“你總算不笨。不過還是太高估自己了。吉娜能將洪十三傷成這個樣子,你就未必一定能言勝。對敵這麼容易被假象所迷惑,怎麼可以擔當大事?臨陣不知變通,將吉娜打入虛生白月宮後竟然不敢闖入將其阻回,也不敢鳴鈴報警,你將本閣的命令當作游戲是不是?若是以後有敵人來犯,不是你所職司的部分,你也一概不理,是不是?”越說聲音越厲,韓青主低首不敢答話,身子抖得如同篩糠。

    卓王孫道:“三年吞吳,百煉成鋼,你這青陽宮的執事,本閣也不罷你的。只罰你跗骨針之刑。你應該知道本閣成全之意,日後克勤克儉,努力向上。取跗骨針來。”

    忽聽一清脆的聲音道:“慢!”

    卓王孫抬首看時,卻是吉娜。卓王孫道:“你有什麼話說?”

    吉娜道:“你說你罰他們兩個,都是為了我?”

    卓王孫道:“可以這麼說,也不可以這麼說。”

    吉娜道:“你剛才給我這個紫綬帶,可是獎賞我麼?”

    卓王孫道:“當然。”

    吉娜道:“那可不可以我不要這個紫綬帶,他們也不用受罰了呢?”

    卓王孫道:“不行。本閣賞罰分明,該賞的則論功行賞,該罰的那一定要罰其根本。若是功罪能夠相抵,只怕很多人要居功自傲,胡作非為,雖有賞罰,不得其用。你剛入華音閣,這些規矩不太懂,我暫且恕你一次。退下。”

    吉娜道:“可是……”

    卓王孫斥道:“退下!”

    琴言趕忙上去,將吉娜拉了回去。卓王孫道:“取跗骨針。”

    刑堂弟子急忙送了上來,一排四五寸長的銀針在架子上擺開,銀光閃閃,猶如寒冰。銀針雖長,但細如牛毛,仔細看時上面還有更細的倒鉤。韓青主的身子抖得更是厲害,卓王孫卻全如不見,命令道:“行刑。”

    刑堂弟子恭聲答應了。一名弟子將韓青主的衣衫撩了起來,另一名弟子拿起跗骨針來,向韓青主的肩頭扎了下去。那細針才插入肉中,就仿佛具有意識一般,一點一點往裡鑽去。刑堂弟子臉上一點悲戚同情之色都沒有,提起另一只銀針,在韓青主背上扎了下去。不一會子,十二只跗骨銀針,就都扎在了韓青主的身上。韓青主牙齒咬得格格作響,額頭上豆大的汗珠涔涔而下,強忍著痛楚,腳下的石磚都被踩得裂開了尺余長的縫隙。再過一會子,終於忍不住一聲慘呼,雙手抓住胸膛上的衣服,片片撕裂。他雙手在胸膛上抓出一道道血痕,銀針這時都沒在了他身體裡面,當真是看一眼就覺得殘忍凶狠無比。吉娜大叫道:“住手……住手……快叫他們住手!”

    卓王孫道:“住不了手了。現在除了等銀針自行從他身體裡鑽出來外,已沒有別的法子。”

    吉娜大吼道:“你為什麼這麼殘忍地對他?”

    卓王孫淡淡道:“因為他犯了錯誤。”

    吉娜道:“犯錯了你打他屁股好了,何必這麼折磨他?”

    卓王孫臉上慢慢皺起一個譏刺的笑容,道:“這種懲罰,等到你犯錯的時候再議不遲。”

    吉娜不再說話,走過去跪在韓青主面前,抱起他的頭放在自己的膝蓋上,淚水一點一點滴下,正滴在他干涸的唇上。韓青主此時已沒力氣動作,虛弱地說:“你……你不必再為我求情了,我很感激你,我……我是自願受刑的。”

    吉娜哭著搖頭道:“沒有人會自願受這樣的刑的。他折磨你們不算,還要逼你們說是自願的,他……他好狠毒啊!”

    此話一出,滿廳的人都怔住了。卓王孫臉色陰晴不定,突聽叮的一聲,一枚銀針從韓青主的胸前掉出,過不多時,又是一枚鑽出。每出來一枚銀針,韓青主的臉色便輕松一點,等到十二枚銀針全都掉出,韓青主繃緊的身子才松展開,宛如生命力全都消失掉一般,伏在吉娜的膝頭再也動不了了。卓王孫揮了揮手,刑堂的弟子將韓青主抬走。

    卓王孫道:“本閣向來罰所以罰,行的是誅心之刑。琴言、韓青主兩人所犯雖小,其義卻大。華音閣幾十年未遭變故,聲勢蒸蒸日上,閣中弟子的壞毛病也增長了不少。若是再不嚴辦,難免積重難反。所以本閣用刑必酷,也無非是殺一儆百,想盡快杜絕這些風氣。你們回去各自督促自己門下弟子,再有不尊閣規,將規矩當做兒戲,辦事不力,懷有私心者,本閣絕不寬貸。華音閣執鼎天下,就要令行禁止。江湖之中,能人輩出,憑什麼就一定要奉我們為長?若是有一天別的門派崛起,華音閣倒要奉他為主,試問各位情何以堪?捫心而問,對得起當年摶天下為己物的前輩先賢麼?華音閣不是由我們手中而起,就絕對不能在我們手中倒下!能輝煌的,就決不能讓他有一點的黯淡!本閣等著看諸位有所作為,華音閣必將永凌駕於各派之上,同諸位一樣為天下所有人景仰!”

    眾人一起伏身,高聲道:“閣主聖明,華音閣永為天下之主!”每人心中都被激起了壯志雄心,鼓蕩的都是要戮力而為,爭天下之雄的豪氣,方才跗骨針的殘酷,卻還有誰能記的起?就算有人記的起,也不覺得卓王孫做的有什麼不對了!

    吉娜卻不跪拜,仍舊站在廳中,瞪著卓王孫。這時突道:“你不處罰我麼?”

    卓王孫微笑道:“你又沒犯什麼過錯,我處罰你做什麼。”

    吉娜道:“可是方才我頂撞了你啊,又說了你的壞話。”

    卓王孫笑道:“律法非為一人所設的,你頂撞了我,得罪了我,與華音閣一點關系都沒有,我又如何罰你?何況,我還有事情要你做呢。”

    吉娜大喜,道:“什麼事情?”

    卓王孫道:“你將這張紙拿起來,念給大家聽。”

    吉娜興沖沖地跑上來,拿紙大聲讀道:“昔鵬舉窮溟,慕希有而翱翔。摶風而運海,振北而圖南。顛簸九垓,俯瞰天下,是為豪氣之最也。僕心向之,陬不能效也。皎皎君子,有以教我乎?上古令分四象,僕懷其三,敝德弱姿,不敢獨專,竊慕燕丹豪氣,遂列為黃金之台,以待君子。君亦懷璧,能全之乎?使學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鼎鑊無姓,盡可染指,或風雲交際,遽得太平。還劍龍都,藏鶴仙府,人分其樂也。相邀以誠,期君月之十八,會於嵩山之巔,談笑四令歸屬。僕,逸之頓首。”結結巴巴的,還錯了不少地方,還算終於念完了,長舒了口氣,道:“什麼破玩意,一句都不懂!”

    卓王孫淡淡道:“你們怎麼看?”

    顏道明沉吟道:“楊逸之此次傳帖天下,召開武林大會,雖說是以爭奪四方天令為由,這四令中到底隱含了什麼秘密,卻是誰都不知道。所以奪令只是表面文章。只怕邀了我們去,是集合正道的力量,來打擊我們了。”

    卓王孫點了點頭,道:“四方天令,自然是要的,何況他們發帖相約,華音閣若是不去,不是讓他們小瞧了麼?月玲瓏,你做先行,拿了這請貼到嵩山去,就說我隨後趕到,在我沒趕到之前,一切決定華音閣都不承認。你巧言善辯,應對從容,想必先去應付應付他們還是可以辦到的。下去收拾一下,這就出發吧。”

    月玲瓏答應一聲,吉娜高高舉起了手,道:“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卓王孫笑道:“你要去做什麼?”

    吉娜道:“上次在洞庭湖參加他們的武林大會,可好玩了。我把他們的台子都掀翻了,氣得他們要命。我這次還要去掀他們的台子。”

    卓王孫笑道:“我們此去,可不就是去掀他們的台子?好,你跟著我吧。”吉娜大喜,跑過去站在了卓王孫的身邊。卓王孫雙眉軒動,振聲道:“江湖風雲,又將再起,華音閣將乘風雲而直上,各位都該努力了!”眾人轟然答應,丹書閣似乎也震顫起來。

    第二十章駕飛龍兮北征

    畢竟武林大會是件大事,華音閣的人陸續都分派到職司,各自出閣做自己的事情去了。琴言待罪之身,也不敢再同吉娜一起,一早就收拾了回自己的雲南分舵。久未見面的樓心月也回湘南去了。華音閣圖謀甚大,平時人員都分散在各省,真正呆在總舵中的,反而很少。眾人都走了後,閣中一下子冷清起來。吉娜就覺找個人玩都找不到。特別是白天,每個人似乎都躲得見不到影子,吉娜沒有辦法,只好一個人按照琴言所授,打坐了尋找身體中的另一個人。這種游戲似乎很好玩,體內的那個人開始還不聽話,後來說什麼它聽什麼了。才一動念,它便乖乖地隨著吩咐而動。還能夠跑到體外去,要拿桌子、倒茶都可以。吉娜真害怕它出去了就不回來了,但幸好這種事倒一直沒有發生。這人跟吉娜的關系也就越處越好,吉娜每天就是在想讓它能夠多學會些事來做。它倒聰明的緊,什麼事情都是一教就會,把吉娜寶貝的不得了。

    這天吉娜正在打坐,卓王孫踱過來道:“離武林大會也沒幾天了,我們下山去吧。”

    吉娜一躍而起,道:“好啊。我這幾天正悶得不得了,找個人玩都找不到,下去走走再好不過了。”一眼看到卓王孫後面站了個很漂亮的小姑娘,問道:“她也跟我們一起去麼?”

    卓王孫道:“她是來給我們易容的,並不跟去。她叫月佼然,封清華月女,說起來還是你的屬下,化妝易容之術,說不上天下第一,總也算天下第二了。佼然,你來見過朔月妃。”

    那女子看上去雖比吉娜大一點,但也大不了多少。走上前來對著吉娜躬身一禮,口稱:“屬下拜見朔月妃。”吉娜趕忙執著她的手將她拉起來,道:“我哪裡是什麼朔月妃?你要這麼給我行禮,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好。你比我大,我叫你姐姐好了。”

    月佼然仍然恭敬道:“屬下不敢。”

    卓王孫道:“也沒什麼敢不敢的。現在不是在丹書閣,這些禮數不用太拘。佼然,你這個姐姐也盡可以做的。”

    吉娜笑道:“你看連閣主都不怎麼把我這個朔月妃當回事,你又何必一本正經的呢?”

    月佼然也給她說得笑了。趕忙將手上的東西放下,道:“閣主想怎麼易容?”

    卓王孫沉吟道:“江湖上真正認識我面目的人,倒也不多,我也討厭那些東西敷在面上,你給我略微遮掩一下就是了。”

    月佼然答應了聲是,將手中的箱子打開,取出些銀具來。那些銀具都極其細小精致,有的象鑷子,有的象鋸子,但形狀又全然不同,看得吉娜奇怪不已。足足忙了半個時辰。月佼然才吐了口氣,道:“好了。”抬過鏡子來,卓王孫一照,宛然是個中年公子,絲毫沒有原來的江湖蒼茫之氣。風姿雖然俊逸,看去卻平庸之極,正似個行囊豐足的世家之子,卻萬萬不象個江湖中人。不禁點頭道好。月佼然回身問吉娜想化成什麼樣子,吉娜撇了撇嘴道:“我不要化妝。你看他化出來丑死了。閣主,我可不可以不化,反正又沒人認識我。”

    卓王孫略作沉吟,道:“不化就不化。你改了男裝,行動起來方便些。”

    月佼然取出一套童僕的衣衫來,吉娜換上了,月佼然給她挽起頭發,宛然是個俏皮可愛的靈童,跟在如此模樣的卓王孫身邊,卻也正合適。隨之月佼然給兩人收拾了個包裹,裡面放了些散碎銀兩,教吉娜背了,卓王孫跟吉娜也不用輕功,出了華音閣,雇了條船,仍然向杭州行去。

    從杭州換了旱路,兩人在當地分舵各換了一匹馬,向河南地界走來。卓王孫對馬卻內行得很,所挑的兩匹都是日行千裡的神駒,吉娜所乘的那匹尤其好,通體上下雪白,無一根雜色體毛,鬣長腿長,宛如神龍。吉娜得了這匹馬,也是心愛的不得了,天天要和卓王孫比賽誰的馬比較快一些。這樣嬉嬉鬧鬧地走了兩天,來到了河南境內了。

    北方景致,比起南方來,就要粗糙得多了,飲食也比較不合吉娜的胃口,美差漸漸成了苦差。氣候較干,風沙也大得多,都是生長南陲苗疆的吉娜所不能忍受的。只是山川風物,雄奇開闊,非南方的一味精致所比。卓王孫就專領吉娜從那景色絕佳,少人住往的地方行走。一面鞭指山河,跟吉娜議論哪裡有什麼先代哲賢,哪裡又有什麼風流人物,哪裡用兵當守,哪裡用兵又當攻。卓王孫胸中羅十萬甲兵,所藏的書更比甲兵還要多,吉娜一路聽來,津津有味,也就不覺得北方的氣候多麼討厭了。

    這日還未到中午,太陽就照得吉娜頭昏眼花。一路山行過來,並不見水,看得吉娜氣悶無比。轉過山腳,前面卻有一間茅屋,正蓋在路邊上。茅屋兩邊疏散地種著些油菜和花木,一條小溪從屋後流過,看去很是清雅。茅屋上頭高挑了一面青旗,上面只書一個字:“酒”。卓王孫吟道:“茅捨不掩酒旗開,為報飛鴻日日來。”吉娜道:“天上的太陽熱死了,我們進去喝一杯吧?”卓王孫笑道:“就怕裡面的東西你又吃不慣,一會子將人家的盤碗都摔了,還要我賠。”

    吉娜將背後的包袱一拍,道:“銀子在我這裡呢?說的也不羞,要你賠。你都吃了我一路子了。”

    卓王孫道:“你也不問問那銀子是哪裡來的?”

    吉娜道:“管它是哪裡來的,現在在我這裡,當然就是我的了。你來不來,你不來我下次可不給你付帳了。”

    兩人說著話,走進小酒店中。裡面倒也修潔,並無氣味。堂上放了七八張桌子,這時倒已經坐了四五張了。先來的酒客神情剽悍,包裹裡鼓鼓囊囊的,顯然都是兵器,看來也是江湖中人,不知是不是要去參加武林大會的。吉娜卻不管他們,徑自牽著卓王孫的手走到一張空桌前,將桌子搬了靠欄桿坐下,拍著桌子一疊聲的叫老板趕緊上菜、上酒、上茶!

    眾人看了卓王孫,都以為不過是個有錢的大爺帶了童僕出來游山玩水,倒也不必理它。只是這個僕人如此囂張,卻是少見。酒店老板趕緊跑過來,問吉娜要吃什麼菜,吉娜隨便說了熊掌兩字,老板趕緊賠笑道:“小店只是小本生意,哪裡有什麼熊掌啊?”

    吉娜道:“那你們這有些什麼?”

