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海逐流 正文 第一章 滄浪吟 卷六 參王爭霸 4
    參奴掀開第二個木盒,只見裡面平躺著三隻幾乎一模一樣的生曬參。那參奴問:「裡面有一隻是山參,兩隻是園參,你選出山參。」

    谷昭逐一拿起,細細觀察,又湊至鼻前聞聞。約摸半盞茶的功夫,舉起中間的人參,對參奴道:「這只為山參。」

    歏善歪眼看參奴,只見參奴一點頭,似乎沮喪至極。這三支人參乃是他為了難住參民,在皇宮參庫上萬隻參裡,挑出來的最容易混淆的三隻人參。歏善道:「你且說說看你是從哪裡能分辨出來的?」

    谷昭拿起一隻園參道:「真正的參民應該都知道,看參主要是從參的皮、蘆、體、腿、須、芋、味,七處入手逐一分辨開來。其一,山參表皮多為黃色、金黃色和黃褐色,有又深又細的紋理;而園參表皮較顯蒼白,大多數並無紋理,少數有紋理的也不如山參連貫。其二,山參蘆頭較長,多數可分三節,少有兩節,蘆痕密密匝匝排列的極為緊密,四面環生;而園參的蘆頭較粗,多為縮脖蘆,莖痕粗大且稀疏。其三,山參多為橫靈體和疙瘩體,少有菱角體、順體和笨體;而園參短而粗壯,與山參正好相反,多數為順體和笨體。其四,山參多為兩條腿,少有多腿和單腿,分襠處自然寬鬆;而園參又恰恰相反,不僅腿多,分襠處還比較緊湊。其五,山參鬚根細長且有彈性,不易折斷,上有類似珍珠的小疙瘩;而園參須多且短,形如掃帚,雜亂不清。其六,山參芋多數像棗核形,垂直向下,毛芋極少;而園參多為毛芋,無棗核狀,並大多向上或橫向伸展。最後,讓在下最終確信無疑的還是味道,園參味苦並帶有辣氣,而山參雖味苦卻伴有清香之氣。」

    這時歏善走至谷昭身前,接過山參湊至鼻前一嗅。點頭道:「果然有股清香之氣。第二關你已闖過,開始第三關。以前的都是參人的基礎知識,難度不大,這一關才是考驗你是不是真參人的一關。」

    參奴打開第三個木盒,只見裡面並排躺著兩個一尺餘長的人參。谷昭不禁暗驚,怎麼看都與當年姬沅送給師娘的那支千年人參大小相仿。要知道,當下一支千年人參足可換取一座城池。當年姬沅去皇宮盜取的千年人參,一直被視為宮廷密寶,連皇帝都捨不得服用,而眼前的小木盒裡,就安靜的躺著兩支。參奴道:「這兩隻高麗參其中一隻是假參,看你能否分辨出來?」

    谷昭輕輕舉起木盒,端至眼前,這一看足足看了一炷香時間,還是難以分辨。谷昭不禁眉頭緊蹙,內心憂急,又端至鼻前,清香中透著一股子極為輕微的說不清道不明的刺激味道。歏善等武官俱已不耐。道:「怎麼還沒看明白。」

    谷昭緩緩放下木盒,把心一橫道:「稟將軍,這兩支俱是假參,系桔梗根仿造。」

    此言一出,好比晴天霹靂,廳內武將聞言立時炸了鍋。使鞭的紅袍將上前道:「大將軍,此人危言聳聽,其心可誅,末將以為該當拉出去鞭刑一百。以儆傚尤。」

    「對,膽敢污蔑咱們的參是假參,該當鞭刑。」眾將官附和道。

    歏善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廳內立刻鴉雀無聲。歏善面色有些難看,道:「趙老弟,你可知此參乃是高麗國兵敗進貢至我朝的貢品,我們故意設此迷局,說真為假,讓你一辨真偽。你若真有學問,便可看出,此乃兩隻上好的千年高麗參。怎知你竟全然看作是假的,你且說說,你有何憑據說他們都是假的?」

    谷昭道:「啟稟將軍,剛剛在下已經說過了,真正的山參鑒別之道,無外乎『看五形、識六體』。看五形者,指的是須、蘆、皮、紋、體。長條須,老而韌,清疏而長,其上綴有人稱『珍珠點』的小疙瘩。色白而嫩脆者,則不是純野山參。」說著,輕輕一扯,一根斷參須便捏在谷昭手裡。眾人大嘩,他們雖不懂參,卻也經常吃參。知道老參堅韌,一般牙口不好的根本咬不動,別說輕輕一折了。

