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下) 四十五 想你
    曾傑看著手掌裡的一灘白色液體,有點驚訝,這樣敏感?  

    凌晨覺得羞恥。  

    為什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為什麼嘔吐與窒息的感覺會令他如此興奮?是因為他愛曾傑嗎?還是所有凌辱都會因羞恥而喚起這種興奮感覺?  

    原來,人的身體還有許多不由人控制,甚至不被人覺察的怪異反應,這具身體,根本是有它自己的意志的,人的所謂理性,只是慾望的奴隸。  

    曾傑起身去洗手。  

    凌晨依舊躺在地上,恢復理智的他,看著被綁住的雙手,覺得恥辱而噁心。  

    他瞪大眼睛,看著自己的手腕:「我這是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我怎麼竟會這樣,被人綁在這裡任人凌虐?更可恥的是,我的身體竟然喜歡!」  

    凌晨被深深刺痛,他不接受自己竟是這樣一個「賤貨「。他輕輕掙扎,繩索卻越掙越緊,凌晨越來越惱怒,開始用力拉扯。  

    曾傑回來時,看到凌晨正團著身子,用牙齒對付手腕上的繩子,他忙過去解開:「別用力,會傷到你!」  

    繩子解開,凌晨的手腕已經一道道青紫。曾傑的手輕輕撫摸那些淤痕,問:「怎麼了?為什麼發脾氣?」  

    凌晨憎恨曾傑,可是他的肉體依舊在曾傑的撫慰下平靜下來,他恨他,可是內心的焦燥消失,他沒有力氣發火,只得歎息一聲,沉默。  

    半晌,凌晨問:「你還要嗎?」  

    曾傑看凌晨的神色勉強,便微笑道:「不用,對不起,剛才我太過火了。」  

    凌晨的喉嚨腫痛:「曾傑,我是不是被你馴養成一個變態了?」  

    曾傑愣一下:「什麼?」  

    凌晨道:「我竟然會……!」  

    曾傑想了一下:「據說,人在窒息時,大腦會因缺氧產生一種什麼化學物。」  

    凌晨不信:「照這樣說,上吊的人都會高潮了。」  

    曾傑道:「不少被吊死的人臨死前一刻都會高潮會勃起。」  

    凌晨鬆一口氣:「那麼,我還不是變態。」  

    曾傑半晌道:「凌晨,身體的反應就是身體的反應,可能是你不知道不理解不能明白的,可是身體的反應,都是自然存在的,沒什麼可羞恥的。」  

    凌晨道:「天底下根本沒有變態了?」  

    曾傑道:「所謂變態,是相對於常態的,你假設液態水是常態,冰與水蒸氣就變態的,可是你知道,固態氣態液態,都是水。」  

    凌晨沉默。  

    那個像狗一樣伸出舌頭舔主人手指的凌晨,當然也是凌晨。  

    是多麼多麼痛的領悟。  

    少年的靈魂清白無污,在沒經過沒遇過時都認為自己可以像天使一樣。那些挨不住打的叛徒,一開始都以為自己可以做個堅強不屈的烈士,哪有人預料到自己吃不了那個苦楚還熱血地參加革命的。  

    凌晨以為,這具肉體只是為他人的歡娛服務,對於他自己,只要他忘掉,一切就如過眼雲煙。可那是不可能的,他這具肉體同所有的肉體一樣,一旦認識了一種歡娛,就永遠無法忘記,一旦學會了歡娛,這具肉體就已被徹底改變。  

    ***

    那一周,曾傑出差,兩周的工作,曾傑合到一周去做,天天做到半夜,焦頭爛額,可是每天會三次電話給凌晨:「好嗎?吃飯了嗎?門窗可關好?出去玩要小心,多穿衣服。天冷路滑。」  

    這樣的叮囑真會讓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厭煩,可是凌晨溫和地答應:「嗯,是,是,好的。」  

    拿著電話其實也沒什麼好聊的,曾傑整天埋頭在文件裡自沒什麼好說的,凌晨成天呆在家裡,也沒什麼好說的,那天,曾傑問:「你怎麼總在家?」  

    凌晨笑了:「等你的電話啊。」  

    曾傑沉默了一會兒:「別悶壞了,凌晨,出去玩吧。」  

    凌晨不出聲。  

    曾傑說:「我明天不給你電話了,出去吧,如果你有事,隨時打給我。」  

    凌晨沉默,過了一會兒:「什麼時候回來?」  

    曾傑說:「盡快,想要什麼?」  

    凌晨懶懶地:「你。」  

    曾傑沉默,半晌,小心翼翼地問:「想我了嗎?」  

    凌晨用鼻子回答:「嗯。」  

    曾傑禁不住微笑:「那麼,開學不要住校了。」  

    凌晨沉默。  

    那沉默,把曾傑的微笑晾在冷空氣裡,越來越涼,越來越涼。良久,曾傑歎息一聲:「不要緊,以後再說吧。去,出去玩吧。」  

    凌晨的聲音低沉暗啞:「我想你。」  

    曾傑再一次歎息:「我知道,我知道。」  

    可是凌晨還是要走,他對曾傑,對自己可是夠忍心的。真狠,再留戀也不肯沉迷,血肉相連嗎?一隻手誤事,他會砍下一隻手來,更不要提什麼血肉相連。年輕人既有忍痛的力氣,也有忍痛的勇氣。  

    曾傑用手支著頭:「我自己呢?我受不了,我不如昏迷算了。」  

    可是凌晨說想他,他也想凌晨,曾傑還是日以繼夜地幹活,希望早一點回家。  

    無論如何,有愛的地方,才是家。  

    曾傑到家,家裡沒人,四處轉轉,家裡秩序井然,如果不是每天查崗凌晨都在家,真讓人懷疑家裡是不是有一個半大的孩子。曾傑坐了一會兒,有點惱火,還是忍不住給凌晨打了個電話:「你在哪兒?」  

    凌晨反問:「你呢?你在哪?」  

    曾傑的聲音有點高:「我已經到家了。」  

    凌晨被吼得微微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我馬上回去。」  

    曾傑等,一遍遍起身到窗前去看,後來乾脆坐在窗口,呆呆地像個傻瓜。看到出租車停在院子裡時已經是一個小時之後,凌晨上來,曾傑不禁怒問:「去了哪兒?做出租車要一個小時?郊區?」  

    凌晨沉默,梗著脖子。  

    半晌,曾傑道:「跟同學一起玩,讓我攪局了?」  

    凌晨終於火了,也不高聲,只淡淡地:「我反正是馬上回來了,不信隨你。」轉身回屋。  

    曾傑後悔說了重話,這個年紀的孩子,親爹叫他,他也不見得肯馬上回家呢,可是凌晨堅持說是馬上回來了,這個城市還沒這麼大。  

    曾傑呆坐了一會兒,屋子裡靜得讓人難受,曾傑決定道歉。  

    推開門,凌晨倒在床上,縮著身子,小小一團,一副可憐相。鞋也沒脫,一雙雪白的運動鞋就踩在淡藍色的床單上,鞋底倒是不髒,一點也不像出去玩過一天的樣子,曾傑忽然明白:「凌晨,是去飛機場了吧?」  

    凌晨沒出聲,也沒動。  

    曾傑過去,從背後抱緊他,臉埋在他柔順的頭髮裡:「你這個傻孩子。」凌晨低下頭,輕輕撫摸那雙緊抱著自己的手,輕輕地輕輕地撫摸,皮膚的所有飢渴都找到源頭,那就是想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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