    老板道:“倒有些新打的山雞,還是活的。另外有些風干的鹿肉,幾味野菜。”

    吉娜道:“你就隨便揀好吃的上些來,少不了你的錢。”

    老板連聲稱是。吉娜賞了他一塊銀子,叫他先上一壺茶來。才喝了一口,噗的一聲全吐在桌子上,趕緊叫老板過來,又賞了一塊銀子,叫他將茶壺茶碗刷二十遍,然後拿了吉娜自帶的茶葉用新煮的泉水給泡了,然後端來。老板連聲答應,吉娜又叫住他,叮囑一會做菜的時候鍋也要先刷二十遍,鏟子也要先刷二十遍,盤子也要先刷二十遍,筷子也要先刷二十遍。若是發現菜中有一絲異味,先前賞的銀子就都要回來。老板剛笑得皺紋都堆起來的臉一下白了,趕緊答應著下去。果然這次取過來的茶味道就清了很多。吉娜喝著總算滿意了。卓王孫饒有興味地看著吉娜在這裡支使酒店老板,卻聽著旁邊的客人們在說什麼。

    就聽一人道:“你們說這次華音閣閣主卓王孫能來麼?”

    另一人道:“他來不來都無所謂。若他不來,只能說他怕了我們白道群雄,日後華音閣再那麼囂張,誰還理他這茬?若是他肯來,這麼遠的路程,帶的人必定不會很多,我們就可以趁這次武林大會的時機,給他個下馬威,甚至一鼓擒了他們首腦,看華音閣還威風個什麼勁?”

    卓王孫聽到這裡,淡淡一笑。就聽先前那人道:“好計謀。咱們盟主不愧是盟主,想出來的點子強我們太多啦。”

    後一人道:“你以為這是盟主的主意麼?據說盟主很不贊成這個做法,但九派掌門組成的元老會卻異口同聲要如此做,盟主也就只好服從。這一招才狠哪。兄弟,我跟你說,咱們雁翎幫是小幫,也只能在這裡說說,九派掌門這一招甚是毒辣,盟主已成了他們的替死鬼。若是對付得了華音閣,那自然皆大歡喜,日後再慢慢想辦法;若是對付不了,大可以將過錯全推在武林盟主的頭上,誰叫他是頭呢?而且大會上若沖突起來,卓王孫首先會找誰?當然是楊盟主了。卓王孫號稱天下第一高手,誰惹上不是死?可一對上楊盟主,別的人就該逃命的逃命,該藏身的藏身,危險少了很多。這一招狠啊!”

    其余眾人附和道:“大師兄所說甚是。只是楊逸之能做到武林盟主,怎麼會連這麼點事情都看不透呢?”

    那大師兄道:“他看透了又能怎樣?當初第一次武林大會,選舉武林盟主的時候,誰不是踴躍上前?當時師父還參加了呢,只不過敗在天龍劍客的風卷雲龍下面,沒辦法而已。那時誰又能想到這武林盟主,竟會只是個替死鬼而已?等到坐上了這個位子,再要說縮頭不上,那就已經是沒辦法了。兄弟,江湖之中人心詭詐,你我武功平庸,安安分分地做人,未始不是一件好事。”

    只聽一人接口道:“你想安安分分的做人,那是不可能的了。”

    雁翎幫眾人刀劍一齊出鞘,紛紛呼道:“誰?”

    就見小店大門被砰的一聲踢開,一行人捕快裝束,魚貫進來。當先一人陰惻惻道:“你要想安安分分做人,就趕緊把請貼交出來,大爺替你去參加這勞什子武林大會,你們回家守著那點窮家薄業掙苦命去吧。”

    那大師兄刷的長劍出鞘,道:“武林盟主親自發給我們的請貼,若是交給了你們,我們雁翎幫以後還怎麼在江湖上做人?”

    那人咯咯笑道:“那你是不想安安分分做人了?我送你們去做鬼好不好?”

    此人一笑,吉娜猛然想起來了,他就是跟著吳越王一起到大熊嶺搶親,被自己打得吐血的歐陽健!只是他來這裡做什麼?他又為什麼要搶英雄貼?

    吉娜微偏了頭,低聲對卓王孫道:“這家伙是個大壞蛋。”

    卓王孫嘴唇也未曾動,吉娜就聽一股細細的聲音在耳邊震響:“我們且聽他說些什麼。”

    歐陽健露齒對吉娜陰森一笑,似乎並沒有聽見卓王孫說什麼。轉頭對雁翎幫的大師兄道:“聽到沒有,那小子說我是個大壞蛋,請貼呢,現在是問你們客客氣氣的要,若是你們這幫混蛋不識抬舉,那咱就按照壞蛋的規矩來,到時候我要做些什麼,可就不是現在所能預知的了。”

    大師兄道:“青天白日,你能怎樣?”

    歐陽健眼睛翻起,道:“青天白日怎麼啦?看到沒有,我們是官老爺,抓了你還要按你個造反的罪名。現在天下不安靖,還不是你們這些家伙在裡面攪是生非?什麼時候都抓干淨了,天下也就太平了。”

    那大師兄怒極反笑,道:“你有本事只管來拿就是!你若武功強於我們,別說是一張請貼,就是割了我們的頭去,我們都只有認栽。說這麼多廢話做什麼?”

    歐陽健笑道:“你這倒是實話。我就等你這句話呢。”猝然出手,那大師兄就覺一道陰寒的勁氣如針般向眼睛刺來,寶劍一揚,向歐陽健脈門截去。歐陽健好整以暇地笑道:“功夫不錯麼。真是難得雁翎幫還有這麼好的弟子,比天龍會強多了。”待長劍快到脈門處,突然出指,錚錚錚在他的長劍上連彈三下。陰寒的勁氣一道接一道傳入大師兄的脈門,三指彈完,他已幾乎凍僵。歐陽健輕輕用兩根指頭夾住長劍,笑道:“還打不打?”

    那大師兄一咬牙,道:“打!”

    歐陽健一聲長笑:道:“有種!可惜我卻沒功夫陪你玩了!”右手探出,夾頸將他拿住,倒過身來控了幾下,嘩啦啦一陣響,大師兄腰間的雜物全都掉了出來。雁翎幫剩下的幾個弟子大呼小叫地來救,歐陽健道:“還給你們!”抖手將大師兄拋出,雁翎幫弟子慌忙來接時,一道勁力從大師兄的身上凌厲沖出,辟裡啪啦一陣響,幾人一起跌倒在地。歐陽健哈哈大笑,從地上揀起一張鎦金的請貼,伸指彈了彈,向卓王孫一桌走過來。冷冷道:“你這小子方才說我是大壞蛋,現在大壞蛋要裝大壞蛋的派頭了,我勸你還是磕頭認個錯,大壞蛋也許就變回官老爺。”

    吉娜看著他神秘地笑道:“我就知道你要過來找我。”

    歐陽健倒給她詭秘的笑容弄得一楞,接著笑道:“這有什麼知道不知道的。我向來有仇必報,砍一刀是報,罵一句也是報。”

    吉娜仍然神秘地笑著道:“但你一定想不起我是誰。”

    歐陽健低頭向她打量了一下,笑道:“我倒真的想不起你是誰來。不過這樣也好,若是碰到了熟人,我倒不好意思教訓你了。你先不要說,等我揍完了你你再說不遲。”

    吉娜臉上泛起一個詭秘的笑靨,突然喊道:“大自在!”歐陽健砰的一聲倒跌出去,脊背在地上一觸,重新躍起,滿臉都是驚訝的神色,叫道:“小丫頭,原來是你!”

    吉娜笑道:“你看,這種方法多好啊,你一下子就想起來了。你把從別人那裡搶來的東西拿過來,我看看又在做什麼壞事。”

    歐陽健突然哈哈笑了起來,盯著吉娜上看下看,笑聲越來越響。

    吉娜皺眉道:“你腦袋跌傻了麼?怎麼笑得這麼惡心?”

    歐陽健笑聲不絕,道:“我的腦袋沒跌傻,只是天上掉下來的這個寶貝太大了,它一下子歡喜傻了。你知道吳越王發下多大的賞格尋你麼?我只需這麼將你一綁,望吳越王府那麼一送,六品的小差人就變成三品的大員啦!你說我的運氣好不好?”

    吉娜看了卓王孫一眼,笑道:“你的運氣是好,可惜你的命不好,這運氣就只能看一眼,再想得到,那是想也休想。”

    歐陽健笑道:“是我的就是我的。現在哪裡還由得你?我說是我的,就是我的。”

    吉娜眼珠轉了轉,道:“只怕這位大爺不答應。”

    歐陽健看了卓王孫一眼,猛地將腰刀抽出,喝道:“老頭子,本官現在告你個拐帶人口的罪名,你跟我去見官去吧!”

    卓王孫道:“大人要帶她走,只管帶就是了,不用尋我的麻煩。”

    歐陽健歸刀入鞘,笑道:“看到沒有?你這靠山一見了官,就嚇得要命。嚇唬嚇唬平頭老百姓可以,在我們面前,那是一點咒都沒的念。”

    卓王孫等他說完了,慢慢道:“只怕你帶不走她。”

    歐陽健對吉娜道:“聽見沒有,現在就看你肯不肯跟我走了。”

    吉娜笑道:“你不怕你打不過我啊?”

    歐陽健哈哈大笑,回頭對他的那些屬下笑道:“你們聽到沒有?這個小姑娘居然說我打不過她?”

    他帶來的人自然也是哈哈大笑,吉娜也眉花眼笑道:“剛才你還給我一下嚇倒了呢。喏,幾個月前還差點被我打死了,你那些屬下不知道麼?”

    歐陽健怒道:“對了,你不說我還忘記了!小丫頭,快快隨我走,再不走我就要報仇了。”

    吉娜對他做了個大大的鬼臉,道:“誰怕你。”伸手對他道:“我要那張請貼,快拿來!”

    歐陽健四下看了看,冷笑道:“琴言這惡婆娘不在,我看你還能仗誰的勢?”手一反,就來拿吉娜的手腕。吉娜在他手上啪的打了一下,道:“你這人真是的,動手動腳的討厭死了。”

    歐陽健吃了一驚。腳一滑,退開丈余遠,看著自己的手掌,再看看吉娜,似乎很不相信自己的手掌竟會被吉娜拂中。吉娜又沖他扮了個鬼臉,笑道:“現在相信了吧?”

    歐陽健左掌一引,右手穿出,穿雲掌帶著陰寒之氣向吉娜迎面襲來。吉娜呆呆地看著他的掌勢,卻不躲閃。歐陽健猛想起她是王爺要的人,終不能真的將她打傷,急忙收束掌力。吉娜卻趁著這微妙的一點時機,中指探出,點在他手掌的勞宮穴上。歐陽健就覺掌心一陣刺痛,掌力竟然發不出去。吉娜轉頭對卓王孫道:“他好象還不懂什麼叫以神為用。”

    卓王孫道:“笨人一般都這個樣子。”

    吉娜道:“我跟你說,這個人真是笨得要死。上次我剛跟琴言姐姐見面的時候,他要來抓我,結果也是給我暴打了一頓。哈哈哈哈,你不知道他那時那個樣子,你要見到了,一定也會笑的這麼大聲。”

    歐陽健聽她如此羞辱,也不禁動怒。刷的將腰刀拔出,恨聲道:“小丫頭,這是你自己找死,須怪不得我!”說著,一刀劈下!

    第二十一章青雲衣兮白霓裳

    這一刀乃歐陽健全力施為,糅合了北派斷門刀和南派柳葉刀的優點,剛柔並濟,勁力閃爍,威力既強,招式又美觀大方,真可說是顛峰之作。他本來修的是陰寒內力,這時全力施為,刀尖上一脈藍紫光芒流動,破空聲竟在刀影之後。他這一招暗藏七個變化,後續又有五個變招,名字叫做月落寒梅,乃是歐陽健保命救急的絕招,這時施展開來,聲勢果然不同。他一旦認真起來,就不是吉娜所能對付的了。刀風霍霍,匝地追襲過來。突地手上一空,刀已被人奪去!這一下吃驚更在剛才之上,定睛看處,方才他瞧不起的那個中年人,一手拿著杯子,一手拿的,正是他的刀!只見他仰頭將杯中的茶喝干,反手一刀劈下,用的也是這招月落寒梅!

    但同樣的刀,同樣的招式在他手中施展,威力就大大不同。歐陽健就覺一陣冷風撲面吹來,眼睛登時酸澀得睜不開。他急忙舉手來擋的時候,就聽赤赤之聲不絕,歐陽健就覺一陣恐怖之極的感覺湧上心頭,似乎腦袋、心髒、手腳正被一點點地從身上割下來,化成碎片拋灑在地面上。他怎麼也忍不住這恐懼的感覺,長聲慘呼起來。赤赤之聲忽然停息,歐陽健定了定神,低頭看身上時,卻好好的什麼都沒少,連衣服都是完整的。那中年人看著他微笑道:“地獄的味道怎麼樣?”他的眼珠中仿佛有種妖異的力量,歐陽健竟然不能抗拒它們的吸引,不由自主地盯著它們看,但目光一接觸到它們,便被一種巨大的力量所攫取,忍不住要匍匐在地上,用最卑賤的姿勢來求乞這個人的寬恕!歐陽健驚恐道:“你……你是什麼人?”

    卓王孫淡淡一笑,取過茶壺來慢慢斟了杯水,道:“我叫卓王孫。”

    歐陽健呆滯地重復了一聲:“卓王孫?”突然驚恐道:“華音閣主?”

    卓王孫道:“對。就是我。”

    歐陽健道:“你……你要怎樣?”

    卓王孫將茶杯放在嘴邊:“沒怎麼樣。你冒犯了吉娜姑娘,總得留下些禮物,表示歉意。”

    歐陽健猶豫了一下,終於從懷中取出請貼,放在桌上,道:“既然是卓閣主要的東西,我也留不住,做個人情,送給吉娜小姐好了。”

    卓王孫看也不看,搖頭歎道:“禮物太輕,只怕吉娜小姐是不會高興的。”

    歐陽建一怔,惶然:“那你要什麼?”

    卓王孫淡淡一笑,將杯中茶飲盡。手腕一沉,一道淡青的刀光緩緩起自袖底,他的動作很慢,刀光也並不凌厲,然而卻宛如罩上了一層七彩的光影,無論如何也看不清它的走勢。歐陽建只覺得那種無所不在的恐懼頓時將他整個人包裹起來,他非常清楚這個人的目的——他要他留下的,正是自己這條性命,而他手中的刀刃,在下一刻就要刺入自己的咽喉,但歐陽建卻無法躲避。因為這道光彩從他手中透出,頓時有了妖異的力量,四周的一切都宛如被它阻隔,他的每一分筋脈,每一次呼吸都被這華光吸引、同化,再也沒有自主的可能。

    歐陽建的瞳孔瞬間變得灰白,因為他已經看到了死亡的影子。吉娜在一旁也被這凌厲之極的殺氣所攝,張開了嘴,卻說不出話來。

    突然,門口帷幕一動,傳來一聲輕呼:“先生,住手!”

    卓王孫目光一動,輕一撤手,空氣中宛如玄冰的殺氣頓時消散的無影無蹤。他淡淡笑道:“你來了。”

    吉娜長長松了口氣,一邊摸著胸口,一邊訝然道:“誰?”