    谷昭繼續道:「真正的野山參蘆較長,分為二節蘆、三節蘆、線蘆、雁脖蘆。各蘆根據形狀又分許多種,在下不一一細表。各位請看,這兩支參蘆雖較長,但長而無形,全不在四種蘆形之內。再看參皮,在下之前講過,皮嫩而白者,不是純山參。想必不需在下再多費唇舌了吧?」說罷,將參翻轉,列給眾人觀看,果然參皮稍顯白嫩,缺乏老參滄桑感。

    「在毛根上端肩膀頭處,有細密而深的橫向紋理。橫紋粗糙,浮淺而不連貫者則不是純山參。」說完,谷昭環視眾人,靜待回音。廳內一時安靜的可怕,針落可聞。原來這兩枚山參,象徵著歏善大敗高麗人,高麗人屈膝服輸的憑證。金皇帝為了表彰歏善,特賞賜於他。而歏善一直把它視為畢生的最高榮耀加以保存,那是準備傳家的。

    歏善臉色陰晴不定,突然哈哈大笑道:「我記得方纔你說聞味可知真假。那我問你,這兩株參可有清香之氣?」

    谷昭坦然道:「有。」

    「那你如何自圓其說?」

    「將軍營中可有女眷,或是香粉之類亦可。」

    歏善環視眾將,眾人面面相覷無人作答,都不知道谷昭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歏善歎道:「此次行軍,時日不久,俱未帶女眷?」

    谷昭無奈,拿起人參走至歏善面前道:「將軍請聞聞這是何種味道。」歏善仔細一聞,一股清香之氣中摻雜著莫名的刺激氣味。然後谷昭走至綠笛兒身前,一拱手道:「綠笛兒姑娘得罪了,請你將它放於懷中。」說罷,臉色有些紅潤。綠笛兒不知所以,嬌羞萬分,本欲推拒但又不願違拗谷昭之意。無奈接過人參,轉過身去解開個領口絮了進去。不一時,取出交與谷昭,谷昭給歏善道:「大人請在聞聞。」

    歏善聞言一嗅,但覺少女身體幽香絲絲入鼻,心神為之一醉。谷昭道:「將軍絕頂聰明,現下可曾明瞭。」

    歏善哈哈一笑,猛地用力將參往地下一扔,那參立時摔成數段。真參假參,此時一目瞭然。歏善怒道:「好你個高麗棒槌,膽敢欺我如此。明日我便奏明大汗,本將親自出征,不將這高麗棒槌趕盡殺絕,誓不罷休。」

    眾將聞聽有仗要打,齊聲鼓噪,直要追隨將軍左右。

    谷昭輕抹頭上汗水,一顆心總算是歸位。眼見群情激憤,萬沒料到,一場大戰要因己而生,正琢磨如何規勸。卻見參奴眼角閃過一絲狡狤得意之色,心念急轉道:「將軍不可動怒,請聽在下一言。當今世上自上黨參絕跡之後,世間只有關外、高麗盛產人參。高麗進獻假參,焉有不知金國參黨無數之理,草民自小採參,所學儘是參民所授,僅十幾年採參齡,尚且能夠分辨真偽。那天下間能分辨真偽者何止千百,高麗國一國之智,豈能無知至此?」

    歏善本就文韜武略,一腔的智謀,只是一時動怒亂了方寸。經谷昭這一提醒,頓時醒悟。凝神沉吟片刻,把眼一瞧那參奴,大喝道:「你好大的膽子。」

    眾人這才發現,那參奴趁歏善沉吟期間,已經溜至廳門口。待歏善看過來,急忙一個箭步竄出,門旁正好撞見那紅袍執鞭將軍,紅袍將剛剛出去換了根長鞭,就等著谷昭答不對題,準備抽谷昭用的。剛剛谷昭叫他在士卒面前丟了臉,心裡攥了把狠。陡見人影一晃,還以為谷昭要跑,兜頭就是一鞭。不想那參奴瞅也不瞅,伸手攥住鞭梢用力一甩,紅袍將軍只覺一股大力湧至帶動身形,急忙撒手棄鞭。不想,那股大力竟吸著他,把他一下子扔出內城牆,身形筆直下落。參奴緊隨其後飛身便從內城牆躍下。谷昭一驚,城高二十餘丈,此人竟敢直接躍下,跑出去一看。但見,參奴落至一半,用力一提鞭子,紅袍將軍本來落在當前,身形突然提起本以為得救,卻見一人急速下壓,在其胸前一點,胸骨立碎,沒到地上已然慘死。而那參奴藉著一點之力,下墜之勢立緩,臨近地面輕飄飄一個翻身,翩然落地。谷昭不禁暗道了聲好。此等功夫,怕已不弱於自己。

