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錦 正文 第五章 急鼓
    教司坊隸屬內務府,卻是專涉聲色之事,其中有歌姬,舞姬,伎樂各色人等,卻皆是罪人妻女罰沒而來。

    那雙墨染冰封的重眸……

    那大雪飄飛中,單手扶轅的少女……

    如此金枝玉葉,竟要淪落至此嗎?

    雲時的手掌幾乎攥出血來,面容卻被額前高冠遮擋,任誰也沒有看出他眼中的憤怒。

    前些年,景淵帝暴虐妄為,惹起民怨鼎沸,今上執干戈而救民水火,這才雲者景從。他攻入京城不過年餘,心思竟也變得如此刻毒麼?!

    高闕之上,皇帝的聲音傳下,飄渺無比,然而重如萬鈞——

    「阿時,你立下如此大功,可要什麼賞賜?」

    「臣惶恐,為陛下盡職,不過份內之事。」

    低笑聲響起,依稀有著並肩戰鬥時候的清越豪邁——

    「雖然還想賞你些什麼,但你既然固辭,就先領下靖王的名號,再加雙俸吧……」

    雲時不敢再辭,遜謝而退,從頭到尾,那高闕上的帝王,他昔日敬愛的義兄與夥伴,卻始終沒有露面。

    ****

    教司坊分為南曲與北曲兩處,南曲培養的是伎樂和音聲人,北曲的則是名妓,舞姬這一類的妖姬尤物,她們不僅要色藝俱全,還要為達官貴人陪夜侍寢。

    寶錦被兩名健婦壓解著,從官衙的側門而入,身後怯怯跟隨著的,只有季馨一人。

    高飛的青簷重重,雨滴聲聲,縵回的廊腰之間,時而有如雲的美人穿梭而過。

    她們或是貞靜嫻雅,或是冷艷翩然,又或是氣度雍容,卻都是默然無語,遠遠看來,恍如華美絕倫的人偶撐傘飄過。

    穿過繁華殘凋的庭院,她進了一座大院。

    「這就是姑墨國的公主?」

    斜倚榻上的管事微微抬頭,瞥了那靜穆的素衣女子一眼,淡淡道:「也不見得有多國色天香。」

    「您明鑒,這是萬歲讓送來的,若是有個什麼不妥,您多擔待就是了。」

    一旁的小黃門諂肩諛笑道,心中卻在暗罵:擺什麼派頭,若不是你剛給萬歲薦了美人,得了聖寵,小爺還用捧你的臭腳?!

    「會舞否?會歌否?」

    管事斜睨著寶錦,用輕佻的目光打量著,好似要待價而沽。

    「……」

    寶錦垂首不語,一旁的小黃門一心想著快些交差,於是笑道:「金枝玉葉們哪懂這個?」

    「這就難辦了,你讓我把她放哪呢?教司坊雖大,可不養閒人。」

    小黃門見他越發拿腔拿調,心中暗恨,卻只得低聲獻計道:「萬歲把她送這裡裡,存的就是個折辱的心思,您把她放北曲那邊,不就得了。」

    寶錦暗運內力,卻是聽了個真切,她濃密的眼睫垂下,遮住了眼中的凜然殺意。

    「那就這樣吧!」

    管事又瞥了一眼階下女子,陰陽怪氣地笑道:「北曲中的女子,論起才貌來,勝她者多矣,會有什麼人點她陪侍嗎?」

    ****

    寶錦被粗暴推入一處房舍之中,她立定身,打量著周圍的環境。

    這裡是前後兩進,前面有桌椅等物,還有一個侍女的臥間,後間有銅鏡妝台,上有胭脂香露等物,中央一張木床,顯然是女子閨房。

    「一路行來,這一列房舍是最簡陋的……」

    她微微一笑,彷彿對眼前的窘境毫無懼色,看了一眼季馨,笑道:「看這灰塵,不知積了多久,我們自己動手吧!」

    到黃昏時分,兩人才整理停當,有黑衣老婦送來食盒,打開一看,竟是青蔥素面。

    季馨用箸挑弄著麵條,雖然飢腸轆轆,卻實在沒有食慾——她雖然只是侍女,卻也算是錦衣玉食,哪曾見過這等寒傖的粗面?!

    「你不吃的話,下頓仍要挨餓。」

    寶錦輕佻著素面,一口一口地吃下,神情怡然自若,彷彿吃的是平日裡的皇家御膳。

    「殿下……」

    季馨念及她身份是何等尊貴,如今卻要受此折辱,聲音中都帶了哽咽,她拿起筷子,一絲一縷的,強嚥入腹中。

    珠淚滴入碗中,在清湯中漾起點點漣漪,寶錦深深看了她一眼,道:「今後,我們的處境,可能比這要難要千萬倍,你能忍耐住嗎?」

    季馨放下碗,以袖拭淚,含笑點頭——

    「殿下能行,我當然捨命奉陪!」

    「捨命?難道這面能吃死人?」

    兩人對視一眼,都是開懷而笑。

    笑完之後,寶錦看了看窗外天色,低聲道:「我們的處境,其實是艱難無比,那些小人順應皇帝的意思,要好好羞辱我呢!」

    「你知道嗎,他們把我算入北曲之中了!」

    寶錦冷笑著,眼中一片冰寒。

    季馨一楞,隨即面色慘白,輕顫道:「殿下,怎麼辦?」

    「當然是……設法調入南曲了!」

    寶錦伸出左手,細細端詳著其上的傷痕,悠然笑道:「那位新封的靖王,雲時,可以利用一二。」

    她不再多說,讓季馨早早就寢,自己卻燃了孤燈,彷彿在等候什麼。

    二更時,有人在窗上輕扣了兩聲。

    「殿下,我來了。」

    沈浩從外推開窗,攀援而下,利落地跳入室中。

    「讓您受驚了……」

    他打量著室內環境,又是愧疚,又是憤怒。

    「都聯絡上了嗎?」

    寶錦於燈下靜坐,雪白面容上露出凜然決斷之色。

    「主上的舊部雖然潰散,卻也能一一尋回,只是……」

    沈浩面帶難色,有些躊躇道:「有幾個人頗不安分,恐怕不會聽您號令。」

    「是認為我不配調遣他們嗎?!」

    寶錦心中已是大怒,面上卻仍是淡淡,她放下手中茶盞,輕笑道:「既然如此,我更要會上一會了!」

    月光透過窗紙映入,顯得她越發眉目清幽,竟是象煞了死去的乃姐。

    沈浩心中一沉,想起殉難京中的主上,面上都現出淒然慘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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