    跟著向聲音看去,一縷金色的夕陽正照在竹簾上,簾下站了個女子,她此刻皺眉看著茶寮中的眾人。

    她清麗絕塵的臉上帶著淡淡的憂思,似乎在為她眼中所看到的一切殺戮、爭斗而憂傷。她身上一襲淡紅的衣衫就宛如夕陽邊浮起的雲彩,縹縹緲緲地托起她那出塵的風姿。四周的一切喧嘩,都瞬間沉寂下來,似乎無論怎樣的執著、恐懼、痛苦、貪妄的心,都會在這一瞬間變得寧靜,似乎竟連呼吸都入滅那欲逝的斜曛中去了。

    這時,竹簾輕動,那女子秀眉仍然輕顰著,嘴角卻浮出一個淡淡的微笑,道:“你也來了。”她一笑,就仿佛世間的一切都笑了起來。然而她的笑容又那麼空漠,竟似帶著種憂傷的味道,似乎承接了世間一切的痛苦和哀傷。

    吉娜身子一顫,一種奇特的感覺自腳下升騰而上——她仿佛一下子被拋到了宇宙的終極處,隔著無限遠的空間,看著兩位光芒閃爍的神詆,在用另一個世界的語言交談著。而這個世界就在它們千劫萬世的交談中,毀滅,重生,然後再毀滅,再重生。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一瞬,卓王孫揮手對歐陽建道:“你可以走了。”

    歐陽建愕然,顫抖道:“你……你說的是真的?”

    卓王孫注視著那女子,淡淡笑道:“在上弦月主面前,殺人是件很煞風景的事。”

    相思低頭一笑,道:“先生要真能這麼想,我真寧願無時無刻跟隨先生左右。”

    卓王孫笑道:“我本不願帶你赴嵩山之會,你卻執意要來。那種血腥殺戮之地,本不是你該去的地方。”

    相思搖頭道:“或許盡一點力,這個世上的血腥就會少一些呢?”

    吉娜突然捂著頭,搖道:“哎呀,你們說什麼,都聽不懂!”

    相思轉頭向她,笑道:“這位可愛的妹妹是誰?怎麼以前沒見過?”她這時的笑容中神秘的尊崇隱去,只有一種溫煦,也讓吉娜看到了原來她一直沒有注意過的女人的另一面:堅忍,溫柔,溫順而和美。

    她無盡柔和的眼波,似乎並不是只注視著夕陽竹簾,而是愛惜地關注一切生長著的東西,為任何不幸的隕落而垂淚,面對渴求的乞丐,將自己瓶中甘露盡傾,而不會因此感覺有任偉大。她就這樣淡淡微笑著,站立在斜陽之下,看著吉娜。

    吉娜臉掙得通紅,結結巴巴地道:“我叫吉娜,姐姐你好漂亮。”

    相思盈盈一笑,走過來牽著她的手道:“我叫相思,在閣中司上弦月主之職。看著你這樣活潑的小姑娘,都不免覺得自己老了。”

    吉娜急忙道:“姐姐一點都不老!姐姐才是漂亮的不得了呢。我原來覺得我最喜歡琴言姐姐了,現在我不最喜歡她了,我要最喜歡相思姐姐。”

    相思和卓王孫聽到吉娜如此天真的說話,不禁相視一笑。吉娜急道:“你們不相信我麼?我也說不出來的啦,就是一見到姐姐,就覺得很親切,好象一見就知道一定會對我很好似的,我就想我以後要最喜歡相思姐姐啦……”

    卓王孫笑道:“這孩子本就有些花癡,是見了一個喜歡一個的,你還要順著她說。再慣下去,直怕這就成了她打招呼的口頭禪了。”

    吉娜臉通紅,道:“我就知道你不相信的!我們喜歡來喜歡去關你什麼事。反正再怎麼喜歡也不會喜歡你!”

    相思朝卓王孫微微一笑,這孩子,又哪裡明白人世間的憂愁?

    吉娜突然指著一旁目瞪口呆的歐陽建等人道:“咦,你們怎麼還在這裡?”

    歐陽健如夢初醒,嘎聲道:“今日我不敵你們,異日……”

    卓王孫微笑接口道:“異日等你武功大成之日,當來尋我報復是不是?”

    歐陽健道:“我也知道我永遠沒有這樣的機會了,你也不用折辱於我。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後會有期。”說著,招手帶著他那些同伴走了出去。卓王孫抬頭對雁翎幫的人道:“你們也可以走了。”

    那大師兄道:“那請貼……”

    卓王孫笑道:“你若還想要的話不妨過來拿。”

    那大師兄走上兩步,相思微微蹙眉,吉娜已經忍不住笑了起來,他突然醒悟,道:“不……不要了,我們還是回去的好。”揀起長劍,垂頭喪氣地帶著師弟們走了。

    相思拾起桌上大紅的請貼,見上面蘸金墨寫著行書小字,雲:“月之二十日,邀足下會於嵩山少林寺,共商武林大計。武林盟主楊逸之拜。”卓王孫連看幾遍,笑道:“我本以為白道的請貼會與給我們的不一樣,哪知這個楊逸之竟然不肯貽我一點口實。看來白道這一次是想要大作為了。”

    吉娜疑道:“他們為什麼一定要對付我們啊?”

    卓王孫道:“九大門派向來標榜自己才是武林正道,可惜武功往往比不過別人,只好借了人多來虛張聲勢。許多陳腐的規矩又多,不但自己遵守,還要逼著天下人都要遵守。若是不肯遵守的,就不問青紅皂白,扣一個黑道的帽子,然後格殺勿論。倘若有人強過他們,那更是必定要打倒的。我們華音閣幾百年來勵精圖治,上下齊心,無論武學造詣還是總體實力上都強過這些正道人士許多,漸漸江湖重心由他們而移到我們這邊,你想他們能不著急麼?加上咱們又極不齒這種虛偽的做法,積年累算,恩仇日增,當然要對付我們了。不過一門一派是斗不過我們的,所以要聯合江湖上所有自稱正道的門派,要來個以多欺少。只可惜人多而心不齊,也沒幾回象樣的攻勢,徒落笑柄而已。”

    吉娜聽得似懂非懂,道:“那我們什麼時候去嵩山啊?”

    卓王孫道:“現在就去。嵩山少林寺是中原大大有名的地方,恐怕這時候已經聚集千人,就等著我們上去了。”

    吉娜道:“我們來個火燒少林寺吧!”

    相思吃驚道:“快別這樣說!你可知道起此種念頭是多大的罪孽麼?”

    吉娜伸了伸舌頭,道:“我只是說說麼。看我們的相思姐姐就是心地好,連念頭都不讓轉。”

    卓王孫笑道:“白道群雄雖然不好,但也不能一下子殺個精光。天下人都殺光了,只剩下我們華音閣,不也無趣得很?”

    吉娜點頭道:“閣主這麼一說,我就明白了。果然不能殺光。那我們悄悄地上去,先看看他們在做什麼吧。這叫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閣主也教過我的。”

    卓王孫微一沉吟,道:“好吧。我們就先悄悄上去看看,若是真的有什麼可惡之處,不妨來個火燒少林寺。”

    第二十二章車錯轂兮短兵接

    當下卓王孫三人分花拂柳,斬荊攀巖而上。他們走的卻不是清涼寺到南天門這一游人們慣走的平整山路,而是由安陽宮而上,沿少室山主麓而行。這一段是少室山最險的地方,便是少林寺的和尚也很少到這邊來。但愈險的地方,看去風景也就愈好。三人又是武功卓絕之輩,一點小小山路哪裡放在心上。吉娜走得氣喘了,卓王孫輕輕將手架在她肘下,向她一笑,牽著她向前。走了一個時辰,天色漸漸黑了下來,便到了十方禪院。

    遙遙就聽到人聲鼎沸,雖然是開武林大會,但江湖人士哪裡講什麼禮節顧忌?自然累了就躺,餓了就吃,一不高興了就隨摔隨打。所以少林寺的和尚們,倒也不敢放這麼多的人進寺。好在少林寺外是一片平地,盡可容一兩千人的坐臥,只好冠冕堂皇地說些好話,請眾人在寺外歇息了。一面和尚們一天三頓流水價地將素菜素飯做好,送將出來。江湖人士,倒也不計較臥游之處的好壞,只是兩三天沒有肉吃,沒有酒喝,不免將少林寺的大和尚們的親人們問候了又問候,更有修養不夠的,當少林寺的和尚送飯來時,便指了痛罵。和尚們本來一下子給這麼多人做飯就有些手忙腳亂,正自生氣,哪裡還經得起如此漫罵?各派的長老各自約束著,才沒沖突起來。可是寺外果皮、垃圾不免丟得滿地都是,少林寺和尚見了,也只有歎氣而已。

    卓王孫悄悄尋了棵大樹,帶著吉娜相思躍上,將內息沉住不動,跟松樹相合為一,然後反轉回來,將吉娜和相思都籠罩在內。外面的人若用內息來查探此處,便只會感覺到松樹的脈息,而不會發覺有外人隱身其中了。就聽一個女子的聲音道:“我們閣主既然說要來,當然就一定會來,你們若是誠心相邀,等這麼一天半天有什麼打緊?”聲音清脆俊朗,卓王孫認得正是他派出去先參加武林大會的月玲瓏。

    就聽一位少林老僧道:“為天下蒼生而計,自然等一兩天乃至一二十天都可以。只是白道群雄千余人會於少室峰頂,卓施主卻遲遲不至,恐怕這也於理不合吧?”正是上次在洞庭被吉娜捉弄入水的曇瞿大師。據傳少林方丈曇宗大師在一夜靜坐練功之後,突然真氣逆行,走火入魔,如今正在閉關調理,不能露面這次武林大會了。方丈之位,就暫時由他的師弟曇瞿代理。

    月玲瓏道:“天下禮節,在於所是者為合,在於所非者則為不合。大師說我們閣主遲遲不至是不合禮節,但在我們華音閣來看,這遲遲不至,卻正是合於禮節。倘若是早早到了,卻才正是不合禮節呢。”

    她這般強詞奪理,曇瞿大師也不發怒,合掌道:“願聞其詳。”

    月玲瓏道:“我們閣主早料到正派魚龍混雜,各自在自己的家中,有長老管著還好些,這一放縱出來,未必不亂糟糟的。少林派向來講究謙沖平淡,未必肯大庭廣眾之下,替人家約束子弟。所以這頭兩天,少室山上必定不堪入目。閣主千金之體,怎麼可以自蹈泥淤之地?所以派了我們先來探看,若是少室山上只是一片狼藉,那也就不必來了。古人道:”遠人來。‘這個遠人不來呢,則要追查的並不是遠人為什麼不來,而是要檢看自身,有什麼壞處毛病而不讓遠人來。所以我們閣主到現在還沒來,自然是要大師先探視一下自身,看看究竟毛病出在哪裡了。“

    曇瞿大師點頭道:“原來卓施主遲遲不至,是嫌我們這個地方不好。那麼請卓施主惠賜良地,老衲當率眾位施主登門拜訪。”

    月玲瓏還沒回答,就聽一人笑道:“大師上了她的當了。卓王孫不來,我看十九是怕了我們,要不就是有什麼圖謀。”

    卓王孫看時,那人手中一把折扇,一搖一搖地扇著,折扇上是仿唐的仕女像,扇骨隱隱烏光流動,卻是純鋼打就。那人方巾緩袍,全身文士打扮,面白如玉,隨風吹來,似乎還能聞得到脂粉氣,態度比韓青竹還扭捏。月玲瓏道:“先生可是穎川秀士方自若?”

    那方自若舉手一躬,道:“賤名得姑娘之誦,何幸如之。”

    月玲瓏道:“在我奉閣主之命來參加這武林大會前,閣主曾吩咐江湖上須要注意的幾個人中,方先生就是第一個。曇瞿大師才是第二個。”方自若大喜,正要似謙實褒地遜謝幾句,就聽月玲瓏冷冷接道:“閣主說江湖上動刀動槍,那是尋常,死在別人手下,只能怨自己學藝不精,沒什麼好說的。但若碰到了方先生,還沒動手就給他的酸氣熏死,可就冤枉得很啦。”

    話還沒完,邊上幾個粗豪的漢子已經放聲大笑起來。方自若自命風流,向來不大與這些江湖豪客交接,早就惹得別人討厭了,這時經月玲瓏一損,四下訕笑之聲不絕。方自若呆立當場,看著月玲瓏嬌小可愛,一副小姑娘的樣子,發怒動手不是,含糊過去也不是。他自負辯才無礙,卻不料一句話就給噎成這個樣子。

    月玲瓏道:“你說我們閣主不來,十九是怕了你們,難道今天這次武林大會,並不是來商量一個各派共處的法子,而是嚇唬我們華音閣不成?難怪各派來得這麼早,一下不見了我們閣主,就死命追著問,原來今天就是要仗著人多,將我們從華音閣中誘騙出來,准備以多欺少的是不是?既然這樣,何不就將我們幾個殺了,也好先削弱一下我們華音閣的力量。”

    曇瞿大師咳嗽一聲,道:“女施主誤會了……”

    月玲瓏見此時閣主還沒來,心下也是著急,只想著拖延時間,抓著了個漏洞哪裡肯放過?搶著道:“方先生又道我們閣主不來,是有什麼圖謀,那麼請問,眾派中的人是否都已經來了麼?倥侗派的於老爺子,神拳門的周門主,武當的敷非、敷微、敷疑三長老,為什麼沒來?就連少林方丈曇宗大師,也托病閉關,難道也都是有什麼圖謀麼?我知道了,定是你們在此誘引著我們閣主,他們就帶了另外的人,預備攻入我們華音閣,乘虛而入,打我們個措手不及是不是?”

    曇瞿道:“女施主言重了。哪裡會有此事。敝寺方丈的確在閉關療傷,這是全寺僧人親眼所見,老衲願以少林百年聲譽作為擔保;倥侗於老爺子近年閉門練功,有兩年多未現江湖了;神拳門周門主傷重在身,據說連床都下不了,他們神拳門兩位副門主都到了,也就等於周門主親到。至於武當派的三位長老,每位都在九十歲以上,都是幾十年不在江湖上行走的,我們這些俗人俗事,哪裡能煩勞得到他們老人家。若說是他們會聯合起來對貴派不利,那是萬萬不會的。”

    月玲瓏道:“他們自己聯合,當然不會。但若大師你拿出少林長老的尊嚴,或是楊盟主拿出天下英雄令來,恐怕他們也拒絕不了吧?再有方先生圓先生的曉以江湖大義,恐怕石頭人都給你們說活了。”

    曇瞿合十道:“阿彌陀佛,豈有此理,豈有此理,老衲何須如此動作。”

    月玲瓏道:“大師仁人心懷,當然不會如此,但能保證別人也不如此麼?”

    曇瞿一時語塞。峨眉派走出個妙齡女子,也沒剃度,看來是個俗家弟子,道:“這位姐姐好利的口,只是貴閣主派姐姐前來,那必定是接到請貼了,姐姐既然都說了貴閣主肯定會來,卻過期不到,這‘信’之一字,貴閣主是已經失了。”

    月玲瓏一呆。江湖上人最講究的,就是信字。若是不能取信於人,縱然有什麼協定,哪又有什麼用?這次武林大會召開,無論得出什麼結果,不都是無稽之談?這小姑娘看來甜甜的,說話卻如此厲害。當下不動聲色,笑道:“這位妹子叫什麼名字?姐姐可看不出來。”

    那姑娘格格一笑,道:“我知道你一下子答不出我的話,要想一下子,才故意來問我話。不過我就給你賺個便宜,告訴你又何妨?我叫花如意,是守溫師太的弟子,修的是平野劍法。想好了沒有?”