    這時,外牆弓箭手已經擁至內牆上,弓箭齊發。立時匯成一片箭雨,罩向參奴。參奴落地後身形急轉,下面俱是參天古樹,圍樹繞行,箭箭射空。歏善亦拿著五石之弓趕到,搭箭瞄準,「嗖」地一箭射出。這位有「女真箭神」之稱的神箭手出手果然不同凡響。箭去勢如閃電流星,後發先至,正中參奴後心,參奴撲倒。歏善哈哈大樂,笑聲未歇,有個眼疾手快的部下高喊:「將軍小心。」卻見參奴驀地翻身一揮,一點寒星電射而至。歏善倉惶後退,手下忠心衛士,立即擋在歏善身前,寒芒透體而出,餘力仍然直奔歏善咽喉,歏善大驚,神情慌亂趔趄後退。這時,一隻大手橫在覲善咽喉前,一把擒住那點寒芒。展開一看,竟是歏善射去的箭頭被反投回來。參奴一揮之力,竟不弱於五石之弓,眾皆駭然。誰都沒料到,這二月來,整日跟在身邊被他們呼來喝去,毫不起眼的參奴竟如此了得。參奴冷冷看了眼谷昭,閃身樹後,消失無蹤。

    谷昭見這眼神,暗自一愣,從這似曾相識的眼神裡似乎讀到不同尋常的東西。如果是仇恨?必定是刻骨銘心的仇恨。可是到底在哪裡見過這雙眸子呢?谷昭一時茫然失措。

    眾人擁促歏善回至大廳,因為谷昭救了歏善一命,對他的態度俱有改觀,恭敬不少。歏善下令懸賞緝拿那參奴,畢竟戎馬一生,久經沙場,稍作休息,已然恢復從容之態,對眾人哈哈大笑。

    屬下不明所以,問道:「將軍為何大笑?」

    覲善道:「我笑我大金人傑地靈,區區一個參奴都有如此能耐,大汗何愁大業不成?」

    一名將官手撫脖頸道:「單憑這份堅忍的功夫,那參奴絕對是個人物。以往末將總對他呼來喝去,現今想來,直不信頭顱還在。」眾將大笑。

    覲善轉首對谷昭道:「好兄弟,今日你救了本將一命。本將該如何賞賜於你,給你三次機會,但說無妨。」

    谷昭抱拳道:「救人乃俠義之本,大將軍何須掛懷,在下別無他求。」

    歏善搖頭道:「不行,本將戎馬倥傯二十餘年,善罰分明,從不欠別人人情。」

    谷昭看他態度決絕,心道:此人功高蓋主,自養成桀驁不馴的性子,不依他恐怕沒完沒了。那參奴已然進山,心急如焚,只想速速進山。遂道:「那好,在下就提三個要求。」

    歏善眉毛一揚,「講!」

    「這第一嗎,請賞賜賤內一身金人服裝。」谷昭想到,在金人地界,綠笛兒的裝扮過於扎眼。

    歏善及眾將不禁一愕。有人心下嘀咕:這個參民,腦袋進水了怎地?要求個黃金千兩什麼的,別說一套衣服,就是滿洲最大的二道河子製衣坊都買下了。

    歏善略一沉思,一點頭,道:「允了。」

    谷昭道:「第二件嗎,請將我的參鏟還我,好日後採參用。」谷昭那把參鏟尚留在城牆上。

    底下眾將官,有人已經氣笑了。歏善再點頭,「允了。」

    谷昭道:「第三件嗎,請大將軍賞個小帳篷。」谷昭想到一入深山或許就是數月,綠笛兒一個女孩家,怎能跟他長期風餐露宿。三個要求一說完,底下人見慣不怪了,俱沒反應。

    歏善自嘲道:「本將一直以為自己個兒身價不菲,怎麼也是個萬金之軀。不想在兄弟你眼裡卻只值一兩銀子都用不了的尋常物件,看來人不可自大啊。」

    谷昭為人絕不因功邀賞,沒想到卻傷了歏善的自尊心,一時語塞。

    歏善略加思考,猛一揮手,「來人,拿本將令牌。」

    手下不一時送來一面金牌,上面龍飛鳳舞刻著四個字:「大將軍令」。歏善將令牌親自交到谷昭手裡,道:「兄弟乃是人中之龍,不因功邀賞更顯高風亮節。本將焉能以黃白俗物辱沒於你。這塊令牌你且收著,將來不管何事何時,但凡需要本將相助,只須將令牌交回,本將便是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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