    月玲瓏更是一驚。這守溫師太乃是峨眉山一個尤其古怪的老尼,整天端坐於峨眉金頂之上,也不同人交接,武功卻是高得不可思議。就因為她從來不理俗務,所以心音師太圓寂之時,將掌門的職務傳給了二弟子守拙,守拙不敢居掌門之位,每有要務都去請示於她,守溫師太不勝其煩,就獨自在峨眉最高峰上開了個小洞,閉門而居。卻從來沒聽說傳授過弟子。而師父不說什麼話,弟子卻如此靈牙利齒,庶為怪事。

    月玲瓏於是笑道:“妹子說笑了。妹子既然知道江湖之上最講的是個信字,當然也就知道江湖之上,風雲變換,所不可知之事正多,華音閣雖然號稱天下第一幫會,我們閣主也公推為天下第一,可是畢竟事有人所不能為,安知我們閣主就沒有不能為的呢?又安知這不能為之事,不是就在今天發生在我們閣主身上呢?閣主就是怕有這樣的萬一發生,所以才派我們打頭陣,無非就是要明這個‘信’字。華音閣雖然沒將各位當作敵人,但各位想必對華音閣一點好的印象都沒有。我們三兩人置於你們千萬人之中,若不是為了信之一字,又能為了什麼呢?各位卻一再苦苦見逼,難道江湖大局比起個人的一點安逸,就是那麼的不如?”

    曇瞿大師道:“阿彌陀佛,女施主真是菩薩心腸,但願貴閣主也能發蘇此一念,常想著江湖大局比起個人的安逸,是要遠過的,則老衲苦等此生,也是甘願。”

    月玲瓏合十施禮道:“多謝大師。”

    花如意輕笑道:“可是這麼多人都如期而至了,單單傳說武功天下第一的卓王孫卻沒有來,你不覺得偶然的太大了麼?”

    月玲瓏也笑道:“天下何止千千萬萬的人,你不對他們說話,卻只對我說話,不也是偶然到不可思議麼?但此種偶然,在我看來為偶然,在你看來卻要說是必然。現在你說我們閣主不來是偶然,等到一會子閣主來了,說不定你就要說是必然了。”

    花如意道:“那麼姐姐是覺得世間一切事,無非是偶然和必然的麼?”

    月玲瓏道:“自然還是偶然的多,必然的少了。”

    花如意眼睛眨了眨,道:“若是我的劍刺到了姐姐的胸口,逼著姐姐問問貴閣主的下落目的,是不是也是偶然呢?”

    月玲瓏道:“那一定是偶然得不得了。但我想這偶然一定會化為劍轉到你胸口的必然的。好妹子,還是不要胡思亂想的好。”

    花如意道:“我們試試?”

    月玲瓏雙袖垂下,攏在一起,臉上的笑容更濃,道:“妹子願意,姐姐當然沒有推辭的余地。只是妹子出手千萬要輕一點,姐姐身子弱得很,可經不起你折騰。”

    花如意媚笑道:“我會很輕的,輕得等你死了也不會痛的。”猝然出手,一出手就是一道寒光,向月玲瓏當胸斬下。這女子看起來又甜又可愛,說起話來嬌嬌糯糯的,出手卻狠辣無比。劍光一閃,就封住月玲瓏胸前九道大穴,竟然一出手,就要月玲瓏的性命!

    月玲瓏也沒想到她劍招如此狠辣,雙袖抖出,卷向她劍尖,同時雙腳力蹬,向後飄出。就聽花如意嬌笑道:“來不及啦!”猛聽一陣裂帛之聲,月玲瓏的衣袖已被花如意絞碎,劍芒如毒蛇般向月玲瓏追襲而至。

    月玲瓏一退,再退,劍尖離胸口只有三分距離,花如意劍招猝變,劍尖漾起一蓬花雨,變得霧蒙蒙的,看不清楚劍尖的位置,只覺胸前尺余方圓全都是疾刺而至的劍尖,花如意得意笑道:“華音閣的武功,也不過如此!”猛聽“叮”的一聲,手上一輕,長劍已被削去一截。月玲瓏手上精光耀眼,不知何時已多了柄匕首。花如意猝不及防,月玲瓏刷刷幾下,將她長劍削去一半,笑道:“峨眉山的武功,也不過如此!”

    花如意陰沉著臉,將手中斷劍望地上一摔,後面峨眉派的弟子又遞上一柄長劍,花如意接過,一言不發,又向月玲瓏猛攻而至。月玲瓏本並不想打架,只是想讓她知難而退,不要多做糾纏,哪知這姑娘的脾氣竟然是越打越上,而此時敵愾之心一起,大開大閡,將峨眉派的平野劍法使得威力無比。守溫師太乖僻之人,自然劍法也不會走中正平和一路,平野劍法本是祥和之劍,這時卻無端摻了些詭異的變數。花如意一招天外玉龍當頭劈下,月玲瓏舉劍擋時,她的劍尖卻連顫幾顫,似橫劈,似直削,當真難以防范。而且花如意越打越狠,幾招之後,搶上身來,右手劍招,左手擒拿,猛攻而至。卻哪裡象個女子的打法?月玲瓏大感頭痛,只得極力應付,將門戶守得緊緊的,只盼花如意打的累了,就此罷手。哪知花如意只管嬌喘細細,劍招卻一招狠似一招,大有不將她斃於劍底決不收手之勢。

    激戰中花如意踏上一步,長劍橫削,連挽了三個劍花,向月玲瓏胸前襲來,月玲瓏歎了口氣,手中匕首一反,將花如意的長劍削下一截。眼看花如意毫無退意,那又何必多做糾纏。匕首回削,要在花如意未曾撤劍之時,再削一段。花如意猛的一揮手,斷劍向月玲瓏擲去,月玲瓏側身躲過,花如意兩指抄住削下的那段劍尖,嚓的一聲,刺入月玲瓏胸口。

    這一下突如其來,連月玲瓏都呆了,手中匕首也忘了揮出。花如意手指一彈,斷劍刺入更深,借著這一彈之勢,倒躍而回。看著月玲瓏捂住傷口只是咳嗽,笑道:“姐姐這下知道誰的武功不過如此了吧。”

    月玲瓏胸口如受火灼,真氣到了胸口就倒湧而回,這一下傷得可是不輕。強吸一口氣,道:“我憐你年紀輕輕,修為卻甚有火候,一直沒下殺手,不想竟落了個這等下場,難道這就是守溫師太教你的麼?”

    花如意臉一紅,大聲道:“我師傅怎麼教的不用你管!兩下動手了你還憐這憐那,也不管自己有沒有這個本事,當真是不知死活。”

    月玲瓏一陣劇烈的咳嗽,連氣都提不上來,苦笑道:“對,我真不知死活,實在是咎由自取。你教訓的很好!”突然身子前傾,鬼魅一般沖到了花如意的面前,手一揚,匕首直戮而下!

    月玲瓏本身武功就高於花如意,這時全力施為,再無半點真氣保護自身,更仿佛功力驟然提了一倍,花如意哪裡擋的住?手中長劍剛抬了一半,月玲瓏匕首森寒之氣已然臨頭,大駭之下,失聲而呼,卻忘了閃躲。

    第二十三章龍駕兮帝服

    就聽一聲冷哼,三支長劍從後面伸出,格格幾聲響,長劍盡斷,月玲瓏口中噴血,向後倒去。

    吉娜在樹上看得憤怒之極,長身欲言,卓王孫對她打了個手勢,示意她坐下,並表示月玲瓏不會有事。吉娜看了卓王孫一眼,卓王孫微笑著點了點頭,意示安慰,吉娜才憤憤坐下。相思卻淡笑了坐著,絲毫不動容,似乎有卓王孫在,那便萬事不用擔心。

    花如意背後踱出一位灰衣老尼,道:“魔教孽子,竟然如此心狠手辣。殺了!”她旁邊躍出三名女尼,長劍一揚,赤赤風響,就待往月玲瓏刺去。曇瞿大師踏上一步,道:“阿彌陀佛,手下留人。”雙袖隨著合十揮起,三尼的長劍竟然刺不下去。灰衣老尼眉尖陡然豎起,尖聲道:“曇瞿,我殺人什麼時候輪到你來說不是了?”

    她這話語好生無理,曇瞿大師卻也絲毫不怪,緩聲道:“她乃華音閣的使者,我們未見正主之前就將她殺了,恐怕於後來的大計有妨。唉,就是不殺她,將她打成這個樣子,一會卓施主怪罪下來,也很難講了。”

    灰衣老尼冷哼一聲,道:“你以前是個沒膽的小子,現在做了幾十年的少林長老,仍然是個沒膽的小子。這丫頭敢對我的弟子動刀動槍,就是該死。卓王孫又怎麼樣?要他來怪罪我?一個華音閣就怕成這樣,看我獨上華音閣,挑了它再說。”

    曇瞿大師還未做答,就聽一聲輕笑傳來:“守溫師太好大的口氣,可知我們華音閣在什麼地方麼。”聲音飄飄渺渺地傳來,滿山皆是。守溫師太喝道:“什麼人!敢在我面前放肆!出來!”

    輕笑突然轉為一陣銀鈴般的長笑,道:“守溫師太連我是誰都不知道麼?”

    守溫師太雙眉幾乎直豎起來,道:“我知道你還未趕到山上來,先發聲恫嚇,讓我不敢殺你的手下。哼!魔教孽子,其心可誅。再不上來,我先一劍殺了她!”

    那聲音道:“好麼,你讓我上來,我就上來好了。”突轉柔媚,就如同跟情人講話一般,粘粘膩膩的,聽得幾個年輕弟子臉不由自主的紅了。猛然眼前一花,場中多了個女子,她滿身水紅的衣服,亮得幾乎讓人看不清衣服的款式,但最亮的,還是她的一雙眼睛。

    這明亮並不是清泠徹骨那種,而是含著微微的倦意,就如同春睡初起,看誰都帶著點微微害羞的神態。又若即若離,待向人看又不向人看。然而其中仿佛藏了一團火,眼睛一旋,在眾人堆裡掃了一圈,每個人都覺全身熱了起來。曇瞿大師合掌道:“原來是下弦月主秋璇姑娘,老衲有禮了。”

    秋璇水紅的衣裳一轉,斜坐在一塊大石上,笑道:“怎麼我一來就成了你有‘理’了呢?守溫師太可別誤會,我們之間當真沒什麼的。”

    曇瞿大師趕忙合十,道:“姑娘如此說笑,老衲情何以堪。”守溫師太卻怒道:“小丫頭胡說八道!”

    秋璇卻不理她,轉首對曇瞿大師道:“我見你風度頗佳,見識也好,居然從未見面就知道我是秋璇,這在年輕的小伙子還有情可原……”守溫師太怒斥道:“住口!越來越不象話了!”

    秋璇似乎不勝其怒,舉手遮住額頭,道:“師太先不要發怒,等我說完好不好?”她這麼一遮,就仿佛有種莫名的慵懶嬌弱,讓人忍不住地起呵護之念,眾豪都不自禁地覺得守溫師太真是太過粗魯。若不是懾於峨眉派好大的名頭,當時就要有人喝止。秋璇續道:“你身為少林的長老,想必武功也是挺高的,就算不高,門下弟子多的是,何以獨對守溫師太如此恭敬呢?”

    曇瞿大師合十道:“阿彌陀佛,她乃是老衲唯一的姐姐。”

    秋璇掩口道:“啊!原來如此。我原來都想錯了,還以為你怕老婆呢!”

    守溫師太怒道:“你起來!如此口齒輕薄,也沒人教過你?”

    秋璇道:“我父母死得早啊,又沒有親姐姐,誰能教訓我呢?師太莫非有這個興致?”

    守溫師太重重地哼了一下,給她來了個默認。秋璇輕輕一笑,突道:“師太的功力果然不凡,我施展出的碧沉秋煙功竟然還未粘體就被彈了回來。若是峨眉派的諸位高足都這麼厲害,我可真的是一點法子都沒有了。”

    守溫師太道:“我們峨眉派的武功用不著你來評點!”

    秋璇輕笑道:“那師太為什麼不回頭看看。”

    守溫師太不由自主地回頭一看,卻不禁吃了一驚,就見峨眉派的弟子身上全籠了種淡淡的碧氣,這碧氣輕淡若塵,又在山木之中,若不是守溫師太如此的眼力,當真就以為是林中樹木垂下的青光。碧氣雖淡而凝,竟如實物一般附在眾弟子的身上,那自然是極厲害的毒物。眾弟子還一毫無覺。守溫師太也不回頭,赤的一指點向秋璇,跟著赤赤赤赤風聲不斷,接連就下了幾十招殺手,要逼得秋璇無暇再施暗算,然後捉住她要出解藥。她的功夫自然不是花如意所能比,勁氣道道如劍,霎時間封住了秋璇一切退路。

    秋璇卻端坐不動,守溫師太心中一動,勁氣倏的一收,全懸在秋璇四周,蓄力待發。秋璇卻如一毫無覺,笑道:“我就知道守溫師太捨不得殺我。”

    守溫師太冷冷道:“我是捨不得解藥。你給我解藥,我不殺你。”

    秋璇道:“沒有解藥。”

    守溫師太道:“那你就死!”

    秋璇道:“我雖然沒有,閣主有啊,所以守溫師太還是不要急噪,等閣主來好了。你現在殺了我也可以,等閣主來後,看到他心愛的部下一死一傷,你猜他是不是肯救峨眉派呢?”

    守溫師太重重一哼,收了勁氣轉身而立。秋璇輕笑道:“若是還有人說是不等,還要麻煩師太幫忙勸勸。”

    守溫師太舉掌在地一擊,轟然聲響,地上陷了個好大的坑,少林寺中隱隱傳來鍾鳴之聲,這一掌居然連寺中司晨的銅鍾都一齊震動。煙塵四起,眾人駭然變色,守溫師太冷然道:“從現在開始,誰說不等,我就殺誰!”

    秋璇展齒笑道:“還是這個辦法好,我怎麼就沒想到呢?”

    突聽山下有人朗聲道:“天龍門、雁翎幫、五虎刀、蔡家拳、百花會、棲鳳閣、雲門堡、天池會、快刀門、青龍幫、當雄山寨、飛虎鏢局掌門到——”

    曇瞿大師噫了一聲,道:“這幾家門派雖也發了請貼,但不是就此無影無蹤,就是遣人說不來參加大會了。怎麼忽然聯袂而來?”當下高聲道:“少林曇瞿,代楊盟主恭迎十二派掌門。”

    就見山道上緩緩走上一行人來,當頭一人紅袍金冠,眉宇軒仰,竟然是王爺打扮,後面跟著的人眾也都或侍衛,或衙役之服,竟然上來一群武官,卻哪裡是什麼十二派掌門?曇瞿大師稽首道:“江湖英雄在此聚會,諸位因何而來?”

    那金冠王爺揮手道:“我們因何而來,說與他聽。”

    旁邊答應一聲,走上一人,吉娜認的他是屢次被打的歐陽健,傲然道:“十二派的掌門人現在都已為朝廷效力,投靠了我們吳越王府,現在吃的好穿的好,樂得屁滾尿流,極力地托我們王爺來跟你們說一聲,不用開什麼武林大會,也不用再分什麼少林派武當派,一律歸入我們吳越王府,共享榮華富貴。有我們王爺和當今聖上的庇佑,你們也不用擔心什麼勞什子華音閣了。豈不是好?”

    一語未完,眾人大聲鼓噪起來。這些江湖好漢都桀驁不馴慣了,向來不服管制,門派觀念更重於性命,現在讓他們投靠朝廷,那簡直比拿刀殺他還難過。歐陽健眼睛向四下冷冷一掃,道:“吵什麼?想造反麼?”

    大多數門派中的頭面人物都是有家有室的,雖然干的是刀頭喋血的營生,不怎麼將官府放在眼裡,但畢竟不敢太過於囂張,免得累及家人。這些人大多跟官府有些牽連,以求行事方便,知道吳越王乃是當今皇上最鍾愛的弟弟,在朝中簡直是一手遮天,這天下跟是他的沒什麼兩樣。當下趕緊約束門下弟子,不許無故爭吵。曇瞿大師待人聲靜了靜,合掌道:“施主言十二派掌門都投靠了朝廷,可有證據麼?”

    吳越王笑道:“老和尚,證據來了,接好!”袍袖拂出,幾張請貼猶如被一只看不見的手托著,向前緩慢飛去。曇瞿大師不敢大意,深吸一口氣,將周身勁力都運到手掌上,一招禮拜如來,向請貼接去。手指剛碰到請貼,猛覺一道剛猛之極的力道潮湧而至,狂放恣肆,宛如天風海雨,迫人而來,又宛如洪荒猛獸,欲搏人而噬。曇瞿大師周身巨震,急忙雙手合出,將請貼接在手中,就覺那力道在全身猛一鼓湧,然後悄然消逝於無形。當真是來無影,去無蹤,渾厚凶猛中,又帶有一絲詭異之氣。吳越王笑道:“你能接我一招龍沛於天,功夫也算相當不錯了。沒想到少林寺經天羅教一劫,竟還有如此人才。”曇瞿大師壽眉蹙起,也不答他的話,打開請貼看時,果然是少林寺發出給十二派掌門的武林大會請貼。吳越王若不是真的招攬了這十二門派,便是強行從他們手中奪走請貼,逼迫他們不來參加武林大會。無論哪種情況,都是非常頭痛之事。雖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麼,但看他如此武功,這次所帶來的部眾個個都身手矯健,想必沒有安著什麼好心。不想華音閣之外,竟然出了如此變數。而他又打著朝廷的旗號而來,一個處置不當,在座的門派都是滅門之禍。卻如何是好?

    曇瞿大師沉吟不答,吳越王笑道:“大師看了這麼久,可看清楚了沒有?”

    守溫師太喝道:“看清楚不清楚關你什麼事!要你來催!”

    吳越王翻眼看天,道:“這位想必就是以不講理著稱的守溫師太了。只是你不講理,我卻是不講理的祖宗。你再敢多說一句話,我就下令封了峨眉山。”

    守溫師太道:“峨眉山又不是你的,難道你說封就封?”

    吳越王大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天下之大,還沒有我說封封不掉的!”

    守溫師太怒道:“我先殺了你!”右手雙指一駢,向吳越王檀中穴點來。吳越王道:“好潑辣的尼姑!”大袖揮出,將她一指之力化解,跟著雙袖翻舞,跟守溫師太斗在一起。

    這兩人一動手,又跟方才月玲瓏、花如意的不同。守溫師太大開大閡中身形倏來倏往,不時騰空搏擊,每一招都欲險中求勝。吳越王卻從容不迫,雙袖舞成兩團暗影,不時分進合擊,將守溫師太的招式擋在三尺之外。酣斗移時,守溫師太的招式更顯凌厲,吳越王揚威而來,若是讓她斗到一百招外,縱然得勝又有什麼好誇口的?當下雙袖分開,縱身而上,兩人距離倏忽拉到半尺以內。吳越王招式快如閃電,在守溫師太面前一晃,守溫師太一指戮來,吳越王突然一聲大喝,全身功力都聚在雙掌之上,陡然襲向守溫師太胸口。守溫招式已經用老,待要回防時,已經不能夠,一咬牙,指力加緊戮出,要跟吳越王拼個你死我活。就聽一聲巨響,她瘦小的身子被吳越王一掌擊得飛了出去。她這一指終究是慢了半分,雖然戳中了吳越王,卻沒能使他受傷。

    峨眉眾尼急忙搶上扶住守溫師太,她面如淡金,已受了極厲害的內傷。守溫師太搖頭讓眾弟子不要擔心,強行運功調養真氣,剛一動力,便是一口鮮血噴出。吳越王大笑道:“被我的五尊真龍之氣所傷,哪裡能夠那麼快就好?還有誰不自量力,要出手的趕緊。”

    曇瞿大師默然不答,其余各派見做主人的少林派都沒動靜,自己又何必強出頭呢?對抗吳越王就是對抗朝廷,江湖豪俠雖然膽大,卻也不由甚是顧忌。就聽一聲媚笑道:“若是眾位英雄們都做了縮頭烏龜,那麼就讓小妹領教吧!”

    吳越王抬頭看時,秋璇慢慢從石上站起,理了理鬢邊被風吹亂的頭發,笑盈盈地向吳越王走來。當真如風拂楊柳,嬌花照影,卻哪裡有半分廝殺的味道?吳越王笑道:“跟姑娘比較,那須要在晉雲之館,館娃之宮,談些脂濃粉淡,琵琶琴箏,若是動刀動槍,那就是褻瀆了。”

    秋璇道:“哎呀,王爺真是好學問!可是我若是說我一點都不明白,王爺是不是會很尷尬,很生氣?”她臉上盈盈笑著,卻哪裡有半點讓人生氣的樣子?

    吳越王大笑道:“你若是不明白,大可隨我而去,我教你那麼一年半年,就什麼都明白了。”

    秋璇媚笑道:“我倒很願意跟王爺去看看京城的風華,可惜我們閣主是不會答應的。”

    吳越王道:“你們閣主?你是華音閣的人?”

    秋璇道:“王爺真是聰明,連這個都能猜得出來。我們閣主就是號稱武功天下第一,文才天下第一,風流天下第一,計謀天下第一的卓王孫。王爺只能在閣主剩下的裡頭挑天下第一了。”

    吳越王哼了一聲,道:“那也未必。”

    秋璇道:“哎呀,難道王爺還想搶閣主的名頭不成?”

    吳越王道:“我此來本就有兩個目的,一是凡參與天下武林大會之人,都不必回去了,隨我到吳越王府享榮華富貴去。二是要跟你們閣主較量一下,看看究竟這武功天下第一的名頭,該由誰來擔當。”

    秋璇道:“呦,瞧不出閣主還有這麼大的抱負。這武功天下第一的名頭,可是包括了很多方面的。譬如內力……”一語未完,吳越王右手伸出,手心一團氤氳的紫氣騰出,就如煙霧般在他的手邊繚繞。眾人一齊大驚,不料他的真氣已到能凝虛成實的境界了!吳越王真氣吞吐,那團紫氣也隨著變幻無方。秋璇依舊掩袖微笑,接著道:“只內力強也不行,比如招數……”

    吳越王一笑,道:“不知姑娘要考較我的是什麼招數。”秋璇笑道:“馬馬乎乎也就是誰都會用的劍招吧。”吳越王舉掌一擊,歐陽健送上劍來,吳越王昂頭思索了一會,道:“華音閣相傳的劍法,我記得有一招叫做森羅寶相,乃取佛王化身萬億的意思。劍招雖然威力無窮,但其中卻盡是慈悲之意,只肯勝敵,卻不肯傷人。小王無幸親見此招,就單憑此劍意模擬一試,入不入秋姑娘的法眼,還請鑒看。”說著,長劍一指,一片青光灑下。他長劍不斷揮灑,青光一片一片游動,每一劍都包含了千萬余招,當真如佛王變相,森乎億萬。他的劍招有平有斜,高低錯亂,居然跟華音閣的森羅寶相有異曲同工之妙。秋璇看了做聲不得。吳越王挺劍一刺,劍身嗡然做響,道:“小王的劍招如何?”

    秋璇強笑道:“劍招雖好,別人輕功若妙,還是一樣刺不到人。”吳越王袍袖一拂,一道真氣擊在地面上,他借真氣反擊之力飄在空中,真氣不住催逼,將他徐徐上托,吳越王袍袖展開,在空中幾個翻滾,突如流星飛墮一般倏忽到了秋璇面前,秋璇本能地舉手揮格,吳越王電般起步,已然回到了原來的位子上。這一下震驚眾人,秋璇雖然多年未見閣主表現過武功,但想來也不過如此。難道千余年來華音閣主照例武功天下第一的規矩,竟在這一代成為破例麼?

    吳越王見秋璇不再說話,突然提聲道:“楊盟主,今天之事,你也該出來裁決個說法了。”

    第二十四章載雲旗之逶迤

    楊盟主?楊逸之?難道他已經在了?

    楊逸之若在,這麼多變故怎會聲色不動,盡由手下的人鬧去?卓王孫游目四顧,突見少林寺的門下站了個人,一身青布長衫,雖不太合江湖武士的打扮,卻也不很出眾,他獨自靜靜地站在那裡,似乎連動都懶的動,眉頭微微皺起,對場中的事似聽聞似不聽聞,好象在思索著什麼。卓王孫心頭湧起種奇怪的想法:此人便是楊逸之!他的目光剛注向這人,就見他抬起頭來,目光若有意若無意地向卓王孫三人藏身的松樹瞥了一眼,緩步向前走去。卓王孫心下一驚,拉了拉吉娜的手道:“咱們下去吧。”袍袖一拂,帶著兩人凌空飛下。

    卓王孫也並不特別施展輕功,只宛如凌空步虛般搶在楊逸之面前落地,拱手笑道:“楊盟主果然好功夫。卓某大大不如,佩服的很。”

    楊逸之也拱手道:“卓先生過謙了。在下也不過因為卓先生將目光投向我身,這才察覺。卓先生隱身松樹上這麼多時,我們若許多人竟然都未發現,實在是神人神技,楊某甘拜下風。”

    吳越王聽他兩人只顧自己的寒暄,並不理他,不由大怒。道:“你們兩個究竟誰是楊盟主?”

    楊逸之淡淡道:“我就是。”

    吳越王轉頭斜睨著卓王孫,道:“那你是誰?”

    卓王孫微微一笑,道:“在下姓卓,草字王孫。”

    他一語既出,周圍一片驚聲。原來他就是卓王孫!吳越王眼看卓王孫什麼行動也沒有,自己苦心經營的氣勢卻幾乎被消耗殆盡,這口氣卻如何咽得下?冷笑道:“你就是卓王孫?也並不似江湖上傳說的三頭六臂麼!”

    卓王孫轉身對楊逸之道:“楊盟主,你看此人的武功如何?”

    楊逸之也不看吳越王,道:“在江湖上,可算一流中的人才。九大掌門中,沒人能勝的過王爺。”

    吳越王心下暗喜,卻聽卓王孫繼續道:“若是盟主出手,要勝他須用幾成功力?”吳越王大怒,就聽楊逸之沉吟道:“武學之道,本無定法,看到的未必就是真實的。若論必定能勝,大約我須動八成的心神。”

    吳越王怒極反笑,道:“武林盟主,果然是好大的口氣。若是在平地上,怕不連這座山都吹走了!”

    卓王孫搖頭道:“盟主太謙了。象他這種藥培出的功夫,勁氣還未跟心神相合,若是認真出手,只用六成就夠了。多用兩成,只怕他連屍骨都保存不下來。”

    楊逸之搖頭道:“六成功力,大約我還不行。卓先生天縱其才,或者可以。那自然不是我們所能想象的。”

    卓王孫拱手道:“別人如此稱贊,大概我不但居之不疑,還要嫌他稱贊的俗氣,楊兄若也要如此說,那是要卓某汗顏的。”兩人相對一笑,竟然如極熟的朋友,直把吳越王氣了個半死,冷冷道:“你們兩個若是去唱戲,大概每次都可博個滿堂彩。”

    卓王孫回頭道:“你不信?”

    吳越王大聲冷笑,道:“若是天下第一就是這麼說來的,我倒不得不信。”

    卓王孫歎了口氣,一反手,也不見他如何動作,吳越王的長劍已到了他手中。卓王孫隨意一揮,一道匹練般的劍光斬下。吳越王吃了一驚,飄身退開。

    卓王孫笑道:“不用害怕,我不是要斬你。你看我這一劍怎樣?”

    吳越王定了定神,強言道:“我看也不怎樣。”

    卓王孫回頭對楊逸之道:“楊盟主看我劍法如何?”

    楊逸之歎道:“只能說是歎為觀止。我也只能數出卓先生一劍之中,變了三十一種速度。每一種變化都如名曲美人,令人賞心悅目之極。”

    卓王孫笑道:“楊盟主所言,雖不中亦不遠矣。方才一劍中,我變了三十四種速度。盟主竟然能數出三十一種,實在是卓某生平僅見。”

    吳越王故意不屑道:“就算你變一萬種速度,這麼慢騰騰的,能斬到誰?”

    卓王孫淡淡一笑,道:“我就說笨人總是遲鈍。你覺得它慢,只是因為我要你覺得慢而已。這樣如何?”

    他反手一抖,就如空間裂開一般,光芒驟然從他手中爆出,一閃就到了面前。吳越王雖早有准備,也不由得嚇了一跳。卓王孫道:“覺得快了很多是不是?其實這兩劍所用時間都是一樣的。之所以你覺得有快有慢,不過是我想讓你看去有快有慢而已。明白了沒有?”

    吳越王道:“這些歪門邪道的功夫,本王倒是寧願不懂的好。”

    卓王孫笑道:“明明是劍道中的至理,卻要說是歪門邪道,明明自己都不是什麼正人君子,卻要裝出一副義正詞嚴的樣子。學劍不成,敢在我面前放肆,就是該死!”一舉手,劍光就如炸開一般,冷森森地向吳越王面門襲至。吳越王早就留神戒備多時,這時一聲大喝,雙拳帶著袖風猛然轟出,直向卓王孫的劍尖迎去。要待以剛猛無匹的內勁將他的劍尖震歪。吳越王情急下出手,勁猛氣雄,宛然有龍虎之形。卓王孫微微一笑,也不見如何動作,劍光掣動,如游絲春絮一般,已然搶在吳越王拳力發出之前,點在了他的額前。剎時吳越王雙拳凝在空中,再也不敢妄動。卓王孫劍尖頓住,悠然看著吳越王,臉上的笑意不減,劍尖上的寒氣卻越凝越重。吳越王汗珠滾滾而下。歐陽健喝道:“你敢刺王殺駕?”

    卓王孫微笑道:“江湖上人,可聽說過我卓某不敢做什麼事麼?”

    歐陽健更急,道:“我們王爺天眷隆寵,你敢動王爺一根毫毛,便是跟整個大明朝做對!任你跑到什麼地方,也逃不過錦衣衛的追殺!”

    卓王孫臉色一轉而為冷笑,道:“我哪裡也不跑!王爺,卓某並沒想傷你,可是你這位侍從羅裡羅嗦的,倒好象我不傷王爺一點,便在江湖上再無立足之地似的。那就不由我不得罪了。”猛然吳越王就覺面上一陣森寒,這森寒之氣就仿佛挾著極深的恐懼一般,竟讓吳越王一瞬間興起了無法抵擋的念頭。待到一呆後雙拳方要遞出,卓王孫已然收劍而立,笑道:“這一副大胡子去了,王爺可英俊多了。”

    吳越王一諤,就見幾蓬毛發從空中飄下,山風簌起,臉上感到一陣涼意,舉手一摸,那道松蓬蓬威風無比的連腮胡須,已被卓王孫這一劍剃得干干淨淨。吳越王又羞又惱,眼看此日之事已不可為,甩袖道:“走!”

    卓王孫含笑看著他們氣沖沖下山,突道:“我與楊盟主即將一戰,王爺難道不看了再走?”

    這一下群相聳動,吳越王不由自主地停了腳步。卓王孫緩緩轉身,對楊逸之道:“江湖之上,是是非非,往往不是話語可以解釋清楚的。人人都自以為是,不肯聽從別人的,各執己說,往往至於刀槍相見。解決的方法,不外乎武力相決,武功低者聽從武功高者,這似乎也是天經地義。與其談論半天最終還是動這粗魯,不如我們一開始就決了勝負的好。楊盟主以為如何?”

    眾人的目光一下都集中在楊逸之的身上,要看他如何回答這決定江湖命運的一句話。卓王孫那仿佛帶有秘魔神力的劍法已經展現過,連方才不可一世的吳越王都無還手之力,卻不知最近風頭最勁的楊盟主可有辦法應對?就見他沉吟道:“卓先生既然如此說,楊某也無反對的余力。只是武林大計如此大的事情,單憑我們兩人的武功決定,似乎有些草率了。”

    卓王孫大笑道:“草率?若是你們這些自命的正派無人能在武功上勝過我,憑什麼要我聽你們的話?”

    眾人雖不敢隨聲附和,但都不禁在心中暗呼了聲“是”。卓王孫號稱武功天下第一,要他聽從白道江湖的安排,本就是件極難的事情。何況白道內定的“江湖大計”中,有很多都是明顯犧牲華音閣的利益的。武林之中強存弱亡,乃是天然規律,曇瞿大師等幾位有識之士見卓王孫如此跋扈,不禁都是憂心忡忡。

    楊逸之眼光朝幾大門派的長老一掃,幾位長老不禁都低下頭來。楊逸之心下暗歎。白道中武功再無高過自己的,當此情形,又不能行車輪戰。看來此日一戰,是勢在必行了。當下深吸一口氣,抱拳道:“卓先生既然如此說,那麼楊某只有奉陪。只盼卓先生勝後能夠體恤天下蒼生,保得武林之中休養生息,再無混亂之事。”

    卓王孫笑道:“還沒動手,怎麼就說這氣餒的話?蒼天令在此。”說著,袖出一令牌,示意吉娜遞給楊逸之。楊逸之默然無語,也從懷中取出三枚令牌,連同蒼天令一起放在了早已備好的香案中。故老相傳,這四枚令牌中隱藏了一個天大的秘密,可百余年來聚齊此牌的人並不是沒有,可從無人能破解出什麼秘密來。是以此次懸令決戰,極天四令象征的意義,更大於實際,隱隱中,就以這四枚令牌,來代表了華音閣主卓王孫,與武林盟主楊逸之。只是,又有誰知道,這四枚令牌,才是這次武林大會真正的目的呢?而這一切的一切,又最終被那些神秘的預言與謊言糾結在一起,誰又能知道這四枚令牌的真正作用?而命運最終的走向,又真的是能夠預言的麼?

    山巒寂寂,只聽卓王孫淡淡道:“殺名人用名劍,這是我的習慣,可惜楊盟主不是我能夠殺得了的,所以我並沒有帶劍。”

    白道群雄心下一寬。突然眼前一花,卓王孫似乎動了動,又似乎根本沒動,楊逸之身邊似乎有極細的光芒閃了一閃,又似乎什麼都沒有。眾人都覺身上一重,似乎山頂的空氣在一瞬間完全抽空,被揚起了九霄之上。就聽卓王孫笑道:“楊盟主好高明的武功。我只聽說劍道中有重境界,天下萬物無不為劍,想不到盟主弱冠之年,竟然已達到了如斯成就。”

    楊逸之舉起衣袖,道:“可我這風月之劍,到底還是沒能擋住卓先生的一擊。”

    眾人不由大是詫異。原來在此一瞬間,兩人的勝負就已經決出來了!當真是不可思議到了極點。吳越王更是又嫉又恨,他也如眾人一般,只看到人影閃了幾閃,至於卓王孫怎麼出招,楊逸之怎麼格擋,竟是一點都沒看出來。江湖有如此人才,又哪裡有他稱雄的余地!

    卓王孫道:“你我的武功既然比過,下面再怎麼比試,就請盟主劃下道來。”

    楊逸之還未答話,忽聽山下一個渾雄的嘯聲傳了上來:“小卓,卓王孫,你在哪裡?”轟轟殷殷,滿山都是回音。

    卓王孫眉頭一皺,是誰在此大呼小叫的?眼角向幾派掌門冷冷一掃,運起丹田內息,道:“卓某在此,哪位有事相召,請上來相見。”聲音也並不大,但如狂風一般卷出,剎時滿山之中都是卓王孫的話聲,再無其他的雜音。

    就聽哈哈一聲長笑,三條身影落在山頂之上。起初發聲之地離此極遠,誰也料不到他們來得如此迅速。連卓王孫也不由一驚。就見三人頭發胡須全白,周身只穿了件邋遢之極的道袍,袖子全都短了半截,隨便束了根草繩,直如行走三省的乞丐一般。不過滿面紅光,神情矍鑠,目光炯炯向人,兩條壽眉細長整潔,看去猶如畫中神仙。行路兩只草鞋踢踢踏踏地響,不象是會武功的樣子。就見一人笑嘻嘻地走到卓王孫面前,道:“你就是小卓?”

    卓王孫臉色凝重,點了點頭。那人圍著卓王孫轉了一圈,上下看了幾眼,道:“你倒真有點天下第一的樣子。老二、老三,你們看怎麼樣?”

    另外兩個老道士也點頭道:“果然不錯。就是不知道能接我們幾招。”

    眾人都是大吃一驚。這三個邋遢道士明知道卓王孫是天下第一,還說這樣的狂話,可不是瘋了麼?卓王孫倒不以為意,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道:“三位前輩武功通玄,卓某是萬萬不敢與前輩動手的。”

    那老道士笑嘻嘻地道:“我知道今日是武林大會,你擔心跟我們打輸了,就不好意思再和他們談條件。這沒關系。你跟我們打架是打架,跟他們談條件是談條件。我們打我們的,打完之後你們再談什麼不遲。放心好了,他們都是我的後輩,我說什麼,他們不敢不聽的。”

    卓王孫笑道:“本來晚輩是必定要奉陪的,可是晚輩剛跟這位楊盟主打過,今天力氣有些不濟,還是改天再領教前輩們的神功吧。”

    那老道士順著卓王孫的手指向楊逸之看了一眼,咦了一聲,道:“老二、老三你們看,這個小伙子好象功夫也不錯,幾乎在身體外面看不到內息了。”

    眾人又是一驚。內息運行雖叫做內息,但完全不是氣那麼簡單。古今以來武林中人也就是練習運用它而已,要說出什麼是內息,那是沒人能夠做到的。除了極少數修為極高如吳越王者能夠將部分內息成型之外,一般人的內息都以一種不可知的形態存在著,只能被性質相近的內息感覺到,卻從沒人能看得見。這個瘋瘋癲癲的老道士說的又是什麼意思呢?

    就見另外兩個老道士也是一擁而上,圍著楊逸之指指點點。楊逸之皺起眉頭,不知道他們在做什麼。當先的老道士忽然道:“不是看不到內息,好象就是沒有內息。此人的武功煞是怪異,倒也可以指教指教。只是下手要輕一些,小心打傷了就不好了。老三,你來吧。”

    就見一位老道士往前一站,摩拳擦掌,便待動手。卓王孫皺了皺眉,道:“三位可知道此人是誰?”

    老道士哈哈笑道:“我們打架時,是從來不管他是誰的。你放心,我們下手都會輕輕的,保證打不死他。”

    卓王孫淡淡一笑,道:“他就是人稱天心月劍的楊逸之,也就是你們白道新選出的武林盟主。若是你們打傷了他,恐怕白道武林的面子,就再也擱不在江湖上了!”

    第二十五章帶長鋏之陸離

    那老道士帶著一臉不能置信的神情走近楊逸之,又是一陣上下打量,嘖嘖稱贊道:“真是不錯,真是不錯。你居然就是小楊。聽說你當初一劍就打敗了我那清鶴師侄,連我們家老三都做不到。今天碰到了,若不使勁比試一番,老頭子回去一定睡不著覺。來來來,我來接你幾招。你盡管出手,我看在白道武林的面子上,將勁力約束在三尺以內,保證不傷你就是了。”

    楊逸之臉上淡淡的,似乎在聽他說話,又似乎心神根本就不在這邊。那老道不丁不八地隨意站了,眾人就覺一道沛然之氣倏然蕩開,其勢沖然剛要,綿綿泊泊似無形,蒸蒸蓬蓬而又若有跡,渾奇空廓,就如烈日神尊一般不可逼視,不由都退了開來。卓王孫衣袖飄飄,迎風而立,笑道:“三位前輩的神掌雖然奪天造化,但若只是招架而不攻擊,恐怕仍然擋不住楊盟主這有若飛仙的風月之劍。”

    楊逸之仍不說話,只手指輕輕扣擊著,在他指尖卻淡淡地籠了一層氣息,薄薄的猶如透明的琉璃,將他的指尖裹住,隨著動作氤氳轉動,看去詭異之極。那老道似乎也看得出神,隨口答道:“飛仙之劍也好,風月之劍也好,老道士既不想成仙成佛,也早過了風月的年齡,能將我怎樣?只是這武功實在是怪異,老道士看著骨頭就忍不住癢癢。”說著眼中滿是興奮之色,手指輕微顫動,躍躍欲試。楊逸之雙目微合,十指相叩,發出輕悄的錚錚聲,氣息卻更加的沉重起來。卓王孫心寄天下,存心顯露絕世武功,以求震懾武林,日後行事孰多助益,當下袍袖一展,他的衣帶繡滿了金翠朱藻,陽光照耀,彩色炫目,兩人都不由得眼神一動,一觸即發的氣機也就宣洩而去。卓王孫緩步向前,笑道:“既然前輩有如此的雅興,晚輩們若不湊趣,那也太過於掃興。楊盟主算一人,在下勉強算一人,就請三位再選一人,我們三人來接前輩們的高招如何?”

    那老道聞言大喜:“你這話可是當真?”

    卓王孫道:“若是楊盟主不肯出手,那在下只好一人接三位的招數了。可是三位未免要笑我狂妄。”

    那老道點了點頭,昂起頭來道:“若是少林派的般舟、常行兩位禿頭還在,也能跟我們打那麼幾招。這兩個禿頭不在,我們就只好跟江遠澈、申宏這些人玩玩,哪知連這幾個人都死的早,搞得我們現在只好自己跟自己打,實在沒意思之極。數來數去,江湖上能湊足這三人之數的,老頭子可真是想不起來。”

    他這一自言自語,旁觀群豪一陣大嘩。般舟、常行乃是少林掌門曇瞿大師的師祖,早在三十年前就已經坐化。乃是有名的佛門高僧,據稱降魔禪功已經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千裡倏至,片葉殺人,江湖傳說,幾類真佛。江遠澈號稱劍神子,申宏號稱刀魔,刀劍兩藝上,從來都是公推第一的,聲名不亞於當初猶如流星的於長空。這老頭子居然敢說這些人還只是能跟他們打上那麼幾招,天下厚顏無恥,喪心病狂之徒,看來無過於這三個邋遢道士。

    哪知卓王孫居然點頭道:“前輩所言甚是。若是選了白道中人,他們敢跟前輩動手的就已經少之又少,動手能動得有點意思的那更是絕無僅有。不如就讓晚輩來替前輩挑幾個人,我們來湊合著鬧一鬧。”

    那道士大喜道:“你若是能找出人來,那自然是再好沒有了!可不知道你找的是誰?”

    卓王孫隨手一指道:“就是她們。”那老道順著他的手指看去,盈盈站立的,正是相思、秋璇和吉娜。老道士滿臉失望,搖了搖頭道:“我們老三出名的是不跟女人動手的,何況她們的武功一眼就能看到底,雖然有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但沒有內力做根基,終究是沒有用的。老頭子若是想打這樣的架,早跑到東海幽冥島上去了,還用求你們這些小輩?”

    卓王孫道:“螢火微光,當然不入三位前輩的法眼。三位前輩雖然武功再無敵手,但我敢保證這三個人卻不會敗。”

    那老道哈哈笑道:“奇談怪論!我們三個老道要是連她們女娃娃都打不過,那不成了笑話了麼?”

    卓王孫平靜道:“前輩不妨一試。”

    老道看了吉娜三人一眼,猶豫道:“老二老三,咱們試試?”

    另兩個老道笑嘻嘻的道:“試試就試試。看來不先打發了她們,這兩個小子是不肯出手的了。”

    卓王孫道:“三位前輩先等等,我囑咐她們三人一句話。”

    老道呵呵笑道:“我就知道你這小家伙要耍花招。不過沒關系,有什麼手段盡管施展就是了。”

    卓王孫笑道:“在敷非、敷疑、敷微三位長老面前,晚輩哪敢使什麼手段。”

    他這一句話一說,少室山上的群雄齊聲哦了一聲,嘈雜之聲不絕。難怪這三個道士如此囂張,卻原來竟是並稱武中聖皇的敷非、敷疑、敷微三兄弟!此三人據說三歲的時候就開始練劍,十歲的時候每一人的成就都在一流高手之上,十四歲的時候並肩闖蕩江湖,半年不到,就闖出好大的名頭,幾乎塞北江南的武林高手全都會之一空,卻從無敗績。而且行俠仗義,肝膽照人,所以江湖上人送了個“武中聖皇”的名號給他們,端的是如日中天,盛極一時。只是三人嗜武如命,每見到新奇的武功,則爭奔趨之,往往強行逼人比試,一快朵頤。三人天分極高,又不喜人間一切玩娛之道,是以武功都高到不可思議的地步,他雖然只是為武而癡,但敗於其手之人終也頗有怨懟。後來三人竟搜集天下武功秘要,要將自有人以來的武功,全都練上一遍。他們武功既高,下手又復巧妙,也無人發覺。後來夜入少林寺藏經閣,看書入迷,忘記遁出,才為和尚們發現。一場大戰,到後來竟至動用了少林寺的達摩大陣和武當派的真武劍陣,才將三人拿下,卻也斗了個兩敗俱傷。還是武當掌門亢倉子愛惜三人才華,就以天下武功秘笈相誘,勸三人投入武當門下,做了道士,從此三人閉門深山,四十多年沒到紅塵中來過了。若是敷非敷疑敷微三人,那麼江遠澈諸人只能過過招雲雲,就不能算是誇口。休說江遠澈等,便是一直號稱武林禁地的華音閣,三人都曾在少年時期闖過。闖華音閣而不死,猶可見三人武功之強橫霸道。三人年輕時打遍天下,交游廣闊,幾乎所有知名人士全都與之稱兄道弟。入武當派時也是武當掌門代先師收的弟子。所以江湖輩分大得異乎尋常。山頂上的群豪幾乎全都是他們的徒孫以下。而且江湖中人仰三人之名已久,都想見識一下。當下鬧喁喁地擠了個大圈子。

    敷非仍是一幅邋遢的樣子道:“你們也不用拜見來拜見去了。你們不是我的師父,我也不是你們的師父,拜見個什麼勁?”卓王孫卻趁著這個空隙悄悄跟相思三人說了些話。三人笑嘻嘻地答應了。敷非招手道:“你們商量好了麼?商量好了就趕緊過來。沒架打我們就走。這麼吵,老年人實在受不了。”卓王孫笑道:“這就好了。”敷非大喜,道:“那還等什麼!”一道柔和的勁氣逼出,笑道:“讓讓,讓讓!”眾人就覺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後退去,卻絲毫不覺受到了外力的排擠,倒如自己起意向外擠的一般。當真是神功天成,人所難量。馬上退出一個大圈子來。敷非敷疑敷微三人望中間一站,道:“趕緊過來。”

    吉娜先笑嘻嘻地走到敷非面前,鞠了個躬,道:“老爺子您好。我先聲明我的內功很差的,你可不許勁力來震我。”

    敷非呵呵笑道:“小丫頭不用耍這些鬼心眼子了,我老人家跟你比試,要是只能靠掌力取勝,那老頭子還有什麼臉面站在這裡吹大氣?”

    吉娜大喜,道:“這是你說的,可不准不算數的!”

    敷非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道:“小丫頭這麼一說,我老人家倒有些莫測高深。不過你真氣雖然小成,但散而不凝,濁氣多而清氣少,這樣是不行的。難道你還藏著什麼絕招不成?”

    吉娜霎了霎眼,扮了個鬼臉,道:“這個就不能告訴你了。”

    敷非道:“那我倒想看看了。”

    吉娜嘻嘻一笑,突然道:“來啦!”猛然躍起,清光一閃,劍勢夭矯,在長空中劃了個半弧,奔馬一般向敷非罩來。敷非瞇著眼睛盯著吉娜的劍尖,直到劍光臨體,才出指一彈,嗡的一聲響,吉娜手中一震,劍鋒倒卷而回。敷非歎道:“你的春水劍法比起內力來說是好的了。但是這樣凌空出劍,大犯忌諱,我剛才若是想殺你,恐怕你早死了幾次了。”

    卻見吉娜身子一轉,竟然絲毫不用借力,就在空中轉了個彎,不降還升,劍鋒赤赤聲響,一招飲虹天外,向敷非當頭罩來。敷非大聲地“噫”了一聲,足不抬,身不動,已然橫移兩丈。吉娜劍鋒在地上一蕩,輕悄悄地轉了個彎,變劍招而為夢花照影,依舊向敷非追殺而至。敷非單指挺出,赤赤風響,一連十幾指點出。吉娜嬌笑道:“敷老爺子,記得不要用力太過,可會打傷我的。”劍勢展開,萬點青熒撒下,將敷非的指力完全化解,順勢又是十幾劍刺出。她的劍招純走輕盈一路,身子在空中仿佛無處不可借力,宛如魚兒游動一般,迅捷無倫。敷非不能動用內力,單憑招數竟然一時並不能傷她。

    吉娜得勢不饒人,劍光霍霍,大有不勝決不罷休之勢。敷非呵呵笑道:“小姑娘的武功果然怪異,竟然跟姬雲裳的家數差不多。看來我老人家也該認真點了,免得給後輩們笑話。”掌影一變,一招一式雖簡單但極為古拙,吉娜只覺得周圍的空氣都凝滯起來,身形再也不能變幻靈活。敷非掌勢越來越慢,吉娜身形也不由自主跟著減慢,長劍越來越沉重。漸漸敷非掌勢指向哪裡,吉娜就被牽引到哪裡。卻哪裡象在比試?

    吉娜砰的一聲將長劍拋在地上,嘟著嘴道:“不打了!”

    敷非掌勢一住,道:“為什麼?”

    吉娜指著他道:“你欺負我!明明說不用內力來壓我的,一看打不過了就賴皮!”

    敷非笑道:“沒有啊。若說我用的內力,還比不上你現在的修為的一半呢。”

    吉娜大聲道:“我不信!若是你內力比不上我,我怎麼會連動都不不了。”

    敷非道:“這個只需要一點點巧妙的方法而已。所謂四兩撥千斤,以無厚而入有間,武術之道,不一定就是力大的才能困住力小的。將領十則圍之,倍則分之,那只是小將,若是大將之才,以一圍十也是可能的。”

    他一面說,吉娜一面扮著鬼臉道:“扯大鼓,做大旗,趕老虎,吹牛皮!連我這小姑娘都不相信你!”

    敷非也不生氣,道:“你還沒領悟其中的微妙,我說了你也聽不進去。好,那你說怎麼辦?”

    吉娜道:“我們來好好過招,你不許再用這些耍賴的手段。”

    敷非微笑道:“好。你要不要先跳在空中?”

    吉娜白了他一眼,道:“你以為我只有在空中才能勝你?”

    敷非道:“你若是喜歡在平地上,那我也歡迎之極。”

    吉娜道:“我偏不讓你料中,你說在平地上,我就偏在空中!”長劍一圈,錚的一聲響,萃山中冷風而為寒芒,宛如夜中星辰閃閃,組成一道光幕,向敷非席卷而來。敷非哈哈笑道:“說是在空中的,怎麼又到了地面上來?”口中說話,手下卻絲毫不停留,身形一晃,閃在吉娜身後,方要出招,吉娜大叫一聲:“停!”

    敷非身形頓住,道:“這次又怎麼了?”

    吉娜皺眉道:“你這還不是欺負我?嗖的一聲不見了,嗖的一聲又不見了,跟用內力壓我有什麼分別?”

    敷非想了想,道“也是。你說的很對。那好吧,我站在這裡,若是雙腳動了,就算我輸,好不好?”說著,足下用力,在地上踩了個寸許深的腳印,敷非就站在那印子之中,端凝不動。

    吉娜笑了,道:“那就最好了!”遲疑了一下,似乎覺得欺他太甚,道:“你若是忍不住,稍微動一下也沒關系。”

    敷非淡淡一笑,雙袖垂下,等吉娜進招。吉娜眼珠子骨碌骨碌地轉著,突然道:“你真的不動?”

    敷非道:“這個有什麼真的假的?動不動都一樣。”

    吉娜臉上浮起一陣賊忒兮兮的壞笑,夾著長劍就繞到了敷非身後,忍不住笑道:“那我就站在這裡出招了!”也不等敷非做答,赤的一劍劃向他的肩頭。

    這一劍走勢輕靈迅捷,如煙騰秋壑,甚覺飄渺。劍尖翁翁顫動,指向的雖然是肩頭,劍勢籠罩之下,敷非的右半邊身子卻無不在她的掌控中。正是春水二十四劍中的紅霓雲妝。背後出劍,招式如此變幻,當真防不勝防。敷非笑道:“好狡猾的丫頭!”也不回身,一反手,一掌向後擊出。攻的正是吉娜劍招中的缺點。吉娜身向右走,挺劍向敷非的手掌刺去。敷非左掌一抬,又是一掌向後擊出。吉娜劍如游龍,打了個回環,護住前身。敷非也不管她,一掌一掌地擊出,絕不回頭,掌勢卻巧妙飄忽之極,吉娜不由自主地步步向後退去。

    忽聽相思笑道:“不要再退了。”吉娜回頭看時,就見滿空的金光、銀光、銅光、鐵光、石光、木光、翡翠光、瑪瑙光、琉璃光、珍珠光、貝殼光。相思如千手觀音,也不見怎麼舉動,萬道光芒就赤赤赤赤挾著不同的聲響向敷微擊去。但這些光芒盡管耀眼,卻在近敷疑身時全都消於無形。敷疑的雙袖漸漸隆起,面上一片古拙,似乎眼前的戰事根本與他無關。吉娜道:“你們在這邊打啊,那我向那邊退好了。”橫劍架開敷非追襲來的一掌,側身向另一邊退去。

    相思身子嬌怯怯的,薄薄的衣衫貼在身上,似乎風一吹就凌虛而去,身上再也藏不住什麼東西,各種各樣的暗器卻隨手拈來,隨手一抖,便是一道急風向敷疑打去。相思的暗器大都非常精致,打出去風聲很細,只有淡淡的一道光芒,幾乎覺察不出來。她的手勢輕盈之極,神色更宛如閒庭信步,又紅又白的腮邊隱隱掛著一抹笑意,舞蹈般的盈盈纖腰微擺,雙袖飄拂之中,殺手連環遞出。神情雖然優雅,但下手卻煞是狠辣。兩邊觀戰的人群不斷退後,生怕這猶如活物盤旋般的暗器會誤傷了自己。暗光滿空繞走,互相交擊,錚錚之聲不停,就如一張大網般向敷疑罩來。雖然近其身就消於無形,但烏光在空中越來越盛,大有山雨欲來之勢。敷疑固然臉色絲毫不變,相思也是笑盈盈的一派和睦的氣息,渾然不象是在廝殺。

    秋璇依舊慵懶地倚在山石上,似笑非笑地看著敷微。敷微的脾氣卻遠沒有兩個哥哥好,雙拳交擊,圍著秋璇轉來轉去,轉幾圈,頓住腳大吼道:“兀那女子,你到底打還是不打?”

    秋璇媚笑道:“我不動手,難道你不會動麼?你若打我,我又怎麼會不還手?那不就可以開始了麼?”敷微大吼道:“我帶甲天龍是先出手的人麼?何況你還是女人!”秋璇懶懶地伸了下腰,道:“那是你的事,我可就沒辦法了。現在不冷也不熱,坐在這裡看夕陽可舒服了,為什麼要打打殺殺?你要不要也坐下來?”說著,拍了拍身邊的石頭。

    敷微怒道:“不要!”橫手一掃,將秋璇所拍的石頭打得粉碎。秋璇揮手將騰起的灰塵拂開,皺眉道:“你不坐就不坐好了,為什麼非要鬧的這麼烏煙瘴氣的,很開心麼?”

    敷微也不理她,急步圍著她轉來轉去,不時怒吼一聲。秋璇饒有興味地看著他,道:“你這樣轉來轉去的做什麼?難道想把自己轉暈了,好自己跟自己打架麼?”敷微也不理她。

    場面雖然混亂,但不能不承認,敷非給吉娜用言語約束住了,不能移步,敷疑無休無止地接著相思的暗器,敷微更是恪守不先動手的規矩,吉娜、相思、秋璇武功雖差了很遠,但實已立於不敗之地。吉娜再退幾步,離敷非已四丈多遠,這不敗更成了定局。

    敷疑突然張目道:“大哥,你擊了多少掌了?”

    敷非笑道:“差不多也有一百掌。要出手麼?”

    敷疑道:“再不出手,恐怕老三會忍不住的!”

    敷非長笑道:“好!”一語乍完,就見敷非斜斜一掌穿出,遙遙向敷疑擊來,敷疑雙袖張開,敷微一聲大吼,雙掌合攏成拳,向敷疑背部猛擊而下!

    第二十六章杳冥冥兮以東行

    眾人正在詫異三個邋遢道士老糊塗了,居然自己打自己人。卓王孫失聲叫道:“不好!”電般騰空而起,在經過吳越王身側時,右手倏然探出,紫光如迅雷般一閃,已然將吳越王腰間的寶劍奪了過來!

    吳越王一凜,大喝一聲,雙掌同時穿出,相卓王孫擊去。莽龍一般的勁氣熏天而起,蒸騰壯大,這兩掌仿佛將整個空間都擊碎了,被他托著向卓王孫轟然擊來!但見人影一閃,卓王孫已離他一丈遠,吳越王如此渾厚的掌力頓時撲了個空。卓王孫寶劍微微一抖,一道紫芒從劍尖湧出,春水劍法展開,劃出三朵劍花,向三老分襲而至!

    劍名玄都,乃是吳越王兵庫中第一名劍。殺名人用名劍,莫非卓王孫已動了殺心?

    敷非笑道:“你終於肯出手了!”一掌遙遙向卓王孫擊去,敷疑、敷微手一垂,向旁邊退下。卓王孫運劍如風,劍芒哧哧,向三老各遞一招,笑道:“既然上了場,又何必再下去?”敷微一聲冷哼,道:“不知死活!”手一抬,狂飆一般的勁力向卓王孫暗卷而至。卓王孫身形獵獵,在三老掌風中就如神龍行空,轉折之際,劍芒化成的紫花點點而下,霎時落了滿空,帶著森森然的蝕骨劍氣,向敷非三老罩來。

    那紫花更如海潮湧動,鋪了漫天,望去一片紫光,將三人全都包裹了進去。卓王孫有意顯弄,內力催處,紫花越結越大,越結越多,朵朵飄在空中,就如海市蜃樓一般。少室山上群豪就覺目眩神迷,恍如夢魘。劍光紫芒之間,就見敷非三老沖天而起,如此森寒劍芒,竟然阻擋他們不住!三老一沖而出,齊齊舉掌向卓王孫擊來。勁風凝而不散,卓王孫一劍平起,身形微側,讓過了敷疑、敷微二老的掌力,不避不閃,向敷非當胸刺去。

    華音閣主功力豈容小視?寒月一般的劍光下,敷非不敢硬接,雙掌一合,夾住了卓王孫的劍身。卓王孫內力催處,劍芒驟然增發,向敷非暴射而至。敷非微微一笑,乾天真氣塌天蓋地一般迸發,卓王孫劍芒吞吐,竟然無法再進半寸。卓王孫手上全力刺出,大喝道:“出手!”

    楊逸之身形一動,就見敷非與卓王孫兩人之間猛然一暗,似乎有什麼東西突然橫插而來,兩人同時就覺一道潛勁剝裂振出,敷非怔了一怔,突然眉心一疼,這一疼直澈骨髓,心神大震之下,卓王孫劍芒如彗星襲月一般疾掃而至,砰的一聲正中敷非胸前,敷非哇的一口鮮血噴了出來,敷微、敷疑大驚來救,卓王孫劍芒一擺,猛然周圍的紫花全部爆開,極細的紫色光芒有如銀針一般狂亂爆炸,敷微敷疑二人猝不及防,勉提真力時,紫芒透體而入,已然重創。卓王孫鬼魅一般掠上,在敷疑後背上印了一掌。敷疑聲都未出,倒了下去,敷微轉身怒吼,一掌排空擊了出去。三老當中敷微的掌力最是沉雄,這一下含憤出擊,更是若天神奮怒,聲勢威猛之極。

    卓王孫劍尖抬起,猛覺周身一陣酸軟,剛才搏擊敷非、敷疑二老,看似輕巧,實則已盡全身之力,這時哪能還接的住敷微這開天辟地般的一掌?他倏然後退,敷微的掌力凌空卷動,追了過來!

    卓王孫的身後是吳越王。卓王孫身影又是一閃,這股龐大到不可思議的勁力,就向吳越王沖了過去!吳越王不及細想,一道狂飆推出,卻與敷微的掌力迎個正著。就覺一道排山倒海一般的力量若錢潮奮發,疾湧而來,立時氣血翻騰,第二道、第三道掌力又若火山迸發,沛然襲來。吳越王奮力抵擋,就聽全身骨骼格格作響,猛聽敷微一聲大叫,卓王孫提劍而立,狂笑之聲振得群山轟鳴。吳越王就覺全身都如散開一般,慢慢委頓在地。卓王孫彈劍長嘯道:“敷非前輩,這下可打得過癮了吧?”

    就在此時,嵩山頂上的青松群中,突然暴起了一條人影。

    人影一閃,急撲放著四天令的香案!

    那人身法好快,當真急如閃電,與會的眾英雄還未有什麼反應,那人的身形依然再度沖天而起,凌空一個翻滾,向外飛遁而去!

    卓王孫、敷非三老、吳越王雖然看清了來人,但他們已傷,卻已沒有出招的力氣!

    唯有楊逸之!

    楊逸之眼睛中倏然寒光一閃,喝道:“孟天成!”突然之間,萬千游離在青松針葉上的青光倏然飛起,凌空輪轉,聚結成一彎新月,嘶然斷響中,向孟天成追擊而下!

    天下最神秘的功夫,以光、風為力,不需真氣運轉的風月之劍,第一次完整地在眾人面前顯露出本來的姿態!

    秋陽正烈,眾人卻一瞬間只感到春月臨空,卻絲毫覺不出任何殺氣,那仿佛是真正的初生彎月,只有充盈的生機,而不會造成任何的傷害。這種生之力量,雖不如殺之力量那樣凌虐天地,視萬物為芻狗,然而卻能夠把握住天地眾生的脈搏,用起初的最微弱的波動,漸漸融入萬物本身的頻率,然後一起和諧的共振著。不可抗拒,也不必抗拒,因為在這種力量之下,哪怕死亡,都成為一種最自然的贈與,是生的另一種形式,讓你不由不歡欣鼓舞地去迎接它的到來。

    滿天華光之下,孟天成身形墜如流星,反手一劍撩出,向那彎新月迎去。但那風月劍氣卻絲毫不受阻擋,穿鏌琊劍而下,正貫在孟天成的背後!

    長空血亂,孟天成一聲長嘯:“好劍法!”直直墮入了嵩山懸崖!

    四天令也隨之墮落!

    與會眾英雄都一陣茫然。此次武林大會的象征四天令,被孟天成搶走了,這大會還有召開的必要麼?

    卓王孫臉上露出一絲揶揄的笑容,也不知是在嘲笑自己,還是嘲笑別人。命運,本就不是任何人能把握的,就算他武功天下第一也一樣。孟天成雖然號稱劍道通神,但未必能在卓王孫手中搶到東西,可誰又能想到卓王孫竟然與武當三老一戰,一時間,幾乎力量盡失呢?

    敷非正面受卓王孫、楊逸之聯手一擊,咳血甚多,神情委頓,啞聲道:“六十年前敗在這春水劍法之下,沒想到六十年後,華音閣傳人猶勝往昔,江湖上何必再有我們這幫老頭子?過癮之極,簡直過癮死了。”

    楊逸之不料聲名赫赫的敷非三老,竟然敗得如此慘重,心下甚感歉仄,踱上前來要說什麼話時,敷非看了他笑道:“別擔心,老頭子身子硬朗的很,一時死不了。我們三個老不死的平日裡閒著沒事,四處找人打架,早就應該給人家打得爬不起來。小卓小楊這還是手下留情。我們能打得這麼過癮,心下也很痛快。”

    圍觀眾人此時紛紛上來,什麼黑玉膏、清靈散的包了一大堆上來,齊聲慰問。敷非皺起了眉頭,道:“老道士的身子骨跟這些東西天生有仇,你們若是還想我們兄弟三個多活幾天,就麻煩讓我們三兄弟趕緊回我們的狗窩療傷罷。”推開眾人,攙扶著就去。行過吳越王,突然停住腳步,仔仔細細看了他幾眼,道:“你倒也是塊練武的料,只是讓我們老三一掌打壞了。可惜了你這小伙子。說不得,我也打你一掌吧。”說著,一掌拍下。

    吳越王全身酸軟,敷非一掌擊下,眼看掌勢也並不多麼快,可似乎一切可能躲閃的方位全都給這一掌籠罩住了,吳越王勉強格擋,敷非卻早一掌擊在他的背上。吳越王一聲大叫,就覺一道熾熱的勁氣通體而入,一口鮮血噴了出來。敷疑笑道:“老大和老三都打了,我也不能偷懶不打。”說著,也是一掌拍下。

    歐陽健大叫道:“你們找死麼?想造反?”敷微停手不打,回頭向他笑道:“你不願意我打他?”歐陽健給他的眼光一照,竟然覺得心頭一震,急忙擋在吳越王面前,道:“無知草民,還是快快退下!”敷微收掌道:“你不願我打,我就不打。便宜了我,又不是便宜了你。”說著一陣踢踏踢踏的鞋響,三人快速走下山去。

    歐陽健轉身扶住吳越王,道:“王爺,你怎樣?”卓王孫負手踱了過來,道:“你若讓他打了那一掌,就沒事,現在事可就大著呢。不過你們內宮好藥多的是,多吃些也就沒什麼了。”

    歐陽健道:“你說什麼?”

    卓王孫昂首淡淡道:“你知道剛才敷非敷疑老爺子用的是什麼功夫麼?”

    歐陽健心下微微覺得有些不妥,不由道:“什麼功夫?”

    卓王孫道:“那就是江湖中傳聞已久的乾天神掌。”

    一語未畢,歐陽健面如死灰。歷代江湖傳言,武當派為內家拳之最,這乾天神掌更是武當拳之最。倒不僅僅是因為其掌法神妙,威力巨大,而且傳聞由三個功力相若,修習超過五十年的人一起將掌力擊入某人體內的話,此人便能達成道家所謂的三花聚頂的至高境界。但乾天神掌修為極其不易,要找三個修為相若的,那更比自己修成三花聚頂還要困難,這件事也就一直只是傳聞而已。歐陽健料不到自己一句話,居然就破壞這等天大的好事,不由心下羞憤交集。

    吳越王臉上陰晴不定。

    這乾天神掌,正是日曜給他的許諾。

    她說自己能約來武當三老,並安排命運的軌跡,讓他借此成為天下第一的高手,最終問鼎九五。為此,他將炎天令交給了她。然而一切的計劃,卻被歐陽建一個愚蠢的舉動,輕而易舉的破壞了。難道命運始終就是命運,不是任何人能左右的,就連青鳥族最強大的預言者也不例外?

    吳越王只默然了片刻,神色已然復原,他爽然笑道:“是自己的就是自己的,不是自己的,強求也求不來。就是真能武功速成,有卓兄與楊兄,江湖事已不可為,要來何用?你也不必太責。”

    卓王孫拱手道:“畢竟還是王爺大度。”

    吳越王還禮道:“多有得罪,就此拜別。”轉身疾步而行。歐陽健等人快步跟上,一時也走的不見了蹤影。卓王孫拱手向楊逸之笑道:“楊盟主,這武林大會,我看也就開到這裡算了吧?”

    楊逸之默然良久,道:“楊某日後必定約束白道,願卓兄也不忘今日所言。”

    卓王孫笑道:“盟主所命,敢不俱從。卓某就此別過,異日江湖相逢,再與盟主杯酒兩歡。”

    兩人拱手一笑,人影雜沓而下,蒼茫的少室山,也就逐漸恢復了原來暮鼓晨鍾的安靜。卓王孫與吉娜等人走至山半,回頭望時,楊逸之猶自獨立在松峰之巔,夕陽垂照在他一襲白衣之上,煌煌暮色,漸漸黯淡下去。

    然而,真正的決戰,也並不在這裡。

    鏌琊劍跟四天令都擺在一個石台上。

    古拙的劍身,樸素的樣式,沒有拔出鞘的鏌琊劍並沒有任何特殊。

    孟天成的臉上血跡斑駁,好在楊逸之那一劍並不想殺他,而只是要阻止他盜令逃走,卻沒想到他竟如此拼命,借著這一劍之力墜入山崖。所以孟天成受的傷並不太重。

    發出淡淡青氣的蒼天令,如同星火跳躍著的炎天令,白如美玉的昊天令,黑沉如鐵的均天令,分別象征東、南、西、北天地四極,被擺在鏌琊劍的四周。每一個令牌都有自己的一種顏色,黑、白、青、紅四色交映,美麗中帶著詭異,一如石台背後的雙頭怪人。她嬌嫩的臉上神情不住變幻,終於伸出兩只枯瘦的手臂,一手抓住了蒼天令,另一只手抓住了鏌琊劍,將它們舉了起來,貼住了她的心口,再也不看另外三方天令一眼。

    她的心口,在微微顫抖。這怪人的嘴唇抖索著,聲音忽而嬌嫩,忽而沙啞,在夜色中聽起來,宛如梟鳥夜啼:“找到了!我終於找到了!”她突然爆發出一陣狂笑。

    孟天成神色不動,看著她,待她笑完了,淡淡道:“我的諾言已經完了,現在該你兌現諾言了。”

    那怪人孿生的雙頭霍然抬起,陰狠的四只眸子緊緊盯住孟天成,這眸子中竟然凝生著無邊浩瀚的恨意。她周圍湧流著潺潺的泉水,水下積淤著萬千寶石,她就浸在這寶石的光芒中,身子為光燭照耀,脈脈流動。孟天成心中忽然泛起一陣莫名的煩惡,那怪人恬美的聲音緩緩道:“我在大熊嶺龍舌潭見你的時候,你受了重傷,是我救了你。”

    孟天成不答。那時他從日本皇宮中盜走護國神器,因此被東瀛忍者追殺,全賴吉娜將他送到龍舌潭邊,得這怪人援手,保住一條性命。但他並不感激這個怪人,因為他遵守了允諾,將為吳越王所取的鏌琊劍,也就是所謂天從雲劍借給了她。

    那怪人目光灼灼,盯住他,道:“你見我輕易地治愈了你的重傷,於是懇求我療治你妻子的眼睛。為此不惜答應我獨闖武林大會,為我奪得楊逸之與卓王孫都想要的極天四令。”

    她枯瘦的雙手撫摸著蒼天令與鏌琊劍,似乎這兩者上騰起的微涼就可以給她莫大的安慰。突然,她平靜的臉上起了一陣顫抖,嬌嫩而美麗的臉龐倏然扭曲起來,變得無比的陰森,她一把拉開胸前的衣衫,怒聲道:“你知道我用什麼治你的傷麼?是血!是我的血!我的血啊!”

    她長長的指甲狠命地抓著胸膛,深深地嵌入了那同樣干枯、焦黑的皮膚中。一絲鮮血從傷口中沁了出來,但不是常人那樣的鮮紅,而是詭異的桃紅,就跟春日最燦爛的桃花一樣。她烏色的長發狂亂地飛舞著,狠聲笑道:“狠心的世人!你們詛咒我們還不夠,還要喝我的血!”夜色中,她的眼珠如同四點鬼火:“有了這令和劍,我就有了回家的鑰匙。我要回去了,不會再用我的鮮血去救你的妻子!”

    孟天成身子一震,他的眼睛中閃過一陣悲涼的神情,似乎早就預料到會有這樣的結果,但卻仍然想冀求最後一絲希望一般。他低下頭,眼睛中的悲涼漸漸變成痛苦。他可憐的並不只是自己,自己的愛妻,還有眼前這個怪人。這怪人體內蘊含著神秘的力量,能夠看穿人的心底,她或者能知道天下所有人的秘密,但卻不知道自己的。她也是個可憐人。

    在這個世界上,很多人都握有足夠的力量,可以影響別人的命運,他們唯一不能影響的,就是自己的。

    孟天成仰天歎了口氣,他已准備轉身離開。那怪人鬼火般的四只眼睛中閃過一絲揶揄的笑意,道:“我猜你並沒有想到,我並不是一個人來的。”

    就像是受她的話語召喚一般,周圍浮出了四個淡淡的人影。虛無的,仿佛只有薄薄的一層的人影。那怪人的笑容在夜色中更加清晰:“想殺你的並不是我,而是吳越王。因為你背叛了他。是他最先讓你去盜天從雲劍的,是不是?”

    四條人影漸漸逼近,殺氣收縮,刺激得孟天成的真氣鼓動不休,他隱隱覺得太陽穴疼了起來。身為吳越王府第一護衛,他很清楚地知道,這是王爺親自訓練的幽靈鐵衛,雖然誰也沒見過他們出手,但據說絕沒有人能逃脫他們的搏殺。

    四對一,孟天成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逃出去。他最強的武功是劍法,但他的劍,卻在孿生怪人的手中。他難道要赤手搏殺幽靈鐵衛麼?

    孿生怪人已想離開了,她淡淡道:“最後告訴你一句,就算有我的血,也救不了你妻子的,這是她的命運,無法改變的!”

    孟天成的頭霍然抬起,目光中竟然逼滿了殺氣,盯住了她。那怪人突然沒來由地感到一陣害怕,孟天成一字字道:“她決不會死,不會!”

    四圍空氣悍然一震,孟天成霍然沖了出去!

    幽靈四衛夾擊合圍的陣勢,不知怎麼的,突然出現了一條裂縫,從孟天成直達孿生怪人。孟天成的身形突然之間,就從這條裂縫中越過,出現在了孿生怪人面前!孿生怪人大吃一驚,她實在想不到孟天成能如此之快,也想不到威名素著的幽靈四衛,竟然擋不住他!電光石火之間,孟天成右手探出,一道勁氣螺旋標出,錚錚兩聲響,將她手中的鏌琊劍跟蒼天令一齊奪了過來。他轉身,揮劍,劍光匹練般沖天而起,耀亮了整座山頭!

    幽靈四衛被他氣勢所迫,人影翻飛,退開了一步,仍舊保持著合圍之勢,站在孟天成的身邊。孿生怪物大口喘了幾口氣,戟指狂吼道:“殺了他!”

    幽靈四衛倏然沖了向前!

    沖天的勁氣轟然聚集起來,亂雲一般散了開來,夾著無邊的氣勢,分四面八方狂溢橫走,霸猛無比地向孟天成蓋了下來。雙頭怪人眼中流露出惡毒的笑意,她以為孟天成再強,也斷不可能強過幽靈鐵衛四人合手,這一招,就是將四人的力量加在一起,以己之長,攻敵之弱,一招就要孟天成的命!

    孟天成突然沖天而起,鏌琊劍化作一道激繞的閃電,圍著他霹靂一般閃爍著,孟天成宛如雷神降世,帶著這些閃電雷霆沛然擊下!兩道勁氣交接在一起,陡地響起一陣崩天裂地的大震,孟天成身子一滯,幽靈四衛也笑了,正如他們設想的一樣,他們四人合力,孟天成無論如何都擋不住!

    孟天成不退反進,左手倏然探出,壓在鏌琊劍的劍鋒上,突地一聲大喝,勁氣狂湧而出。鏌琊劍被他全身功力推動,發出一陣耀眼的閃光,劍鋒之上,竟然裂出三寸長的一道青光!立時幽靈四衛聚成的真氣之陣被孟天成硬生生剖開一個缺口,閃身而出!

    一脫了四人合圍,孟天成的身形陡然變得奇快無比,鏌琊劍追風般閃了閃,山頂上忽然飄來一陣寂靜。死一般的寂靜。

    幽靈鐵衛中的三個人露出不敢相信的神情,右手撫在胸前,慢慢倒地。他們身上沒有一絲傷痕,更沒有鮮血濺去。孟天成的劍術,早就達到了殺人不見血的境界。

    剩余的一名鐵衛口張得大大的,想要呼喊,卻怎麼都發不出聲來。他看著孟天成手中閃耀的劍光,雙腿越抖越厲害,終於忍不住跪在了地上。孟天成卻看都不看他一眼,慢慢走到了那怪人的面前,站住。

    他的臉色並不好看,方才全力搏殺幽靈鐵衛,雖然只用一招,但這一招,幾乎耗費了他全部的真氣。現在他極為疲乏,他的手被鏌琊劍的劍鋒割裂的傷口淌著鮮血,火辣辣地疼痛著。這些,他都不管,他盯住孿生怪人的眼睛。

    這冰一樣的眼睛裡究竟是什麼?她又為什麼能看透人間這許多的秘密?

    孿生怪人也盯住他,盯著他的手,盯著手中的古劍。她的眼睛中仍閃爍著一絲貪婪。

    古劍如月,夜色如霜,冷風。

    孟天成突然笑了,笑容中有些淒傷,他淡淡道:“你用我最為珍視之物編織了一個謊言,讓我空懷了一段虛假的希望,我本該殺了你。然而我不會,只因我要讓你活著,卻永遠都找不到這兩件東西!”

    他突然轉身,向山下飄去。他的輕功依舊在,蒼天令跟鏌琊劍也依舊在他的手中。

    孿生怪人臉上閃過一陣驚惶與恐懼,她嘶聲道:“你……你不能這麼做!你不能這麼對我!”但孟天成卻再也不看她一眼,真氣縱提,轉眼就看不見了。

    孿生怪人發出一聲沙啞的鳴叫,她突然從泉水中拔了出來,搖晃著要去追孟天成。但一離了泉水的滋潤,她神秘的力量便急遽消失,畸形的下肢再也不能負荷身體的重量,極度丑惡地滾倒在地上。她吃力翻滾著,叫嚷著,努力想挺起身子,但卻只是徒勞地掙扎著。那嬰兒一樣的容顏再也不復原來的秀美,盡皆是地獄惡鬼般的丑陋扭曲,山林中回響著一聲淒厲的哀嚎:“回家……回……家……”

    塵埃因夜色而落定,等待新的,純淨的朝陽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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